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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轮流晃到她身边,帮着她提水、领饭,照顾那些伤员,掩护她的虚弱。他们甚至在移营时,帮着她拆卸或组装帐蓬,他们遮掩住她娇小单薄的身躯,让她可以趁机休息。
即便如此,他仍一眼就能看见她。
她救了那些伤兵,而无论是谁,都可能在下一场战争中,成为受伤被抛弃的那一个。即便如此,不是每个人都对她拥有好感,塔拉衮就不是,那家伙腿伤了之后,安分许多,多半时间都待在角落里休息,用他那双卑劣的小眼睛,不动声色的叮着每一个人,特别是他自己的人,塔拉衮是五十夫长,死了就有人能取而代之,就像塔拉衮一直都想取代他一样,他也从来不信任这位副手。
他看见塔拉衮在瞧她时,小眼露出凶恶的眼神,他心知塔拉衮迟早会找机会报复。
他冷眼旁观塔拉衮看她的反应,看着那些人靠近她,帮着她,聚集到她身边。他注意着那些人,看见她不自觉对其中几个露出浅浅的笑,特别是那个不会讲话的。
“你不要和那哑巴走得太近。”
是夜,当她替他拿饭来时,他忍不住开口。
“他叫啊啊。”她谅也不抬的说:“他是个好人。”“他会发现你是女人。”他拧着眉警告她。
“他不会说话。”她冷着脸,抬起眼瞠着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说出去。”“不会说话和不会背叛是两回事。”他冷哼一声,抓起盘中的羊肉,撕咬了一口,用力阻嚼。“外面那些人要是知道你是女的,会像饿狗一样为了抢着能上你打成一团,你最好不要傻得相信他们有任何人是你的朋友。”奴隶没有朋友,只有敌人。
那是他的经验,她知道,已经知道。
“我才没那么蠢。”她粗声丢下这句,抓起水桶就往外走。
看着那女人离去的背影,他暗暗咒骂一声,更加用力的撕咬羊腿上的另一块天知道他为什么要忍受她。
好吧,他知道。
那几天,当她发高烧时,当她意识不清时,当她不记得和他之间的深仇大恨时,她会主动偎进他,贴靠着他,寻求温暖与呵护。
他记得她缩在他怀中瑟缩颤抖的感觉,记得她在溪水中,luo身贴在他身上的模样,那么娇小虚弱、如此细致柔滑,那样的需要人呵护照料。即便伤痕累累,她依然让他硬得像根烧红的铁棒,在那一刻,他只想将自己埋进她热烫的身体里。
反正她快死了,高烧要是退不了,她很快就会死去。
为什么他不能趁机爽一下?
他已经很久没有女人了。
然后她问他为什么要救她。
那一瞬间,罪疚和自我厌恶再次袭上心头。
她说的没错,他是个怪物,早已经是个怪物,曾几何时,他早已被怪物养成了怪物——他无法呼吸,只觉得想吐。
可跟着,她将那纤细的小手环上了他的颈,依偎着他,依赖着他,温暖着他。
不曾有人这样偎在他怀里,不曾有人这样攀附、需要着他。
她怎么能蠢到这么做?怎么可以蠢到需要他?
他愤怒的想着,几乎想就这样放手让她随水流走,可是双手却违反他的意志,反而将她收拢得更紧,让她紧紧贴着他,贴在他的心口上,感觉她小小、热烫、急促的心跳。
然后是这些天,她硬撑起来工作,他看着她倔强的在奴隶之间行走,她没有拒绝他们的帮忙,但她把人们送她的马奶、干粮,转送给其他更需要的人。即便不知她真实的性别,她依然像块磁铁,吸引着那些男人,让他们围着她团团的转,他们明知道她会把东西转送给人,却依然把自己的食物分给她。
他知道,那是因为他们以为她年纪小,以为她是男孩,也因为她公平,他们知道她公平,她不参加那些小集团,不和谁特别的好,也不特别讨厌谁。
除了他和塔拉衮之外,她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可他依然看得很不顺眼。
那该死的女人,让他早已消失的良心再次浮现,让他看见自己的丑陋,让他一次又一次看清楚自己的低贱、卑鄙与残酷。
当她对着那个哑巴露出浅浅的笑,他只想一拳打昏那王八蛋,然后将她扛上肩头带回帐篷,把她引起带来的欲望和挫折全数奉还。他没有那么做,他不想真的那么做,他不想再从她那双黑色的瞳眸中,看见恐惧,不想再从她眼中看到对他的厌恶和鄙夷。
他一口干掉手中那碗马奶酒,然后将那木碗用力朝门口扔了出去。
他早该在第一眼看见她时,就宰了她才对!
绣夜在打水处遇到了啊啊。
她不是没注意,这男人总是在她身边跟前跟后。她知道她应该要小心他,啊啊也是男人,但他一直对她很好。
从她能起身的那天起,只要她一出来走动,啊啊就会过来帮她忙。
她知道,他心怀愧疚,因为没在她被塔拉衮鞭打时,出来护卫她。
“你不需要觉得愧疚,不用一直来帮我。”她看着那舌头被割掉的男人,道:“那天是我多管闲事,你并不欠我什么。”啊啊看着她,然后点点头,但仍是伸出手,试图帮她提水。
她猜她应该要拒绝,可他指了指自己破了一个洞的上衣,比了一个缝衣的动作。绣夜这才看见他的衣服破了一个洞。
“你要我帮你补破洞?”她间。
他点点头。
“我并不擅长缝纫。”她告诉他。
他露齿一笑,指指她,再指指自己,比了一个大拇指。
她知道那代表她再怎样也比他好。
她忍不住回以微笑,妥协的道:“好吧。”
他将水捅提了过去,陪她往回走。
到了帐篷前,她将水捅从他手中接过,才要进门,就听到帐篷里传来男人的说话声。
她愣了一下,不觉停下脚步。
那不是怪物的声音,是另一个男人。怪物很少有客人,他不喜欢让别人进他的营账,他不信任人。她不想进去打扰他们讲话,或引起另一个男人对她的注意,所以她转身想到一旁等那人走了再进去,却听见男人道。
“你知道,当初你来找我做生意,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你的要求。”她一愣,回头从门缝中偷看,只见一个不曾见过的蒙古兵坐在颤毯上,手中端着一碗马奶酒,笑着道。
“人都说,吃得太饱的狗不会打猎,饿着你的狗,它才会跟你走。谁知你却来找我买粮养狗,这种赔本生意,也只有你这家伙才想得到。”怪物从身旁箱子里拿出一小麻袋,扔了过去,冷声道:“若吃不饱,跑都跑不动,如何还能打猎?况且,他们若死了,我还得童新训练新的,太麻烦了。”小麻袋里传出银锭交击的声音,但那蒙古兵还是把它打开,拿出一锭马蹄银咬了一口,确定那银锭的纯度,还仔细的数了数里头的数量,方满意的将银锭收好,笑着一把干掉了碗中剩余的马奶酒。
“很高兴和你做生意,你要的粮,我会让人直接和分发的一起送来。”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无法置信自己看到的,但那人确实这么说,也确实收下了银子。
难怪这怪物的奴隶营从不缺粮,难怪别的奴隶营有人瘦如枯柴,难怪那些营队的人死伤这么多。
吃不饱,如何打仗?
但那些蒙古兵不在乎,奴隶本来就是推到前线去送死的,去消耗敌军的箭矢、战力,等敌人累了、乏了,正规军才能以逸待劳,一举攻下。
可他在乎,他在乎,所以才买粮,喂饱他们。
这领悟,让她震慑不已。
人人都说他爱钱,他砍取敌将的脑袋领赏,赚了钱却总是舍不得花用,谁知他把钱全花在买粮。
他应该是个怪物,应该要是个怪物——
她没办法呼吸,无法喘息。
“对了。”古玛转身要走,临走前又回头笑看着他。
“忘了恭喜你,这回攻城战打得漂亮,把拉苏那家伙气得要死。他本来等着到瓮城里替你收尸的。像你这种人,只当个百夫长实在太大材小用了。”古玛嘴角噙着笑,遗憾的说:“可惜你不是蒙古人,否则早已位及将军。”他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家伙,只淡淡道。
“我只要有东西可以吃,有个帐篷可以睡就够了。”
那蒙古兵走了,她在他走出来之前,就先溜到了一旁,待那人走了,才提着水回到帐篷里。
他在擦拭他的兵器,奴隶营里,所有的兵器都是独眼龙巴巴赫在收管的,只有在战时才会发给奴隶兵器。但他不是奴隶,他的帐篷里有刀有枪,有弓有箭,他甚至有一把百斤大斧,但他从来不让她碰他的装备,无论铠甲或刀剑,长弓或箭羽,抑或是那把沉重的斧头。
他不信任人,当然也不信任她,他知道她会搞鬼。
她将另一块干粪放到火炉里燃烧,看见他替刀剑抹上油,他的动作很仔细,他把那些护卫自己的武器维持得很好。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抬起了眼,叮着她。
他的眼很黑、很热,像把刀探进她的眼,让她心头狂跳。
为了她也不晓得的原因,她匆匆挪开了视线,快步离开了炉边,远离他,回到自己的位置,背对着他在毡毯上窝下。
她听见他磨着刀、擦拭铠甲,听见他收拾那些装备,听见他开始捣那药草。
如今她已经知道,那药草并不真的需要炒干,炒干碾成粉,只是因为他要让她拿去分给那些人,干药粉比较容易收藏、携带,那些药草也不是随处可见。他不是好人,也不当好人——身为奴隶头子,他必须做个恶人,当一头怪物他让奴隶们怕他,懂得怕他,才能保住性命。
所以他不直接给药,他让她给。
她不想知道他为奴买粮,不想知道他对他们的折磨是锻链,不想知道他在凶狠残酷下的用心。
她不想知道他还有心。
她想要紧紧抓着他是个怪物的念头,可即便如此,却无法不去正视,他其实并不真的那么冷血这件事。
他扶了她。
他说他不会扶她,但他伸出了手,虽然是用那样粗暴的方式,他依然没有让她在帐外倒下。
她一再告诉自己,那只是他的镞戏。
他自己都说了,他只是无聊,想看她能在这奴隶营里活多久。但她很清楚那不是真话,不是事实。如果只是如此,他大可以不需要警告她,不需要教她如何挡箭,不需要扶她,不需要替她疗伤擦药,不需要和她一起泡在冷得刺骨的溪水里——如果他真的冷血,他就会替她烙印,烙上奴隶的印。
然后强上她,再将她扔给其他人。
她不懂他为何要救她,他明知她一有机会就会杀了他。他说是因为他需要跑腿,但跑腿哪儿找没有?整座奴隶营都是他的跑腿——捣药的声音,停了。
她听见他拿来水桶和药碗走了过来,听见他在身后坐下,心跳蓦然加快。她想要装睡,她比之前都还要早回自己的毡毯躺下,会睡着是正常的,也许发现她已经睡着时,他会放弃。
所以她设有动,只是尽力维持着平稳规律的呼吸。
她感觉到他俯身,低下头来,看着她。温热的气息,滑过她的脸颊,拂上她的耳,让她心跳更快。
“别装了,我知道你还醒着,起来把衣服脱了。”他的声不大,却让她面红耳赤的伸手捣住了耳,只因他凑得好近,太近了,近到她以为他的唇碰到了她的耳。
因为慌张间后退翻身坐了起来,动作太快太大,扯到了伤口,让她痛得呻吟一声,她忙咬住唇,忍住痛,才瞪着那盘腿坐着的男人。
“我已经已经好了,不需要再换药”
她知道她这句话一点也没有说服力,尤其是她娥眉还因疼痛紧蹙无法松开,语音也因痛而微颤时。
“把衣服脱了,或者我也可以帮你。”
她瞪着他,知道他所谓的帮,就是拿刀子割破她的衣,而她可没多少件衣能让他破坏。
他挑眉,将手握住了腰间匕首的刀柄。
知道他不会退让,不得已之下,她只好认命的背过身去,双手微抖的解开了腰带,然后是外衣,再来是里衣,跟着是缠绕在胸上的布条。他拿起沾湿的布巾,替她擦拭背上干掉的药泥。
水是微暖的,她知道他加热了水,这些天他都是这般,把水烧暖,动作轻柔的替她换药。
她不懂,他在乎什么?为何要这样待她?难道是因为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