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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铃响了起来,陈雨猜又是郑勇的父亲摧他们回家的电话。她有些不安地拿起话筒,果不其然,电话里传来郑勇爸的声音:“陈雨啊,小勇回来没有?”陈雨说:“爸!他还没有回来,走的时候说好了,到十二、三的就回来,十四从这里出发,十五一定到家。”郑勇爸还是不太放心:“雨啊!你一定得让他准时赶回家,这次他可不能再忽悠我了。喜贴发了出去,宴席也定好了。这次他再忽悠我,在亲戚朋友面前我可再抬不起头来。”陈雨忍不住笑了笑,心想这小子以前是怎么忽悠他爹的?口里忙说:“不会的,爸!我们一定准时回。你就放心吧”
放下电话,陈雨却犯起愁来。郑勇的爷爷去世已过百日,郑勇的爸爸和娘一再来电话催促郑勇和陈雨回家完婚。日子定在阴历十月十六,家具买了,房子也装修了,该准备的一切都由家里人完全包办。他俩只需到时提前两天回家等着举行那个仪式就成。船经过上次的搁浅事故后虽说没有报废,但上坞修了好几次,前后花掉五六万,他们已入不敷出,离阳历年只剩下一个多月,船员们的工资还没有着落,如果再回家耽搁点时间,到元旦结账的时候拿什么来付船员工钱呢?陈雨有些不明白郑勇的父母为什么这么着急给他们举行婚礼,到春节大家都闲下来的时候不行吗?问郑勇爸,他说是家里有老人去世,三年之内家运会低落不盛,但如果办个红喜事冲冲就会很快扭转过来,对家里对他俩都好。问郑勇,郑勇说可能是以前他高低不成家把他父母忽悠怕了,怕这一次又空欢喜一场,所以想尽快落实下来,好歹生他养他为他成个家,完成了对他应尽的义务。同时也好让那些怀疑郑勇不肯结婚是因为有生理问题的人停止传播他们的谣言。陈雨问过郑勇为什么以前处了好几个对象,总是时间稍长一点就逃开。郑勇说他不想和大部份人那样按步就班地结婚生子把小孩养大再盼着儿女结婚生子,觉得那样没意思。他想找个在精神世界里和自己相依相守的人,以前处的那些女孩子时间稍长一点总让他很失望,和她们呆在一起他还是感到孤独,甚至别扭。所以闹了几次逃婚事件,一年又一年就这样耽搁下来了。
阴历十月十二这天一大早郑勇如约而回。船上的收入仍不如人意。刚保本。郑勇才踏进家门,父亲的电话就跟踪而至,催促他们赶快动身。郑勇有些不快地冲着电话说“不是定在十六吗?我得监督船员们干两天活才能走。船上的活一天也不能耽搁,如果误了下次出海我就撑不住了。你总不想看着我倒闭关张吧?你放心,这一次我绝不会再骗你!遇到陈雨你不让我结婚我还不干呢!”爸让陈雨听电话“雨啊,你一定要督促小勇准时回来。走的时候往你家里打个电话,太远了你娘家人不能来参加但你们礼不能不周。再有你一定要穿红的,怎么也得买套新衣服”陈雨口里“嗯嗯、是是、好好”地应答着,心里觉得好笑:老人大概以为陈雨比郑勇更在意婚礼这事,把她当同盟军了。陈雨也不想多加解释,就随了老人们的心吧。至于她内心的真实想法还真不在乎这种形式上的东西。她不知道自己的病还能维持到什么时候,她只想能有人相亲相爱地陪她度过身体状况比较好的日子;等她的身体不能维持正常的生活了,她也不能让自己成为别人想方设想要摆脱的累赘。说真的,她要的不是婚姻,而是伴侣。没有法律上的那一纸文书对她和郑勇也许都有好处,能让他们在一起的生活轻松点,少给他增加些压力。在这个世上少给别人带来麻烦多给别人带来快乐是她处世的原则。
十四这天他们背上陈雨为奶奶、娘和爸织的毛衣,把他们喂的那条狗婴儿毛毛装在一个纸袋里也带上出发了。路上遇到了大雾,班车晚点很多,到了济南已是夜里十点过钟,他们不得不在车站附近的旅馆里住了一夜。小狗很乖,一点没给他们找麻烦。第二天早晨不到十点,他们到达了梁山县城。望着不远处的梁山,陈雨说:“如此出名的水泊梁山原来就是这样一个土包子!有时间真想爬爬去。”郑勇说:“哪能跟你家乡的那些大山比呢?这里是平原地区,好歹它也算是山了。有时间我一定带你去爬。还有八百里水泊遗留下来的东平湖、微山湖等几个湖泊,也要陪你去游游。最好是夏天,我们可以一起坐着小船采菱”正说着,郑勇的手机响了,他有些不耐烦地说:“快到梁山了,还不信?我要在这里办点事,迟些时候回来。还派什么车来?!我自己打车回就是了。”陈雨听郑勇说过,他们村是全省有名的“出租”村,村里人很有一部份是靠开出租车为生,人均拥有小汽车的数量是全省村镇里最多的。郑勇的堂兄弟们就都是开出租车的。
陈雨很想去梁山上看看,她猜郑勇也有这心思,所以才不急着往家里赶。但他们心里都有些茫然,船的事给郑勇的压力很大,有那心思也没那心情。郑勇突然发狠说:“只知道他们眼前的那点小事!偏偏把日子定在这种时候,弄得人提心吊胆不得安生。如果我的船因为这场婚礼而出点什么事,我就让那老两口自己结这个婚去,让他们自己再替自己操办一次!”说这话时他们正站在一个十字路口准备过马路,陈雨盯着摩肩接踵的车流怪笑说:“郑勇,我们逃婚吧!”郑勇拉住她的一只手说“好!我们逃婚。逃到哪里去?到底逃什么呢?”陈雨朝梁山呶呶嘴“喏!占山为王去。逼上梁山!”他们相视而笑,心里轻松了不少。陈雨说“既然没有理由逃,决定不逃了,那我们就去买礼服吧。”
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没有为婚礼准备任何东西。陈雨没有鲜色的衣服,更没有红色的。要有穿一件来也就是了,反正现在的衣服也一眼看不出来是新是旧。现在只能凑合着买一件应付了事。
他们花了不到二十分钟,为郑勇买了一套深蓝色西服,一双皮鞋,陈雨则买了一件样式别致的红色羽绒长袍,这样他们的行头就算准备完毕。在他们心里对待两人之间的感情绝不象买结婚礼服这样随便,只是他们都不注重形式上的东西,更在意的是彼此理解相互关爱。陈雨看看自己因脱发脱得厉害而总是有很多短绒发的头发实在不规矩,怎么梳理也显得零乱,就又到理发店盘了个发髻,让自己显得精神一些。
出租车还未到大门,就有人飞跑着进去报信。车刚停下,郑勇的娘和妹妹秋红就迎了出来。“哎呀呀!终于来了!终于来了!盼你们盼得眼睛都望酸了。终于到了!”娘边说边帮着从车里拿行理。妹妹伸手要接陈雨手里的纸袋,陈雨闪了闪,冲着她把纸袋口子张了一下。妹妹的声音又甜又脆,惊喜地说“呀!嫂子!你怎么带来个活物!这么小的小狗,太可爱了!”几个在院子里帮忙的妇人也出来问候,陈雨忙着回答他们。
院子里张灯结彩,到处贴着各种花样的红双喜,各道门的门框上也贴上了喜联。几个人正忙着把充气的彩虹竖起来。一套大型会议和典礼专用的音响设备放着喜庆的音乐。三个多月前办白喜事时的庄严肃穆被喜气洋洋代替了。陈雨的视力不足以认出所有上次见过面的亲友,她边和院子里忙碌着的人们点头微笑,边叔婶爷奶地乱叫一气,引得众人冲着她善意地哄笑。
进到屋里,陈雨发现房子重新粉刷过,雪白雪白的墙。天花板上悬挂着五彩缤纷的拉花,原来空荡荡的大客厅里摆放了一整套新买的仿红木家具和冰厢、彩电、洗衣机等家电。妹妹把陈雨引进客厅右侧的新房,指给她看婚礼上用的胸花,捧花、红伞等物品。“这些都是我去买的,跑了好几趟才买全。你看还行吗?”陈雨欣赏着窗户上的剪纸说:“这么好还能不行吗?辛苦你了,妹妹!谢谢!这些窗花真美啊!每一个的上半部份都是喜字,而下半部份的花样却各不相同。早听说北方农村的窗花很有特点,是一门艺术,果然名不虚传,今天总算亲眼见识了!”妹妹走过去指点着说:“是剪得太好看了。你看这正中最大的,下面是一对鸳鸯,这四个角上小些的,有牡丹、有祥云、有鲤鱼还有蝙蝠。对面那堵窗户上的和这边的还没有重复的。”这时陈雨想起还没见着奶奶和爸,就问:“爸和奶奶呢?”没等妹妹回答,小个头的秀珍奶奶的声音已经传到:“我来了!我的孙媳妇哎!—想死我了!刚才听到你来了我就要过来看你的,秋红把你的小狗拿到我屋里,我就把它安顿好了才来的。”秋红说“我怕人多一脚踩死它,所以拿到奶奶屋里去了。”陈雨说“奶奶,我也想你啊!理该我先去看你才对。你喜欢那条小狗吗?喜欢我就送给你了。它叫毛毛,还没满月呢!”奶奶笑得合不扰嘴:“真的送我啊?那敢情好,那太好了!今年我都喂了五条小狗了,一条也没有长起来。”陈雨转身问妹妹“刚才那个行理包呢?我把给奶奶织的毛衣拿出来让奶奶试试,看合不合身。”这时郑勇不知从哪里冒出来说:“在那边放电话的那间屋子里。大家听说你给家里每个人都织了毛衣,迫不急待地拿出来参观过了。都夸你呢,说不象手工织的,我还把剩下的毛线都拿出来给他们看了,以证明确实是手工织的。”陈雨拉着奶奶的手,和妹妹一起到客厅左边那间屋子。奶奶的手很温暖,使陈雨感觉到了自己的手有多冰凉。
陈雨和妹妹帮着奶奶脱下厚厚的棉袄,穿上毛衣。衣服织得很厚实,大小肥瘦长短都合身。秋红说“厉害!你又没拿尺子比过,怎么就知道该穿多大呢?”奶奶笑得满脸菊花,拉过陈雨的手仔细打量:“这手怎么这么巧?还很好看!”陈雨说:“奶奶,你还是脱下来穿上棉袄吧!别冻感冒了。”老人不肯,把身子一扭说“我不脱!我要穿出去给他们看看。这是我孙媳妇给我织的毛衣。走啰,玩去啰!”说着,悠闲地甩着她的两手迈着轻快的步子出去了。那神态哪里象个八十多岁的老太太?她扎着个紫头巾,加上那只有一米三五的身材,从背后看更象个十岁左右、衣服穿得过多的小女孩子。
郑勇爸这时也回来了,他是去落实饭店包席的事去了。他对陈雨说:“我请的是婚庆公司的人负责安排整个结婚典礼,他们会给整个过程录像并制作成光盘。这个婚礼办得在我们这里不说数第一,也是拔尖的了。梳头上妆的人也已经给你预约好了。听说你不穿婚纱也不穿旗袍,那你自己带了几套衣服来?”陈雨一听傻了眼,指指自己头上的发髻:“我还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呢!冬天衣服厚带多了很麻烦,就不用换衣服了吧。”几个婶子笑起来:“她以为结婚就这么简单!梳头上妆是一项重要内容,哪能自己梳上去就算完事?不过她手还真巧,梳得很好看。”陈雨没好意思说是今天在梁山的理发店里盘的。妹妹说:“嫂子你不穿婚纱太可惜了!穿婚纱多美啊!我结婚是想穿婚纱的。都说女人结婚的那天是一辈子最漂亮的时候,你倒好,连换的衣服都没有,从开始到结束就一身。”她回头指指郑勇:“哥!只能说明你无能。连婚纱都没给我嫂子买。”陈雨怕郑勇难堪,忙说:“是我太怕冷,买了也不敢穿。不干他的事。天寒地冻的,那玩意儿看着就会把我冻晕,更别说穿了!”大家都笑起来,说特事特办,他们又没住在这里,无衣服可换也就将就了。陈雨注意到郑勇默然走了出去。她知道刚才妹妹的话无意中伤了他的自尊。她开始后悔了,早知道要录像真该带两身衣服来。才买的那件肥大了些的红袍不知录下来会是什么丑样儿?
不断有妇人三三两两来参观新房,她们揭开缎面的棉被看下来华丽的席梦思,拉开大衣柜数数里面有多少床被子。棉絮都是自家种的棉花做的,每床都有八九斤重。床单还是三十多年前的手工自织粗布,郑勇娘一直舍不得用。黑白红相间的细格子色彩如初,显得很厚实很有质感。陈雨看了喜欢得不得了,说这东西珍贵,现在买也没处买去。一位银发满头的老奶奶告诉陈雨,七十年前她结婚时也象这样,床上柜子里共有八床被子,可是第二天就一床也没有了,家具也全部失踪,她问陈雨:“你猜是怎么回事?”陈雨文文静静地笑笑说:“是租来的吧?”“闺女真聪明!和租来的差不多。是把所有亲朋家里的好东西集中在一起开了一天的展示会!”老人幽默的话把大家逗乐了。这时斜阳正映在老人的眼里,老人鹤发童颜,神情安祥慈爱,陈雨觉得她的脸就如那轮辉煌的夕阳,美极了。她想,我要是有机会象她这样从容地面对人生的晚霞该有多好!
暮色越来越沉,趁人少时娘对陈雨说:“你今晚要早些睡。明天凌晨二点过就得起床去梳妆,然后在镇上那个小旅店坐到天亮算是坐花夜,你娘家没在这里,小店就算你娘家了。车接上你围着东平湖转一圈后回家。”陈雨问:“明天我能背我那个随身的包吗?”“不能!”“那妹妹能和我一块儿去吗?”“也不行。她得在家等着接你啊。请了你大婶子和三嫂作为你娘家的代表陪着你去梳头上妆,你妹妹和叔家的另一个妹妹代表婆家接你进门。”“那我打针怎么办?我必须在七点到九点之间打一针。”娘说:“这倒是个难题。现在不能让别人知道你必须每天打针,不然会冲淡喜气的。”妹妹说“这样吧,我明天和嫂子一起去,等她用完了针药我再往回赶。车围着东平湖转一圈的功夫我也早到家了。”陈雨过意不去:“这样太辛苦你了。早晨很冷,你道走多了脚还痛,别把你累坏了。”娘打断她们说:“再有,明天闹新房的怎么问,你就随着他们的意怎么答,不能骂也不能哭闹,更不能还手。你越扭捏,他们闹得越厉害。你大方点,他们反倒不好意思闹。我们这里闹新房闹得很厉害,到春节在外面工作的、打工的、上学的年青人一回来更不得了,那架势你的身体是受不住的。之所以选在这个时候也是因为现在留在村子里的不是老的就是小的,你们辈份低,没多少人有资格闹。长辈和比你们大的按规矩是不闹的。怕他们打夯伤着你,我在席梦思上又铺了四床八九斤重的棉絮。我已经事先放话出去,说你有了身子,来武的他们是不敢了。有人问你是不是怀孕了你就别否认,过了这关再说。白天让你两个妹妹护着,晚上有我和你奶奶。”陈雨瞪眼吐了吐舌头:“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都一一教给我吧,我什么都不懂,别闹太多笑话。”娘正想交待,外面一个瘦高的身影闪进来问:“明天我给谁穿衣服啊?”陈雨认出是三嫂,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高声说:“就是我!”大家都笑起来。三嫂眼睛很大很美,是个爱说笑的精彩人物:“你们母女三人在商量什么?不会是在算计着把我兄弟和我叔卖了吧?”娘说:“姑嫂俩分不开呢。这不她嫂子怕孤单,要秋红明天陪她去梳妆。”三嫂说:“去就去呗!多一个人还热闹,免得冷冷清清不喜气。又不是只有一辆车,让秋红坐别的车,到时候提前到家接她嫂子不就行了?”大家都说这样行,就定了下来。
喜庆的音乐一直没停过,听得陈雨脑子里一锅浆糊。郑勇爸陪着族里的几个老爷爷喝酒聊天。不断有人来贺喜,随喜钱,娘和郑勇忙着招呼客人。妹妹正烧火在大锅里做饭,随便把炕烧暖让陈雨睡觉。天黑了下来,空气越来越冰冷。陈雨冻得浑身发抖,牙齿直打架。妹妹抓了一把花生米给她吃着。郑勇趁空溜进来摸摸陈雨的手:“哎呀!这么凉!赶上冰棍了。怎么这么不抗冻?”他一把将陈雨抱上炕,替她脱下鞋和外套,拉过两床被子盖在她身上:“你先躺下暖和暖和,呆会儿再起来洗漱吧!这会儿没有热水。”陈雨说“我可能一躺下就会睡着。我看到大锅里有娘做的馒头,你拿一小块来我吃掉,一会儿我睡着了就别再叫醒我。”郑勇起身拿来一小块馒头看陈雨吃下,替他盖好被子,关上门出到院子里把音乐也关了。果然,陈雨头一挨枕头就沉沉睡去,外面怎么个热闹法、喝酒说笑的人什么时候散去的她全然不知。都说结婚前夜新娘子要“坐花夜”在她倒成“睡花夜“了。
凌晨两点半,外面传来汽车喇叭声。陈雨醒来已有些时候,她麻利地叠好被子,和三嫂、大婶、妹妹一行四人匆匆上了车。汽车在浓浓的夜色中行驶了十多分钟,在一家理发店前停下来。店主早有准备,听到声响立即起身开了门让他们进去。
替陈雨梳头上妆的是一个三十初头的女子。手很重,把陈雨的头皮扯得生痛,弄得陈雨呲牙咧嘴。她先用梳子把头发根部刮毛,然后一小缕一小缕用黑色的小卡子固定在头顶,越堆越高。接着在头发上撒上一小瓶闪闪发光的粉末,陈雨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最后在头顶插上几枝红花翠叶的绢花,梳头这道工序就算完工了。接下来是上妆。她们几个有滋有味地谈论着谁结婚是怎样怎样的、某某结婚时又是如何如何的。陈雨只顾集中精力忍受梳头姐给她上的酷刑,哪还有什么心思管别人是怎样的如何的?她往陈雨脸上抹化妆品时,陈雨觉得她不是在人的脸上作业,而是在给墙抹灰,差点没把她的脸皮搓下来一层。三嫂好象突然注意到她皱眉咬牙的怪模样,笑着说:“看你这样子就知道平时是不化妆的,来了两次我还真没注意到这一点。你真是天生丽姿啊!现在上了妆更好看了,当心呆会儿我兄弟认不出你来拒绝抱你上花车!”陈雨说:“素面朝天方显美人本色,娶我为妻真乃英雄气概!”三嫂抚掌大笑:“哈哈哈!我明白了,我兄弟不是被你的美色迷住的,是被你这张小嘴勾住的!夸自己也没忘了捎带把我兄弟也夸了。”大婶说:“上次来我就发现她说话很有意思。有种什么味儿?”梳头姐说:“文诌诌的文化味儿。”
不到五点,她们已坐在了小旅店简陋的房间里。店主送了一瓶开水进来,妹妹给每人倒了一杯,大家抱在手里取暖。三嫂小心地把她的脚从毛拖鞋里抽出来放到床上。陈雨问:“你脚上有伤?”“是啊!我是带病陪你坐夜。烫了七八天了还没好。这不连鞋也不能穿。你怎么感谢我?下次回来记得给我带好吃的!”她坏坏地一笑:“否则闹房时我饶不了你!对我好点我教我兄弟好好疼你。”陈雨把戴着手套的双手一拱,说:“小女子这厢先用言语谢过三嫂。三嫂你说什么是好吃的,爱吃什么,我下次一定买。”大婶子圆圆的脸,四十多岁,很忠厚的样子。她认真地对陈雨说:“你三嫂可是个出名的爱闹会闹的人。眼睛一眨一个鬼点子,眉头一挑一个馊主意。你还真不能得罪她。”陈雨眼珠一转说:“哈哈!三嫂你中了我娘的计了!你今天闹不成!你是代表我娘家送亲的人,哪有娘家人闹新房跟新娘过不去的理?可惜了你的聪明才智,在我的婚礼上将要埋没你的怪才和鬼才!”三嫂把双手在大腿上拍了几下:“我的天,不得了!平时老实巴交的我的大婶子,为了护着媳妇居然变得如此精明!还没过门呢,一家人的心就都被你完全收买。你看谁不护着你啊?不行!我今天就是闹不成也要蹦几下,不能就此罢休!”她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上下打量了一下陈雨“怪不得比上次来胖了许多!我婶子这样护着你是因为你有身孕了吧?”陈雨笑笑不置可否,她看着三嫂灵动的大眼睛说:“三嫂你今天穿的衣服比我还艳,如果我头上不插花,走在路上人家准以为你才是新娘子。”三嫂骄傲地说“还新娘子呢!再过几年我就要做新娘子她娘了。我女儿上初中,儿子也十岁了。”陈雨看着她自豪的样子,心想:“我要是也能有个孩子该多好。可惜这个愿望这辈子是无法实现了。同龄人的孩子都快长大成人了,自己依然落得一无所有,孑然一身”为了不让自己再接着往下想,生出更多的悲哀来,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家乡的风俗习惯:“在我的家乡,称外公外婆为家公家婆,叫姑为爹,叫亲婶子为叔、伯的排行后面加‘妈’字”
等待的时间是最难熬的,好不容易等到天色大亮。快到七点时,陈雨对妹妹说“你陪我上个厕所,带上你的包。我要用纸。”妹妹明白她是要用针药。外面起了浓雾,天气很冷。她们来到一个僻静处,陈雨利落地拿出针药,上针头、消毒、注射,不到一分钟完成了这每天必修两次的功课。妹妹难过地转过头去不看。陈雨心里也有些伤感:“这辈子我还能离开这些针药吗?世界上象我这样的新娘不多吧?我这算是不幸呢还是幸运?我为什么要这样不屈不挠地活下去?”她在心里问着自己。
回到屋里,妹妹从包里找出两个用红纸包了的鸡蛋递给陈雨。三嫂忙制止说:“这蛋可不是给你吃的。是让你拿在手里,一会儿下花车时接你的人会递给你两个红包,你把这两个蛋往地上一扔,一手一个接过红包。”大婶也说:“这蛋不能吃。”陈雨心想看来娘对整个婚礼的全部规矩也不是都明白,给她吃的蛋和仪式所用的蛋被她混为一谈了。妹妹在包里又翻出一小包小饼干,陈雨尝了尝是甜的,就只吃了二三块。
她们都盼着花车快到,外面一有动静就跑出去看,每次都失望而归。如此反复了多次也就麻痹了,她们不再仔细聆听外面的声响。恰在此时,郑勇手捧一束花闯了进来,他单膝跪下把花献到陈雨面前说:“嫁给我吧,我带你回家!”陈雨点点头:“好,我们回家!”接过花扶他起来。房间太狭小,摄影师来不及找到合适的拍摄角度,这个过程不得不重作了一次。大婶婶把那两个红蛋塞到陈雨手心里一手一个捏着。三嫂在陈雨头上把那把红伞撑开,她推推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的郑勇说:“傻小子!人家已经答应嫁给你,你还跪着干什么?快起来把你的新娘抱上花车!”郑勇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站起身把红盖头从后面徐徐放下,盖住陈雨的头。他一面抱起陈雨往外走,一面在陈雨耳边轻声说:“早知道要抱上花车,该让你减减肥,累死我了!”陈雨对着他耳朵说:“要逃婚这是最后的机会。跑吧!我来替你挡住追兵。”跟在他们背后打着红伞的三嫂和大婶想笑,又怕大笑录下来不好看,笑声被压在了喉咙里。这段路有一百来米长,陈雨希望它永远走不到尽头。
婚庆公司的车忽前忽后忽左忽右地忙碌着。陈雨透过薄纱欣赏着窗外美丽的东平湖。八百里水泊大部份干涸了,只留下几个互不沟通的大小湖泊,东平湖就是其中之一。除了没有海的波涛和潮夕,还真看不出和海有多大区别—同样是望不到边际的水。清澈的水上悠闲地飘着星星点点的小渔船,陈雨仿佛看到水浒好汉们矫健的身影在其中出没,几百年前他们乘坐的船也是这样的吧?她陷入了沉思。湖面上波光鳞鳞,湖岸上杨柳依依。虽说已是冬季,柳树的叶子已落光,只剩细细的淡绿色枝条在寒风里摇摆,但在陈雨眼里却没有丝毫的肃杀和潇条。她觉得和春天柳树刚开始发芽时的景致没什么两样。司机突然对她说:“外面就是阮庄,阮氏三兄弟就是这个村子里的人。”陈雨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说:“我的家乡也很快就要变成一片汪洋了,不过是个人工湖,应该比东平湖大。郑勇!等过几年你不想在海上干了,我们回湖里打鱼吧。你还是渔公,我还是渔婆。在你家乡也行,在我家乡也可以。”郑勇说:“好!到时候夏天我带你去采菱。”司机说:“你俩真是怪人,现在都争着往大城市跑,你们却想着回来。湖上打鱼和海上可不一样。有一条海船相当于有一个小企业,湖上的渔民什么也不是。”
这时婚庆公司的车突然示意车队在路边停下,原来是对面来了一列送葬的队伍,按规矩迎亲的要让送葬的先行。陈雨对郑勇说“外面有商店,我饿了,你去买点吃的来。”郑勇问“妹妹没把蛋给你?”“给了,三嫂他们不让吃,说这是仪式用的。”“不是煮了两个是给你吃的吗?”“没有了,就这两个蛋。”陈雨把手举了举。郑勇怕她发低血糖,急得拉开车门就往下跳。司机叫住他说:“把你新郎的胸花取下来,不然店家会漫天要价,敲死你!”郑勇一把扯下胸花往座位上一扔,下去了。这里司机对陈雨说:“我们这里嫁姑娘,早晨要多吃几个蛋,既抗饿又不口渴也不会老要上厕所。今天你是很少有机会吃东西的。”一眨眼,郑勇拿着一根火腿肠和一小袋面包上来了。司机说:“你要吃快点,离家不到二公里了。到家就不能吃。郑勇你替她把包装去掉,盖头是不能拿开的。”陈雨接过一个小面包咬了一口,又干又硬不能下咽。递还给郑勇,要了火腿肠挑开盖头塞进嘴里几口就吃掉一大半。司机忙叫:“你慢点,别噎着!”回头见郑勇也吃起面包来,就说“你不必现在吃,你什么时候吃,吃多少都可以。关键是她不能随便吃东西。”陈雨吃完拿手擦了擦嘴,看到手套上有印迹。这才想到口红可能被自己吃光了。她自己平时不用口红,所以没有,心想,掉了就掉了吧,管他呢!
九点钟左右,车到家了。两个妹妹打着红伞,拉开车门,一人递过来一个红包,陈雨将手心里的蛋往地上一扔,接过红包揣进衣服口袋里。两人扶着陈雨来到大门外。院子里站满了人,小孩子们在人缝里钻来钻去;中间的路上铺上了红地毡,一直延伸到新房里。巨大的充气彩虹雄纠纠拱立在客厅门前,陈雨挽着郑勇的手踏上了红地毡,向院子中间的主会场走去。五彩的撒花和喷彩一路追着他们,前面抛撒着五谷杂粮为他们开道。鞭炮声响成一片。喜洋洋、百鸟朝凤的乐曲烘托得喜庆的气氛更加浓烈。客厅窗前立一个大牌子,上书“结婚典礼”四个大字,四周贴满了各种喜字。牌子前是一张大桌子,桌子正中摆着一个斗,斗里的麦子上插着红烛香火,斗的前面一字排开摆了五个盘子,里面分别装着枣、花生、桂圆、栗子和圆饼,旁边有一杆秤、一根木棍、一瓶红酒,都系着彩带。靠院墙的地上立着一排待放的烟花。桌子左侧的地上放着一个不停吐着美丽的泡泡的机器。那些圆圆的、大大的肥皂泡在陈雨面前飞升着,破裂着。陈雨想,为什么生命短暂而脆弱的东西总是如此美妙呢?彩虹、烟花、肥皂泡都是如此,精美的玻璃制品和瓷器也是一碰就碎。但愿爱情和婚姻不是这样。
主持人发表了长篇演讲,内容包括祝福、赞誉、鼓励和告诫。陈雨觉得他的致辞很好,但还是希望能早点结束,天太冷,久站不动她开始发抖。终于主持人宣布说“吉辰已到,请新郎挑三挑,挑开新娘的红盖头。现在听我口令!”他拿起桌上那根木棍递给郑勇:“一挑挑到眉,夫妻举案齐眉!”郑勇将盖头往上挑了挑,露出陈雨的下巴。“二挑挑到顶,家运步步如登顶!”郑勇把木棍又往上举了举,露出陈雨的半个头。“三挑”屋顶上突然鞭炮大作,喜糖噼噼啪啪往下落。主持人吓了一大跳,气急败坏地冲屋顶上的人吼:“还没到时候谁让你们动的?!”众人哄堂大笑。郑勇也不管他三挑挑什么,已径自把盖头挑在木棍上拿着。主持人接过去放到桌上,顺手拿起那杆秤说“秤杆不离秤铊,老公不离老婆。从今以后你们就相守一生,谁也离不开谁,就如这秤杆和秤铊,谁离了谁都秤不出东西的轻重。你们谁离了谁就都品味不到生活的美好。”他放下秤说“现在请新郎新娘听口令。新人面向北,感谢神灵来护佑,三鞠躬!新人面向西,感谢父母养育恩,三鞠躬!新人面向南,感谢手足骨肉情,三鞠躬!新人面向东,感谢宾客来朝贺,三鞠躬!希望你们今后以感恩的心来回报亲朋好友和天地万物。”陈雨和郑勇鞠着躬转了三百六十度。“现在我们请出喜奶奶、喜公公和喜婆婆,新人要给你们行大礼了!”
两个年轻人搬来三把椅子放在桌子两边,奶奶坐一边,爸和娘坐另一边。主持人说“现在新人听我口令!跪下行礼。一叩首,愿老人身体康健无病灾!二叩首,愿老人事事如意欢乐多!三叩首,愿老人寿比南山不老松!”陈雨和郑勇虔诚地拜着。拜毕站起身敬奶奶和爸、娘各三杯红酒。奶奶不知底细,笑得开心极了。陈雨看出爸和娘心里的喜气并不多,可能担忧和无奈更多一些。她理解他们的心情,他们的担忧和无奈也是她的悲哀。
“现在夫妻对拜。一拜要触发,结发夫妻恩爱深;二拜要贴面,心心相印无二意;三拜要碰额,白首到老不相弃。”拜到这第三拜时,三嫂从人群里挤上前来,用力把他俩的头往一处碰,发出很响的声音,陈雨眼前直冒金花,脸上笑容依旧。主持人大声宣布:“礼毕!”随着他的话音,屋顶再次鞭炮响起,喜糖撒下。墙根处的焰火也燃放起来。一群孩子撞倒了一根焰火,倒下的焰火冲着人群喷火,引起一阵骚动,差点把陈雨挤倒。她镇定地往里让了让,主持人也过来喝斥住那帮孩子,用手护住她。
“现在我们来问新郎新娘几个问题!”主持人把话筒递给郑勇“新郎,你把热炕头留给父母还是老婆?”郑勇对着话筒大声说“我把热炕头给父母,把席梦思给老婆!”宾客们都笑了。主持人又问“新娘,你对公婆会象对待你的父母一样好吗?”陈雨回答道:“我的父母我叫爸妈,我的公婆我也叫爸妈,一样的称呼表示我对他们的心也是一样的!”掌声四起。主持人又说“新郎新娘远隔万水千山能走到一起,用我们的笑星范伟的一句台词,该怎么说?”陈雨见郑勇一时想不起来,就从他手里拿过话筒,摩仿范伟的口气说“缘份啊!”院子里的笑声更大了。“现在我们请新郎深情地叫三声爸,要叫得一声比一声大。”郑勇对着话筒大叫:“爸!爸!爸!”主待人说:“当爸的答应得不够响亮,是不是嫌儿子叫得不好?重新来过!”郑勇又如法叫了三声,最后一声简直要把喉咙喊破的样子。郑勇爸也尽力大声答应了,这才算过关。接下来主持人将话筒递给陈雨说“新娘也要叫三声爸,同样要一声比一声大。”陈雨接过话筒说:“新郎叫爸要尽力大声叫,我么就不能一样。我应该一声比一声叫得甜,声音大不大不重要,你说是吗爸爸?”见喜公公点头,陈雨柔声叫道“爸-爸——爸爸——”掌声淹没了喜公公答应的声音
最后主持人说:“现在我们请新郎新娘分别对父母说几句心里话。由新郎先说。”郑勇接过话筒说:“爸、娘!你们辛苦了!感谢你们的养育之恩!”陈雨说:“爸、娘!我们长大成人了,我们今天成家了!你们为儿女劳累了大半生,现在是该好好享受自己的生活、享受儿女的孝心的时候了。祝二位老人身体健康,精神愉悦,长命百岁!”掌声响起时,陈雨看到娘的笑容背后有泪光闪动。
“请新郎将新娘抱入洞房!”还没等人们反应过来设关卡阻挡,郑勇一把抱起陈雨,三步并两步跑入了新房。人群骚动起来,向新房涌去。小孩子们把所有能打开的抽屉、箱、柜翻了个遍,抢里面的糖果,推攘得陈雨站不住脚。陈雨抓住郑勇的胳膊肘说:“看你好象很有经验的样子,难道以前逃婚有过进了洞房还逃出去的经历?”郑勇瞪了她一眼:“小脑瓜子尽瞎想些什么?!这不是为了少让你受点捉弄吗?”陈雨把手插进衣袋里,摸到了那两个下花车时接过来的红包,掏出来打开一看,一个里面包的是麦麸,另一个里面包的是盐。陈雨想这可是说生活幸福、有滋有味的意思吧。
有人端进来一碗面条,三嫂接过来说:“吃同心面了!”陈雨和郑勇互喂了一根,再由三嫂挑起一根,他们两人从两端往中间吃。一个长得清清秀秀的小伙子挤进来问:“生不生?”陈雨想起娘的交待,就大大方方地看着他说“生!”小伙子倒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笑笑又挤出去了。三嫂让陈雨端了面在床的四个角的地上各放上一根。陈雨这才注意到窗台上摆着两根紧紧捆扎在一起的大葱,一棵从根部分成长短粗细都差不多的两根枝条的小树。她想。这些东西肯定都有它们的寓意,一定得问个明白。
人们开始给他们出节目。先是每人唱了一首歌,然后跳了一曲华尔兹,接着玩“过金桥吃仙桃”三嫂本来是想在这个游戏中捉弄他们,哪知郑勇身体健壮,孔武有力,一下就把陈雨抱着旋了一圈放到了长条凳的另一端。陈雨也机灵,当三嫂把用线吊着的苹果举到他们面前时,郑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嘴把苹果抵到她唇边,她一张口两人同时用力把“仙桃”都吃到了口里,三嫂连提提线戏弄他们的机会也没有。这样这个应该是颇费周折的游戏他们一点波折没有就轻松过了关。三嫂还不死心,变换着花样一会儿塞一个东西进陈雨嘴里,让郑勇去咬,有辣椒、糖果、纽扣一样大的饼干、花生米等等,好象非得看到俩人把嘴咬伤才肯罢休。每次陈雨都用舌头一抵,把东西整个儿抵进郑勇口里,管他其中有什么古怪,酸甜苦辣辛全让郑勇一个人吃下去。三嫂说他俩鬼精,追着郑勇打。大家笑着闹着屋子里乱成一团
几个小青年,应该是郑勇的弟弟级的人物,闹着要打夯。陈雨知道文的要歇口气,武的要上场了。上来两个小伙子,一个提手,一个抱腿,把陈雨的屁股对着床,将她抬高后用力摔下去。陈雨看到妹妹一闪身跑了出去。这里刚打了两个夯,奶奶进来了。她用她的小身体挡在众人前面,对那些还想打夯的人说“好了好了,够了!有这个意思就行了,不许再闹了!把我的重孙子摔出问题来谁负责?!”小青年们嘟着嘴不甘罢休:“不闹不热闹,不好玩,没意思!”老人还是不让步,小的斗不老的,都觉无趣,慢慢也就散去了。
陈雨整理整理衣服,起身开始给女长辈们敬茶。祖母、母亲辈的姑亲表亲一一请来,端端正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由郑勇倒茶,陈雨双手奉上,称呼一声“某某,请用茶”;对方双手接过,说上一句吉利语,然后一手将杯举到嘴边,一手掩口,缓缓喝上一口,再双手递回陈雨手里。陈雨觉得她们喝茶的姿态有一种优雅端庄的美。但年纪轻一些、特别是在单位上工作的人就不同,她们通常是随手接过茶杯,放到嘴边点一下,重重放回桌上,连口里谈论的话题都不会停一下。遇到这样的人陈雨心里就有些不快。她不想要这个婚礼,但来了以后她还是很认真地在对待。来参加婚礼的人既然来了,也应该遵守现场的规则。这样一轮一轮地敬下去,直到婚庆公司的人通知婚宴要开席了才算完。陈雨松了口气说:“总算告一段落。”旁边一个婶子说“这才哪儿跟哪儿啊?女的是敬茶,一人一杯,只敬长辈。男的是敬酒,一人四杯,长辈和兄长都要敬。呆会儿开席就开始敬,到散席能敬完就不错了!”陈雨说:“真累人啊!”那个叔家的妹妹说:“一辈子就这一次,不弄得记忆深刻点行吗?”陈雨想,有多少人能真正坚守一生呢?当感情破裂,恩爱不在时,今天的热闹就是对明天最大的嘲讽,还不如现在平平淡淡对待,让将来回忆时少一些刺痛。
才上完冷盘,郑勇爸就来通知陈雨去给宾客敬酒。陈雨抓紧时间吃了几口凉菜就匆忙上阵了。过道里堆了十箱“梁山人家醇酿”陈雨想要是让几百年前的梁山好汉们喝今天这种现代工艺酿造出来的白酒,他们的英雄气概更是气冲斗牛了吧?敬酒的程式和敬茶没什么两样,喝酒的讲究也和喝茶差不多,只是喝酒的人动作更果断更豪爽一些。遇到稍有迟疑的人,陈雨就说:“都是梁山汉,大块吃肉大碗喝酒,怎么今天怕起这小小的酒杯来?能不能加上个‘好’字,是不是好汉,就看你这酒怎么喝了!”对方于是一手掩口一仰脖子一杯酒全倒进了肚子。
一桌接一桌,一人接一人地抓紧时间敬下去,真的是直到散席才算基本完成。也记不得用了多少瓶酒。陈雨忙得顾不上去注意酒席的热闹和宾客的笑谈。只觉耳朵里全是嗡嗡的人语声,却一句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送走最后一个赴宴的客人,已是下午四点半,夕阳西下了。陈雨的手不知被洒出来的酒洗过多少遍,酒精的蒸发带走了她本来就少得可怜的一点热度,妹妹过来触触她的手背,赶紧拿出手套给她戴上。
回到家里,摄影师忙着招呼一家人照全家福。眼看光线就不好了。先是爷爷名下的一大家子照,接着是包括奶奶在内的郑勇一家人拍,然后摄影师请走了奶奶,最后又请开了爸、娘和妹妹。只剩下郑勇和陈雨两人。郑勇说:“不能再减员了,再减就只剩下我一人。我害怕!”摄影师一边乐一边说“不会再减,只会增加。到明年你们就是一加一等于三,她是一减一等于二。”大家都笑起来。奶奶笑得最开心,露出落得稀疏的几颗牙齿。陈雨想,奶奶要是知道她这个孙媳妇并不能给她生重孙子,还会笑得这样开心吗?
刚才拍大全家福时陈雨终于弄明白了爷爷名下这一大家子的情况:二叔十多年前去世,大儿子结婚十年没有生育,二儿子十七岁时触电身亡;三叔家的大儿子有个五岁的女儿,二儿子已失踪多年。也就是说爷爷还没有重孙子。在这样的情况下,明知是一个不能生育并患有重病的人,还能接受并娶回家里来,对生活在农村的作父母来的来说,这是不容易做到的。今天这种时候他们心里能有多少喜气呢?他们也不过是随了儿子的心愿罢了。可见父母爱郑勇爱到什么程度!不知道他自己心里有没有真正理解父母的心?陈雨心里很感动,也充满了忧虑。她不是对她和郑勇之间的感情没有信心,她是对这个婚姻没有信心。感情只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而婚姻却是关系到整个家族的事。子嗣的事陈雨自己很无奈,郑勇还年青不太在意,随着年岁的增长他还会不在意吗?父母为了先让郑勇尽快成家暂时把子嗣问题放到一边,日子久了成家这个主要问题退居二线,子嗣问题就会成为首要问题,那时他们对现在的作法会不会悔得肠子都青了呢?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只有此时此刻的人,想那么多干什么?”陈雨抛开那些恼人的问题,高高兴兴到奶奶屋里找毛毛去了。
到了那里一看,郑勇正逗毛毛玩呢。他先到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