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见到的李尔重

池上客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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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夏的一天上午,我在友人陪同下,专程去省城拜望一位耄耋老者。我与老者并非旧来相识,只因八年前我曾在省报“大家谈”栏目发表过一篇贪者常戚戚的文章,未想到一月后陡然看到有署名“尔重”的一篇关于此文的评论希望“贪者常戚戚”赫然登在了书刊文摘导报头版,篇幅不长但份量很重,经打听我始知这“尔重”就是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李尔重,当时我心里颇为感动。八十四岁高龄的老人还在关心着我们的党风廉政建设,还在想着为报纸上登载的一篇小人物的文章写读后感,这究竟是一股什么力量指使的呢?

    我很小就知道李老的大名,早在一九五四年他就是武汉市第二书记,后又担任过湖北省委常委和中南局宣传部长、陕西省委常务书记和河北省委书记兼省长等职。五十年代的中学课本曾选载他脍炙人口的文章武汉关的钟声,时至今日仍有许多人还能熟练背诵其中那优美的章节。在当年的湖北,他是和原省委书记王任重齐名的两位“重”字号的“笔杆子”领导。我常私下揣想,这些老前辈平时工作那么繁忙,竟还能挤时间写出那么多文章,这难道仅仅只是个人爱好使然么?后来我又听说李老退下来以后仍笔耕不辍,竟在古稀之年历十年时间写出了一部近五百万字的文学巨著新战争与和平,这部书当时曾荣获全国图书二等奖(缺一等奖)和湖北省屈原文艺特等奖,被誉为“爱国主义的壮丽画卷”当我亲眼看到了这部宏篇巨制以后,我对老人家更是肃然起敬,想去看望他的念头油然而生,但由于种种原因总未成行,直到近日方得遂愿,而这期间一拖就达八年之久。八年时间在中国足够打了个抗战,而今天的李老却已悄然九十有二了。

    我怀着激动不已又忐忑不安的心情轻轻揿响了李老家的门铃。因李老年事已高,近来身体又欠佳,一般不接待来访的,他家门前张贴着他亲笔写的“不会客,不题字,不写序”的告示。因事前有约,李老没有外出,给我们开门的是他的长子李晓舟,晓舟身材瘦削,也有五十开外年纪。他不让我们换鞋,我们也不感到拘谨,当时的感觉就像是来看望自己家的老人似的。进得门来,只见一位面相丰满面容慈祥的老人正坐在客厅窗前的沙发上。上穿一件短袖白衬衣,下着一件灰色长裤,晓舟向我们介绍:“这就是我父亲!”这时,李老已站了起来,我赶忙抢步上前握住李老的手向他问好。晓舟向我们解释他父亲近几年耳朵背,仅左耳有点听觉,须靠近说话方能听得一点。他边解释边将他父亲和我引到侧面的长沙发上并排坐下,其时我握着李老的手一直没有松开,李老的手温暖柔和,但左手背上却贴着一小胶布,可能是刚刚输液不久。

    在我向李老问好的时候,我的眼光一直不停地在客厅的四周逡巡。李老的客厅就像是在举办画展和图片展,无论是挂在墙上的还是搁在案上的书画和图片,都分明洋溢着李老所经历的那些个年代的强烈气息。侧面墙上有一幅较大的照片吸引住了我们的目光,画面反映的是1955年春,毛泽东在汉口惠济饭店与湖北省及武汉市党政负责人亲切交谈。身材魁梧的毛泽东背袖着手站在画面右边,左边依次为刘惠农、张体学、王海山,而李老则正处在照片的中心。这四位被接见的省市领导都是穿的中山服,带着呢绒帽,上衣口袋里插着钢笔。四人中惟李老也是像毛泽东那样将双手袖在背后,两眼尊敬地斜望着毛泽东,显得挺精明强干的一副样子。走廊靠着房门的侧墙上,挂着李老91岁时的大幅中流击水照片。晓舟向我们介绍说,他父亲一生喜爱游泳,现在还经常下水,而且一下水就至少要游800米左右才肯上岸。1957年毛泽东第一次来武汉畅游长江时,就是李老自始至终陪游的。可能是由于视觉太近的原因,画面上的李老仿佛正在向我们劈波斩浪迎面游来,那飞溅的浪花似乎有几点已洒在了我们的脸上,我似乎还听见了李老那从容不迫一下一下用手划水的声音。

    我坐在李老身边,李老距离我是那样的近,他脸上、手上的老人瘢分明在向我昭示着他走过的近一个世纪的不平凡的人生岁月。我从手提包里拿出我这几年偷闲写作的三本书送给李老请他指正,并特意翻开其中一本磁湖夜话里的137页请他看,我将李老八年前写的那篇读后感也收在了这本书里。李老很认真地端祥着,似乎在努力回忆当时写这篇文章的情景。我大声对着李老的耳边说:“李老,这篇文章是你写的吧?”他脸上瞬间浮出了笑意,一点也未迟疑地一字一顿回答:“当然是我写的啊!”他将我这本书的目录很认真地看了一遍,放下来,又拿起我的那本较厚的散文集鸿爪情思,也是翻开前面的几页,很认真地读起了目录。这或许是李老的习惯读书法吧,通过读目录是可以在较短时间内大致了解一本书的内容梗概和判定其有无可读价值的。

    李老认真地翻完我的这三本书的目录以后,才转过头来和我说开话了。老人一旦打开了话匣子,那心里的话就如泉涌出。他和我说起了黄石,说他有五六年未去黄石了。他问我黄石的磁湖现在还可不可以游泳呀?他说武汉的东湖就不能游,游了后一个星期眼睛还睁不开,那都是因为湖水被污染的缘故。他说城市里有湖是城市的福气,但城市的湖上一不能搞截流,二不能多养鱼,三不能开饭馆,那都会污染湖水的水质。他还说到了杭州的西湖,他说西湖每隔三个月就要换一次水,每天平均有两条挖泥船在湖里挖泥,而且西湖的周边绝不允许有企业存在。他说黄石是一个多湖的城市,但如果湖水污染的问题不很好解决,想搞旅游就都是空话。由说湖他还说到了长江,他说现在的长江也不是过去的长江了,长江的水质也成了问题。由长江他又说到了珠江和淮河,说到大江大河的污染原因主要是未解决好两岸的生产体系建设问题。在短短的一个来小时里,他一直在和我们说黄石,说环保,说湖水,说江河,拳拳之心可见,忧虑溢于言表。在省政府工作的好友在一旁深有感触地对我说,老一辈时刻关心的都是子孙后代问题,而我们许多在职的领导干部却仅只关心眼前的经济发展。我暗自思忖,这究竟是两代人的思想认识上存在着差距,还是我们后一代人的宗旨观念不如老一辈的那样强呢?

    在李老滔滔不绝地和我们说话的同时,晓舟也在一旁不断地插话,回答我们提出的一些问题。他说他父亲虽然已是耄耋高年,每天的上午却必定要去办公室。省委专门给原正省职干部每人留了一间办公室,别的领导去办公室多半是看看报什么的,而李老却还要坚持写作,迄今为止李老已正式出版了1000多万字的著作。最近他又有一本关于比较文学史的理论著作要出版。我诧异李老这么大年纪了头脑还这么清楚,思维还这么敏锐,这不恰好正印证了那首“革命人永远是年轻”的歌么?

    我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时针已指向中午十二点,李老中午要休息,我们也该离开了。这时,只见晓舟走近前来,俯下身子在他父亲耳边大声说要将李老今年五月新出版的那本厚厚的爱国主义的壮丽画卷长篇小说新战争与和平评论辑录赠送一本给我。李老未加思索便点头同意,他接过晓舟递过来的书,接过我递给的笔,一笔一划地在书前的扉页上题写了

    “国强同志

    尔重

    乙酉八月十三日”

    字体遒劲有力,并未见有一般老人写字时那种握笔颤颤巍巍的样子。

    突然间想起了此行的三天前从省报头版右上角看到的一则报道了:李尔重捐赠著作手稿,说的是李老最近将他毕生创作的著作手稿、个人笔记和照片等都捐赠给了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其中有近500余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新战争与和平。接受捐赠的是中国作协副主席、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陈建功。李老在捐赠仪式上说,自己只是尽己所能做了一些有益的事情。

    看着耄耋高龄一脸笑意的李老,我仿佛觉得还有好多好多的心里话要对李老说。这样一位老前辈!岁月可以在他额上刻下皱纹,染白他的头发,却消磨不掉他的革命情怀!在战争年代,他一手拿枪一手拿笔,用青春和热血创作出的作品,鼓舞和唤醒了无数中华儿女。在和平年代,他虽担任着党和政府重要的领导工作,仍然满怀激情从事文学创作,为祖国为党的事业尽心竭力贡献自己的生命和智慧。面对这样一个老人,你会感动、会惊喜、会叹服,进而会思考。因为你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个可敬可爱的老人,而是一种延绵既久却仍保持着创建态势的、不屈不挠的生命。这样伟大的生命,足以唤起我们对人的信心,提醒我们重新领悟人生的意义。

    我贴近李老耳边,将涌上心头的千言万语浓缩为一句话:“李老,祝你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