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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前,一群警察把阿祥带走了。
那个时候,阿祥正在作一幅画。他画的很认真,比以往的任何一幅画倾注的心血都多。他不时地要停一停手中的画笔,眯上眼睛,很深沉的样子,完全没有了他昔日作画时的潇洒。这幅画他已经画了好几天,这也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他能轻而易举地把他的喜怒哀乐表现到他的作品里去,我从他的画里能看出他的真诚,坦率,无所畏惧。
他在画这幅画的时候,我一直在他身边,他很平和。可是,我却看不出他所画的究竟要表达什么?无疑,这是一幅很精致的画。我那时候想,它一定包含着什么思想的。阿祥可能把某些东西寄托在画里。可我却无法领悟,他也一言不发。他一言不发倒是符合他平常作画的习性。相比他挥毫而就“性笔涂鸦”我更加喜欢他那时的谨慎,所以我就一直陪在他身边,说是看画,不如说是看作画的人,人的姿态。
可是,门砰地一声被炸开了。我的怒火就不打一出来,一定是凶神恶煞地跑出画室的,我倒要看看是那个不知趣的家伙干的好事,非得把他捻碎了不可。我跑出去的时候,我感觉阿祥的无动于衷,举止安详,若无其事。我刚一出画室,我就退了回来。因为有人用枪指着我的头,一步步向我逼近。我吓得不知所措,腿脚发软,肝胆全无。
直到他们把矛头指向阿祥,我才缓过来。
阿祥摆出一副神情,自信、无赖、得意、无所畏惧、从容不迫。这神情我是看过的。只是我意识到他似乎是个圣勇士。
其中有一个很长得可笑的警察对阿祥说:“你有权保持沉默,。”这是一句台词,我已经听过不下一百次,觉得可笑。
这对阿祥来是说,更是一句可以省略的台词。
他画完最后一笔,拿起他的印章,死命地往上面哈气,死命地哈气,然后重重地在画上永久地刻上他鲜活的名字:张茗祥。
阿祥定眼看了看他的画,也许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露出欣慰的笑容,那笑容灿烂,熠熠生辉。他把双手伸给警察。然后,他回过头来对我说:“这画送给你了!”我自始自终都木然地站在原地,应该是面无表情的。
几年前,我和阿祥相遇,相识,相知。我说过我曾经看过他那副神情的,就在我们第一相遇。我们发生了一点摩擦,我想是他的不对,即使不是他的不对,我依然这样说:“我操你妈!”
“我操你妈!”就是这个时候,他摆出了那副神情。但我觉得他是一个痞子,我理所当然地很生气,我感到事情很严重。
“你有种再说一次!?”我威胁他,我的威胁无往不利。要么使之软弱下来,屈服于我;要么使之暴跳如雷,让他们先对我动手动脚,然后我就反扑。
“我操你妈!”他依然是那副神情。这使我暴跳如雷。
于是,我们撕扭,我们忘情地投入,我们把对方打到趴下。然后,我们翻身仰躺在地上,相视的那一刹那,我们笑了笑。
于是,我们就相识了。
后来,我竟然发现我们同在一个陶瓷厂上班。我在那些瓶瓶罐罐上写几个字,而阿祥就在那些陶瓷上画一些图案。
我们都是相信缘分的人。而且认定我们的相遇就是缘分。于是我们成为了好朋友,是知己了。他说我写得一手好字,踢了一脚好球。我欣赏他的画画的天赋,当然也喜欢他说我写得一手漂亮的字,踢了一脚好球。当然,如果他若是说我的文章写得好,我会更加地高兴。只是,他从不看我的文章,从不!
但,我心里知道他是看得上的,不说出来我就说他是嫉妒了,这让我兴奋。
可是,我知道两个人的相知绝不是这么简单的。相比我们所谓的才艺,我更加欣赏,甚至可以说是钦佩嫉妒他的真性情。而且他信上帝!
因为,我渴望我活的洒脱,有真性情。我苦求而不得,看着阿祥那样活着我也感到高兴,仿佛那就是我一般。
阿祥的上帝曾救过我。曾经我的内心是如此的焦灼,焦灼难耐。我至少是重复了茨威格在心灵的焦灼里所说的一句话:“我向我所有的友人致意!愿他们度过漫长的黑夜之后能见到曙光!而我,一个格外焦灼难耐的人,先他们而去了。”是的,我想到了死。
于是,阿祥让我每日经历他的神。我至今对那一段他将给我的圣经没有忘怀:“从一般人的角度看,约伯是一位艺人,遵守神的每一条法律。他不应该遭受如此的痛苦,他过着无可指责的生活。他质问神,我为什么会遭受苦难呢?我问你,你可以指示我。神一开口,他就意识到他不该问这样的问题质疑神的智慧。神从旋风中回答约伯:我立大地根基的时候你在哪里?当我化地海洋的时候你在哪里?我安置星宿的时候你在哪里?神的问题使约伯的态度谦卑下来。约伯说,谁用无知的言语使你的指示暧昧不明?谁用无知的言语使你的旨意隐藏呢?我所说的是我不明白的。这太奇怪了,我不清楚知道的。神的智慧是毫无瑕疵的。这样的问题与答案对约伯已然足已。我们不知道约伯曾是宇宙注视的焦点。你有时候会问:为什么慈爱的神父会容许你遭受如此的磨难?你可能会质疑神引导你人生的智慧。你的智慧根本不能和神的相提并论。在困惑居丧的时候,约伯曾经质疑过神的智慧。他仍然在掌权,学习约伯。回顾全能的神可畏的能力与智慧,要有信心同样这位神正引领你前面的道路。”
我活了过来。
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跟女孩搭讪、做ài。对他来说,重要的不是不敢,而是发现不了让他认为可以搭讪,做ài的对象。只要那个对象出现,他就上前去。凭他的油嘴滑舌,一身名牌,想绅士那般彬彬有礼,又很帅气。我第一次承认他长得帅,而且这么说了出来,因为他已经死了。对死人我没有必要撒谎。然而,对我来讲,满大街都是可以满足我性欲的对象,也不乏可以满足我感情需要的可爱的人儿。可是,我没有一次是主动的,一次都没有,我承认我很怯懦。
他可以随地吐痰,面无愧色;他可以大老板大吼大叫,无所畏惧;他在工交车上不让坐,嚼口香糖,吹口哨。反正,他说他想说的,做他想做的,表里如一。至少在我看来他确实是这样的。
我对这样的生活充满了向往,可是,我毕竟不是他。
因为,他是有资本的。即使在外人看来,我们只不过是一路人,都是打工仔,都热烈地追求着自己的理想。
可是,他有一个做“金领”的单身妈妈,我没有。
我只有对老板唯唯诺诺、我苟延残喘、我委曲求全、我才是真正的油嘴滑舌,而对女人我却战战兢兢,胆战心惊。
可是,阿祥并不理会他的妈妈,甚至跟她长期抗战,闹断绝母子关系。终于,他的母亲嫁给了一个老外。他就可以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他的这“一气之下”等待了许久。他信奉这这样一句话:“痛苦是艺术的源泉。”于是,他要让自己活的痛苦些。这话我也是赞同的。只是,我若是能活得那么安逸,我为什么还要去“痛苦”呢!可见,他对艺术的追求是我不能比拟的,他可以放弃一切。
于是,我们就再次在陶瓷厂相见了。
后来,我就合租了一套房子,阿祥就是从这套房子里带走的。我以为他还会回来。
因为,他的银行卡还在我身上。卡里,我想大概有三四万块钱,都是他那个做“金领”的妈妈寄给他的。他把卡给我,说是叫我保管。可是,他从来不从那卡里取钱,而且从不主动向我提起。我们用自己微薄的工资维持着,当我们实在维系不下去的时候,我向他建议说用卡去取钱吧。他三天不跟我说一句话。
三天后,他跟我说了一句话:“我们是知己,你了解我的。”
他说完这句话,我才算对这件事情有了了解。我才想起他曾经对我说过要自力更生。我才彻底明白了他为何要离家出走。我才彻底醒悟他为何那么喜欢梵高。于是,他和我在一起过着艰辛的生活。他充满快乐,无怨无悔。
我狠狠地点了点头,说:“了解!”他露出灿烂的笑容。他紧紧地拥抱我,我分明感觉到他的热泪。这笑容跟他看着他作完最后一幅画的笑容如出一辙。只是,那次他离我而去,一去不复返。
几天后,我在报纸上看到:张茗祥,男,26岁奸杀罪名成立,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如雷轰顶,悲怆之情油然而生。他怎么会是奸杀呢?我知道,他从来不上什么“发廊”“红屋”他头发从来就很长。我的性欲长期得不到满足也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来,性压抑。阿祥难道是性压抑,泛滥?我总不能去怀疑法院的判决是错误的。
他是被冤枉的?我隐约觉得他不是。因为我铺开他最后送给我的那张画。我看出了一些东西。画里,一个闪闪发亮的大十字架莫名其妙地悬在半空中,十字架的光芒下,有人酣畅淋漓地xìng交,有人光明正大地吸毒,有人拿着刀肆无忌惮地追赶。那些人身上都佩带着一个十字架,与那个大十字架遥相呼应。我分明感到那个被长发遮去整张脸的正在xìng交的人就是阿祥。
他的躯体是透明的,可是他的心却很灰暗。他的躯体之下便是一张扭曲的脸,那张脸天真纯洁。
报纸上,阿祥说他的全部器官都希望捐献出来,只要有用!
他是否在忏悔?他不是虔诚地信上帝的吗?他为何还做别人要骂他是禽兽的事情?他为何如此地为所欲为,百无禁忌?上帝为何没有拯救他?
他的真性情是否还值得我欣赏?这真性情的地层是否蕴涵着他不相信人世间有任何的神圣。上帝、神、佛、真主或者其他的我们所谓的可以主宰宇宙的神秘力量不是神圣。他的无所畏惧,上帝也不在他眼里。因为他可以在十字架的光芒下犯罪。
阿祥,至少你在忏悔!你是不相信了天堂,还是要赎罪?或者兼而有之?是,那我依然把你视为知己,比任何时刻都更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