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魔怔

春江青苇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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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方黎白蹚着靡靡雾雨在长江边走来走去,他刚刚收到一个叫肖晨烟的女子的情书,心被扯得纷纷乱乱。

    肖晨烟和东方黎白邂逅于网络,她由崇拜东方的学识文章发展到数次向东方示爱,东方好像是躺在埃及金字塔里的长老,硬邦邦地没有丝毫反应。她起初怀疑东方已婚或是已有女朋友,经打探确认东方是孤家寡人,她不禁生起气来,你东方不就学问好吗?何用高傲,身为伟大的光棍居然目中无女人,便自个沉闷下来。

    东方黎白见肖晨烟没了动静,以为天下已安泰,便收拾情绪,重整河山,静心做学问。他是哲学研究员,闷坐五十多天发表了两篇重量级文章,分别为经济造化时代与重创人性、经济社会条件下的爱情之魔,使他在学界名声暴涨,有人开始称他大师,粉丝激增,并定名白粉。

    肖晨烟看了东方黎白的两篇新作,作为资深白粉无疑被深深折服,神经又舞动起来。她是大学老师,一直在研究伦理的颓势发展及原因,东方的经济重创说和爱情魔说,为她提供了解剖问题的新式手术刀,她的情感急速燃烧,对东方的爱变得彻骨彻心,决计立马对清高孤傲的东方展开一场强攻,不活捉其人绝不收兵。

    这天上午,东方黎白收到一封挂号信,他看看信封上的笔迹和发信人的地址都不熟悉,心想天下早就进入微信时代谁还在玩这古董。他顺手撕开信封,取出一叠粉红色信笺,翻到最后一页先看署名,三个清秀的钢笔字扑入了他慌乱的眼睛:“肖晨烟”署名前面还有一串前置词叫做“死心塌地爱你的”他想复活节还没到,肖晨烟怎么又冒出来了?姑娘,你大不该说爱我呀,你若执迷不悟,你的美丽青春就要化做一片狼烟。他摇摇头,看起肖的信来——

    亲爱的东方:

    从现在起我要正儿八经地喊你亲爱的,一直喊

    到上帝把我从这个世界带走。

    给你写信是因为我非常非常爱你,打骨子里爱

    你,如你所说在经济社会里爱情是魔,我每个细胞

    都被你魔化了,当然不是因为经济的力量,而是因

    为你的学识,你的思想。爱一旦浸入了人的灵魂

    那就等同于树根扎进了土地,骨头长进了肉里——

    这些就是我爱你的原因和态度。既然爱你爱到这个

    份上,那些肉麻的话,那些死呀活呀的话,那些哭

    呀笑呀的话就都不说了,我想根本用不着说。

    我希望你看到这封信以后,能给我打个电话

    我的电话号码13599251515。你有想法没关系,不

    要一言不发地鄙夷我,是不是因为你爱我有很大的

    难处,或是痛苦。作为一个学问家,特别是作为一

    个当今难得的哲学家,你哪会为爱犯难呢?你哪能

    看不明白我这样平凡的人?何必为难,爱我吧,我

    等着,顽强地等着。我有一个心结,一直没有告诉

    过任何人,我这辈子或是和你在一起,或是不嫁。

    我这样说不是要让你更加为难,只是我觉得我对你

    应该无话不说。

    我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能遇到心心相映的人非常

    不易,因此我爱上你就绝不会放弃。有人说如今世

    上君子极少,而我说能有闪光思想的人更是极少的

    极少,多想你能感觉到我与你灵魂相近。如此,我

    相信有一天你会非常愉快地爱我。

    我等着你亲亲地抱抱我!

    死心塌地爱你的 肖晨烟

    东方黎白看完肖晨烟写给他的情书,咬起嘴唇,闭目许久,长长地叹了口气,深知这种纯粹的痴情当今难得,但他根本没胆量向肖晨烟做出回应。说爱人家,那是不负责任,也没那个勇气。说不爱人家,那是假话,说假话他精神承受不了。他只能采用肖怪罪他的那一招——继续一言不发。

    肖晨烟满怀激情,但不知东方黎白决计要独身,他这辈子不想打扰世上的任何一个姑娘。东方是个神奇人物,头脑超常聪明,三年读完小学,四年读完中学,成了少年大学生,二十二岁拿到了哲学博士学位,当上了研究员。如此一位年轻英才自然是女白粉们的梦中情人,纷纷向他献爱,他始终回避,女白粉们只当望尘莫及,唯肖晨烟一根筋拧到底,越不理她越发黏。

    东方黎白面对肖晨烟的痴情并非是冰冷的水泥桩,他多次出现冲动,想打破自己的决定,但他还是以坚强扼制了感情,把肖的情分藏进了心里,视之如生命,却不吱声。此刻他手捧肖写给他的情书,心潮起伏,热泪纵横,难以自我,怅然来到长江边,欲借一江流水浇愁。

    苦恼的东方黎白但见江水滔滔,江面上雾气沉沉,能见度极低,他希望远去的江水能给他以训示,而江水始终无声,狂乱地打着旋旋,景况就像他的情感一样纠结。他正心绪如麻,脚下不知被什么挡了一下,低头一看,脚边有个拳头大的石块,他瞅着石块想,烂石头啊,你添什么烦,我把你扔到江里去,你若能漂起来我就给肖晨烟回信,并表示爱她,你若沉到江里去了我就当没收到她的信,铁下心保持沉默。他本来已失去主张,这么一想倒觉得扔石块可能是个释疑解难的办法。

    东方黎白捡起石块信手朝江中扔去,不料真出了蹊跷,石块落水后竟隐隐露出了水面,随着波浪向东缓缓漂浮。东方心中一挭,眼睛瞪得像两只电灯泡,堂堂哲学家顿然懵懂,见鬼了,世上竟有能漂的石块?他觉得难题变得更难解,个中出现了诡异,宇宙间好像真有超自然现象,难道这石块要喻示什么?他的汗毛竖了起来,作为智慧的学者,不可能迷信在宇宙规律以外还有别的超常态情状,但也免不了要暗自猜度,觉得自己好像与肖晨烟有不解之缘,他们是不是可以心想事成呢!显然他作为当代的哲学家并不信奉缩命论,两眼紧紧地盯着在江中漂动的石块,发现石块周围有一些筋筋络络的东西在撩动,仔细一看那是一捆似浮似沉的稻草,被扔出去的石块正好落到了这捆稻草的中间位置,暂时被稻草托住了。他想这石块是假借稻草漂浮,并不能说明什么,现在只要石块能在稻草上保持五分钟不下沉,就当这石块是精灵,是要执意为肖晨烟说话,他就给肖回信但未等到他想完,过了还不到一分钟,一个大浪卷来,稻草猛烈一翻滚,石块被洪水吞没了。东方苦笑起来,心想既然石块沉水的本质不变,他这癞蛤蟆也就吃不到天鹅肉。

    雨越下越大,东方黎白浑身湿透,纷繁的杂念被冲刷得稀里哗啦,他清理着思绪,心随着沉水的石块安静下来,最终毅然决定只收下肖晨烟的情意,不做任何反应,让肖在他的无语里淡却念头,致使他在肖的心里萎谢。

    东方黎白买了一只很高级的玫瑰色小匣子,含泪把肖晨烟写给他的情书锁进了小匣子。

    肖晨烟盼望了二十多天没有得到东方黎白的回音,她既失望,又觉得在意料之中,知道东方不好降服。一个月后她又给东方寄出了第二封情书,内容和第一封一样。

    东方黎白把肖晨烟寄来的第二封情书又锁进了小匣子。

    仅仅过了半个月,肖晨烟又给东方黎白寄出了第三封情书,内容与前两封相同。但她已被东方的冷漠激怒,在这次寄出的情书后面另加了一段话:你是有成就的哲学家,高傲一点我能理解,但是,总不至于目中无人吧!我们能不能见一面?成或是不成,让我死心呀!

    这段话真挚、无奈,含有抱怨,非常理性的哲学家东方黎白看着这段话哽咽起来,泪水滴湿了情书,那些秀丽的字迹变成了忧伤的花朵。哲学家是理智的,他想肖晨烟见到他后确实会死心,至时事情也就棺材钉上了钉,这也符合他的想法。同时,哲学家又很复杂,惯于从两方面看事物,万一肖见了他不死心,那就把肖推进了油锅。

    东方黎白经过久久的思索,认为保持无语是上策,他把第三封情书又锁进了小匣子,他失眠了。

    时过一周,肖晨烟见东方黎白仍无回音,感到极度地伤心,觉得东方也许是伪君子,人格和学说分离,也可能是善于利用小聪明拼凑一些学说字眼招摇过市,他与那些混世的文人一摸一样,没什么品性可言。也许自己当初对他产生了错觉,凭空塑造了一个自己钟情的学人形象。她拟打退堂鼓,但又不甘心,想证实一下世上是否确有不近人情的英才。她决心与东方拼个刺刀见红,看看人间到底有没有她的所爱,毅然给东方发了第四封挂号信,这封信是重新写的。

    东方黎白看到肖晨烟在信中写道:世上有你这样吝啬的人吗?连见一面也不愿吭气。这世界到底怎么啦?我怀疑哲学是一种幻化的法术,只用来欺世盗名,或是迷惑他人。这使我觉得自己研究伦理是无事生非,因为对某些人来说已无可伦理,我怀疑自己的研究是否还有价值。这是最后一次和你说见面的事,别紧张,我不是警察,不能带枪抓你。对不起,我非常不冷静,竟然说出了这种话,有点像山大王,以后绝不会再说了。我感到爱情已经非常不伦理,是否也不哲学呢?

    东方黎白看着肖晨烟的信浑身发抖,认为肖绝不是一般的女人,是君子。从当今世道看,她不是来自伦理学界,是来自一个没有物质和精神污染的外星球。看得出她很孤独,她需要爱情,更需要命运同盟者,她在嘶叫,绝不能让她心碎,和她见面吧!一旦真的见了面,她定会如坠入冰窟,她要是出现精神崩溃怎么办?管不了啦,东方终于认识到如再多想哲学就变成了垃圾,和肖晨烟见面,一切听天由命,用不着更多地思量!

    这是一个晴和的日子,长江边的十里长山野杏花漫漫开放,燕子在粉红色的花荫里飞舞。上午九点不到,东方黎白按照约定来到半山腰的杏花台,静静地等候着肖晨烟。

    临近九点,东方黎白看到一个穿蓝牛仔布长裙,上身套着一件白夹克的女子朝杏花台走来,他朝女子认真地瞅了几眼,确认来者就是肖晨烟。

    东方黎白不想让肖晨烟直接认出他来,就与肖说好这次见面彼此不拿标志物,他在肖的微博上看过各种肖的照片,见了肖就能认出来,会主动打招呼。肖晨烟在杏花台的石阶旁站下来,神采奕奕,满脸欣喜,不时整理着衣服或头发,一边等待东方黎白来招呼她,一边主动朝周围打量着,欲根据自己的想象把心中的那个标致小伙子认出来。她在众里搜寻数遍,不见其人,显得有点焦虑,可能是担心东方不来见她。

    其实东方黎白就站在离肖晨烟不远的地方,他多想扑过去与其热烈拥抱,但他看着肖的神情和举止心里泛起一阵酸楚,肖肯定想象不到要见的人竟是他那等状况,顿时产生了有生以来最大的悲观,觉得自己非人类,此来大错。而他又特别喜欢肖的模样,该女不胖也不瘦,高矮合宜,长头发,椭圆脸,细长的眼睛显得聪明、成熟、安静、文雅,特有人缘。他自愧形惨,肖是才女加美女,不忍心让她蒙受打击。他打算撤退,让肖就活在梦里,他也免得苦恼。

    东方黎白抽身退到附近的树林里,却又想他要是就这么走了,肖晨烟一定认为他言而无信,耍欺骗,万一传出去了今后在学界怎么混,在社会上怎么做人。但他深入一想,认为肖怎么看他都没关系,世人怎么看他更不重要,只是别把肖吊在半空里悠荡,事已至此应该让肖看清真相。他觉得自己的考虑很正确,就走出了树林,勾着头来到肖的身边小声说:小姐,请跟我来,东方黎白要见你。

    肖晨烟一听到东方黎白要见她,心中大喜,跟着说话的人就走。

    东方黎白领着肖晨烟来到树林里,看看周围无人,他抬起头望着肖说:我就是东方黎白。

    肖晨烟未及细看东方黎白,便张着嘴惊慌地朝后猛退了两步——这人怎么是东方黎白?她神经错乱地审视着东方的脸,只见东方嘴巴朝左边歪了过去,有两颗牙齿戳在嘴唇外,右眼极度斜视,面目恐怖得令人发抖。这情况恶劣得不可想象,大出肖的意料,使她主观和客观无法统一,不是事物简单地发生了什么狗屁剧变,而是出现了魔怔。

    这时候东方黎白也在审视着肖晨烟,但见她细长的眼睛变得滚圆,眼球白的多黑的少,喷出一种恐惧的幽光,充满怀疑、可怜、失望,整个身子在颤栗。

    一时之间,东方黎白和肖晨烟的心都在滴血。

    肖晨烟这才想起她搜遍东方黎白的所有电子信息,看到了他的工作单位和居住地址,没有看到他的丁点影像资料,原来二十一世纪的人间竟然暗藏着如此重大的危机。

    东方黎白真切地看到肖晨烟的眼睛在向他求问:你真是东方黎白?你怎么长成这样?他的心像针戳一样疼痛,为他自己痛,也为肖痛。他在内心深处责备自己根本就不该和肖见面,为什么非要毁灭她的幻梦。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他只能平心静气地对待,很有风度、很有品质地对肖说:别怀疑,我真的是东方黎白,我小时候从爸爸骑的自行车上跌了下来,筋络受伤,面部致残,严重破相。有幸的是我变得比受伤前聪明了一些,因此成了少年大学生。老天为我打开了做学问的门,又为我关上了爱情的窗,所以我一直不想和你联系

    肖晨烟也平静了下来,为了不失风度赶快找话跟东方黎白说:我荣幸地看到了才华过人的你,也看到了你骨子里的人品和智慧,确实如学界所誉,你是大师。

    东方黎白歉意地笑了笑,说:我们见上面了,你的心愿算了啦,再见,祝你终生幸福!

    肖晨烟看着东方黎白离开了树林,不知怎么办好?她感到今天受到了平生最大的震撼,头脑中电闪雷鸣,长江倒流,山体坍塌,地球猛然碎裂,一阵黑风把她刮出了太阳系。可可不管怎么说刚刚会见了一位才华卓越的学问家,应该高兴,应该和他交流点什么。那样也不对呀,此来是为了和东方黎白谈恋爱,如果以貌取人,那就太低俗,太小人,太龌龊。他他真是东方黎白真是肖早就闭气了。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一样有很多人性不足,还不能应对千变万化的人世,觉得自己太没出息,怎么能悍然背叛自我,于是拔腿朝东方黎白追去。

    东方黎白正闷头疾走,听到身后有咚咚的脚步声响,回头一看,是肖晨烟追上来了。

    肖晨烟诚恳地问东方黎白:你能给我留个电话号码?

    东方:不用了吧?

    肖:说实话,我非常意外,情绪被打乱了,不知道怎么跟你说好,我需要整理一下自己,然后再跟你联系。恳请你不要把我当小人,也请原谅我多了份考虑。

    东方黎白见肖晨烟诚实得像透明的水晶,觉得不给她电话号码未免太无理,他慎重地想了一想,对肖说:请你打开手机。

    肖晨烟应声打开了手机。

    东方:你按键——13659205678。再见!

    肖晨烟没有回家,她一个人来到了长江边,看着一江桃花汛在冷风里簸动,如人生的碎片浮浮荡荡。她弄不清是老天在开玩笑,还是东方黎白在恶搞,或是她的眼睛出了毛病。一个出名的学问家,一个用哲学研究爱情的学问家,居然面目和自己的学识分离,而且分离得惨不忍睹。她实在想不下去,一阵阵地晕眩起来,坐到江边把头伏到了膝盖上。她开始怀疑自己的研究,到底什么是伦理,它能为人间解决什么问题。伦理呀,请告诉我,我怎么处置和东方黎白的这次见面,他还是我心中的那个才高八斗的年轻才俊吗?因为我见过他,他的文章和思想就不绚丽发光了吗?

    东方黎白是肖晨烟的初恋,肖想不通怎么走来就遭遇了飞沙走石。但她觉得东方非常男人,没有因为她的一再追求而趁机施以引诱,而是一再苦心回避,是她的浅薄招致了纠结。虽然事情出乎所想,东方依旧还是那些文章的作者,还是青年学问家,为什么要重新审视他?他的面目苍天大地早就知道她想来想去不得其解,中午什么也没吃,直到天黑才从江边踉跄回家。

    东方黎白与肖晨烟分别后就开始头痛,回到家里就发高烧,与肖见面使他深受刺激,感到支撑不住。最残酷的是他修炼多年的意志毁于一女——无法忍耐地想异性,严重爱上了肖晨烟,但他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脸面去爱,感到痛苦至极。他躺到床上,打开手机久久看着肖的电话号码,却叹着气把手机关了,年轻的哲学家失去了自我。

    半夜时分东方黎白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打开手机显示出肖晨烟的电话号码,但无人说话,只好悻悻地瞪着眼。

    东方黎白昏昏沉沉地折腾到凌晨两点,不自主地拨起了肖晨烟的手机号码,传呼声一响他又忐忑起来,未及说话就把手机关了。从此再不开手机,电脑也一直关着。

    肖晨烟陷入了极度煎熬,她到这时候才知道人要战胜自己有多难,她恨自己灵魂脆弱,不堪一击。她一贯自以为有那么点超群脱俗,却原来和常人百分百一样,甚至在有些方面大不如人。她被东方黎白的学说折服,却被他伤残的面目吓倒了,到底东方是两面人,还是她是两面人。她仔细一想,东方一直就以那种面目写文章做学问,不存在两面人,只能她是两面人。她想到这里恨不能咬自己一口,经过一再反省,却始终觉得不敢面对东方的状况,更不要说和他恋爱,和他结婚,和他一起睡觉但她又无法摆脱对东方的学识、思想以及那些俊美的文字的爱慕。

    一周过去了,肖晨烟始终对东方黎白放不下,拿又拿不起,每天恍恍惚惚,她多次给东方打电话,对方总是关机,她干脆去度假。

    肖晨烟来到九华山,住进了一个深山老林里的尼姑庵,尼姑师傅看出她心思沉沉,却不打问,只是白天陪她看微风吹纤草,山泉绕青石,野花铺小道,晚上陪她听松语,赏竹影,观清月。她只当是排解心情,直到有天夜里醒来依稀看到观音大士站在床边点化她,定睛看时观音大士却又隐去。她眼前豁然亮如白昼,感到师傅每天都在引领她走出忧愁,并请来观音大士为她解难济困,心中大惊,猛然坐起来,想要马上就与东方黎白联系。可是怎么联系呢?东方把联络工具都关闭了,再说身处深山老林也无法对外联络,她就坐在床前看窗外的山影和夜月,天一亮就告别了尼姑师傅。

    东方黎白虽对自己采取了断然措施,但心里一直在想着肖晨烟,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迷恋一个女人。过去他只做学问不思男女,眼下他对肖已挥之不去,他让肖为难,肖却牵扯着他的脏腑。这天晚上,他黑灯瞎火地坐在沙发上思念着肖,享受着美好的痛苦。忽然门铃响了,他开了门,看到眼前的模糊人影好像是肖晨烟,怀疑是产生了幻觉,慌忙打开门灯,果然伊人就在眼前。

    肖晨烟面带微笑,站在门口看着东方黎白,等着主人请她进门。

    东方黎白看着肖晨烟,不知如何是好,从他内心来说此时多想与肖亲热相拥,从常理来说人已站在门口,不请进面子上也抵不过去,但要真正为肖着想就不能让她进门。他经过一番痛苦的考虑,边关门边对肖说:时候不早了,今天就不请你进来了。

    肖晨烟顿时两眼泪下,抬脚挡住了东方黎白正要关上的门,并跨了进去。

    东方黎白一脸无奈地给肖晨烟让座,沏茶。

    肖晨烟大把的泪水簌簌落到地下,她对东方黎白说:你对我有意见是应该的,我很没出息,我不该感到为难,到现在什么也没跟你说明白,面对你这样知晓天地的人有什么不好说呢!能让我看看你受伤之前的照片吗?

    东方黎白迟疑了两分钟,站起身,拿出一本影集递给了肖晨烟。

    肖晨烟打开影集一看,是东方黎白的五周岁生日纪念影集,各种照片反映出他是一个漂亮、神气的小男孩,肖这才完全相信了东方所说的一切,捧着影集伤心欲绝,问东方:哲学家,有天理吗?

    东方黎白直视前方,很冷静、很肯定地说:有天理!人出事故非正常,我身体很健康,这已是不幸的万幸。

    肖晨烟站起身,说:对不起,打搅了,再见!

    东方黎白把肖晨烟送到门口,再没多迈出半步,他流着泪缩回身,关了门。

    肖晨烟回到家里,想把她爱上东方黎白的事如实告诉父母,又怕父母接受不了,就忍住了。她吃了少许点心,洗了个澡就上床睡了。可她心里压着一件大事哪睡得着,怪罪自己缺少勇气,睁着眼耗到天亮,当她想到观音大士和九华山的尼姑师傅时,心里渐渐亮堂起来。

    这一夜东方黎白也没睡,一直在想肖晨烟为什么要看他受伤前的照片,这个人要是还不死心,那她离深渊就不远了。他不觉恨起自己的嘴巴和眼睛来,更恨当年爸爸的那辆自行车。窗口刚泛白他就起了床,在房间里来回转悠、发呆。忽然门铃响了,他开了门,来者又是肖晨烟。

    肖晨烟进门就轻轻抱住东方黎白,东方既不惊慌,也不激动,他从肖柔弱的怀里挣出一只胳膊关上了门。

    东方黎白心里一阵悲哀,头脑出现了半分钟空白,很快又稳定下来,说:晨烟,我们都是读过书的人,我觉得你热情又沉稳。你现在应该明白与我来往就意味着面对深渊,我想得很清楚,你绝不能再往前跨,放开我好吗?

    肖晨烟放开了东方黎白,两眼泪如雨下。

    东方黎白请肖晨烟安坐下来,说:你何苦呀,世上三条腿的公鸡找不到,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有,你为什么要为我伤心落泪?你把这事忘了,它不合当今的伦理,即使你是对的,在别人看来你不是妖魔鬼怪也是智障。

    肖晨烟说:不,我落泪是高兴,我想清楚了,我的爱情是我的事,我爱谁就一定要坚持到底,这是我认为的爱情伦理价值。请你也爱我吧!

    东方黎白依然很镇静,他说:爱情是当事人的事,这没错,绝对没错。但必然要牵涉到其他人,至少要牵涉到双方父母等亲人。就我这摸样,你父母能接受吗?请你务必从实际出发。

    肖晨烟沉默了。

    东方:晨烟,你的想法就到此为止,好吗?

    肖:你能陪我吃顿早餐吗?

    东方黎白低下头,久久不语,他不想给肖晨烟任何关爱和幻想,他要铁着心斩断肖的一切念头。

    肖晨烟自己开了门,流着泪离去。

    东方黎白看着肖晨烟颤颤巍巍离去的背影,觉得自己太残忍,甚至不如禽兽,他的手脚发凉,心像扒开了一样痛。他奔出门去,追上了肖,陪她吃了早餐。

    肖晨烟回到家里经过反复考虑,把她爱上东方黎白的事跟父母说了,父母的心里直犯憷。肖母听说东方受伤毁了容,建议女儿一定要慎重。肖父则坚决反对,说他见了歪嘴斜眼的人饭都吃不下去,怎么能要这种人做女婿。

    肖晨烟说她非常理解父母,但她无法割舍对东方黎白的感情,希望父母能支持她。

    肖父又气又着急,忍不住勃然大怒,说肖晨烟要是固执己见他们就断绝父女关系。

    肖晨烟无法接受父亲的态度,不啻精神崩溃,冲着父亲说:我的爱情是我的事,我想爱谁就爱谁!

    肖父想也不想,吼道:你试试看!

    肖母也被肖晨烟惹恼了,严厉地说:死丫头不准犟,我支持你父亲!

    肖晨烟强忍着悲痛,想想自己是研究伦理的,不能把家庭关系弄得不可收拾,只好对父母采用了怀柔之策。

    当日上午,东方黎白还在睡觉,门铃又响了,他想该不是肖晨烟又来了,就蒙起头不想开门,但门铃一声接一声响个不停,好像就要发生十级大地震,他被吵得不能安宁,只好开了门。

    果然又是肖晨烟来了,东方黎白故意一声不吭,她像一只挨过打的小羊可怜地看着东方说:你能陪我去一趟九华山吗?我在九华山得到过启发,想再去一次,看看菩萨肯不肯继续帮我,如果菩萨不再帮我,今后我就不打扰你了。

    东方黎白觉得可怜的肖晨烟遭灾的祸根在他,菩萨能帮她什么?肖昼夜不宁,来回奔窜,莫不是出现了精神分裂,得了花疯病。他为了减轻肖的精神压力,让肖的妄想早点了结,当即答应陪肖去九华山,出门时特意戴上了宽边墨镜,把那只斜眼挡了起来,面容好看了点。

    肖晨烟和东方黎白来到九华山,一直登上天台,肖一心要在最高境地求得最坚强的心灵支持或彻底解脱。

    天台是一道高耸入云的悬崖,肖晨烟和东方黎白站在天台上一看,天地遥远,四面空空荡荡,人间好像茫茫苦海,不知何处是岸,他们的脚下是看不到底的深谷。肖看着眼前的景况心沉甸甸的,觉得此行无望。

    东方黎白看着情绪低落的肖晨烟直发愣,上不着天下不挨地的天台使他头晕目眩,一阵狂风迅疾袭来,他感到寒冷刺骨,脸上的筋路狠命抽搐起来,脚下打着趔趄,身子朝天台下歪去。他意识到自己就要坠入万丈深渊,惊慌中陡然想这倒是好事,他乌有了肖就能彻底解脱,就加速将身子朝天台下倒去,却有一阵奇怪的旋风轻轻裹住了他,使他往下倒的速度变得很慢。肖眼看东方危在瞬息,一声嘶叫扑到石头上拼命抱住了他的双脚,东方斜着倒了下去,衣服挂到了绝壁边的一根灌木桩上,两只脚被肖死死地抱在怀里,双手撑住了一块峭石,竟然逃过了死神,保住了性命。

    肖晨烟吓得脸色煞白,喘着粗气。

    东方黎白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停止了跳动,生死就在一瞬间,连气也不敢喘,在肖晨烟的帮助下撑着峭石丧魂失魄地爬了起来。肖趴在地下惊慌失措地问他跌坏了没有,他崴崴脚,晃晃身子,伸伸胳膊,说除了后怕其他感觉正常。

    肖晨烟快速爬起来,看看东方黎白,突然朝着东方大叫起来:不对,不对,你你嘴不对!

    东方黎白不好意思地说:我的嘴本来就不对呀!

    肖:不,不对,对,你的嘴对了,不不歪了!

    东方黎白呆如木鸡,肖晨烟可能因为心理压力太大,出现了精神毛病,弄得他哑口无言。

    肖晨烟窜上前狠狠亲了东方黎白一口,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撒落,她说:亲爱的,菩萨帮我们啦,你的嘴真的变正了,你赶快自己摸摸看。

    东方黎白将信将疑地用手摸了摸嘴巴,觉得人中和鼻尖在一条线上了,嘴唇和下巴的位置好像也协调了,他惊喜起来,说:晨烟,你你再好好地帮我看看。

    肖晨烟仔细端详着东方黎白,又啃了他一口,说:你的嘴真的好了,而且很好看,很性感,还有甜味。你赶快把墨镜摘下来,让我看看你的眼睛是不是也好了!

    东方黎白刷地摘下了墨镜。

    肖晨烟朝东方黎白的眼睛看了又看,再一次发出惊叫:啊,你的眼睛也好啦,真的好啦——

    东方黎白傻了,他想难道真的出现了超自然的力量。

    肖晨烟噗通一声跪到天台上,对着苍天三磕九拜。

    东方黎白扶起肖晨烟,把她紧紧抱在怀里,说:可能是大风和惊吓刺激了我的神经,使我二十多年的伤残得到了功能恢复,这是奇迹,更是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肖晨烟拿过东方黎白的墨镜,扔到天台下,大喊道:东方黎白,亲爱的,到我家去,让我父母好好看看你!

    东方黎白跟着肖晨烟来到肖家,肖把东方在九华山天台的奇遇向父母说了一遍,肖父、肖母感到很神异,不约而同地盯着东方看了一遍又一遍,互相对了几回眼,都觉得小伙子很漂亮。

    肖母流着喜悦的泪说:孩子,你们的爱感动了九华山菩萨,菩萨请求老天爷帮了你们的忙!

    肖父高兴地说:肖晨烟开车,我们到长江大酒店去,款待东方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