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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我到底喜欢过谁
我是个意志薄弱的人,或者说是根本就没什么意志可言;老大不小的人了,丝毫没有坚持的心,始终荡在几个人之间,这山望着那山高。恋爱的心,自以为是充分的;不只是充分,简直是硕大无朋顶天立地了,每天想着的事情,差不多三分之一都是沾着风月的边,小说的野史的或者现实生活里的。总之,自以为我是离着恋爱很近很近了。
十九岁之前,我对风月之事,只闻其声;十九岁以后,我是一忽儿整个的就陷到风月里去了,自以为成了风月场的老手,仗着一手煽情的情书,任意妄为。见着不至于长得太恶劣的女孩,就投一封情书过去,投石问路,引一段故事出来。当然,也并不全无障碍,很多时间里,我的情书也只有肉包子的功效。我对这种包子事件从来是绝口不提,一是为面子,二是还不到火候。到了七老八十的谈起来才足够风流,所谓朝花夕拾——也许这花已经黯然褪色,并不鲜艳,也不妖娆了,但总有旧事重提的乐趣。譬如是藏了多年的一坛醋,到底是有陈醋的功效了,至少是一个炫耀。
我的生命中出现过许多女孩。我有时候会在深夜里醒来,对着黑夜梳理这些女孩子。小艾,萧茹,丁咛,佳翌我到底喜欢过谁,到底是怀了怎样的心去接近,去探究。似乎是无聊,似乎是寂寞,似乎是别人的煽风点火,似乎又确实怀着真心实意的。
许多时候,我是迷乱的,我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样的人。到底是正直,到底是邪恶,还是不正不邪的中间派,模棱两可,含糊不清。我在同学录上找到弘前的留言“我喜欢你瞬间的忧郁和诗人的才情”又有最锋的话“我佩服你的才华,更佩服你的为人”可是那样的我,已经是旧时代的我了,是在二000年之前不晓风月的日子里。那时候,是在我的十九岁之前,写忧郁的文字,但不煽情;有忧郁的眼神,但不暧昧。现在的我,是另一个我,在风月场上,或者自以为是的风月场上过去了三年。冲撞奔突,随处留情,还自以为专注,执着,有清明的心,不计较得失,不玩火。
谁知道,这风月竟全是假的。不过是一张华丽的壳吧,若去了一层华丽的粉,只是锈迹斑斑的铁盒。我自己抹了一层荧光粉,却以为是天然就在的,我在铁盒子子自娱自乐了整整三年。
这一切,只是我的伪风月吧。
一 小艾 小艾
小艾是我这一生里唯一握有我两个半本日记的女子。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形象,记不分明了,反正是伶俐的,走路一蹦一跳的,见了生人就跑的,可爱,缺少城府的。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二00二年某日,z镇的街市上,当时我母亲正和一个小贩讨价还价,我驻在一边观望。我看见车来车往,人流涌动,然后看见一蹦一跳的小艾过来,再然后是她一闪而过,消失不见。我以为我并没有遇见她,只是旧情旧景,看花眼了。可是,那确乎是真的。后来的某月某日在电话里证实了。
三年前,小艾和我同在z镇的y中学,低我两届。我读高三,她读高一,有个据说是男朋友的男子,整日随着一蹦一跳的她来来去去。那男子长相一般,油头粉面的,走路时频率小振幅大,活生生是木偶剧里的形象,慢动作的。我的几个哥们对那男子抱有鄙视,煽风点火让我去颠覆他们幼稚的爱情。于是,我成了这一场因为鄙视而引起的战争的急先锋。我写忽冷忽热的情书,投递和反投递都有专人,不必操我的心。三日后,收到小艾的回信,一张花里胡哨的纸,大致是说我的文字极好,又引了曹操短歌行里的几个句子“青青子矜,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让我初尝情书写作的乐趣。情书其实是最胡乱的文字,无非是吹捧和赞扬,指鹿为马,绝不说半句坏话,一路奉承下去,而奉承是正中了女子下怀的,让女人们愉悦了,坐上云端云里雾里了,也就达到了情书的功效。情书是问路石,又仿佛中医里“望闻问切”里的望,但这望是做“望风”解的。
后来我又不紧不慢写过几封。小艾和那油头粉面终于是成了分飞燕。哥们几个见是达了目的,弹冠相庆一阵,纷纷作鸟兽散了,再没有兴致关注小艾的死活生计。而我忽然就自责起来,棒打鸳鸯虽是受人指使,到底是我的错,若是没有我的情书,未必会有这样的事端;或者小艾和那小子已然是非你不娶非你不嫁的信誓旦旦了。
我在半个月后择个机会把半本日记本交给小艾。大约有四五十张,是两三天里赶写的。无非是关于小艾的诉说,或说可爱,或说青春,或说深到我的心坎里。谁料,这奉承的话到了小艾那里成了化不开的甜言蜜语,愈发让她信以为真了。再半个月,她续写了半本日记,找个阳光灿烂的日子,着人前呼后拥地送过来了。是一些比较幼稚的诗歌,几个句子,仿了林夕或者别的什么人的歌词的。我虽然未受文字的感化,却也受了一个十七岁小女生半个月苦心经营的感动。
日后我锱珠积累地又写了半本日记,着人送过去了,连带上她续写的那本。这样的时候,离我的二00一的高考也只有两个月了。真情也好,假意也罢,我都要抛了它去,一心去应付高考了。未明的爱情与未明的前程一并拥过来,爱情忽然就成了前途的障碍,我狠狠心,然后义无返顾地倒向了前途。我以为我高中的情书时代就这样昙花一现烟飞烟灭了。
然而事情并未就此了结,我不知道小艾是和我负气,还是真发现了油粉小子的好处,又和他粘上了。虽然不是先前的紧凑,可也过了藕断丝连的程度。我在一个雨夜,恨意醋意发昏了头,用剃须刀片划破了右手食指,血书四字“天长地久”当时感觉大义凛然足够勇敢,而且不只是勇敢,简直是壮怀激烈。第二天,着人送了过去。那人回来说是小艾面无血色,十几秒钟没有动弹。我发现自己的伟大和勇猛,激励自己在题海里游了两日。再探出头来,小艾和那小子依然是纠缠不清。我一阵晕眩,感觉无力回天,去药房买了两盒红桃k补回前日的鲜血,再不理会,真正地为我的前途做最后的挣扎去了。
大概依赖了红桃k的神效,或者有什么神助,或者最后的挣扎奏了效,我的七月高考,出奇制胜,竟然从低俗的y中学里做了一次飞翔,上了重点。兴奋之余,打电话给小艾,喋喋不休了一回。小艾深受感染,几乎大哭一场,以示她的崇敬;然而过几日,和旧日朋友你来我往,忽视了小艾的存在。小艾由此生怨生恨,生了一场大病,大病初愈,即和那我说些年纪尚轻不谈爱情的之类老气横秋的话。我猜想是受了那小子的唆使和挑拨。这猜想到底是没有论证出来。然而即便论证了,也没有什么可以抵制。一个女人若真恨起一个人,是会恨上半辈子的。我没有顶风作案。
九月中旬,我坐火车离开了生我养我,生活了整整十九年的z镇,到h城开始我的大学生活。大学生活新鲜过期,无聊滋生,写了封信给小艾,说些怨气恨意,不日收到小艾来信,说是学业繁忙,无暇顾及写信,不必再复。我知道小艾不过是想某种考验。我却顺水推舟循了她给的台阶,一步一步潜到水里,再不浮出水面。我这样做,一是为她营一个清净的环境,二是为自己不必再有异地的牵挂。从此老死不相书信往来,偶尔挂个电话,说几句不着边际的话,算是礼数。再过些日子,连最简单的礼数也省略了,真正“老死不相往来”了。
小艾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走出了我的生命底线,只留下一地破败的回忆。
二 萧茹 萧茹
我和萧茹认识已经整整八年了。从很远的一九九六年开始。那时候我们同在z镇读初中。那时候,我十五岁,不解任何风情。只是记得萧茹是那个初中最撩人的。见多识广的小采说,萧茹像极了费雯丽,可是那时我对费雯丽一无所知。四年后,在y中学的操场上看一部叫做乱世佳人的电影。我看见了费雯丽,倾国倾城。那时候,萧茹已经去了f中学。我们写信已经一年了。
写信是从我开始的。也就是说,日后的是是非非全是我一手制造。我相信,若是没有那封信。我和萧茹将从此不会再有任何交集。可是,我的那么一封信成全了我们日后长达五年的交往。九八年七月初中时代烟飞烟灭。我因为一些伤病所累,没能考上f中学。那个暑假是痛苦又无聊的。于是有了那封信,信中大意是说祝福的话,又隐隐道些自己的失落。萧茹闪电般的回信把我从无聊的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从此,萧茹成了我的救命恩人,我时时不敢忘却。我和萧茹开始了我们绵长的书信岁月。
信是淡淡的,说些各自生活中发生的事件,或者关于某些流行风潮的想法。我说了,在十九岁之前,我不知道风月。信是来一封去一封,偶尔也有流离失所或者滞后催问的信。不过基本是持平,谁也不欠谁的。但是我的信长些,因为我的忧郁多些想法多些。何况她曾经把我拯救了,我是怀着“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心。这样中规中矩的信大约写了两年半。两年半之后的半年里,发生了两件小事,让我看到某些意想不到的端倪。
说第一件事情的时候,牵扯到薇拉。我和薇拉是因为电台认识写信的,然后我隐隐地喜欢上这个文风忧郁的女子,某封信里,我对萧茹提及此事。萧茹很快回信,说她收信大哭一场,她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伤心,总之是流了很多泪。对于萧茹落泪事件,我在当初的日记里写得比较刻薄。“我告诉萧茹我喜欢上薇拉,然后她哭了;她为什么要哭,她不是怕我离开她了,而是怕我的信离开她了”现在想来,觉得当初看事情真的透彻见底,丝毫不差。
第二件事情,关系到曹琴这个人,和第一件事也有牵连。曹琴也是f中学的。因我的某个散文而交的笔友。我在零零年圣诞寄了新写的凤凰山下——后来发在中学语文报上——给萧茹做圣诞的礼物。其中有一节是写“在凤凰山刻下某人的名字”萧茹把前面我说的“喜欢上的人”“某人的名字”“曹琴”联系起来,以为那人便是曹琴,便去打听。曹琴大概用的是笔名,萧茹打听未果,遂写信要我提防曹琴,说是一心只为我好,不忍见我落进骗局。我对她的多事和无理取闹很是愤怒。当日的日记写得更为刻薄尖锐。“萧茹,她是怎么了。她有什么权力非要干预我的生活”我现在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不近人情,因为那时候我太喜欢萧茹了,可是我不能开口,我开不了口。憋着憋着,咬牙切齿地憋着,终于爱意憋成了恨意,把“开不了口”的罪责全转嫁到萧茹头上去了。
然后的半年,也就是给小艾写情书的半年之间,几乎和萧茹断了信件。倒不是我是如何一门心思要博取小艾的心,或者对萧茹怀了什么深仇大恨,而是因为黑色七月渐近,我终于是分身无术。其实纸上的交流无论如何都是浅薄的,即便所谓情感,也是虚幻的柏拉图,并没有实质性的期待和回报。这些东西我在日后知道得更深,还引了朱熹先生的“纸上得来终绝浅”来论证我的想法。这是后话了,暂且不提吧。
零一年我进了t大。我在h城,萧茹在j市,演绎双城记的爱情,并不是我理想的爱情方式。我的许多想法在进了t大之后开始现实,我是要寻不远不近的同城的女孩。
可是萧茹的信不期然地飘来了。收到信的时候,我的一切现实计划都粉碎了。原来,萧茹是一直潜伏在我的心底,她一直有显赫的位置。也许隐在暗处,可一经提起,总给我很大的冲击,这种冲击是粉身碎骨的,容不得我后退和逃避。于是在断信半年之后,又重新提笔写信。这时候,我的文字已然落进风花雪月的俗套,再怎么着还是黏糊不清。写了一篇瞬间飞扬,是关于征服或者逃离的,让萧茹从此看穿——我是一忽儿全陷入到风月里去了。可是因为这样的文字依然能够博取萧茹的欢心,我也不曾想去做些改变,干脆风月到底。到后来我居然又一厢情愿生出感情来,某次信里酒后吐真言一样全倒了出来。然而萧茹果真只是看重我的文字,对我丝毫没有兴致。我记不起她是怎样推委,总之她是金蝉脱壳,很机灵地脱了身去。我也不敢死缠烂打,况且是搁了这样几百里的天地,再怎么叫嚣,也是鞭长莫及。再过些日子,我知道她已经有了男友,英俊的,有钱的才子。
后来我大约是负气不再写信,寄过去“最后一封信”做生死了结。说什么一切因我而起,也要我来结束,所谓有始有终,落个圆满云云。萧茹似乎权衡再三,舍不得我的风月信件就此一去不返。写信来说些不要如此的话,我禁不得她的游说,又心甘情愿附庸风雅,写信搞风搞雨,编些造些风月之事,渲染得天花乱坠。再后来不知怎么的,在一次电话里言语不和,愤而割袍断义。正襟危坐又写了最后信件做了结。
因为怕日后没有对证,写了信又摘在日记上。信耽搁了几日才狠心寄走,毕竟对萧茹恋恋不舍。这信不再风花雪月,而是一派正气,简直是“壮士已去,易水犹寒”的壮烈。
萧茹:
我且真感觉我们的交往已趋于“强弩之末”之势,再怎么搞出的风花雪月,也全是假惺惺的;再怎么挽救搬心,也是万千的徒劳。我想起来,早前也有这样的信件。当时是一时发愤,这次是冷静中所书,没有后悔或者挽留的余地。
我也终于有了你的“玉照”我也曾经让你为我的信流泪,我也曾经好像也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了,我以为还有呢。然而这也就够了。我何必求那么多繁繁复复的东西。
文采,文采,再不敢言谈了。翻来覆去还不是那么几个忧郁的句子,还不是那些狂妄的风月。如果有文采,我就飞扬。我有文采吗?我没有。所以我依然站在地面上仰望天空。我没有任何闪光的东西,除了闪光的梦。于是我借外界的光给自己,以为这光是自己发出来的。我错得一塌糊涂。
曾经以为文字是无所不能,光彩照人的。可是,文字在爱情面前,是没有颜色的。文字失去了颜色,我失去了你。失去了所有在文字里一起飞扬的女子。
小艾说,那叫做瞬间飞扬。
那么你说呢?萧茹。
现在我们只是素昧平生的网友,上线说你好,下线说再见,中间是一大段的空白和寂寞。也许这之间我们都在想,我们是不是都做得太过分了,是不是应该从头再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我们之间的芥蒂,再不会失去了;我们之间的交往,再不会温暖如斯。我们是最熟悉的陌生人,曾经在彼此的青春里以各自的姿态,舞着,舞着,不小心折了脚尖,闪到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