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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悄悄地走了,盛夏不知不觉地来到了。
美丽的大巴山,迷人的美人河,随着季节的变化,也换上了新装:美人河畔那漫山遍野的鲜红色与浅紫色的杜鹃花,在不知不觉的时候,已经悄悄地不见了。
美人河攀那高耸入云的诗人崖上,已经没有了千花万树的缤纷色彩,代之而来的已是满目浓郁的青翠了。
美人河那日夜不息的流水,也在不知不觉中由一个腰身纤细的少女,发育成了一个身姿丰满的少妇,淹没了河床上的所有鹅卵石,距河岸上的路,也不过只有一米左右了。
一辆漂亮的日产“沙漠王子”越野车,行驶在依旧是险峻而凹凸不平的泽女道上。
在驾驶员座位上开车的,是个一米八左右的大个子男人,他的胖脖子又短又粗,一颗硕大的脑袋象个大西瓜一样,扭动起来,很不灵活;大方脸;一对眼睛,又细又小,埋在鼓鼓囊囊的肉眼泡里,环顾四周时,一眨不眨的;一张大而厚的嘴唇下面,生着一个又大又方的下巴,他便是贾大林。
副驾驶员座位上坐着的,是一个大姑娘。
她有着美人河畔的女孩所少有的身材,个子高高的,很丰满、很圆润;她有着一张美人河畔女孩所特有的那种皮肤,很滋润,很白皙,象奶油一样的颜色;她有着一头综色的披肩发,那柔顺的长发,瀑布一样地披散着,并且随着她的每一动而变换着形态,象美人河那一波一波的涟漪一样动人;她有着一张圆圆的大脸庞,圆润而线条清晰;她有着一对大大的眼睛,不知道是因为略有近视,还是因为那大大的双眼皮,天生就不能够完全睁开,以致让人在她的那一对大眼睛里,似乎总感觉到一片朦胧,一丝幽怨;她有着高而俏丽的鼻子,有着线条清晰、圆润而丰满的嘴唇,让你不由得想到了意大利的那尊维纳斯雕塑,她便是林琳。
车的后排,坐着两个人男人。
左边叫黄文宝的,是一个瘦小枯干的人,惨白的瓦刀脸上,嵌着一对圆圆的小眼睛,瘪而平的上唇上,蓄着两撇似白似灰的小胡子,背勾着,总象是累得直不起腰来一样。
右边的男人,叫郑直,有一米七九的个头,身材适中,皮肤略黑,长方脸,面部的线条很清晰,眼睛较大,嘴方而有棱角,嗓音浑厚而亮堂,男人气挺足。
原来,那天,贾大林从重庆市治好了病回来,听郑直说,这天竺县有一个“半仙”能够查人历史,观人前程,便让郑直拉上林琳带路,又请了黄文宝,大家一同奔“半仙”所居住的“地缝”而来了。
“贾叔,向右边转!”副驾驶员位子上的林琳给贾大林指示着路。
“这老贾,一不注意也突然变成贾叔啦!”黄文宝听了林琳的话,调侃道。
“你以为我愿意让大姑娘们叫"贾叔"呐!这不是表示我年老不中用了吗!”
“我可没有说你老呀!我只是不知道应该叫你什么合适!”
“让大姑娘们叫‘贾哥’多滋润呐!”贾大林半真半假地笑说道。
“那好,以后我就叫你们贾哥、黄哥、郑哥了!”林琳睁着一眨不眨的大眼睛,认真地说道。
“我怎么觉得这么别扭!‘假哥’!‘黄哥’!‘正哥’!还有没有‘真哥’、‘扫黄哥’和‘副哥’呀!咱们哥三个的姓,怎么这么不顺呀!”黄文宝气哼哼地说道。
“得,我说林琳,以后您千万别‘黄哥’、‘黄哥’的叫了!我们老黄可是一个‘良家妇男’!可不能够挨上‘黄、赌、毒’的边!”贾大林玩笑道。
“还是叫贾县长、黄县长顺耳!”郑直给林琳解围道。
“这郑老弟就是小气,就多叫一声‘哥’就舍不得了!反正我是要‘林琳’叫‘贾哥’了!”贾大林又大大咧咧地说道。
他的话一出口,黄文宝倒没有什么反映,而那心怀了鬼胎的郑直和林琳却都不知不觉地羞红了脸。
沙漠王子离开了美人河畔,进入了泽女道上的一条岔道。由于这条岔道是乡级路,石头少,黄土多,路基也显得很软。
这条路完全是建在峡谷之间的,路的两侧是齐刷刷的高山,仰头向上望去,只能见到窄窄的一线天,而且路是呈缓坡状下山的,越走越深,头顶的一线天也越来越细,真的让人感觉是在向地心里走一般。
“这就是你说的‘地逢’了?”郑直向前探身问林琳道。
“是的!越走越深,好几公里长呢!假如对面有车开过来,只好我们退回去,或者他们退回去!”
“这么窄,怎么住人?”郑直问道。
“前面有一个巨大的地坑,坑很深,但是,全部是缓坡,有十几户人家住在那里呢!”林琳说。
“这到真他妈是一个修心养性的好地方!难怪出‘半仙’了!”贾大林一边慢慢开车,一边叫道。
“我说,老贾,你在这山路上开车行不行吗?这可比不了北京城呦!”后排的黄文宝问道。看着贾大林一会急忙向左打把,一会儿赶紧向右倒方向盘的忙碌样子,他倒真的有几分担心了。
“老贾,程主任介绍的二黑子,不是满可靠的吗?你怎么又不用他了?”郑直问道。
“我都赖得说!说了,怕林琳小妹脸上挂不住!”贾大林气哼哼地说。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嘛!”林琳慢条斯理地说,声音甜美极了。
“说天竺县人的坏话,你真不生气?”贾大林卖关子一般地说。
“不生气!”林琳说。
贾大林终于甩开了大腮帮子,大大咧咧地说道:“这他妈天竺县的人呐,没有一个好东西!全他妈是见钱眼开,贪得无厌的家伙!”
“为什么打击一大片嘛!”郑直怕林琳不高兴,急忙打圆场道。
“没关系,让贾哥说嘛!天竺县确实坏人很多!比如:二黑子什么的!”林琳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她听出贾大林对二黑子的不满,为了让贾大林道出实情,便顺着贾大林的话茬说道。
“对,比如二黑子!”贾大林的心事一下子被林琳点透了,于是,他便索性痛痛快快地打开了话匣子:“这小子跟我去一趟重庆市,居然他妈的宰了我一万多块钱!”
“怎么会宰你那么多钱!?”黄文宝大惊小怪道,一万块钱对于他这样一个每月不到一千块钱工资的公务员来说,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汽车轮胎报销,骗去六千八!在白沙市,这小子晚上又摸我的钱包!我没有统计出丢了多少钱,就算一千块吧!到了重庆市,你们猜这小子又怎么着?”
“怎么着?”车上的三个人,异口同声地问。
“晚上,又偷我的钱!,这回让我给看见了!”
“怎么处理的?”黄文宝问。
“那他以后可怎么作人呢!”郑直道。
“咳!这小子也真是他妈的脸皮厚,就在他发现我看见他偷钱的时候,你猜他怎么着?”
“怎么着?”车上的人大眼瞪小眼地追问道。
“你们猜猜嘛!我也看看,在你们心里,能想象到这些刁民的脸皮厚到什么程度!。”
“我猜呀,二黑子一定是冲出门去,逃跑了!”林琳猜测着。
“不对!”贾大林卖关子道。
“我猜,他一定是向你认错了!你这么壮,又是个县长,他斗不过你的!”林琳继续猜测着。
“还是不对!”贾大林继续卖着关子。
“我猜¼;¼;哎,我猜不到了嘛!”林琳撒娇地撅起了小嘴。
“哎呀,老贾,你就赶快痛快说嘛!”黄文宝不耐烦了。
贾大林感觉自己的关子再卖下去也没有多大意思,便说道:“这小子对我嫣然一笑,象大姑娘跟我献媚时一模一样,表情极温柔地硬说道:‘贾县长,我帮您拿出钱包来,正要帮您把衣服洗了!’这小丫头的也能说得出口,大晚上的洗他妈什么衣服!看看,刁民的脸皮就是这么厚,给你们一天的时间你们也猜不透!”
“这次丢钱了没有?”郑直问道。
“我回头一数钱包里面的钱,你们再猜怎么着?”
“又要猜!快说嘛!”林琳撒娇地催促道。
“又他妈被偷走一千块!”贾大林说。
“你怎么不抓住他?”黄文宝问。
“我发现时,这小子已经是往回放钱包的时候,偷走的钱,已经装进他的兜里了。你想,钱上又没有写名字,他死不认帐,我又能够把他怎么样!”
“这还不到一万多吗?”黄文宝问,颇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回来之后,这小子又管我要出差补助,一天六十五块钱。一共十天,这不又是六百五十块钱嘛!”
“后来呢?”林琳问道。
“后来,我干脆把他辞了。我也算弄明白什么叫作‘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啦!’,惹不起,哥们儿我总还跺得起吧!我不用他了。”
“这还挺痛快!”郑直插嘴道。
“想不到咱们老贾也当了一次‘迂腐秀才’!”黄文宝调侃道。
“别着,这还没有完呢!”
“还没有完!还有故事?”车上的另外三个人又不约而同地睁大了眼睛。
“你们猜怎么着!”贾大林又上来卖关子的兴致。
“老贾,你别老卖关子呀!我们多累呀!”郑直终于也不满起来。
“得,你们不猜,我就说!”贾大林见自己的讲话方式没有了市场,便说道“一说不用他,话音未落,这小子,又硬管我要两千块钱的奖金!”贾大林越说越气了。
“不给他,不就行了!”林琳说。
“不给!我原来也是这么想的,可是这个小子就是懒在我的房间里,不走!一直赖到晚上十二点多,非得磨着要这笔钱!你们说,我怎么办!骂?不行吧!咱是北京来的,不能够给首都抹黑不是!打?更不行吧!怎么说,咱也是共产党的县长,不能够给共产党抹黑不是?”
“最后,怎么处理的?”郑直问。
“最后,我大半夜的打电话,找来程主任做工作,给了一千块钱,才算了事!看来,那个程主任,也不是他妈一个好东西!把这么一个无赖、泼皮塞给我!”贾大林长舒一口气,仿佛又重新体验了一次被二黑子宰的滋味一般。
车里的人听罢,都不出声了。
沉默了一会儿之后,郑直问道:“二黑子,车开得怎么样?”
“嗨,别提啦!”贾大林懊恼地说。
“技术也不行?”车上的三个人同时问道。
“在山里,还马马乎乎。一到重庆市,那二黑子就整个是一个土老冒进城,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了!”
“怎么讲?”林琳问。
“见了红灯,车不知道到停车线跟前儿去停,离停车线还有他妈三十米,就停下车来不敢动了,弄得后面的车,一溜地按喇叭!把我搞得哭笑不得的!你说这丫头的骗我时候的聪明劲儿,都他妈的跑哪儿去了!”
车上的人听后,都被逗笑了。
贾大林见大家笑了,反而更来了精神,继续说道:“还有气人的事呢!晚上开车,又到了路口,明明是已经过了十一点,路口的指示灯已经全部是黄灯闪烁了,车是可以向前开的。可这二黑子,这回他妈的倒知道在停车线跟前儿停车了,这一停下来,就不走了,又让后面的车,一溜地按喇叭!我说:”别停车,赶快走!‘可你猜他说什么?“
“说什么?”车上的人又一同问道。
“他说:”还没有变绿灯呀!等绿灯了再走!‘嗨,要是按照他的意思做,在这个路口,我们非要等到明天早晨六点钟去不行!“
车上的三个人被贾大林逗得哄堂大笑起来。
“你们先别笑,还有乐子呢!”
“倒霉事,怎么都让你老贾赶上了!”郑直笑罢,同情地说。
“白天,我们一起进城。重庆市的马路虽然不如北京的宽,但是,自行车道也比这泽女道宽得多。大概那二黑子也是这么认为的,好端端的一个沙漠王子,在那里走,不都是神气活现的!可他却放着宽敞的汽车大道不去走,非要走那自行车道。警察拦住他,问:”为什么上慢行道?‘可这小子居然不知道违反了交通规则,还满不在乎地跟人家警察说呢:“同志呦,我觉得这自行车道,已经够宽了!留着中间的大路给别人走吧!’把个警察都逗笑了!心里肯定这么想:”这土包子,共产主义风格倒挺高!‘于是,倒也真的没有怎么难为二黑子,罚了款,就让他走人了!你说,这天竺县的人土不土?要钱、骗钱、偷钱时的聪明劲,一到大城市,都不知道他妈的跑到哪儿去了!所以,我说天竺县没有他妈什么好人!“
郑直、黄文宝正在大笑的时候,林琳突然开口了:“贾哥,我生气了!你太看不起我们山沟里面的人了!”
“别,别,林琳小妹,我可没有说天竺县一个好人都没有!你就是好人,你就是好人!否则,你怎么会带我们去看‘半仙’呢!”贾大林急忙解释道。
“林琳,贾县长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你千万不要计较。”见林琳生气,郑直突然感觉象剜了自己的心似的,急忙探身过来,象哄个小女孩一样地哄道。他对王淑英可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情感。
“郑县长,还真温柔嘛!”黄文宝略感失落地说。
林琳的一双大眼睛凝视着前方,若有所思地说:“其实,贾县长说的,也挺有道理的。天竺县是个穷山沟;穷山沟就落后;落后就产生愚昧;而愚昧又产生两种东西:一种是淳朴与无知,这便会产生象贾县长说的那种:”土老冒‘,另一种便是野蛮与无赖,这便会产生二黑子和打伤黄县长的那种人。怎么提高天竺县人口的素质呢?是不是只有改变落后的局面呢?而落后的局面又怎么改变呢!“
“林琳小妹,你快别说了!你这几个推理和问题,已经把我饶瞢啦!听你说话,太累啦!”贾大林一边打方向盘,拐了个弯,一边告饶道。
“好,好!林琳同志,你思维的逻辑性,满强的嘛!想的问题,我看比你们天竺县的什么程主任、王主任之类的,还多,还深刻嘛!”黄文宝翘起两撇小胡子,赞叹道。
“我只是瞎想,想来想去,感觉我们天竺县,按照现在这么个搞法,要脱贫致富,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林琳说。
“这就不对了嘛!怎么能够与中央的八七扶贫攻坚计划唱反调呢!否则,我们还来,做个啥子吗?”黄文宝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老黄,你丫别打官腔好不好!别吓着人家小姑娘。否则,贾大林我放过你,那郑县长也饶不了你呀!”
“不存在嘛!”郑直急忙学着地方话,打岔道“我觉得林琳说的有一些道理,天竺县按照现在的搞法,按照现在的投入力度来看,几年内达到全县人民脱贫致富,真的很困难!”
“嗨,才他妈来两个月,我们已经出了一对妇唱夫随的了!”贾大林调侃道。
“贾哥,你说的是啥子吗!”林琳伸出小手,揪来贾大林的大耳朵,很很地拧住了。
那贾大林疼得大叫道:“哎呦,哎呦,疼杀我也!小妹,小妹,快放手,老哥我,下次不敢了!”
车后的郑直、黄文宝见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贾哥,我觉得北京人也不好!”林琳望着身边的贾大林说。
“北京人有什么不好?我们可都是从大城市跑到山沟里来奉献的人!”贾大林诧异道。
“比如你”林琳欲说又止了。
“比如我什么?”贾大林问。
“我不敢说!”林琳道。
“说嘛!”黄文宝鼓励道。
“对,林琳,你尽管说,贾县长不会计较的!”郑直也敲边鼓道。
“那,我就说了?”林琳迟疑地望着贾大林。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哇!’”贾大林扯着嗓门唱道。
“比如,贾县长,您每说一句话都要带一个‘他妈的’,偶尔还说什么‘小丫头的’,这些话,我都搞不清楚,贾县长您这是表扬话,还是批评话呢?是不是北京人的感叹词特别多呀!?除了‘他妈的’、‘小丫头的’之外,我还听您说什么:”操‘,这都是啥子意思吗?“林琳异常认真地问。
林琳认真而纯情的话,把车上的三个北京人全部逗乐了,那贾大林竟踩了刹车,趴在方向盘上,捧腹大笑起来。而后,羞红着老脸,说道:“林琳妹妹,你说的对!老哥我一定改正,总说这些北京脏话,不但影响了北京人的形象,甚至会影响下一代的遣词造句了!”
在欢声笑语的过程中,谁也没有发现天早已经慢慢地阴了,不一会儿,瓢泼大雨开始下了起来。
雨水顺着头顶那些突出来的岩石,汇成了水流,水流帘子一样地落下来,打在车上,噼里啪啦地响。水流浇在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上,象水做的帆布一样,把整个玻璃封了个严严实实,车上的雨刷,也不能帮助人,把外面的路况看清楚。
贾大林把雨刷开启到了最大档,才勉勉强强地看清了两米以内路。
“咱们还去不去呀?”林琳有一些胆怯地问。
“共产党人,什么时候打过退堂鼓?”贾大林做出一副英雄气概来,大起嗓门说道。
“箭在弦上,安能不发!”郑直给大家打气道。其实,他的心里,也有一些发毛,因为,他毕竟不了解,在这种陌生的路段,在这样的天气下,贾大林的驾驶技术能否胜任驾驶的任务。但是,他却舍不得放弃这一与林琳交往并加深感情的难得的机会。
“我倒跟林琳的想法相同。还是安全第一,我们不如打道回府算了!”黄文宝建议道。
“不怕,老子是汽车兵出身,什么地方没有去过,什么路段没有开过。只要林琳小妹能够认得路,我贾大林绝对可以把诸位安全送达!”贾大林继续开车前行着。
“好吧,我当然可以认得路。现在,我又不怕了,反而感觉挺好玩儿的!而且,退回去,也不如开车从地坑掉头转回来顺利,反正不远了!”林琳说。
“行,走吧。一个小女子都不怕,我一个东北汉子,还怕个什么!”黄文宝无可奈何地说。
沙漠王子在陡峭的高山夹缝里爬行着。
地逢的尽头终于出现了。
大家在车上看惯了难于见天的地形,突然看到了一片巨大的开阔地,压抑的心,感觉豁然开朗起来。
这里真正是一个异常奇特的地貌:那条狭窄的、不见天日的地逢的终点,竟是一个巨型的大锅一样的深陷地坑,地坑的周围是刀切斧砍一样耸直大山,地坑却是一片广阔、平坦的绿地,而林琳所说的地缝则是地坑与外界相连的唯一的小路。
大家站在路边,抬头望去,可以看到广阔的天空,向前眺望,则是满眼绿色的平缓的坡地。坡地的前方,被茂密的树林、竹林遮掩着,蒙朦胧胧、烟雾缭绕的,充满了神秘的色彩。在那广阔的坡地上,在绿野上,在树林和竹林间,散落着几户农家草泥房。农家草泥房子的旁边,是一片片修整得很整齐的梯田。
前行不远,远远地望见,在地坑的最低处,竟是一片静静的湖水。在已经渐小的雨中,聚拢眼神,仔细望去,见那湖水竟是湛蓝湛蓝的,简直象美人胸前的一颗蓝宝石一样地迷人。
在我们这个地球上到底有没有神仙的存在?这是一个人类即将进入了二十一世纪也没有形成统一认识的问题。
在天坑里,依山傍水有一块不小的坝子,坝子上居住着一户农家,这户农家依着坝子建起了两排砖瓦房,这两排砖瓦房足有七八间。沙漠王子沿着一条人工开凿出来的窄窄的土石路,居然艰难地开到了坝子上。
“这就是半仙家了!”林琳最先跳下车,指着两排砖瓦房说道。
此时的雨水已经由珠子一样的雨点消隐成了白茫茫的雾气,车上的人也纷纷下了车。
由于车上只有两把伞,反倒给郑直创造了条件,急忙跑上去,把林琳拉到了自己的伞下,他自然是不肯放弃与林琳同在一把花伞下,享受温馨与甜蜜的机会的。
而那黄文宝和贾大林各自鼓了鼓眼睛,也只好很无奈、很不情愿地共同打了一把花伞。
“是死水吧?”郑直望着远处的湖水问林琳道,少女身上的芳香,溢满了郑直心肺,他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甜蜜与兴奋。
“活水!湖的下面有一个山洞,水从山上流下来,再从水下的山洞流走!只是那水流到什么地方呢?谁也说不清楚!”林琳象个小导游一般地讲解道,那甜蜜的嗓音里,还搀杂着一丝丝的嗲声嗲气。
“他妈的,没有想到我们郑老弟官运和艳福都这么好!这不也是命吗!”贾大林听了林琳的话,颇有一点酸溜溜地说。
“这半仙家的风水果然比其他人家要好得多!”郑直急忙打岔道,他怕贾大林把话题引到自己与林琳的关系上来。
“半仙家不穷嘛!居然还有汽车!比我都阔气!”黄文宝只顾看着半仙的家产感叹,没有顾及贾大林的话题。
在这户农家的两排瓦房之间,停放着一辆白色的皮卡车,皮卡车驾驶室的双排座位,都还套着花花绿绿挺干净的座套。
“这半仙靠什么积攒了这么大的家产呢!”黄文宝好奇起来。
“肯定是算命收费了!想不到算命也可以成为一个产业!赶明儿,我也辞了职,在北京装一把半仙,靠算命赚钱得了!”贾大林此时也颇有感悟地说。
“贾哥,你可不要亵渎神灵,造了口业,是要倒霉的!这半仙,她原来算命是不要钱的,后来,市场经济了嘛,连上厕所都收费,别人给钱,她推脱不过,也就要了。”林琳睁着大眼睛透过郑直的雨伞,望着贾大林严肃而认真地说。
“每次收多少钱嘛?”黄文宝问道,他的内心颇有一点发虚,依照他的工资收入,他已经养成习惯了,对每一笔支出都是不得不算一下帐的。
“随便给。”林琳说。
“一般多少钱,我好有一个底嘛!”黄文宝继续问道。
“十块、二十块就可以,一百、二百也行的。随缘而定吧。”林琳平淡地说。
“其实,我压根儿就是一个无神论者,小时侯,觉得毛主席是个神,还总说一句:”向毛主席保证‘什么的,可现在,改革开放了,毛主席那一套都可以不提了,现在,我连一个需要保证的人都找不着了!还怕什么神呀,鬼的!“贾大林高声大嗓地叫道。
“看来,咱们老贾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无信仰者!”郑直玩笑道。
“这半仙能够把你们以前的事,说一个八九不离十呢!难道还不是神仙吗!”林琳说道,她把声音压得低低的,那神情仿佛来到皇帝老儿的殿堂里一样。
“人之对蚂蚁算不算神!?”黄文宝算罢自己还能够支付算命的费用,心情顿感放松,便又若有所思地问道。
“当然不算!人之对于蚂蚁,不过是大动物、聪明的动物对小动物、弱智的动物罢了!”郑直接口道。
“但是,人却可以掌握一部分蚂蚁的命运和未来!”黄文宝说着,把脚下树枝旁几只觅食的蚂蚁用皮鞋很很地碾死了,只留下了一只,疯狂地跑起来,黄文宝也没有追,有意放它跑掉了,等那只幸免于难的蚂蚁跑得踪影全无的时候,他又接着说道:“难道对于这几只死去的和一只活着的蚂蚁来说,我黄文宝不是神吗?因为,我已经预知了这几只蚂蚁中,只有一只可以活下来!”
“老黄,这是把神给完完全全地物化了!”郑直说。
“一不注意,这黄文宝也在这天坑里,立地成佛啦!简直象一个哲学家了!”贾大林玩笑道“你还别说,老黄说得还真有那么一点道理!”
“人在地球上的确只是一种身体很软弱,生命很短暂的动物。与其他动物的区别无非就是有脑、有手罢了!”郑直也若有所思起来。
“我说神灵存在嘛!在茫茫宇宙之中,谁敢说没有一种生命,他的聪明才智发达的水平对于人来说,相当于人之对于蚂蚁!”林琳依然压低声音说。
“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把我搞紧张了!”贾大林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自己说话的音量“这半仙莫不也是什么高级生命吧!?我还是老实一点,别回头让她象黄文宝碾死蚂蚁一样,把我也给碾死啦!”
林琳带着三个北京人一路玩笑着,首先推开了离来路最近的一间瓦房的门。
让他们想不到的是:这一间二十来米的房间里,居然有站有坐地呆了七八个人。
“仙姐呢?”林琳对屋子里面的人问道。
“你们找她干啥子吗?”屋子里的一个呲牙妇女反问道。
“干啥子?算命呗!”贾大林大着嗓门说。
“算命?我们一早就来了,还没有排上呢!”妇女说。
“算命还要排队!”郑直惊叹道。
“那,谁在前?谁在后吗?”林琳耐心地问那呲牙妇女。
“这事由她儿子管!谁先谁后,他是错不了的!”呲牙妇女回答道。
“这不会也是个邪教组织吧!现在党中央可正反这个呐!我们可得跟党中央保持一致呀!”黄文宝大惊小怪地叫道。
“怎么会!那不成我引诱你们犯错误了吗!”林琳有些不高兴地说。
“老黄,你丫也真够虚的,把机关党委那一套玩意儿搬半仙家里来了!好象就你他妈跟党中央保持一致而我们都是右派似的!”贾大林给林琳打报不平道。
“咳,那里有这么严重嘛!本来我们只是来玩玩的,又没有当真。我想,还不至于算犯错误吧!”郑直也急忙插嘴道。
“你们在屋子里等一等,我去找一下仙姐,看看能不能照顾一下我们,先给我们看看!”林琳一边说,一边走出了屋子,到里侧的房间去了。
“得,这回我们不得不与民同乐了!”贾大林看着黑糊糊屋子里黑糊糊的人丛玩笑道。
“座嘛,到床上坐嘛!”呲牙妇女热情地招呼道“看来,你们不是本地人!”
“您还真说对了!我们是北京人!”贾大林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屁股挤在了床上,一边说,一边点燃一根“三五”烟,抽起来。
“我们仙姐哪里都去过的!她刚在成都呆了两个月,才回来的,要不每天没有这么多人的!看来,你们跟仙姐,也还是挺有缘分的!”呲牙妇女不知疲倦地说道。
“天竺县的人都找仙姐算命吗?”郑直问道。
“婚丧嫁娶、建房搬家,男女老少都找她算的!”妇女说。
“仙姐算得准吗?”黄文宝问道。
“准!准!你的前生后世,她都能够算准的!”妇女说。
三个北京人还准备跟呲牙妇女提问的时候,林琳进来了,说道:“仙姐考虑你们是外地来的领导,同意先给你们看了!”
天下的事,有一些也真是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
这本来是美人窝的天竺县,美丽动人的姑娘一大堆,可偏偏让一个相貌平平,甚至可以说,有几分丑陋的农家妇女,大名远扬,出尽了风头,这个人就是:“仙姐”
仙姐的个子很小,盘腿坐在一张木版床上。她的脸是长条型的;脑门很大,眼睛很小、很细;嘴巴很鼓,象大猩猩的模样;脸上的皮肤很黑,眼角和扁鼻子的两侧爬满了皱纹。人倒是很和善,林琳带着三个北京人一进门,她就一直呲牙憨厚地笑着,看不出有任何的超长智慧。
“这仙姐不会是那一位领导的亲戚,由政府捧出来,开发旅游资源,同时,帮助领导捞外块的吧!”走在后面的贾大林贴着郑直的耳朵嘀咕道。刚刚才被黄文宝的“蚂蚁论”和林琳的“高级生命推测”收了凡心的贾大林,此时又回归到无神论者的境界中去了。
“你们四个人中有三个人,我看不了的!”仙姐笑咪咪地开了腔。她的声音很细,从嗓音上,简直判断不出她的年纪来。
“都谁看不了嘛!”黄文宝很是虔诚地问,他想不到三个县太爷还竟吃了半仙的闭门羹!
“女娃儿来过的,不用看。”仙姐继续笑眯眯地说。
“是的,您还记得我!真是谢谢!”林琳说,很是虔诚。
“大个呢,前几年干过坏事的!人家村里的女娃还在四处找他呢!”仙姐眼望天花板,慢条斯理地说,她的嗓音依然很细,还让人感觉出了几分温柔来。
“得!得!得!仙大姐,您打住、打住吧!我走!我走啦!”贾大林真的象被仙姐揭了伤疤一般,急忙抹身,流出门了。
“那您看看我,哪一辈子干过坏事!”黄文宝虔诚地问道。
“你一家都是善人。只是你爸爸命不长!”仙姐微笑道。
“您说对了!我爸爸四十一岁时就死了!”黄文宝承认道。
“其实,他四十岁就应该死的,只是因为行善很多,延了一年寿的。”仙姐说,眼睛依旧望着天花板,并没有看黄文宝,仿佛在天花板上有黄文宝的生命轨迹一样。
“那您看我,应该活多少岁?”黄文宝继续虔诚地问。
“我也是不想给你看的!你可以理解吗?”仙姐依旧是笑眯眯地说。
“您怎么看就怎么说!我不忌讳的,总不会比医生的癌症诊断书更可怕吧?”黄文宝坚持道。
“我不想造口业的!尤其是对你这样的好人!”仙姐也很坚定地说。
“看来只有我的命好了?”郑直很高兴地说。
“命运好与坏,就象江与海。”仙姐望着郑直的头顶上方说。
“仙姐是说,人的命运很难说谁好谁谁坏的!”林琳体悟道。
“海大水咸不能喝,江水能喝却积不大。命短少享几年福,命长多受几年苦。”仙姐不假思索地说着,她指一指郑直,说:“我给他说说,屋子里面只有一个凳子,你们两个在外面等吧!”
黄文宝被林琳拉着很不情愿地出去了。
“我总是给人说好话的,但是,不是我只会说好话的。遇上只能够说坏话的人,我就只能够不说话。”仙姐对郑直说,她指指屋子里面的小木凳,请郑直坐。
“我只是一个山里的妇女。”仙姐正正衣衫,开始认真地跟郑直说话了:“我十年前去陕西串亲戚,掉到粪坑里淹死了。尸体捞出来,在院子里停了三天,没有埋,等着家里来人送葬。可第四天的时候,我又活过来了。就好象作了一场梦。梦到:一天我随人学看天象;一天我随人学顺口溜;一天我随人看命运。后来,回到了这里,就随便给乡里乡亲的说说前生、来世的,有的就说准了。结果一传十,十传百,把我一个山里妇女,给传出了名。这一下,麻烦了,成都市来人接,重庆市来人找,整天忙得不着闲,谁也不好意思得罪。”
“您不看手相吗?”郑直问。
“不用,我先给那边发发信息。”仙姐一边说,一边指指房顶:“从传回来的信息看,你是一个书香世家。”
“不是。”郑直纠正道。
“你的一生很顺利,很年轻就已经作了很大的干部;你的学历也高;只是感情上不顺利。”
“这一点,您说对了!您看看我的婚姻是否完满?”
“你只有一次婚姻,但是,周围女人很多。”
“您再看看,我能不能离婚?”郑直虔诚地问。
“离不了婚的。”
“夫妻感情不和怎么办?”
“你周围有女朋友,何必要离婚?你应该是有二三个老婆的人,只可惜现在不容许了!”仙姐依旧是笑眯眯地说着,她的眼睛始终望着郑直的头顶上方,仿佛不是在跟郑直说话一样。
“您既然能够看天象,您能不能说说天竺县怎么样才能够富裕起来?”郑直突发奇想地问。
“天地之间人自救,天地依旧不救人!”
“看来人除了依赖天地生存之外,还需要自力更生的!”郑直感觉这个山里女人说话还有一些道理。
“你们都是有大学问的人,建设的事,你们是专家。我是个山里人,最熟悉的是这里的山。说起山来呢,听人说,在我们居住的这个地逢外面,有一个天坑,天坑外面呢,有一个很大的瀑布,不知道能不能象其他地方一样,建一个发电站?”
“什么?地逢外面,有一个天坑!天坑外面居然还有瀑布!”郑直诧异了。
听到这个信息,贾大林、黄文宝,包括林琳一时也都来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