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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在有着五千年古老文明的中国,她的西南,有一座绵延千里的大巴山。
在幅员辽阔的大巴山,她的西南,有一条日夜流淌的美人河。
在日夜流淌的美人河,她的河畔,有一个已经建县千年,而今被定为国家级贫困县的“天竺县”
没有人数得清,从火车到达的地方走到天竺县,要翻过多少座山。
没有人说得准,从飞机降落的地方到达天竺县,要涉过多少条河。
对到过天竺县的人来说,记忆里最深刻的,恐怕是通向天竺县的那一条由古人不知在何年、何月,依山、邻水开凿出来的名叫“泽女道”的土石路了。
对到过天竺县的人来说,最让人忘怀不了的,恐怕要是山下那条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到何而去的“美人河”了。
在美人河的河畔,至今流传着一个古老而美丽的传说:那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那还是世界以炎黄子孙为中心的年代,美人河抚育出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她就是中国唐朝,也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个名符其实的女皇帝——武则天。
据说那美丽的少女并非生于农门,也不是生在商贾之家,她的父亲是一个在这美人河畔富甲一方官至县令的大人物。
据说那美丽的少女在这里长到了七岁,便由她的父亲带着,经过这条叫作“泽女道”的土石路,到达利洲府,即现在的四川省广元市,而后,再穿山北上,到达长安,即现在的西安市。一来是这少女确实美丽动人,二来少不了她有钱的老子上下打点,逢关键处很使了一些银两,到了长安不久,她竟然入了后宫,再后来,她竟然受到了当朝天子的宠幸!
于是,后人们便把这条美丽少女北上长安的土石路,叫作了“泽女道”意即:武则天,这个美人河抚育出来的山里妹子,因为走了这条土石路,感受到了不知何方神仙带来的灵气,进而受到了天子的恩泽;山下那条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到何而去的本来无名的河,也便因了武则天的美丽,而叫作“美人河”了。
武则天的出生地,现儿今,其实还没有一个定论,四川省广元市每年九月搞了一个女儿节,大张旗鼓地把武则天的籍贯抢了下来,天竺县虽然偏远、贫穷,但是,也不甘示弱,也计划在美人河畔合适的地段,搞一个武则天故居呢!
我们不必考察这个传说的真假,也暂且不管那武则天到底呱呱哭着落生何地,只是这古老的传说给美人河,给天竺县披上了一层古老而神秘的面纱。
绵延幽远的泽女道,蜿蜿蜒蜒似乎没有一个尽头。她的许多路段是险峻的,路完完全全是古人开凿的古栈道。路的一侧是以半圆形凹进去的山石,另一侧便是万丈深渊下的美人河。
绵延幽远的泽女道是狭窄的,窄到汽车狭路相逢的时候,必有一辆车要倒回几十米,缩进路旁开凿较宽的山石凹处,另一辆车才能够勉强通过去。
绵延幽远的泽女道是一条艰辛而危险的路,由于天竺县位于大巴山的腹地,远离人群,在尚不富裕的中国,还没有过多的资金,把这条已经有着千年历史的泽女道铺上柏油或水泥。所以,从有人群的地方开车到达天竺县,那在车上摇摆几个小时的感觉,有如摇元宵一般,不颠散你的骨头架子,不算完。如果遇上雨天,山上则随时可能有山石落下。那时,一个真正的唯物主义者恐怕也要惊呼:“上帝,保佑吧!”如果遇上冬季的雪天,听着车轮下咯吱咯吱的声响,尤其是车轮打滑失去控制的那一个瞬间,你简直不知道上帝会把你带到哪儿去。
然而,任何事物都有他的另一方面。绵延幽远的泽女道又是异常美丽而迷人的。
看着那被古人依山傍水开凿成的山路,看着崖边那巨型的参天古柏,恍惚间,中华民族那幽远的文明,此时,似乎可以顿然化作了一屡幽香。那幽香扑面而来,让你忘却了山路的险峻,让你忘却了世间的一切恩怨,而会突然感觉:绵延幽远的泽女道的本身,其实就是一件中华民族古老的工艺品,其构思之宏大,其做工之精湛,都会让你叹为观止的。
绵延幽远的泽女道并不只有远古的幽香,她也象少女一样,是生机勃勃的。
当你驱车在路上行驶的时候,你可以看到在崖畔没有古柏的地方,生长着不足一米高的一团团一簇簇的象灌木一样的竹子,当地的山里人称其为“聊竹”在不经意间,还会有一两只身材肥大,全身咖啡色的“土画眉”和白胸、白头、黑脊背的“白头翁”鸣叫着从竹丛里飞出。偶而,泽女道上还会有一两条土青色的草蛇,穿行而过,让你不免要受到一点小小的惊吓。
当你行驶在绵延幽远的泽女道上,始终有那条美人河陪伴在你的左右,她定会让你忘却了寂寞是什么。
美人河水的颜色,象童话世界里的小精灵,是变化多端的。那湍急的流水,远远看去,有着与印度洋的海水一样的色彩,是湛蓝色的。当河道渐宽时,美人河水的色彩又凝重得象翡翠,变成翠绿色了;当河道变宽而河水变浅时,美人河水又变成了土黄色,象黄河一样的颜色,只是没有了那份浑浊。
美人河水的色彩,是那样的饱满,以致你会怀疑河水是否被蓝色的、翠绿的、土黄色的墨汁漂染过。
当山势渐低,低得河岸与水面只有几尺之距时,你可以徒步下行,伸手触摸那美人河的水,此时,你才会惊叹:呵,美人河的水,原来是没有颜色的,她的水是那样的清,是清澈见底的!以至于让你无法判断出那河水的深浅来了。
此时,你可以清楚的看到美人河水底的绿草,看到水底那奇形怪状的鹅卵石,还可以看到那很不容易看到的名叫“黄蜡丁”的小鱼,在水底的石缝间,自由地穿行,欢畅地游嬉着。
而你那伸在美人河水里的手,还会感到美人河的水,是那样的细润,细润得象少女的肌肤一样。于是,你定然会联想到武则天的美丽,你也定会相信武则天的美丽了。
在象仙女裙裾一样飘逸、绵延的美人河畔,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山,名叫:诗人崖。
诗人崖的形状俨然是一位中国古代身着长衫,仰天长叹的诗人:崖顶呈圆形,高耸入云端,象诗人正高昂着头颅,对着苍天吟唱:“噫吁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而泽女道正是从诗人崖的半山腰开凿出来的,恰恰象系进诗人腰间的浅灰色腰带一样,缠绕而过。
诗人崖的底部,是齐刷刷的峭壁,直直地植入美人河,象是诗人只顾得吟诗,而任自己的长衫,沁在美人河的河水里一般。
相传:唐朝大诗人李白,游历到此,见山势险峻而不得过,于是在此吟唱,写下了著名的古乐府长诗:蜀道难:“噫吁唏,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娥眉巅。地蹦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¼;¼;”
当地的人们,认为此山有人形,有仙气,同时,又为了纪念曾经到此一游的李白,便把此山叫作了:“诗人崖”
诗人崖是天竺县最北端的县界,也是经古老的蜀道进入天竺县的必经之路。
此时,已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了。
轻柔的阳光,为满面春色的大巴山,披上了一层轻薄、柔软的金黄色的纱衣裳,使那满山遍野的鲜红色和浅粉色的杜鹃花,也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色彩。
诗人崖的崖顶,也因今天天气晴朗,云层淡薄,而脱离了云端,露出了青翠、灿烂的面庞。
由于这里海拔较高,已经接近两千米,具有高原气候,诗人崖顶的浮云,很厚重,很成形,在蓝天的映衬下,那朵朵白云,白得象没有被污染过的雪一样,而白云的形状则千奇百怪,悬浮在诗人崖畔,一会儿,象是千万只雪白的羔羊,在浩然长天上游牧;一会儿,又象是千万朵雪白的莲花,在茫茫天际飘舞;一会儿,又更象是千万个婀娜多姿的仙女,在广阔晴空里轻歌曼舞。
在泽女道旁的古柏下,停着一辆日本产三菱越野车,车旁站着两男一女三个人。
那两个男的,一高一矮。
矮个的,四十出头,高颧骨,高鼻梁,额头高而宽,眼睛细长而明亮,面部皮肤黝黑,由于他的脸庞小而脖子粗,使得整个人显得很魁武。他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微笑时,总是露出一口洁白而略显长的牙齿。他穿着一件不灰不蓝的夹克衫,夹克衫里面的衬衫很白,打着红色的领带。他站在树下,腰板笔直,那集目远眺的神态,象一幅电影里的大将军一样,很有风度,总给人一种威武、精明而干练的感觉。
此人名叫:罗家雄,是天竺县的县长,兼县委第一副书记。由于天竺县的县委第一书记:高书记,常年因肝病卧床在家,难理县里的党务、政务,于是,在天竺县,罗家雄便成为了集党、政诸权于一身的头号人物。
在北京人眼里,他不过只是一个正处级干部,是一个在北京的大衙门里,不被错当成农民就算幸运的小人物。
然而,在天竺县的一百万人口,尤其是在那些没有见过共产党大干部的山民们眼里,罗家雄则是一个一言九鼎的、主宰着生杀大权的、决定着人们荣辱和贫富的青天大老爷。
古柏树下,那个高个的男人,却与罗家雄形象迥异。这个人,如果伸直了腰板,身高足有一米七八,只可惜的是:他的腰却总是不肯直起来,缩头勾背地站在只有中等个的罗家雄身边,似乎比罗家雄矮小了许多;他的眼睛很大,却总是不敢直视别人的脸,一对大眼珠子,总是在别人的下巴以下打转转;笑容总是挂在他的脸上,露出一口稀疏、黑黄的大呲牙;他微笑时,大眼珠子转得很快,腮上居然还露出一对大酒窝,加上他那一头茂密但却花白了的头发,总让人对他产生老奸巨滑的感觉,一副奸臣相。
这个勾背丑老头子,名叫:罗善银,是天竺县国商银行新上任的行长。别看这长相不好恭维,但是,应该说,在天竺县,他也不是个一般的人物。虽然按级别他只能够勉强套一个正科级,但是,由于他的手里掌握着天竺县百分之七十以上的金融资产,所以,可以说,这个人,在某种程度上掌握着天竺县的经济命脉。
为什么说这个权重之人,只能够勉强套一个正科级干部呢?这话说来,还真的有点长。
在中国改革开放之初,诺大的一个中国只有一家银行,就是中国人民银行。它当时既是中央银行,履行政府的职能,又是商业银行,办理具体的金融业务。八十年代,从中国的财政部,分出来了中国人民建设银行;从中国人民银行,再分出来了中国工商银行;而后,又先后成立了中国银行、农业银行、交通银行、华夏银行等几家新的银行,再而后,又成立了若干个国有或股份制的银行,包括罗善银任行长的国商银行。
众多办理具体金融业务的银行成立之后,从理论上说,中国的银行中,只有中国人民银行是国家中央银行,才可以进入政府系列,只有中国人民银行的干部才可以享受公务员的级别,而其他的银行只是一个经营货币的企业,追求最大利润,才是商业银行管理者所追求的唯一目标,而不应该再有级别的概念。
但是,罗善银却不肯接受这种全方位的商业银行理念,他虽然拿着金融企业的高薪,却永远丢不掉官本位的理念。靠着才大气粗,他硬是在天竺县享受着县设委、办、局正职的政治待遇。银行的会议,他不开可以,但是却一定要参加所有县设委、办、局主任、局长参加的会议;银行的决策,他匆忙一点,没关系,却一定要从头到尾,参与县里所有县设委、办、局主任、局长参与的决策。并且,这个罗善银,还把此种做法,写成了经验材料,报送了上级行,申请在国商银行全辖内交流、推广呢!
古柏树下站着的那个女人,只有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白皮肤,标准的瓜子脸,脸盘并不大,可眼睛却不小,由于睫毛生得长,眼睛的每一次眨动,都让人感觉,仿佛在她的眼睛上,生着一对小扇子,总是忽闪忽闪的,甚是动人。她的个头,大约有个一米六几,身材很苗条,以致让人感觉有点瘦;可她胸前的那一对尤物,却是圆鼓鼓的,把个浅蓝色的纯棉布背心,顶出两条异常优美的弧线来。
她的芳名叫作:高美梅,是长期卧床的现任县委高书记的独生女儿,她是在十几年以前随调干的父亲,举家迁到天竺县来的。
可是,你也不要小瞧了这个小小的山妹子,目前,她已经是县政府的办公室副主任了,并且还主持全面的工作呢。
虽然,按照中央政府的官阶排序,她只是个副科级干部,在北京的大机关里,只相当于一个副主任科员什么的,属于那种没有官阶的干部,或者说是属于那种不属于干部的干部,但是,在天竺县,这个小小的山妹子,也算得上是一个几人之下,百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了。
尤其是人们在她的一言一行里,总仿佛能够感觉到,在她的背后,还躺着一个做书记的老爹!这便在有意无意之间,使她那双白皙而纤细的小手,陡增了千钧之力。
“罗县长,他们咋个还没来喃?是不是路上出啥事咯!”高美梅踮着脚,手搭凉棚眺望着远方,有些焦急地说。
“我说,我也有这个担心,外面的司机歪得很,恐怕不敢走这山路呦!”罗县长应道。
“我们总行打电话到省分行,省分行又打电话到市分行,市分行再打电话到我们县支行,说:他们今天来!其他人出事,我管不了那么多,总行那个贾大林!要是出了事,那才不得了呦!”罗善银唠唠叨叨地说,他的牙齿由于缝隙过大,收不住气,拢不住音,咬字吐音总是含含糊糊的。
罗善银的话音未落,在泽女道的尽头,远远扬起了一片白色的尘烟,隐约出现了一辆大巴车的影子。
“来了!他们来了!”高美梅兴奋地叫道。
“不可能,他们咋会坐这种车?”罗善银面无表情地说,他对高美梅那象小女孩一样的情态,颇不以为然。
“我说,应该来一个车队。”罗家雄赞同道。
大巴车驶近了,突然,在三个人的面前,刹住了车。司机从车窗里伸出带着绿帽子的长长的脑袋,热情地喊道:“罗县长,咋个?是不是没得驾驶员?我给你开回去!”
“罗蛮子,是你!我说,你走你的!我在等人,驾驶员到山上择花去了!”罗家雄回应道。
“那,我先走喽!”戴绿帽子的长脑袋缩回了车窗,大巴车又轰鸣着上路了,在泽女道上扬起了一溜儿的烟尘。
“这罗蛮子,他还想调到县政府开车呢!”高美梅望着大巴车远去的影子对罗家雄说道。
“我看,你还给是家雄县长多留几年工作的时间吧!这个罗蛮子,开起车来,沟也敢冲,树也敢撞的!说不准,哪天出漏子呢!”罗善银尖刻地说道。
原来,今天,要从北京来三个到天竺县挂职任副县长的扶贫干部。树下车旁这一行三人,便是代表天竺县县委、县政府、县人大、县政协四大班子来此迎接的。
“市里打来电话,说三个来当副县长的北京干部中,有一个副局级、一个副处级、一个正科级。市里有没有搞错呦,副处级来作副县长正合适,正科级来作副县长也能理解,扶贫工作嘛,又不是啥子好事情,提一级使用也好,可副局级来当个啥子副县长,我就搞不懂喽!”高美梅说。
“大概是市里搞错喽!让我来领导比我大的领导,真好耍!”罗家雄道。
“不是犯了错误,才贬下来的吧?”罗善银转着大眼珠子思索道。
“我说,罗行长,你可想歪喽!你以为现在还是封建社会呢!我们共产党,是没得流放喽!”罗县长打断道。
“希望不存在!”高美梅说,也沉思起来。
“家雄县长说的也对!我们总行的贾科长来当副县长,企业的副局长来了,也当副县长,也符合当前的国情嘛!贾县长一年批他十几个项目,整他几千万的贷款,我们天竺县的企业不就活起来了嘛!他企业的副局长有啥用?没得钱嘛!而且,恐怕他自己所在的国有企业,也象我们这里的水泥厂一样,还在逃废我们银行的债务呢!”罗善银倒是快人快语,说道。
三人说话间,在泽女道的尽头,又扬起了烟尘,隐约还可以听到开道的警笛声。
“这回,否定是他们来了!”罗善银叫道。 二 不一会儿,大大小小十余辆送行的汽车载着省里、市里、区里,政府部门、金融部门、公安部门的大队人马,终于停在了天竺县的县界——诗人崖下的泽女道旁。
从警车后的日本产“沙漠王子”越野车里,最先走下来的是一个大胖子。
此人一米八左右的大个子,短而粗的胖脖子,撑着一颗硕大的西瓜一样的脑袋,很不灵活地扭动着;他的大方脸上,一对细小的眼睛,埋在鼓鼓囊囊的大眼泡里,一眨不眨地环顾着四周;他的一张大而厚的嘴唇下面,生着一个又大又方的下巴。
“真他妈是个穷山沟,快把老子的脑袋颠下来啦!”
他说出了他到天竺县后的第一句话。他说话时,略有口吃,大大的下巴,拉得很长,让人一看侧脸,感觉那下巴,似乎要脱离了他的大脑袋一般。
市里的同志,赶忙上来给罗家雄介绍道:“这位便是贾县长,他来自中国的大银行之一:国商银行的总行。”
国商银行省分行的一位杨副行长,急忙跑上来,半开玩笑但却直截了当地向罗家雄阐明了厉害关系,说道:“我们贾大林同志,可是个大老板呦!是组织上,为了培养他,特地让他来这里,锻炼的!回去之后,一定要提拔重用的!罗县长,你可要好好照顾他呦!否则,我们省分行没法向总行交代,你们天竺县的扶贫捐款可就困难喽!”
“是的,是的,何行长说的是。没有扶贫款,我们县支行的日子也不好过。”罗善银谦卑地随声附和着。
“你不用讲这些啦,我,啊,不就是来吃苦的嘛,老关照我,那哪儿行!您说是不是?”贾大林拍着罗家雄的肩膀,摇着大脑袋,大大咧咧地说道,嘴里蹦出的是一口地地道道的北京腔:“不过,你们这儿的路,可真够他妈险的,我那司机半路上,竟小腿打颤,不敢开了。我说,你不敢开,老子自己开。老子本来就是一个司机出身的。这么一将,才气壮忪人胆,我那司机,才又把车开起来了。不过那个慢呐,要按照我早年当汽车兵时的脾气,非揍他两巴掌不可!或者,干脆拉下车,毙了算了!不是怕死嘛!”
高美梅抱着满满的一抱杜鹃花走上来,递给了客人,一边主动伸出纤细的小手交由贾大林握住,嘻嘻笑着说:“呦,贾县长说得这是啥子话呦!在天竺县,让财神爷吃苦,不存在嘛!”
“美人河没治了!花美!女孩儿也真的没治了,难怪武则天能当上女皇帝,庞儿倍亮!盖了冒啦!”贾大林怀里搂住花,咧开大嘴,哈哈笑着说,一口让山里人搞不懂的北京土话,连珠炮一般地冒出来:“不过,刚才你干么管我叫‘傻子’呀!不过,小妹,你放心,大哥我,不计较,不计较!啊。”
“不存在,不存在,山里人热情,连献花,都献的是野花,而且让您抱不下。您多包含,多包含!”罗善银谄笑道。
“美!这花好美!是什么花!”
“粉杜鹃!才从山上采下来的!”高美梅热情地说道。
“老贾,你也太不深入群众了!刚才人家是说:你说的来吃苦,话没有说对。人家是不会让你来吃苦的!是跟你客气呢!‘啥子’是‘什么’的意思,而不是说你是‘傻子’!”从沙漠王子上,下来的第二个人,用带着浓重膛音的东北话解释道。
他可谓是一个瘦小枯干的人,惨白的瓦刀脸上,嵌着一对圆圆的小眼睛,瘪而平的上唇上,蓄着两撇似白似灰的小胡子。
省里的同志介绍道:“这位是从国家中直部委的机关党委,下派来的黄文宝处长,当然也是黄县长喽!”
“黄处长在我们部机关,可是老资格啦,1982年的大学毕业生,可是有一点水平的人,你们县里可是要重用他呦,可不许让人才浪费!”黄文宝所在部下属当地省厅的同志挤上来,不失时机地说道。
黄文宝一手握住罗家雄,一手握住高美梅,眼睛则望着罗善银,一点也没有感觉做作地颇为动情地说道:“我是来跟你们学习的,还请三位,啊,我先叫声老师,经常地帮助我,批评我,教育我,甚至指责我!”
“不存在,不存在,我们县里的项目,如果我们银行想放贷款,还不是要你们部里立项,国家计委才会下审批单子嘛!到时候,你黄县长高抬贵手,我们就啊弥佗佛啦!”罗善银飞快地转着三角眼,一口气诉说道。
“不存在,不存在,黄县长,您太客气了,您是我的领导,我指责您个啥子嘛!我倒需要您经常当翻译呦,不得让贾县长把‘啥子’,听成‘傻子’嘛!”高美梅接着罗善银的话音,抢着说道。
“我现在听着还是‘傻子’呀!”贾大林插嘴道。
“我说,你们为啥子晚这好久才到!原来是司机的问题。我们还怕你们出了啥子事呢!”罗家雄打断大家的话,插嘴说道。
“一是司机的问题,二是你们这里的路,也太差了!国商银行省分行的同志,开一个皇冠三点零来,一路上总是遇到坡和坑!这一路上,有时不是人坐车,倒成了车坐人了!我们下来抬着车走,不知道抬多少次!”黄文宝道。
“我说,泽女道的路况,就是这样差,部里、省里,尤其是国商银行的各级银行,还需要多支持呦!”罗家雄顺势发挥道。
“江泽民主席不是给你们贫困县派财神来了嘛!有什么困难,一点一点地向三位财神摆,尤其要向国商银行的贾县长要嘛!”省里的同志说。
“我说,贾县长的车是不是捐给我们县的?”罗家雄拉住省里同志的衣袖,用贪婪的眼神,望着那辆派头十足的沙漠王子,轻声问道。
“你想个啥子呦!这是国商银行市分行,给贾县长派来的专车!在这一年的扶贫期间,归他用,之后,人家再开走。对,你们还要帮他找一个好一点的司机呦。”省里的同志叮咛道。
“没得问题,没得问题。我说,还有一位县长呢?他在啥子地方?”罗家雄向省里的同志询问道。
“我在这里,罗县长,感谢你这么远来接呀!”
一个在沙漠王子越野车旁站了很久,也被冷落了很久的人,走上前来,搭了腔。这好一阵的冷落了,似乎并没有影响他的情绪,他很平静地说罢,又语调和缓地自我介绍道:“我叫郑直,是中国东方工业总公司的。”
此人将近一米八的个头,胖瘦适中,皮肤略黑,长方脸,面部的线条很清晰,眼睛较大,嘴方而有棱角,嗓音浑厚而亮堂,男人气十足。
他的外形与气质,是属于那种一下子便能够引起女人注意,也一下子就会让男人因嫉妒而产生反感的男人。
他的年纪看上去三十出头,是三个北京来人里,年纪最轻的。
“对,这位是郑副局长!由于东方公司在我们省没有分公司,相关的工业厅、局没有接到上面的通知,所以没有人来送行,没有腿的企业就是就是这一点不好。”省里的同志介绍道,表情颇有几分尴尬。
“我说,我以为是上面搞错了,原来真是郑局长,欢迎欢迎呦!”罗家雄一时有点措手不及,也面露出几分尴尬来。
“我这个姓不好,到哪里,工作都不好安排,明明是个副职,可让人家一叫,便成了一个正职。所以,以后大家就叫我”老郑“最好!”郑直自我解嘲道“不过,我其实不是什么副局长。第一呢,东方总公司已经在国家最近的政府机构改革中,取消了行政上的领导职能,现在没有任何财政拨款,要自己养活自己,就是一个工业企业了。企业是不应该有行政级别的。第二呢,我一直是公司计划财务部门下面的会计处长,来之前,才被任命为部门副经理的,根本就没有开始工作呢,充其量也就是一个企业的中层管理人员,根本算不上什么局级干部!另外我们公司经济状况很糟糕,哪里有国商银行的经济和人力的实力呀!而且我的年纪又轻,才三十二岁,比起同来的贾县长、黄县长,资力要差得多。这么多人来接送,我本人就已经感激不尽了。让我借用刚才老黄的一句话吧,我也随时欢迎县里的同志们批评,并且希望多帮助!”
“年轻有为,年轻有为,我说,郑局长水平蛮高的呦!”听了郑直的话,罗家雄心满意足地笑了。
而此时,高美梅却似乎被郑直的话打动了,只顾望着郑直傻乎乎地笑着,全然不顾自己已是红仆仆了脸蛋,同时,竟还忘记了把她那纤细的小手,伸向郑直,让郑直去握,以便在这种场合,在这个时点上,代表山区人民,表示对北京干部的欢迎和热情了。 三 车队又在警车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地重新上路了。
“哥俩儿!”贾大林开腔了。
他把大脑袋挺费劲地从前排扭过来,睁着很少动一下的细长的眼睛,向后排望着。他的眼睑,由于已经下垂了,因而,在他的细眼睛下,形成了一对大大的肉泡,使四十五岁的他,已然显出了老态。但是,他说话时那眉飞色舞的神态,那手舞足蹈的架势,却又总象一个未成年的毛头小子。他的这副模样,按照北京的土话来讲,就是一个活脱脱的“老玩儿闹”
贾大林接着说道:“你们猜猜,我到天竺县境内的第一个想法是什么?”
“你老哥无非还是要完成刚才未尽的事业:继续夸天竺县的姑娘漂亮呗!”郑直玩笑道。
“老黄,别玩深沉!你猜呢!”贾大林把肉眼泡里的细眼睛盯住黄文宝,说。
“你不是想给那小女子介绍一个对象吧!”黄文宝挺认真地说。
“你们说得都沾点边,但是又都不对。告诉你们吧,我是想把她介绍给我自己,叫上车来,坐在我的大腿上!”说着话,贾大林哈哈大笑起来。
“你老哥还真够坏的!你可是个有妻室的人,你也不问问人家出嫁了没有?她跟罗县长好象挺亲密,你也不问问他们是个什么关系?”郑直笑骂道。
“我有老婆,怕什么,我可以离婚嘛!她有老公,怕什么,也可以离婚嘛!只是她与罗县长的关系,倒是个问题,是不是这小女子,已经被老罗搞上手了?”贾大林翻着白眼思索道。
黄文宝终于忍不住,有几分激动地开口了:“老贾,我们三个人里,论年龄,我最大,四十六了,你老二,也四十有五了。我话说重了,大家别计较:我们还是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说话要注意一些,否则是要吃亏的。别忘了,我们来扶贫,是代表我们各自的单位,同时,也是代表国家嘛!不要总在男女关系上作文章。”
“嘿,老黄还真来正经的啦!”贾大林调侃道。
黄文宝没有管贾大林的态度如何,自己只顾说道:“一路上,我一直在反思,我是七七级毕业的正规大学生,工作了十几年,混到四十六岁了,为什么才搞了一个副处长?!而与我资历相同的人,甚至比我资历还浅的人,大部分都已经是副局级,正局级了!这次部里,准备在我们机关党委,提我作个正处长了,却要以扶贫作为一个条件,可诺大的一个部机关,将近一千号人,为什么单单要我来以扶贫作为锻炼呢?为什么就不能够象别人一样,派到沿海当个副市长什么的,作为锻炼呢?当然,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来到穷山沟里受苦,这也是应该的。但是,为什么到沿海地区当市长的锻炼机会,怎么总是给别人,而偏偏不给我呢?那也是一个共产党员应该做的呀!为什么呢?”
“你丫真是傻冒!书生气太足!”贾大林对黄文宝所说的:“要注意形象,不要总在男女关系上作文章”的话,颇为不快,于是,不屑地哼一下鼻子,阴阳怪气地说道:“我问你,你祖上有局以上的干部吗?”
“没有。”
“处以上的呢?”贾大林继续是阴阳怪气的声音。
“没有。我们家世代务农!”
“那,我再问你,你知道你们那几个司长,家里住哪儿吗?”
“我是在机关党委,不是在业务司局。不叫司长,叫书记。”
“噢。我对你们那套机构搞不太清楚,也不感兴趣。不过,叫书记,叫司长,其实都是一回事,不都是人嘛!你知道你们机关的党委书记,家里住哪儿吗?”
“不知道。”黄文宝答道。
“你知道你们的书记,喜欢什么物件吗?”
“不知道。”
“你知道你们的书记,喜欢什么娱乐项目吗?”
“不知道。”
“你知道你们的书记,经常遇上什么为难事吗?”
“不知道。”
“喝酒时你帮助过你们的书记,挨别人灌吗?”
“没有。”
“更没有帮你们的书记,喝趴下过吧?”
“没有。”
“还是的!”贾大林结巴着,象连珠炮一般的问罢,不屑地摇摇西瓜一般的大脑袋,把大嗓门又提高了八度,叫道:“一问四不知、二没有的,你根本就没有为领导同志付出过什么嘛!还要领导同志提拔你?咳,姥姥!”
叫罢,贾大林把大下巴伸得老长老长的,不屑地扭回了大脑袋。看着前方的路,似乎依然感觉意尤未尽,重新又把大脑袋再伸向后排,细眼睛盯住黄文宝的瓦刀脸说道:“我觉得你们的头儿,已经是正人君子了!不愧是共产党的书记!换上我,别说是为提拔你,让你扶一下贫,镀镀金了,我早就把你踢出去了:或者您去看大门,或者您另谋高就!你丫整个一个逍遥派!你丫整个一个异己分子!你说说你自己,可气不可气!”
黄文宝听罢,瓦刀形的瘦脸上,突然青筋暴跳了,他用干瘪的拳头猛击一下车座,勃然变色道:“他妈的,我是共产党员,是共产党的干部,拿共产党的工资,给共产党干事,不是什么人的奴才。拿一份工资,干一份工作,他爱提不提了!我就这么着!最多了,再回东北种地去!”
“既然如此,老哥您就别再嫌官小,别再嫌天竺县沟深、人穷啦!您就共产党员誓把牢底坐穿吧!”贾大林阴阳怪气地火上浇油道。
贾大林话音未落,那黄文宝的脸色已由红变白,而后,再由红变青,气得小身板浑身上下,前后左右地乱抖起来。他那胸中的一腔怨愤,眼看就要化作火焰,喷射到说话太损的贾大林身上。
“你们两个老哥都有道理,也都有一点偏颇。目前中国的社会确实存在不正之风,有的地儿,真的很严重,严重地让人感到绝望,但是,整体来看,还不至于一片漆黑吧。”
郑直见同行的两位,还没有到县城,自己先要打起来,赶忙出来帮忙,打了个圆场,同时,内心自语道:想来这个黄文宝象个煮不烂的硬蚕豆,偏又遇上贾大林这个京城的老玩儿闹,这两个角色如果你来我往地动起手来,恐怕没有个完,没有个了,这不是要给扶贫工作带来天大的丑闻吗?国商银行,这么大的一家国有商业银行,居然派贾大林这样一个人来当扶贫副县长!这是重视扶贫工作呢?还是当儿戏呢?各个单位都高喊重视扶贫工作,可派来的干部却是如此角色,这以后怎么跟县里面交代呢?真的搞不太明白!
心里想着,郑直嘴上则继续劝解道:“讨论社会弊病,咱们哥仨也犯不上真的动气,有违讨论的初衷嘛。我们本来,是要共同泄泄忿,对社会的不良现象进行批判的嘛!”
郑直见车上的两个活宝都不再支声了,便急忙转移话题,玩笑道:“不过,我倒没有想到,贾老哥还是很有一点社会经验,很内秀的呐!”
“我不瞒你说,郑老弟,我就是吃学历的亏了。”贾大林见郑直出来打圆场,急忙顺竿流下来,继续说:“现在社会上,干什么事都讲一个圈子。我嘛,自然是我们银行领导圈子里面的人,领导当然想提拉我,可就是提拉不起来!不过,我一个汽车兵出身的高中生,这次能当一回县太爷,过他妈一把官瘾,这一辈子,也行了。不过,先声明,我可不是什么坏人,我这个人,就是心眼直,肚里有什么,嘴上说什么。你们哥儿俩,习惯就好了!”贾大林甩着大下巴,大咧咧地说着,一副很真诚的样子。
“不过,你还是比我们哥俩强。”郑直道。
“是的,在县里,你有专车,又有活动经费。我们哥俩呢,整个一个穷光蛋卧进穷山沟。”黄文宝插嘴说。
“怎么讲?老黄!”贾大林急忙接黄文宝的话说道,他想借此缓解黄文宝对他的不满。
“穷出鸡(妓)来!”黄文宝道。此时,他对贾大林的愤怒,已经开始转化了。先转化为对单位领导的不满,再转化为对社会不正之风的不满,继而,化作乌有了。他的插话,使车上的气忿缓解了许多。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哥儿俩放心,我贾大林,最讲义气。行走江湖,靠得一个义字。另外呢,我也打算了:把我们银行的钱,也多往贫苦山沟倒腾一点,多消灭几个贫困人口,杀杀富,济济贫,也是给社会主义增光嘛!怎么着,郑老弟,我说得符合党的政策吧?”贾大林笑着说,一副心满意足、得意洋洋的模样。
“老郑,还是你年少城府深,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年纪轻轻,居然当了局级干部。可是,你为什么偏要到穷山沟里来呢?是来镀金的吧?”黄文宝问道。
“我说了你们也不信: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是自愿扶贫的,应该算一个扶贫志愿者吧!”
“你真的有这么高的境界?”贾大林不屑地说“你可别他妈跟哥们儿玩虚的!”
“老贾说得对,我也不相信!”黄文宝帮腔道。
黄文宝一进天竺县就开始学乖了,他不想再与贾大林发生正面冲突。在言谈时,他努力与贾大林,这个京城老玩儿闹,寻找共同点。在贾大林的身上,黄文宝体会到了: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
此时,车正行至陡坡,泽女道呈三十度斜角,笔直地向前方伸展,直抵美人河,仿佛除了入河,没有了去路一般。
“好危险呀!”黄文宝禁不住叫道。
黄文宝的话音未落“沙漠王子”随着前面的警车突然一个左转,而后,又突然“咂”的一声,来了个急刹车,停住了。
由于贾大林身高头大,没有提防这个急刹车,大脑袋“咚”的一声撞在了车的前挡风玻璃上。
“没事吧?老贾!”郑直急忙探身问。
司机也似乎吓了个半死,嘴里一个劲地说:“我我我”
“我我什么?你怎么也口吃起来了!”贾大林却没有任何恼怒的样子,居然结巴着开起了玩笑。
郑直见了,才把悬起的心,落到了肚子里。
“怎么回事?”黄文宝摇开车窗,探头向山下望去,而后,叫道:“死人了!出车祸了!” 四 听到黄文宝大叫:“死人了!出车祸了!”郑直急忙跟随车上的人一起下了车,他不禁被眼前的惨景惊大了眼:只见远处一辆大巴车仰面朝天地半没在美人河水里,竹筐、竹篓、衣物、杂物杂乱不堪地漂浮在水面上;美人河畔,横七竖八地躺着几个人,分不清是死是伤;美人河中,有几个人,不知在打捞什么。而在泽女道急转弯处的外缘路基上,有一个被车冲创的明显豁口。显然,大巴车是在转弯处冲出路基,滚下与路面有十余米高的美人河的。好在此处正是美人河河道、巨石多的地段,才使得大巴车没有完全沉没,而人和物才没有被冲走。
正当郑直愣神的时候,罗县长已经跑到了出事地点,跟在他身后的是高美梅和公安部门来的同志。
郑直也懵懵懂懂地跟了过去,他自己也搞不清自己是为了救人、是为了解决问题,还是为了看热闹。
令他吃惊的是那河水湛蓝湛蓝而异常美丽的美人河畔,那横七竖八躺倒的人却已经在刚才的某一个瞬间,远离了这个美丽的世界,永远再也不能够欣赏美人河畔的美景了。他们的肚子都异常的大,脸也膀肿而惨白。其中,一个死去的男人,有一个很长的头,他的额头已经被撞击得凹陷了,伤口处依然沁出着鲜红的血,一顶草绿色的帽子湿漉漉的,沾满了黄色的泥和红色的血,扔在他的身边。车上活着的人,还在河水里无言地打捞着死去人的尸体和漂浮在水面的衣物,只有一个光着屁股的小男孩,跪在尸体旁号啕大哭着。
不知过了多久,车队终于又上路了。
此时,金色的夕阳已经落山了。
大巴山又披上了一层灰蒙蒙的纱衣裳,美人河也是一片朦胧,露出一副神神秘秘的怪模样。
沙漠王子车上,好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终于,贾大林首先开了腔了:“哥俩儿!人生如场梦!真的如此!”
“是呀!刚才车上的人还想着回天竺县怎么过小日子呢,可现在唉!小日子只有到阴间过了!只希望我们可以全身回家!”黄文宝阴沉着说。
“所以,人活着的时候,赶快做一点想干也能干的事得了,还挣什么官,钱的,还去什么书记家送礼,司长家干活的,多不值得呀!”郑直感叹着说。
“郑老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有官了,当然说要官没有用!”
“对,咱们不说生呀,死呀的事情了,太不吉利。咱们换换话题。老郑,刚才你说你是扶贫志愿者,这是怎么回事?”黄文宝问道。
“真的!”郑直解释道:“国务院扶贫办公室,给了我们公司一个扶贫名额,我们公司的老总,其实已经借口机构改革尚未结束,把这个名额推掉了。后来,是我自己主动报了名,要求来扶贫。”
“那你不是把公司老总,给卖了吗?”贾大林说。
“是呀,老总很生气。差点就把任命我为部门副经理的批文,给扣住不发了。”
“最后,你准是又到老总家送礼了?”黄文宝挤着小圆眼睛,神秘兮兮的说。贾大林的先前的一番谋官之道,触动了他,也启发了他。他自己已经感觉到,他自己对社会认识的改变了,对人生的看法也改变了。他真有“觉今是,而昨非”的感觉了。
“老黄,你的进步真叫快!老贾刚总结完,你就用上了!”郑直笑骂道。
“其实,官场厚黑学,我早就懂,只是自己不知道怎么去实践,也一直不相信别人真的这么做!咳,这次有机会了,从一出北京,就重新作人了,开始实践了!”黄文宝颇为认真地说。
“其实现在的社会也没有黑到这种程度。以我为例,我的祖上没有一个作官的,我也没有入什么领导圈子,还不是也做到了副局级干部!我确实到了公司老总家,不过没有送礼,而是把我家里的情况,把我同我夫人的关系讲了讲,说明现在派我去扶贫,对缓和我的家庭关系,有好处。共产党的干部,还是好人多。老总同意我的扶贫申请了,并且,同意在我扶贫期间,工资照发。”
“那你们老总,向国务院扶贫办公室,怎么交代的?”黄文宝兴趣颇浓地问道。
“我们老总可鬼了!他亲自到国务院扶贫办公室去了一次,说公司考虑到扶贫工作意义重大,说他亲自说服公司一位副局级干部,下派参加扶贫工作,而且这个副局级干部家里还有许多困难,等等。据说,直把扶贫办的一个女工作人员说得,差点感动得流下眼泪来,发誓要通报表扬我们公司的扶贫工作呢!”
“高!高!真正是翻手为云,复手为雨!这便是官场厚黑学的精美战例!精美战例呀!”黄文宝兴奋地说。
“我说老黄,你可别‘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把社会上的这点经验,都给我们哥儿俩用了!”贾大林的细眼盯在黄文宝的脸上,煞有介事地说。
“怎么会,怎么会,我要是能够活学活用,不是早不用来这穷山沟,接受再教育了嘛!那么,老郑,也就是说,你们夫妻感情不合了?你给我们两个说一说,我挺感兴趣!”黄文宝此时有点眉飞色舞了。
“我算是离家出走了。其他的事,等我高兴时,你们也愿意听,再说吧!”郑直仰在车椅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没有用。我忘记是那个领袖说过了:¢;秀才造反十年不成!¢;你堂堂一个郑局长居然治服不了一个家中的小女人。你们看看哥们儿我,高中毕业不是?但是,我老婆却是大学生,学中文的。不但对我服服帖帖的,还整天跟小姐妹们说呢!¢;我们老贾是风筝,风筝的线在我的手中,他跑到天涯海角,我都能够把他牵回来!¢;看,象做诗一样!”
“实际上能不能牵回来?”黄文宝逗弄道。
“扯他妈的蛋!她肯嫁给我还不就是冲着我的爹嘛,还不就是冲着我的钱嘛!她话音未落,我就进歌舞厅,泡妞去了!”
贾大林说完,独自大笑起来。
泽女道的前方,远远地出现了灯光。
在朦胧的灯光映衬下,三个北京人隐约看到了一座横跨美人河的大桥,大桥的前方出现了一座依山临水建造的古城堡。
那里,便是三个北京人扶贫之路的目的地:天竺县县城的大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