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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传讯息司马托付
独孤伽罗听他说得郑重,心头如有千斤重负,却挺直背脊,点头道:“父亲请说!”
见她终于坚强,独孤信目光里有了些许欣慰,点头道:“宇文护收买楚国公的谋士萧左,假造楚国公意图行刺宇文护的信函,并将我污为同党。昨日宴上,楚国公中计,已被宇文护所杀,接下来,他必会伪造证据,坐实我谋反的罪名!”
寥寥数语,已足见昨日宴上的惊心动魄,独孤伽罗脸色苍白,眼神中露出一丝狠绝,咬牙道:“这个老贼!我定要将他诛杀,还父亲清白!”
“伽罗!”独孤信摇头,低声道,“杀人容易,除奸难,你已经不小,日后也不再有父兄为你担待,凡事你要三思,不能再莽撞!”
听他这话竟似绝别,独孤伽罗心如刀绞,摇头哭道:“父亲……”
杨坚见独孤信的目光里满是对独孤伽罗的牵挂,心中念头早已拿定,向前一步,恳切道:“岳父大人,杨坚与伽罗亲事已定,只要立刻迎娶,她就是我杨家的人,宇文护必然不敢轻动。杨坚必会护伽罗周全,请岳父大人放心!”
独孤信听他一番话,心里最后的一点疑虑也抛开,心中满是欣慰,点头道:“好孩子!伽罗有福,能得你厚爱!”
杨坚回道:“杨坚能得伽罗,也是三生有幸!”
独孤信点头,微一迟疑,向牢房左右望去。
杨坚想他父女必有些私话要说,说道:“岳父大人,这牢房孤立,左右无人,岳父大人有话但讲无妨!”他起身退开几步,留意牢外的动静。
独孤信见他知进退,更加放心一些,凑首到独孤伽罗耳畔,低声道:“伽罗,你听好!宇文护私自铸造劣钱牟利,借修建寺庙贪赃枉法,更掠夺一笔巨金私藏,他狼子野心,必有重大图谋,此事你一定要追查到底,为国除此恶贼,也还为父清白!”
独孤伽罗没有想到,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竟然是这样一个惊天秘密,整个人不禁瑟瑟发抖,说:“父亲,难道……难道父亲蒙难,与此有关?”
独孤信见她立刻领悟,心中宽慰,点头道:“只因为我追查到线索,才会被宇文护所忌。可恨线索中断,人证不知去向,才不能将这恶贼一举铲除!”
人证不知去向,自然是宇文护杀人灭口了!
独孤伽罗微微抿唇,心底暗暗沉吟。
独孤信将重要的事情交代完,心头顿时如释重负,看向伽罗的目光盛满疼惜和不舍,轻声道:“为父本想,你一个女儿家,只需相夫教子,不该承担许多,可是……可是如今,这千斤重担,竟要落在你的肩上……”
“父亲!”独孤伽罗摇头打断他,断然道,“只要能为父亲沉冤昭雪,女儿不怕辛苦!”
“好!好!”独孤信欣然点头,嘱咐道,“你记着,除恶务尽,此事你不能急躁,先图自保,再徐徐图之。另外……”话说半句,稍稍一顿,凑首在她耳畔,声音几不可闻,“有一个人,名唤徐卓,他得到消息,必然会来助你,你可信他!”
独孤伽罗连连点头,将不断滑下的泪拭去,说道:“父亲,女儿记下了!”
她还想再说什么,只听脚步声响,牢头陈州快步向这里而来,看到杨坚,低声道:“杨公子,晋国公府的人已到前一重天牢,你们不能久留,快走吧!”
伽罗听到,一把抓住独孤信,哑声喊:“爹……”心里万分不舍。
杨坚上前一步:“岳父大人,你放心,我即刻回府与父亲商议,必会还岳父大人一个公道!”
独孤信连忙摇头,抓住他的手,恳切道:“不!杨坚,我不要杨家为了我冒险!只要你答应我,照顾好伽罗!”
杨坚与他深深对视,诚挚点头:“岳父大人放心,伽罗是我杨坚的妻子,杨坚此生,必会护她周全!”
独孤信欣慰地点头,见伽罗依然落泪不止,轻声叹道:“伽罗,世事无常,你该长大了……”最后的话,消失在一声叹息里。他背过身,连连摆手,催促道:“走吧!快走!”
陈州等得着急,低声劝道:“杨公子,独孤小姐,快走吧,日后有机会,再来就是!”
杨坚也生怕迟则生变,拉着伽罗跪倒,向独孤信叩了重重三个响头,低声道:“请岳父大人保重!”随即将牙一咬,拖起伽罗,起身就走。
听着三个人的脚步声渐远,独孤信早已老泪纵横,喃喃道:“伽罗!孩子!你要保重!”他心底对女儿千万个不舍,却没有勇气回头去看她离开的背影。
离开天牢后,独孤伽罗满心的伤痛,任由杨坚带着自己在夜色中穿行,整个人却浑浑噩噩,无知无觉,并不去问去往何处。
杨坚带着她走出两条街,再由一条巷子斜穿,出去就是随国公府,哪知刚刚穿出巷子,就见随国公府门口火把照得亮如白昼。杨坚一惊,脚步顿停,又快速后退,将伽罗一拖,挡在身后,自己探头向外张望。
伽罗被他拖得一个踉跄,这才回过神来,不解地问道:“怎么了?”她看看四周,又问,“这是哪里?”
杨坚缩身回来,看看她,低声道:“我本想带你回府,与父亲好好商议,可是……宇文护当真是无法无天,竟然连我杨府也不放过!”说到后面,咬牙恨恨,却又透着无奈。
独孤伽罗默然一瞬,将自己手掌从他手中拽出,低声道:“这本就是我独孤家的事,你不必搅在其中,免得受到牵连!”
杨坚将她手掌握回,不悦道:“你说什么傻话!不要说我对你爹爹许下承诺,纵然没有,又岂能弃你于不顾?”他向巷子外望了一眼,见府前兵马没有丝毫退意,沉吟道,“如今我们只能出城暂避,等过了这个风头,再从长计议!”接着也不和她商量,拉着她转身就走。
独孤伽罗连抽两回手掌,都被他紧紧握住,难以摆脱,便咬唇道:“宇文护朝中独大,你又何必淌这趟浑水?”
杨坚不理,只是拉着她快步而行,隔了好一会儿,才淡淡说道:“我杨坚护定了你独孤伽罗,任谁都无法改变!”没有甜言蜜语,没有铿锵誓言,却说得果决无比。
独孤伽罗心头一震,怔怔地抬头,看着他的侧影,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将全部心思都放在对方身上,却没有留意,巷子另一端,有一道黑影已悄悄地跟来。
随国公府府门洞开,前院里火光通明,前厅阶下,杨忠负手而立,望着率兵直闯进府的宇文会,冷声道:“宇文公子重兵闯府,不知有何贵干?”沙场老将,气如山岳,不动不怒,凛然成威。
宇文会被他气势所慑,一瞬间停步,连他身后的兵马也被齐齐震住,不自觉后退一步,众人看看杨忠,又转头去瞧宇文会,一时手足无措。
宇文会略略定神,想到自己的来意,胆气顿壮,挺胸抬头抢上前两步,与杨忠相对而立,脑袋一仰,大声道:“独孤信勾结赵贵,暗杀大冢宰,意图谋反,已举族入狱,杨坚私藏独孤伽罗,本公子特来擒拿归案!”
杨家与独孤氏联姻,今天才是纳征的日子,杨家还沉浸在一团喜气里,骤然听到这个消息,杨忠心头一震,神色变得凝重。杨瓒、杨爽也面面相觑,难以置信。
宇文会见杨忠一时说不出话来,遂得意起来:“随国公,把独孤伽罗交出来吧!免得你我两府伤了和气!”
杨忠心中念头百转,衡量此话的真假,脸上却不动声色,摇头道:“独孤伽罗并不在我府上,宇文公子想来是弄错了!”心里暗暗寻思:若此事是真,大郎近午时分往独孤家纳征,到此刻未回,而伽罗又已逃脱,二人必然是在一起,没有回府,又会在哪里?
宇文会见他不认,冷冷一笑:“独孤伽罗可是谋逆重犯家眷,私藏可是重罪,随国公拒不交人,那本公子只好搜府了!”随即再不容他分说,向后挥手,命令道,“搜!”
“搜!”身后护卫跟着大喝,带人就向里边冲去。
杨忠断声喝道:“你敢!”
随着他的断喝,就听一片兵刃出鞘声响起,顿时白光耀眼,随国公府护卫已兵刃在手,挺身挡住所有的路口。
杨瓒本来惊得不知所措,见宇文会无理,也不由气往上冲,上前一步,向他指道:“宇文公子,这里是随国公府,岂能容你说搜就搜?”
宇文会挑眉,张扬大笑,轻蔑的目光掠过他,并不多理,仍向杨忠扬声道:“随国公,阻碍捉拿重犯,你们也是要谋反吗?”
杨忠示意杨瓒退后,缓缓迈前一步,不答反问:“宇文公子,独孤信一案,可曾经过秋官府审理?”
宇文会没料到他问出这句话来,微微一怔,说道:“拿到人犯,自然会审!”
杨忠冷笑一声,摇头道:“既然还不曾审问,就是不曾定罪,宇文公子为何一口一个‘重犯’?”
宇文会大声道:“证据确凿,独孤信罪责难逃,秋官府问罪,不过是迟早罢了!”
三言两语之间,杨忠对眼前形势已经了然,淡淡道:“既然没有定罪,独孤伽罗就不是重犯,何况她并不在我府上!”
宇文会将他上下打量几眼,冷笑道:“既然不在府上,为何阻挡我们搜查,分明是心里有鬼!”说完向兵马挥手,大声呵斥,“还不去搜?”众兵闻令,也是兵刃出鞘,就要强闯府里。
杨忠大怒,断声喝道:“有我杨忠在此,你休想犯我杨府分毫!”
只这一声,如舌绽春雷,声震当场。众兵心头打一个突,刚刚迈出两步,又退回来,都不安地望向宇文会。
宇文会也被他吓得心头一惊,正不知该当如何,只见府门外一名护卫进来,在他耳边低语。
宇文会脸色由惊转喜,哈哈大笑:“随国公,杨坚私藏重犯,你就等着替他收尸吧!”说完将手一挥,喝道,“走!”转身大步向府门外走去,片刻间,满院的兵马呼啦啦退得干干净净。
杨瓒担心道:“爹,独孤伽罗真是大哥带走的?”
杨忠点头,沉吟道:“大郎这会儿都不见回来,十有八九是真的!”
杨爽急道:“那怎么办?”
杨忠皱眉,看着空无一人的府门口,脸色变得凝重:“他们突然撤兵,或者是已经得到大郎的消息!三郎,你即刻去给二郎传话,让他带兵去找,务必要在宇文会之前将他们找到!”
杨瓒不敢耽搁,答应一声,拔腿冲出府去。
长安城外七里处,绣岭峰峦挺拔,山色秀丽。在主峰半山上有一座极大的溶洞,其间钟乳满布,奇石林立,地势复杂诡异。重要的是,这里人迹稀至,极易于隐藏踪迹。
杨坚带着独孤伽罗走到溶洞深处,那里有他和杨爽出来打猎时用来休息的一个地方。略做收拾后,他捡来枯枝,燃起火堆照明取暖。安置好一切后,杨坚轻轻吁一口气,安慰独孤伽罗:“你在这里休息,我去找些食物。躲过今日,我们再设法与我父亲联络!”
独孤伽罗缩靠在钟乳石上,轻轻摇头,小声说:“家人逢难,我竟然束手无策,只能在这里苟且偷安,如今,还连累杨家!”想想天牢中饱受折磨的父亲,想想也不知道被押在何处的母亲,她心痛如刀绞,落下泪来。
杨坚见她落泪,心中疼惜,柔声道:“你忘了,岳父大人说过,要你留有为之身,做有为之事!此刻你只要保全自身,日后定能设法相救家人。你一味伤心难过,熬坏了身子,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
独孤伽罗听他说得入情入理,默然片刻后点头,轻声道:“你放心,我纵不顾惜自个儿,也当为家人一搏!只是……你还是回去吧,我不想连累杨家!”
杨坚摇头:“我和你已经定亲,你我两家同气连枝,同进同退,还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见她不再说话,又嘱咐道,“这山里地势复杂,你留在这里,千万不要出去,我去找些吃的!”
独孤伽罗点头不语,自顾自想着心事。
杨坚见她心不在焉,不放心地看她一眼,这才取来洞里狩猎的弓箭,大步出洞。
此时正是春季,山里虽说一片青翠,可以找到的食物却并不多。杨坚往沟涧深处走,好不容易找到一些坚果,用袍摆兜起往回走。
离溶洞不远时,他突然听到草丛里“嗖”地一响,一只灰兔窜出来,跑去另一边草丛。
杨坚大喜,抛下坚果,弯弓搭箭瞄准兔子。
哪知道箭还不曾射出,只听风声劲疾,直逼脑后。杨坚心中一紧,顾不上多想,疾速向右扑去,却觉左臂一阵锐痛,一支精钢短箭擦过手臂,“噗”的一声插入泥土。
杨坚抬头,只见宇文会纵马冲开薄雾驰来,手中弓箭直指他,扬声笑道:“臭小子,我看你还逃往何处?”话落,其身后护卫散开,很快将杨坚包围。
杨坚暗吃一惊,却不慌不忙,慢慢站起,整了下衣衫,看看手臂上的伤口,冷声问道:“宇文公子,杨坚与你素来无冤无仇,为何暗箭伤人?”
宇文会扬眉,冷笑道:“杨坚,你装什么糊涂?快将独孤伽罗交出来!”
杨坚耸肩,说:“我又怎么知道她在哪里?”想到溶洞中的独孤伽罗,心中暗暗着急。
这里离溶洞太近,伽罗恐怕会被他们找到,他要想一个法子将这些人远远地调开,伽罗不见他回去,自然知道出事,一定会马上离开。
杨坚嘴里顺口应付,目光悄悄留意四周,心中疾速寻思对策。
宇文会见他不认,不禁大怒,喝道:“我的人明明看到,是你将人带走的,快说,她在哪里?本公子饶你不死!”
原来是不小心暴露了行踪!
杨坚心里暗叹,却摇头道:“出城之后,我们就分道扬镳,她在哪里,我当真不知道!”
他话刚出口,宇文会已经大怒,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弓弦一响,一箭向他射去。
杨坚早有防备,身形微侧,右手骤出,已一把将箭抓住,冷笑道:“宇文公子好大的威风,是欺我随国公府无人吗?”话音一落,突然手臂疾扬,手中箭向宇文会疾甩而出。
宇文会见那箭夹着风声,直射自己面门,吓了一大跳,忙闪身去躲,虽躲开了箭,但险些摔下马来。
趁着他这一分神,杨坚已疾跃而起,一手抓住一根修竹,双脚连环踢出,逼退两名护卫,瞬间脱围而出,向与溶洞相反的方向疾掠而去。
宇文会大怒,大声喝道:“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提马自后疾追。
溶洞中,独孤伽罗正愁眉不展,苦思救人的法子,突然间,洞外隐隐传来争斗声,其中还夹杂着杨坚的声音,不由心中暗警,起身慢慢向洞口走去。
只是这溶洞奇石遍布,阻挡了视线,并不能看到洞外的情况,伽罗只能绕过奇石,小心地接近洞口。
直到走出溶洞,她才看到山坡上竹林里似乎有人影闪动,侧耳细听,隐隐有人声传来,却听不出是什么人,更听不清对方叫嚷些什么。
伽罗微微咬唇,心里暗想:杨坚说过,这山上人迹罕至,溶洞更是极为隐秘,怎么他们躲来不久,就会有别人出现?
难道……是宇文护的人找来了?
想到这个可能,伽罗心头突然一跳,连忙借着草木的掩护,向声音来处摸去。她刚刚走出不远,借着晨光,见前边草丛里寒光暗闪,过去一瞧,竟然是一支精钢短箭,心头更是一紧。
她明明记得,那溶洞里放的是竹制的长箭,杨坚带去的也是长箭,那这精钢短箭是哪里来的?她俯身捡起,仔细去瞧,见那箭头还沾着丝丝血迹,竟然还没有干透。
一瞬间,独孤伽罗只觉心跳加速,再也顾不上掩藏行踪,拔腿向竹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