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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生死间再添温情
杨坚听到独孤伽罗大喊,悚然回神,急忙侧身,险险避开,手中长剑疾挥,已将那人毙于剑下。
另一侧蒙面人见伽罗分心,单刀直进,向她当头劈落。独孤伽罗听着耳后风声,来不及回身挡格,身形疾掠而起,向后凌空倒翻,避过致命一击。
哪知身后本已离悬崖不远,这一飞身疾退,她一脚踩上虚悬的崖石,只觉脚下一空,低呼一声,身体无所凭依,向崖下直落而去。
杨坚、宇文邕大惊,齐声惊呼,向前扑去。杨坚抢先一步,纵身一跃,抓住伽罗半幅衣袖,哪知立足不稳,被伽罗的冲势一带,一个踉跄,跟着向崖下跌去。
宇文邕飞身赶到,反手疾捞,手指只是在杨坚袍摆上一触,却没能抓住,眼瞧着独孤伽罗和杨坚一前一后跌下崖去,顿时心胆俱伤,痛声喊道:“伽罗!”
就在他心神大乱时,一名蒙面人疾跃而起,手中单刀疾挥,向他砍去。
杨忠等人看到,齐声大呼,都奋力向这里杀来。
宇文邕听到喊声,下意识侧身,终究晚了一步,虽然避开要害,胸口仍然中刀,顿时血光迸现,鲜血长流。
宇文邕连连倒退,倒下之前,幸有护卫赶到,一把将他扶住,挡去随后而来的杀招。
宇文邕顾不上身周的厮杀,推开护卫的扶持,向崖边冲去,可是刚刚迈出两步,双腿一软,已往前摔倒。
护卫大惊,挡开追击而上的蒙面人,急忙抢上前扶住他。
杨忠眼见爱子坠崖,心中又惊又痛,喝令声中,带领众人奋力冲杀,枪影点点,竟然招招都是杀意。
众蒙面人见他神威凛凛,瞬间有十几人被挑于枪下,发出一声喊声,四散逃去,顿时跑得无影无踪。
杨忠顾不上追敌,抢步冲上悬崖,向崖下望去,但见崖下波涛滚滚,惊涛拍岸,哪里还有杨坚和独孤伽罗的身影?
两府的人马齐出,顺流寻找杨坚和独孤伽罗的身影。可是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直到黄昏时分,仍然没有二人的下落。
杨忠、宇文邕无奈,只好留人继续搜索,各自回府等候消息。
夕阳斜照,河水已渐渐变得平缓。杨坚从昏迷中醒来,举目望去,但见在夕阳的余晖里,独孤伽罗趴伏在不远处,连忙爬起,踉跄着赶过去将她抱起,连声唤道:“伽罗!伽罗!”
独孤伽罗身子受到摇晃,呛咳一声,醒了过来。
杨坚大喜,连忙问道:“伽罗,你怎么样?要不要紧?”
独孤伽罗茫然四顾,好一会儿后才想起发生什么,轻轻摇头道:“不打紧!”撑住他的手,慢慢站起,却觉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不由轻吸一口凉气。
杨坚忙将她扶住,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替她褪下鞋袜一瞧,只见脚踝早已经红肿,心中疼惜,皱眉道:“你扭了脚,很快就会天黑,恐怕今天回不去了!”举目四望,只见山林幽幽,河水泛涌,竟不知身在何处,见前边不远处有一个山坳可以避风,便扶着她过去歇息。
趁着天色还没有全黑,杨坚清出一片空地,捡些干柴备用,再去河里抓几条活鱼回来。
独孤伽罗坐在树下,看着他忙碌的身影,心中暗暗感动。可是转念间,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切又都袭上心头。
想萧左这一逃,再难抓到,自己父亲的冤屈再也无法洗脱,母亲、兄嫂又如何能够救出?她想到伤心处,又怔怔地落下泪来。
杨坚抱着树枝回来,一见她这副模样,顿时慌了手脚,忙去她身边坐下,连声问道:“伽罗,是不是脚疼,我帮你揉揉!”不容她推托,抬起她的腿放在自己膝上,在脚踝处轻揉。
一只脚被他握在手里,他掌心的温热阵阵传来,指腹的薄茧摩擦上她细致的肌肤,令她心中微觉不适,她缩腿想要收回,却被他紧紧抓住。
杨坚一心只在意她的伤处,并没有多想,揉了一会儿见红肿似乎略散,轻轻松一口气。他抬头想要询问,见她脸儿微红,不禁一怔。他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掌中握着她一只纤白小脚,心头不禁一跳,连忙放下。他匆匆起身,掩饰般嗫嚅道:“我……我再……再去瞧瞧……”究竟去瞧什么,自己也没想出来,就匆匆躲开。
独孤伽罗本来有些窘迫,见他这副模样,不禁哑然失笑,倒将原来的尴尬抛开。
杨坚直跑到伽罗看不到的地方才停下,想起刚才的情形,不禁脸红心跳,隔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看着天黑了,在这里躲着不是办法,又放心不下伽罗,他在近处转悠了一会儿,才捡些树枝作为掩饰,慢慢蹭回去。
独孤伽罗见他逃走好一会儿,只拿着几根树枝回来,忍不住觉得好笑,转念想到今日的事,又觉心中歉疚,轻声道:“今日追拿萧左不成,还连累你们杨家,连累杨叔父!”
杨坚见她谈到正事,也很快将原来的尴尬抛到脑后,忙安慰道:“那宇文护狼子野心,只想着朝中独大,我父亲手握兵权,他必定是虎视眈眈,迟早会向杨家动手。”
独孤伽罗点头,苦笑道:“难为你想得如此通透!”
杨坚含笑道:“事情本就如此!”嘴里说着话,手中已将刚才捡来的粗大树枝绑成一个架子,挡在二人之间,接着脱下自己的长袍搭在架子上,隔开二人的视线。他找到火刀、火石,将柴禾点燃,这才道:“伽罗,你……你将衣裳脱下来烤干吧,当心着凉。”
独孤伽罗见他竟然如此细心,心中微觉感动,答应一声,将外衣脱下,就着篝火慢慢烘烤。
杨坚将鱼洗剥好,串上树枝慢慢烤,嘴里有一搭没一搭闲聊,提到今日一战,不禁感叹道:“今日若不是鲁国公,我们当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不到你和他竟然是熟识!”
独孤伽罗心头微窒,不愿提起那段伤心的爱恋,只是含糊道:“我和他还有高大哥,从小一起长大,只是这几年他们四处征战,很少相见罢了!”
提到那个种在心里的男子,独孤伽罗抬起头,望着苍穹,儿时种种,齐袭心头,苦涩中带着甜蜜,可是任是如何,都掩不去心底的那份缺憾。
不管他们曾经如何,一切,都成了过往,他和她,从此之后,终究再也没有可能!
杨坚对她瞬间变化的情绪却浑然不觉,听她说起儿时,也不禁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轻声道:“我杨家虽说也是长安士族,可是我从小不在爹娘身边,竟然不知道,这长安有这么多好玩的去处。”言语间对伽罗的童年似乎悠然向往。
从前,他没有来得及介入她的生命,以后,他要伴她走过后半生!
独孤伽罗微微一怔,这才想起,父亲说过,杨坚自幼长在佛门。她轻轻点头,顺口问起,听杨坚讲述那些年的四海游历,民生疾苦,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两人谈谈说说,不知时光暗过,直到烤鱼的香味阵阵袭来,才惊觉早已饥肠辘辘。
杨坚见手里的鱼烤好,隔帘向独孤伽罗递过去,含笑道:“饿这半日,快些吃吧,仔细烫着!”见她伸手来接,凑前一些递到她手上。
哪知独孤伽罗的手刚刚回缩,就听“咯”的一声轻响,树枝的枝丫碰上支起的架子,架子一斜,整个向伽罗倒去。
杨坚“啊哟”一声,忙伸手去抓,哪知脚下被树枝一绊,顿时立足不定,整个人随着架子跌了出去。
那一边的独孤伽罗见架子倾倒,也忙起身去扶,哪知道身子还没有站稳,杨坚整个人就摔了过来。伽罗脚上本就有伤,此时被他一撞,顿时立足不定,惊呼声中,两人同时滚倒在地。
独孤伽罗撑身要起,抬头一瞬,但见杨坚月白的中衣微敞,露出胸前结实的肌肉,在火光的照映下,呈现淡淡的褐色,带着令人安稳的力量。
杨坚扑倒,不觉疼痛,只觉怀中身躯温软,竟然说不出的舒服,不解地抬头。
刚才独孤伽罗烘烤衣服,现在身上只穿着贴身的小衣,这一望之下,撞入眼帘的,是她颈下大段雪白的肌肤,鼻端,女儿香幽幽传来,他一时竟然痴了。
两人各自愣怔一瞬,还是独孤伽罗先回过神来,忙在他肩头一推,挣脱他的怀抱。
这一下,杨坚也悚然回神,惊跳而起,一张脸早已涨得通红,一手抓住自己衣领转过头去,结结巴巴说道:“对……对不住,我……我不是故意……不是故意的……”
独孤伽罗匆忙抓过外裳穿上,本来满心羞窘,可是见杨坚比自己还要惊慌失措,又不禁好笑。她扶起木架,摸摸架上长袍,发现已经干透,取下给他,说道:“衣服干了,快些穿上吧!”
杨坚不敢回头,连声答应,反手去接,手指又触上伽罗的手腕,顿时像被火烫到一样,连忙缩手。
看他这副模样,独孤伽罗不禁哭笑不得,将长袍塞入他怀里,而后自顾自捡起烤好的鱼,坐到一边去吃。
杨坚匆匆忙忙把衣服穿好,偷瞧伽罗,见她神色平和,并不见生气,才悄悄松一口气,讪讪地坐到她身边,添柴让篝火更旺。
夜色渐深,独孤伽罗已经倚着大树睡去,杨坚见她身子微微瑟缩,解下外袍轻轻替她盖在身上,自己抱膝而坐。他抬头看着满天的星子,听着微风拂过山岗,身边是心爱女子浅浅的呼吸,一时间,心中是满满的感激。
感激,让他与她相遇!感激,在她落难时,能让他相陪!他杨坚,愿意陪着独孤伽罗走过生生世世,不管未来有多艰难,有她,有他,足矣!
第二日一早,杨坚和独孤伽罗草草收拾,觅路离开河滩。经过一夜,又没有伤药,独孤伽罗的脚踝更加红肿,杨坚心疼不已,好说歹说,背着她前行。
二人走出不久,幸遇上连夜寻来的杨整、杨瓒。想到今日要再审萧左一案,几人不敢耽搁,拐上大路,上马乘车,疾赶回城。
大德殿里,天王宇文毓听说秋官府失火,卫国公独孤信遗体被焚,证人萧左不知去向,不禁又惊又怒,想到宇文护的毒辣手段,又暗暗胆寒。
杨忠等人强抑愤怒,据理力争,请求秋官府彻查此案,势必要给楚国公、卫国公两府一个公道。
大司寇豆卢宁想到是自己对秋官府监管不力,才到目前的地步,心中说不出地自责,颤颤巍巍地出列,向上磕头,大声道:“天王,此案疑点甚多,不能仓促定案,恳请天王宽限时日,臣必定彻查此案。”
话出口,立刻换来杨忠、高宾等人的支持。
黄惠向宇文护看去一眼,见他轻轻点头,立刻出列,大声道:“天王,臣以为不妥!当初人证、物证俱在,都呈交于秋官府,结果秋官府监管不力,接连出事,长安城中已人心惶惶。如今,若是此案再拖,恐怕人心不稳啊,天王!”
豆卢宁闻言暗怒,大声道:“案情不明,驳回再审,又怎么会民心不稳?轻判枉判,才怕民心动荡!”
黄惠冷笑,向他靠近一步,一字一句问道:“那么请问大司寇,这几日来,大司寇可曾找到新的线索?”
豆卢宁皱眉,摇头道:“时间有限……”
话还没有说完,已被黄惠打断,他冷笑道:“此案分明早已大白,司寇大人却想尽一切办法一拖再拖,下官不知是何缘故。”语气冷冽,似有所指。
豆卢宁一怔,瞬间明白,不禁气得发抖,颤声道:“黄大人是说我豆卢宁徇私枉法吗?”
黄惠冷笑,淡淡道:“卫国公遗体存在秋官府殓房,秋官府一把大火烧掉,萧左被押在秋官府大牢,秋官府又轻易让人走失,如今说司寇大人没有徇私,又有谁信?”
几句话一出,倒将宇文护所做的几件事扣在豆卢宁的头上。
豆卢宁气得身子直抖,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黄惠见他几乎站立不稳,作势扶住,一手握住他的手腕,浅浅笑道:“大司寇,此案还是听天王定夺吧!”
豆卢宁见他手指不见使力,可是被他握住的地方,有一缕寒意通过肌肤直透心底,一时惊疑不定,更加说不出话来。
眼瞧着二人争执,宇文护冷笑连连,此时跨出一步,面向天王宇文毓,大声道:“天王,当初人证、物证俱在,独孤信、赵贵二人罪证确凿,臣力请结案,将两府满门抄斩。”
此言一出,杨忠、高宾等人顿时哗然。宇文邕向上行礼,大声禀道:“天王,所谓物证,不过是楚国公一封信函,并没有卫国公的任何证据。至于人证,也不过是萧左的一面之词,如今萧左消失,又焉知他不是心虚,畏罪私逃?如今卫国公、楚国公无故身亡,又如何能够抄斩他们的家人?”
豆卢宁乍听宇文护说出那番话来,心头更是一震,立刻摆脱黄惠上前几步,大声叫道:“天王!卫国公功勋卓著,没有确凿证据,岂能枉杀?望天王三思!天王三思啊!”话说到这里,但觉心口一阵剧痛,忍不住低哼一声,扑倒在地。
宇文毓大吃一惊,唰地站起,连声喝道:“快,太医!快传太医!”
宇文护却连声嚷道:“侍卫,扶大司寇下去医治!”
喝令中,有两名侍卫抢上前,扶起豆卢宁。
豆卢宁整个身子瑟瑟发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黄惠,手指颤颤向他指去,却已说不出话来。
刚才虽然在愤怒下,可是身体并没有不适,而此刻他竟然心痛如刀绞,分明是受了此人的暗算。
黄惠见他看穿,嘴角溢出一丝阴冷笑意,冷冷注视他。
眼瞧着豆卢宁被扶出大殿,殿上还是一团混乱,宇文毓突然咬牙,大声道:“卫国公谋反一案,证据不足,楚国公行刺一事,也并无实质行动,二人既死,罪不及家人,就判两府家眷流放如何?”
群臣正处在一团混乱中,突然听到他这一番话,不管是宇文护一党,还是杨忠等人,都齐齐怔住。一瞬间,纷乱的大殿一阵安静,所有人回头,齐齐望向高高在上的天王。
宇文毓见没有人应,又着急问道:“各位爱卿以为如何?”嘴里虽然问着群臣,眼睛却定定地盯着王弟宇文邕。
宇文邕愣怔了一下,瞬间明白他的心思,忙俯身跪倒,大声道:“臣领旨,天王圣明!”
眼前双方各执一词,在这个节骨眼上,豆卢宁偏偏病发,眼看宇文护一党占尽上风,再争下去,恐怕也没有好结果,他这样做,是想保全两府的家人。
听他一呼,杨忠、高宾等人也瞬间明白,忙纷纷跪倒,大声道:“臣领旨,天王圣明!”
这些人一拜,一些心中暗向独孤信,或是心存观望的朝臣也都跟着跪倒,呼呼啦啦,倒是占了半数。
宇文护见宇文毓竟敢自作主张,心中暗怒,瞪他一眼。只是宇文护虽然跋扈,但事已至此,也不能当着所有的朝臣发作,也只能忍气,将此事认下。
宇文毓见宇文护满脸怒容,心中打一个突,却仍然强撑道:“那就流放千里,到赣岭吧!”
赣岭是江南烟障之地,被发配去那里的囚犯九死一生。杨忠等人听到,不禁面面相觑,宇文护却脸色稍和,大声领旨。
宇文毓见众人不再有异议,暗拭一把冷汗,望了内侍安德一眼。安德会意,立刻高声道:“天王退朝——”
宇文毓趁势起身,出殿而去。
群臣送天王离去后,这才向大殿外而去。刚出殿门,就见两名侍卫匆匆而来,杨忠认出是刚刚扶豆卢宁出殿的侍卫,忙将人叫住,问道:“大司寇病情如何?”
侍卫躬身回道:“回大人,大司寇未到太医府已经急火攻心而亡!”不等他再问,已匆匆而去。
杨忠整个人怔住了,回头与高宾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愤怒。
宇文护经过二人身侧,冷笑几声,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