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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前夕
到了这个时候,班级里的空气已经很紧张了,不过对即将来临的命运的忐忑和悬疑,让这个教室最近一直很嘈杂。我本来的计划是在这最后的一个月里那所有的重点再全部仔细的手写口念心想一遍,还要把自己念的录下来,临睡前可以再听一遍。
我只有靠这些方法老弥补平时对功课的疏忽了。
现在班级这情况显然不符合我的要求了。
如果我这最后的计划不能如常开展,我是肯定完了。
咬咬牙,我拿心爱的mp3打开了食堂新来的仓管员小吴的五指关,他把食堂后面的一间荒芜已久的老仓库借给我用一个月。那个老仓库很早就停用了,听说以前学生会会长就在那里自杀的,平时根本没人去,所以小吴根本不担心会有人发现我在里面温习功课,这家伙赚死了!
老仓库在学校最南角的围墙边,围墙后边也是块荒地,里里外外的荒草都有一人多高。我足足用了宝贵的两小时才从荒草里割出一条简陋之极的小路来。
走近了才发现,房子的墙上很多的指头粗细的深深的洞,那么密密麻麻的,好象是许多巨大无比的一大群马蜂同时攻击这房子一样,开始我没搞清楚这是做什么的,后来有一晚忽然想起了,这是枪打出来的。我记得历史老师讲过,这所县城里最老的中学,文革中曾经发生过持续几个月的枪战,很多学生在那场枪战里横死学校。
门上还能看出来以前这门曾经漆过绿色油漆,也都剥落的差不离了。门上有把锈得快分不出形状的锁,我用是石头轻易就砸断了它,然后使劲推了下门,顿时,万千灰尘泼洒下来,在午后,阳光下,淡云,荒草中飘荡着,我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恍惚了一下,某种很远很熟悉的难过从记忆最深的地方微微颤抖了下。
"不要走啊"
我摇摇头,用手扑打着身上的灰尘,走了进去。
意想之中的凌乱。唯一的窗户前有张课桌,看来还可以将就着用,东墙有张上下铺的床,课桌正后方的北墙有个很大的水泥池子,以前应该是放煤炭的,墙上还有黑黑的煤灰痕迹,现在里面堆满了竹竿和粗木头,也不知什么时候放在里面的。屋子里到处都是蜘蛛网。墙上到处是些粗俗的黄色短诗,还有些不明的黄色斑点。
这一收拾又多花了我一个多小时,我心疼啊。跑前面拿了简单的铺盖和蜡烛,同宿舍的同学听说了我要去那间仓库温习,都用很奇怪的眼光看着我,哎,懒的管了。吃了点饭赶紧往那间破屋子去。
那段刚割出来的路有三十多米,波鞋走在刚割的草茬上,发出"嚓嚓"的声音,还有就是风吹过草叶的声音,我总觉得很奇怪,仔细听了一下才知道,这地方真的是安静,竟然连一点昆虫的声音也没有!
直到走进了那间破仓库,心才安定下来。
把书本摆好,又拿出我随身带的一个小相框放在视线的正中,那是我自己偷拍的。里面有个青春的女孩子歪着头看着上方,似乎在思索什么。阳光在她脸庞的边缘镀了条金线。那次偷拍很不成功,因为被她发现了,但是她既没有骂我,也没有报告老师,只是后来她托人给我带了封信,只说了,大学里见。
那还是高二。我知道她一直很希望能考上南方的那个农业大学,她一直对做园林很有兴趣,我从那时起也开始改到这条路来。我想我一定可以和她一起上那所学校的。
三个月前,她被发现死在学校外的一个下水道里。是奸杀。凶手最后被抓到,是个司机。
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考上那所农业大学。
看着看着书,天不知觉的就黑了下来,我觉得有点累,就没点蜡烛。这里没通电很久了。我往后舒了舒腰,眼睛落在了玻璃窗上,忽然,我似乎看见了什么在窗外一闪而过,再仔细看,又没有了。我想,眼睛真的是累了。这时,我发现玻璃上似乎有字迹,靠近了看看,是手指擦掉玻璃上的灰尘写出来的。
"滚出去!"后面的两个感叹号非常用力,所以显得很粗。
咦?看起来分明是刚写不久的。那是谁写的呢?
那些文革中死在这里的,自杀的学生会会长,那个窗外闪过的影子。
我赶紧连点了两根蜡烛。屋里亮了不少,蜡烛的光芒晃动着,我的影子被大大的投在身后的墙上。
我掏出我的小录音机,把音量放的大大的,屋里有了些人声,立刻心里安定了很多。
"嘘"我长长的吐了口压在心里的气。
干吗自己吓唬自己?怎么讲我这个五大三粗的小伙子还要怕那些死人不成?
嘻!
我找张纸把那些字擦掉,然后又开始沉浸在复习里。
我边看边念边记忆,夜越深,声音显得越大,我隐隐就觉得自己读书的声音开始有了一些回音,那回音还越来越大。那种回音感觉上似乎像是有人跟着我读书一样。那很奇怪的感觉。
我一停,那声音也停。
我一生气,"嗵!"的站起来运着丹田气对着窗外就喝了一声
"嘟!"
震的屋梁上的灰尘都洒下来了。
天地似乎安静下来了。我很满意自己的这一嗓子。这嗓子被我的研究易经的大姐夫认为有镇妖的感觉,我以为他该说我喊的很像佛门的"狮子吼",可惜我也没听过"狮子吼"。
快四点的时候,我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那几天,天气极其闷热,我趴在凌晨的时候睡觉倒也没觉得冷。
不知多少时间了,忽然我就醒了,哦,天亮了,学校里开始有了些声响了,我站了起来,对折窗外的晨曦伸了伸懒腰,哎!舒服!
明显感觉昨天的收获挺大。
不如跑步去!
我低头就收拾书本,书上赫然三个钢笔的大字"滚出去!"
我一下就跳了起来,往后看看,还是那个水泥池子,里面的竹竿和木头还是我来的时候的样子,外面的荒草还是轻轻在风里摆动着。
仔细听听?似乎周围没人。
靠,我跳了出去,指着荒草就骂了起来:"你他妈的装神弄鬼的吓唬你家少爷啊!操!你他妈的赶紧的该滚哪去滚哪!这里是老子花了一个mp3换来的!别跟我较劲!惹恼了老子,砍死你个王八蛋!"
这话是粗鲁了些,对我这样一个将要迈进大学校门的学生来说,的确不好。但是我只在忍不住了,明显的不知是哪个在吓唬我,我只要被吓住了,转身回宿舍去了,那肯定要被大家笑话死的。说不定就是哪个同学在故意吓唬我。
我进屋里收拾了书本就往前面的校园里走。
今天非得好好教训下来吓唬我的人,起码也得威胁下,不然我的书读不好是小事,上不了她喜欢的那所大学才是大事。
大失所望!
即使我的侦探水平很臭,起码也能看出来那几个喜欢玩事情的家伙说的是真是假,关键是大家现在的确都没心思再玩这些小孩子的事了,现在虽然还没有上大学,但是还是有一种跟平时不一样的责任感的。上午十点后,我彻底放弃继续问下去。
奇怪哦,我在心里嘟囔了一句,想着,晚上要把宿舍的那根水管带着,起码可以预防一下,壮壮胆子。
没办法,晚上还得去,不能叫我的mp3白花了。
我摸了摸裤子口袋,才想起一直没离开我身边的小相框忘记在那个小屋子的桌上了。
天!它从来没离开过我。
撒腿就往那间小屋子跑去。
还好,她还在。我抚摩着相框,温柔的放进口袋里。
似乎这相框干净了点。
我没在意,又去上课去了。今天又划重点,划完了再回来。
那晚我又读了很久,这次困极了的时候还记得往床上躺。
睡眼朦胧中,觉得眼前似乎看见墙上的一些字迹
读不下去了
强烈的郁闷我是会长怎么能比别人差
我没看几行就被录音机里自己念书的声音慢慢催眠了。
会长?我一下惊醒了!不对!这里就是当年那位会长也复习过的地方。
此刻屋子里好象充满了奇怪的味道似的。是血的味道。
这时,蜡烛闪了一下,灭了!顿时,黑暗如同巨大的乌云紧紧包住了我。那乌云里似乎有一个伸着长长舌头披头散发的年轻男人要扑住我,我拳打脚踢,我要反击反击!
"嘣!"疼死我了。使劲一睁眼,天又亮了,原来是个梦。我的手正打在上面的床板上,难怪那么疼。这时,我看见上面的床板上有个两头用图钉钉着的皮革,里面封着个本子,好象是日记本。图钉都锈了。我好奇的取了下来。
好大的灰。
扉页上一个很秀丽的笔迹写着:"我以我血荐高考!",我当时有点奇怪,似乎这句话在哪里见过。我翻开了日记,看了两页就完全被吸引进去了。
原来是那位自杀的会长写的。那本日记里有几页沾着黑黑的血迹,也不知是鼻血还是吐的血,看起来有些惊心动魄的。那里记载了他临死前的一段心理路程。
原来这位会长是从农村来的,他家庭里负担很重,他是老大,下面还有四个兄弟,所以他家里一直不想他继续上学,尤其当他母亲病了以后,他父亲更是坚决反对,他只好住到了学校里尽量不回去。但是他还是顶着压力一定要考上大学,经常自己跑出去打工赚学费和生活费。他学习很出众,又很有领导的才能,到高二那年被选举选为学生会会长,那时开始,他觉得自己的压力更大了,他很担心自己考不好反被同学耻笑,更担心的是一直在讥笑他的父亲,结果在高考前夕,他已经没办法去打工了,不要说学费了,连生活费都成问题了,他就开始去卖血,这无异于饮鸠止渴。
日记里还隐约记着有一位女同学对他的爱慕之情。那个也是看了令人很叹息的结局。
日记的最后全是"不行了,今天晕的厉害","又昏了一次,很虚弱","还有几天呢?","怎么还没到最后考试的时刻呢?"
很郁闷的看着,忽然间对自己考这个大学觉得很没劲。我们都还没有机会整理下自己的想法,还不知道到底该不该考那玩意,就被社会的压力被父母的期望的眼神或者被死者的愿望驱使着拼命。到底为何来哉?
那天,我没看书。自己跑操场上去溜达着。天气很好,我躺在草地上看着云彩慢慢的移动着,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两个省略号!那两个和我的玻璃我的书上写着的一样的省略号!
对了,那字迹也很像!不会是
我不敢想下去了,赶紧跑去找仓管员小吴问问,他说他新来的也不清楚,要我去问看大门的老曹。
老曹只告诉我,那个会长最后是在那间老仓库里上吊的,被送到医院后就不清楚他的下落了,听说是死了。
听说?
我的汗出了一身。
晚上还去不去呢?
隔了一天,我终于还是决定去。
班级里的空气都开始臭了,实在没办法呆。再说了,我绝对不能让她的眼睛里出现失望。
去!应该是去。
我有个隐隐的念头,或许我可以揭开那个流传在学校很久的故事面纱吧。
如果主动出击起码可以自己掌握节奏,能灵活点,只要把可能发生的情况考虑的尽量详尽点,人警醒点,意外会减少到最少的。
想起在体育器材室里好象见过一些绳子,趁中午大家吃饭的时候,我从气窗里用钩子把绳子吊了出来,赶紧用衣服包好,顺路到宿舍拿上那根水管,跑回那间老仓库。我一边看书,一边随意的把绳子结成大大小小的网扣。
嘿嘿。有人要难看了。
下午抽空跑回宿舍里睡了一会。不然晚上又要睡过去了。
依然是那个窗户前,蜡烛,相框,书上的那三个大字俩省略号还在,留着它起码还可以提醒我,不要轻易睡着了。
看书,读,想,写。窗外,风声,草叶。依然如此。但是总觉得在黑暗的某个地方,或者一直移动着的,有双仇恨的眼睛在盯着我--我几乎都能感觉到那眼睛里复杂的情绪。这感觉很不舒服,如果是对峙,那我对峙的是无边的黑暗和那个不知名的东西,我拿什么跟它们对峙呢?
我的脚不禁踢了下放在脚边的水管,水管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好象在回答我,心里稍微安定了下。我有种直觉,这东西似乎多少有点怕我,这根水管子很可能用不上的。
为什么会怕我?很难说清楚的。
夜越深,周围越静,越显得我读书的声音很大,一静下来,我就能听见那个回声。它又跟了上来,尤其在夜里听见自己的回声真的很异怪的,但是自己不敢停下来,似乎一停下来,外面的东西就会冲进来一样。
十二点左右的时候,念书。有回声。外面很安静。
一点多了,念书。有回声。外面有草叶簇动的生意。
两点半了,默写。开始困。又惊醒。门似乎响过一下。也许没响。自己的幻觉?
三点四十五,眼皮拼命打架,劝都劝不开,泼冷水若干斤,重新开始读书。
三点四十八,睡着了。
真香。
困了就睡。什么也阻挡不了的特点。没办法。
但是这次刚到四点,我就醒了--这次借了个嗓门很大的闹钟来的。然后我就听见外面的草丛里很大的动静,似乎有东西在那边挣扎着,"嗡!"我的脑子一热!真有东西!
"呼啦!"我已经抄起水管子拉开门就冲了出去,前面不远的临时小路上,有个黑影子正在地上翻滚着--我的绳网起作用了!
"呜"我的水管子扬起的时候都带着风声的。
水管子已经挥在最适合的位置了,只等着一确定这玩意的身份就打下了。
那玩意喘着粗气,还在拼命挣扎着,显然,它不知这是越挣扎越动不了的,终于,它绝望了,挺下来继续喘着粗气,我闪了一点身子,借着屋子里微弱的光线和月光,我观察一下--绳网捆得太紧了,根本看不清,我又喝问了一声:"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抓到我了。"那里忽然响起一个很低沉很沙哑象从砂轮间穿过来的声音。似乎被磨得很虚弱了才很不情愿的发出的声音。
是人声!虽然是想过的,还是很震惊!紧张的时候居然没听出个性别来。
"你是谁?"我才想起问这个基本的问题。
"我是谁?"很艰难的回答,差点没让我窒息。真慢啊!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我已经准备解开绳网了。
"记得?不记得?怎么才可以记得?怎么才可以不记得?"忽然就感觉那个绳网收缩了下,收缩的似乎是面具一样。
"我们,可以谈谈,也许能知道怎么才可以记得,或者不记得的。"我想了想回答了。
"解开。"还是在命令我似的。哎,哪见过这样的俘虏!
解就解吧。我把水管子放在右边。然后开始解开。
我准备好了袭击。
渐渐开了,我一点一点的吃惊着。
不能说是个具体什么形象,很难看得出。我抑制着心跳,尽量认真的做这件事。
那真的难说是什么,在头的位置是个很纷乱的纠结--乱糟糟。
'你要做什么?'站起来比我也不矮多少。话倒很硬朗。
很冷。
我稍微收敛下,冷静下。
'看看,你到底是谁?解开吧。'我希望问清楚。
'你看了他的日记还不知道我是谁吗?'
'会长?'我脱口喊出。
'会长?会长啊,还有人记得会长吗?'
'我还记得!'已经觉得这人--是人不是动物不是鬼--这人是谁了。
'那又能怎样呢?他死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他最亲的同学祭奠过他的。'
'可是,大家都很怀念他。你也很在意他吧,你就没怀念他吗?'
多少还是在试探,毕竟不敢确认。
'怀念?我不怀念谁,那是我的肉,是我身体的一部分,你又怎么能理解呢?呸!'
我笑笑,把水管子放地上。退了一步。多少还是担心点。
'谈谈吧,坐下来?'我先坐了下来。
'你就是那个爱慕我们会长的女同学吧。'我一边坐下来,地很凉,一边随意的问。
'他死的真惨!是上吊死的。脖子被勒住后,人的舌头会吐出来,哪,像这样。'一个舌头从乱糟糟的头发里伸出来。
不是他才感觉到爱的。
我也感觉到了。但是我很害怕。
我很害怕学校的制度,恋爱的要开除的。
于是,我一直不敢回应他。我学了那么多年了,到了最后一年了,才刚刚发现,原来,爱比高考要重要。我忽然想起我的一个表姐。她就是为了高考而把到手的爱情放开的,结果,直到她大学毕了业找了工作结婚了都不开心,最后还是被一个流氓骗了身子,自杀死掉的。那年,我就决定了,就是不考我也得抓住他。但是,人世间的事哪里是我们这些刚入社会的人可以把握的?
他很断然的就拒绝了我。
他只说,压力不是我能想象到的。他一定不能因为其他的原因耽误了高考。
我在他面前,在这没人来的老仓库前哭泣了多少次。
我想过要放弃的。真的。就是放弃。再不想他。
但,止不住啊!
他刚开始卖血的时候,我就把家里给的钱全放在他的课桌里,但是他很严肃的还给了我,而且骂了我一顿。
遇到这样的人是我的灾难。我想着,很悲苦。
我一直关注着他。
直到那一天,他真的不行了。
他在狂吐鲜血,他在在颤抖着写着日记。
当时不知他在写什么,他死后,我才看见他的心思。
人,已经死的硬邦邦的了。
我哑然。
'这是他住过的地方。临死前,他就是在这里复习的。他也是死在这里的。你怎么能那么大咧咧的就住进来呢?怎么都要把你赶走!这地方是他的,也是我的!谁也不能占据!你要滚回去的。'
她说滚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无力了。
'我可以走,可以不再打扰你,但是不是滚回去。你要清楚这一点。'我很仔细的跟她说着。
我已经没什么怕她的了。
就是人而已。
'我说你要滚,你就得滚!你别跟我说其他的!这个老仓库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奇怪的事,你把握不了的!别说我吓唬你。'她很轻蔑的瞪了我一眼,笑了下。
我恍惚觉得她以前是很美丽的。
'最后一次警告你!'她忽然就从绳网里跳出来,一下就闪进了草丛里。
声音从草丛里传来的。
这次直到天亮我都不敢合眼。
天亮了,我呆了半天,收拾了书本和我的铺盖,走了。
那年,我报了两个学校,第一志愿是南方的那个农业大学,第二是北方的工业学学校。
结果,第一志愿没录取我,我录取了第二志愿学校。
一切都没有按自己的愿望在走着。
但是,还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