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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林静没有离开。半夜,两个没吃晚饭的人都感到饥肠辘辘,林静在她床下翻出了几包方便面,略做加工,两人凑合着填饱了肚子。好在他出差的行李都还在车上,清晨换了套衣服,直接从她的住处开车到检察院上班。
郑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办法拒绝林静,也许她寂寞得太久,太需这样一个胸膛来停泊;她就像一艘早已经没有了方向的船,误入林静的港湾,这才惊觉不用担心下一秒会漂去哪里的感觉原来是那么好。她未必想过一生一世的停靠,然而他此刻给她的安定谁都不可取代。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因为在得到答案之间,林静已成功地进驻到郑微的生活中。开始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两人会在一起吃饭,然后他送她回家,顺理成章地分享一个属于对方的晚上,渐渐地,周末的夜晚她习惯了他的陪伴,到了后来,一周的大部分晚上他都在她的单身公寓里度过。
对于郑微来说,要习惯林静的存在并不太难,毕竟之前十七年的感情摆在那里,即使模糊掉了许多,但默契依然还在。林静外表温和,实际上却极有主见,恰好弥补了郑微看似机灵,实则单纯的性子。他用最大的延展性去包容她,不要求她的改变,她不想谈将来,他就绝口不提,实在看不惯她乱糟糟的生活习惯,就自己动手整理。有时郑微见他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把她乱踢的高跟鞋重新摆放得整整齐齐,就会不好意思地问:“你这习惯就跟我妈一模一样,但你为什么不像我妈那么念叨?”
林静就反问:“如果我念叨,你下次还不会这样?”
她老老实实地回答:“一时间改不了,大概还是会老样子。”
“那就是了。”林静说“如果我一边念叨一边收拾,那就必须同时做两件事,还不如省省嘴上的工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林静身上都一种特别笃定的气质,这让他在大多数时候都显得从容不迫,气定神闲,郑微遇事容易着急,每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林静的沉稳总能恰到好处地安抚她的焦躁,任何麻烦到了他这里,仿佛都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在过去的四年里,郑微已经学会任何事都只靠自己,虽然日子难免过得潦草一些,但是也还凑合,当林静重回到她生活中,那种有人可以依靠的感觉又回来了。他会在晚上她口渴的时候睡眼蒙胧地起来给她递水,会在她上班之前把钥匙手机钱包清点好放在她的包里,会耐心地陪她逛商场和超市,不失时机地赞美并提出中肯的建议,会为了她新买回来的上衣掉了一颗水钻特意回到店里退还,他比她更记得她准确的经期时间,把她所有任性无理的要求都视作理所当然。
依赖上林静这样一个人简直是太容易的事情,习惯也会上瘾,林静用他看似没有企图性的方式潜移默化到郑微的生活中,以至于后来的郑微不管遇到什么事,第一个念头总是:怕什么呢,还有林静。是呀,只要林静在,什么事都可以交给他。郑微其实并不是一个特别刚强**的女人,她贪婪他给的安逸,于是默许了自己站在他的身后,让他为自己遮风庇雨。
她还求什么呢?这样一个男人,也许是许多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郑微知道人应该知足,只是午夜梦回,她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静静地看着他的侧影,总有那么片刻心惊――他是谁?
他是她的的林静哥哥。她从小想要嫁的人终于睡在了自己的枕畔,这不就应该是幸福吗?可别人的幸福是否也带着怅惘?阮阮问得好,幸福的定义是什么,对于郑微而言,幸福或许就是闭上双眼,遗忘林静缺席的日子里那段浓墨重彩的时光。
对于两个人的生活而言,郑微的单身宿舍未免过于简陋,林静曾经提议过让她搬到他的住处里,郑微一口拒绝了,所以他不得不将自己常用的生活用品、换洗衣服和笔记本电脑逐渐转移到她这边。几年的留学生涯让原本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林静学会了下厨,做的虽然都是一些简单的饭菜,但也有模有样,两个人都不忙的日子里,自己开伙做顿晚餐,他做菜,她偶尔也会洗碗,有时似乎觉得日子就是这么过的。只是惟一让林静难以适应的是郑微的单人床,她一个人睡在上面正好合适,多了一个人,不管靠得多近,仍然拥挤不堪,林静身材高大,躺在她的单人床就总觉得手脚都没法舒展,加上她睡觉又过于霸道,每每将他逼到床沿,一不留神就有掉下去的危险,长时间如此,睡眠质量难免受到影响,有时早上醒来,腰酸背痛,因此他不止一次提出过要买一张新床的建议,郑微没有同意,她下意识地抵触着这个决定,也许,她抵触的不是那张床,而是一张双人床的所带来的意义。
在郑微这边过夜的时候,林静很少把车停在她的楼下,但是大院就是一个小社会,它让你的一切**无所遁形,不管再怎么不张扬,郑微有了亲密的同居男友一事还是很快地传得人尽皆知。当然,大多数人未必知道林静的职业身份,只不过明里暗里都在羡慕她找到了年轻有为的如意郎君。林静和郑微都是从小过惯了大院生活的人,对这种人多嘴杂的情景见怪不怪,而且现在早已不是他们小时候那种生老病死都需要单位包办的时代,男未婚女未嫁,下了班之后的时间就属于自己的私生活,所以两人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只是在公开的场合尽量避免态度亲密,郑微对所有的试探打听通通一笑置之。
倒是周渠对郑微和林静的关系进展感到相当的意外,他问她“郑微,我有一天早上,正好遇见检察院林静的车从大院里出去,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他的语气带着少见的困惑和迟疑。
“我想应该不是看错。”郑微的回答肯定了他的猜测。
“我一直以为”
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可郑微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彼时陈孝正已经结束了培训重新上班了一段时间,上级部门的干部提拔考核小组已经对他进行了考核,对于他将成为二分副经理一事大家已心知肚明。郑微对周渠说:“领导你放心,公事和私事我还分得清。”
现在的郑微和陈孝正,比陌生人更陌生,除了必要的公事交谈,他们不会有多余的半句话。陈孝正从结束培训从北京回来之后,变得更加的冷傲和寡言,何奕他们这些在他面前吃过排头的项目经理背地里抱怨不迭,不过陈孝正这个人虽然难说话,但他在技术要求方面确实严谨精确,指出的问题也都是有的放矢,在严于律人的同时更严于律己,所以包括何奕在内,许多人虽然对他颇为不满,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做事有一套,而且除了关于他和欧阳家千金扑风捉影的猜测,于公于私他都让人无可挑剔。
二分目前正有部分工程争创国优,陈孝正分管技术和质量,许多文档类的工作周渠都授意郑微协助他完成,郑微不敢怠慢,自然兢兢业业,但他的苛刻和挑剔让她不得不一遍一遍地重复做同一件事,直到让他无话可说为止。
工作量多的时候,加班在所难免,她在办公室忙得昏天暗地,他办公室的灯也总亮到夜深,不过两人甚少交流,就连他有事交代,即使只是一墙之隔,也是通过打内线电话与她沟通。
那段时间林静也很忙,有时应酬得太晚了,怕打扰她,就会住在自己那边,算下来两人有一个多星期没有好好在一起吃顿饭,所以周四那天,他中午就给她打电话,约她一起吃饭,郑微想到周五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把手上的事做完,便欣然应允。
林静定的餐厅就在中建附近的一个韩国菜馆,于是就把车停在大院里,吃完饭之后两人一起去逛隔壁的超市,买了点生活必需品和鼠宝的猫粮,就散步回她的住处。
走进大院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下来,林静一路笑着听郑微叽叽咕咕地说话,好一阵没有这样享受两人相处的时光,他也感觉到郑微似乎比以往更黏他一些,内心不是没有喜悦的。走着走着,林静就附在郑微耳边低语了几句,郑微傻了一会,红着脸作势踢了他一脚,嗔道:“滚一边去,你这坏蛋。”
林静笑吟吟地轻松躲开,没有提购物袋的手抓住了她的手。郑微没有像往常那样挣开,微微侧着脸,似笑似嗔地看着他,眼光流转,无限娇俏。她喜欢林静此时看她眼神,这几天里,他不在的时候,她其实也是想念的。
林静不说话了,拽着她越走越快,最后成了两人的一路小跑,郑微咯咯地笑着任他拖着自己往前,她当然知道他为什么急切。
经过办公楼的时候,郑微的笑容在与人行道上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人相遇后骤然消散无踪。
其实说不上巧合,陈孝正已经回来好几个月了,在这几个月里,郑微路遇何奕三次,李阿姨五次。中建大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她从来没有在下班后偶遇过他,而这一次,她牵着另一个男人的手,不偏不倚,狭路相逢。
他的外套搭在手腕上,手中还拿着一个厚厚的档案袋,显然是刚从办公室下来,朝他住的11栋的方向走。他们发觉对方的时候已经离得太近,连半点收拾情绪的缓冲都没有留下。陈孝正的眼睛落在郑微的脸上,再慢慢降落到她和林静交握的手,那眼神眼神如此直接,连掩饰都来不及。
犹如黑白默剧里的慢镜头,郑微觉得这一瞬被切割成无数个苍白的片断,她看着陈孝正吸了口气,目光破碎,而自己的手不自觉地从林静掌中挣脱了出来,紧紧握拳,藏在了身后。
林静转过脸来看了她一眼,她竭力微笑,点头的时候脖子僵硬,但姿态应该无懈可击,陈孝正却连个礼节性的笑容都没有给她,仿若不曾相识一般擦身而过,倨傲而冷酷。
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间,她不该看得太清楚。
怔怔地往前走了几步,林静的手指与她再度交缠,他指间的力度才让她如梦初醒“林静”她用力回握他,他淡淡一笑。这还是她熟悉的林静,但又仿佛不是刚才笑着牵住她奔跑的那个人。
回到住处,刚关上门,林静便把她抵在门背,两人激烈地肢体纠缠,购物袋散落在一边。鼠宝好奇地挪了过来,它对成年人的打架不感兴趣,伸出爪子在袋子里搜寻它的妙鲜包。
郑微不顾一切地回应林静的热情,似乎透过彼此靛温在求证些什么,他扯着她身上仅有的衣物时,她喘息地制止了他“不要在这里。”她还不习惯在鼠宝面前如此裸露。
林静打横着把她抱回床上,直奔主题,郑微推了他一把,欺身跪坐在他的身上,她上班时盘好的头发披散下来,好几缕垂落在他胸口“让我在上面。”
以往这种时候,林静都乐得纵然她,这一次却例外,他不顾她的抵抗,翻身将她压在身下,挺身。在沉重的呼吸声中,他说“我还是喜欢这样。”
身体的疲惫让郑微早早睡去,恍惚间,她和林静仿佛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爱欲纠缠,她在快乐中泥足深陷,即将忘记所有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喊她“微微,微微”
她了一下,如坠冰窖,先前忘我的荡然无存,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漂浮在云端,而陈孝正却在不远处的峭壁半中央冷冷看着她。她慌乱地找寻东西蔽体,可是身边不见寸缕,除了虚无缥缈的云,就只有林静,只有他能遮蔽她,所以她把林静抱得更紧。
陈孝正悬空挂在峭壁上,支撑他的仅仅是一根细得不能再细的绳索,他单手握紧绳索,风一吹过,摇摇欲坠,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只知道那双眼睛是幽深的,黑得看不见底。
他说“微微,如果我跳下去,你会不会伤心。”
郑微说“你不会的。”
陈孝正笑了起来,分离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这样开怀的笑。“微微,我走到了这里,终究差了一厘米。”
他说完,手上的绳子骤然断裂,整个人便如同断线的纸鸢一般往看不见底的深渊坠落。
“阿正!”她大叫一声,痛彻心肺。弹坐起来,没有悬崖,没有坠落的人,只有台灯昏黄温暖的光线,和半靠在床边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敲着键盘的林静。
“怎么了,做噩梦了?一头冷汗。”他有些担忧地替了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她才发现自己的睡衣都被汗打湿了,黏在身后。
“林静,你别走。”她在他的安慰下躺了回去,手却紧紧地抱住他的胳膊。
林静说“我不走,只不过还要赶一份报告。你先睡吧,听话,不要想那么多,就不会做噩梦了。”
郑微这才松了手,闭上了眼睛又睁开“我刚才在梦里有没有说什么?”
林静帮她把黏在额头的头发拨开,笑道:“你说你很爱我。”
“骗人!”郑微不信。
“知道就好。”他把注意力转回自己的笔记本上“你什么都没说,快睡吧。”
郑微再一次入睡前,残存的记忆里只有这橘红色的灯光。她忘了自己有没有说过,从小时候开始,这样的灯光就让她感到安心。
清晨上班的高峰期,从二分到区检察院约有25分钟的车程,林静习惯提前几分钟到办公室,所以他通常都比郑微起得早。出门的时候,郑微还迷迷糊糊地赖在床上,林静拍了拍她“该起来了,再不起来连吃早餐的时间都没有了。”
郑微含糊地“嗯”了一声,听见他走出去喂了鼠宝,然后说:“我接下来几天可能都要忙到很晚,加班的话就有可能暂时不过来了,冰箱里还有牛,你记得喝。”
他关门的时候郑微就清醒了,拥着被子坐在床上发呆。早上,郑微在文印室门口等待的时候遇到了工会的李阿姨,一向关心她感情生活的李阿姨笑眯眯地说“郑微啊,今早上我上班的时候又看到你谈着的那个男朋友去车库取车,小伙子真不错,长得一表人才的,也有礼貌,看见我这个阿姨老打量他,还跟我笑着打了个招呼。”
这已经不是李阿姨第一次问起关于林静的事了,郑微不好说什么,只好使出万能的微笑。
李阿姨见她不说话,就一副了解的模样说道:“还害什么羞啊,你年纪不小了,身边有个人再正常不过,现在又不是我年轻时候那会,结婚前牵牵小手都脸红,社会风气变了,住在一起的多得是,阿姨也不是什么老古董。不过啊,你早有了这么好的,一早就应该告诉我,省得我还老瞎操心,给你乱牵线”
文印室旁的小会议室门轻轻被打开,陈孝正站在门口客套地对李阿姨说“李主席,麻烦您两位尽量轻点声,里面有个会议。”说完又重新掩上了门,回到会议室里。
李阿姨在单位里是老资格,年轻一辈的公司领导,包括周渠在内都对她还算礼遇,陈孝正这几句话口气虽客气,但言外之意颇让人难堪。
郑微也觉得有些尴尬,正待回到文印室看看自己的文件复印好了没有,以便尽快离开是非之地,是非之人。李阿姨扯了扯她的衣袖,有些讪讪压低了声音,虚指了一下紧闭的会议室大门说道:“在公司的内部网站上看到他的任前公示没有?年轻人爬得快,不过这脾气算了,谁叫人家准备是领导了呢,我们就忍着点吧。”
郑微回到自己办公室,刚把二十多份复印文件装订成册,就接到了陈孝正办公室打来的电话“郑秘书,麻烦你把我要的资料送过来。”
郑微暗暗庆幸自己正好将他要的资料文件整理完毕,便急忙抱在手里,走过去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门是开着的,他坐在办公桌后,听到声音,抬起头来看他。
郑微在称呼他的时候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还该不该叫他陈助理,任职公示已经张贴出来,如无意外,他七天之后就是二分的副经理,于是她选择了和大多数人一样及时改口“陈副,你的文件在这里,请您过目一下。”
她把东西双手放到他面前,他若有若无地扫了她一眼。郑微赶紧低眉敛目,等待他初步看过没有问题,自己就可以顺利撤离。
郑微听着陈孝正缓慢地翻动纸页的声音,不知道是因为他确实看得很仔细,还是自己度秒如年,时间过得很慢,可是他始终不说话,她也没有理由擅自离开。这个等待的过程过于漫长,当她终于忍不住看了看他翻阅的进度,正好发现他合上了文件,刚吁了口气,整叠文件就被他单手推回了她面前。
“陈副,有什么问题吗?”郑微有些不明所以。
陈孝正沉着脸说道“郑秘书,文档工作没有任何技术要求,最要紧是细致,这个你应该明白的。”
郑微赶紧拿起一份翻看,果然,双面复印的文件,由于复印机卡纸,第六、七页重复出现了两张。她心里懊恼自己没来得及认真检查一遍,赶紧承认错误“对不起,我马上重新装订。”
陈孝正冷笑道“重新装订是小问题,我不过是提醒你一句,如果你肯把投入到私人感情中的时间稍微放一点到工作中来,这个错误绝对可以避免。”
这一句话堵得郑微又羞又恼,自从周渠让她协助陈孝正以来,她整整有一个星期,每天待在办公室的时间超过十二小时,他要的东西往往临时起意,又容不得有半点延误,要不是赶得太急,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现在他居然当面指责她为了私生活延误工作,这简直是再明显不过的找茬。
他静静靠在椅背上,仿佛在等待她的发作。郑微确实有股冲动,想要把这推文件统统砸到他的脸上,然后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陈孝正,你算是什么东西?”
可是她忍住了,抛开在他职务在她之上不提,她也看出来了,他不过是想激怒自己,她越失态他就越得意,可她偏不让他如愿。于是郑微毕恭毕敬地把他推乱了的文件整理停当,带着点歉意地说“不好意思,陈副,我昨晚上没有睡好,所以检查的时候没有专心,下次不会了。”
郑微成功地看见陈孝正眼里的平静被打破,虽然面上还是漠然的,可他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她。她离开的时候,听到他低声问了一句:“你晚上会不会做梦。”
她想起了昨晚自己梦醒后的一身冷汗,他坠落的那一刻,自己的痛的感觉是那样清晰。但梦里那个人跟眼前的他是同一个人吗?现实中的陈孝正永远不可能为了他生命中仅有一厘米的感情行差步错。
郑微笑着回答:“我睡得很好。”
中午的时候,郑微下楼到饭堂吃午饭,正好看到办公楼搞清洁的阿姨急匆匆地往六楼走。郑微对这些清洁工、杂工一向和气,彼此都算熟悉,这时并不是清洁的时间段,所以她问了一句“阿姨,这个时候匆匆忙忙地去干什么?”阿姨见私下无人,偷偷对郑微说道“陈副经理把杯子弄破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摔的,听说掌心都是血,现在好像在医务室包扎。”
郑微“哦”了一声,若无其事地去吃饭。
看得见的伤口,迟早有一天会痊愈的。一个星期后,陈孝正顺利度过公示期,从任职文件下来的那一天起,他正式成为中建二分的副经理,也是中建历史上继施洁之后,第二个未满三十岁的副处。他的事业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乐于锦上添花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但是这个时候,谁也没有心思大张旗鼓地庆贺,因为,检察院正式对二分的三产公司盛通涉嫌非法经营,盛通总经理冯德生涉嫌职务犯罪一案正式立案调查。
据说在调查前的几天,冯德生还宴请过检察院反贪局的粱副局长,饭桌上大家相谈甚欢,一片太平之像。检察院的这次出击事先没有任何风声,主管调查的不再是一向负责中建这块的粱副局长,而是刚从其他城区新调来的反贪局正职,姓刘。刘局长跟二分和盛通素无往来,性格也远没有粱副局长好打发,盛通在措手不及之下接受调查,势如破竹,就像本来已经烂在心里的苹果,一刀切下去,满目疮痍。
冯德生风光了很多年,其实背后背着一笔烂账。行贿受贿、非法招投标这些都还是小问题,检察院的切入点是放在盛通涉嫌非法转移国有资产上的,一旦罪名落实,数目之大,不但冯德生再无翻身之日,就连二分都难逃关系。
冯德生已经被行政拘留,检察院的调查范围虽然还只限于盛通,但是二分乃至中建其他分公司纷纷自危。周渠让财物部门连夜加班加点对账目进行重新盘点,各种档案、会议记录都要重新整理,尽最大可能理清和盛通之间的关系。然而,盛通就像一个空壳,完全是依附于二分而存在的,其中千丝万缕的联系大家心知肚明,又岂是一时半刻可以撇清关系的。二分和盛通的关系并非特例,只不过冯德生这些年太过张扬,检察院此番行动也绝对不是临时起意,必定是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又或者杀一儆百。
中建枝荫叶繁,只要二分账面上做得周全,要度过这一关也并非不可能。那段时间,几乎所有二分的相关人员没日没夜地加班,郑微手上所有涉及盛通的会议记录都必须调出来重做,周渠几乎就把家安在了办公室,领导那里阴云密布,她这里自然小雨连连,跟在周渠身边好几年,郑微还从来没有见过周渠为了什么事担忧至此。她对财务管理那方面了解得并不多,关于盛通的认知也仅仅止于它是二分实质上的下属部门,周渠日夜忧虑,她自知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唯有做好自己的本分。
那天周渠和张副经理在办公室谈了很久,就连午餐都让郑微叫了外卖,郑微敲门把外卖送进去的时候,听到在敲门声响起的那刻,里面隐约蹈话声立刻消失了。
周渠说了“进来”她才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把盒饭放到茶几上,周渠神色如常,张副经理盯着她看的时候,眼神里却全是戒备,郑微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沈默地退了出去。
下午下班之后,张副经理已经离开,林静打电话来,问她晚上有没有时间,她说最近一段时间都会很忙。刚挂了电话,才发现周渠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的办公桌前,说不出什么原因,明明只是一通再普通不过的电话,郑微却觉得心理有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刚才做的是一件见不得光的事情。
周渠手指轻轻敲着她的桌子,斟酌着说道:“下午张副惮度你别介意,这个时候,你跟林静的关系不过我还是相信你分得清公私轻重的。”
郑微放好的手机,看着周渠,认真地说:“我跟他从来不谈公事。”
周渠有些倦意地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我知道。不过这段时间也辛苦你了,公司现在状况你也知道一些,说实话,现在那个企业经得起这样细究。总部那边不闻不问,如果检察院苦苦追查,我的角色就会相当被动。”
郑微再三想了想,还是问道:“我还是不明白,如果二分是干净的,检察院也无从下手。”
周渠苦笑“清浊的界定是很模糊的,二分和盛通之间关系就是国资企业最尴尬的部分。有时出发点是好的,但是我也有错,某种程度上,我确实纵然默许了冯德生。”
郑微说“你明知道冯”
周渠点头“老冯这个人就是对身外之物太过贪恋。不过他说得对,没有他,也就没有我今天。”
两人沉默了一会,周渠再度开口“郑微,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招进中建,又把你留在身边吗?你的脾气像足了我年轻的时候,性格中的那点率直是最难得,也是最容易吃亏的。以前我是个小技术员,一毕业就分到了工地上,总是太过于坚持我自认为的原则,结果同一批进公司的大学生都混得不错了,我还在工地上熬,老冯是我所在项目部的经理,是他拉了我一把,然后我也慢慢学会了人情世故,才有今天。我看到你的时候,很容易想起以前的自己,可是我也很矛盾,一方面希望你一直是那个率真的小姑娘,又担心你过于单纯的本性会吃我以前吃过的亏。不过,你比我过去聪明,很多事情应该比我年轻的时候更懂得判断。”
郑微由衷地说“我算不上聪明,只知道没有领导你,就未必有今天的郑微,这些年你对我的关照我都清楚,只是我没有什么能力,这个时候也不能帮到你什么。”
周渠笑着说“今天张副经理居然有个很荒谬滇议,他说,以你和林静的关系,应该”
郑微暗暗一惊,就听见他接着往下说“我当时就让老张立刻打消这种念头,虽然林静是坐镇在反贪局之后的直接领导,但是公是公,私是私,他未必会徇私情,我也不会让你难做。”
郑微无意识地摆弄手里的笔,迟疑地说道“我从来不问他工作方面的事。”周渠站了起来“我知道的,跟你说这件事只是想告诉你,即使张副经理或者谁跟你提起这件事,你直接拒绝就好。下班了,你也加了好几天班,早点回去吧,工作归工作,生活还是要继续的。”
几天之后,检察院正式要求二分将五年之内所有财务档案移交审查,那天,办公楼来了七八个穿着制服的检察官,都是陌生面孔,林静不在其中。郑微记得她的衣柜里也有这么一套蓝色的制服,不过他平时大多数时候都是便装打扮,如果他今天也这付行头出现在二分,她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如何处之。
检察院带走的档案足足装了十来个大纸箱,周渠也被请去谈话、协助调查。从检察院那几辆白色的车子停在办公楼前开始,整个二分上下人心惶惶,说什么的人都有。比起对未来的忧虑,郑微更担心周渠,她害怕这个对自己而言亦师亦友、给过自己无数提携和关照的人陷入泥潭。
下班的时候,她不愿再见到一个个向她打探消息的同事,于是选择从办公楼后门绕回她住的地方,避开下班的人潮。二分办公楼的后门正对着大院的一个鱼池,郑微经过的时候,看到何奕正跟一个年轻的女子站在一起,不知道说些什么。从身形和打扮上看,那女子并不是韦少宜,走近了,郑微才觉得她十分面熟,原来是中建过去的总经理秘书施洁。何奕看到她有些惊讶,打了个招呼,就指着施洁说道“施洁你还认识吧,她以前是我爸的秘书,找我有点儿事。”
郑微现在没有心思理会他突兀的解释,对施洁笑了笑,就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经过施洁身旁时,淡淡的香水味儿飘进了郑微的鼻子。
郑微停步转身,对施洁说“施秘书,你的香水味儿我很喜欢,能告诉我是什么牌子吗?”
施洁精致的唇角往上勾了一下“rush2,我也很喜欢,看来我们的喜好很相近。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是施秘书,我辞职了。”
郑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跟何奕、施洁道别的,这一天的变故太我,rush2的香水味儿让她头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