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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袂只瞟了宁致一眼,便低下头去沉默不语。在昏暗的街灯映照下,可以看出她露在围巾外的纤细的鼻尖,略微地泛着红。
“为什么不到楼道里等?”宁致只是轻轻拉了拉她的手腕,就感觉从衣料上传过来的温度比意想中的还要低。
“因为,”执袂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望着宝蓝色的夜空“天气预报说今晚可能会下今年的初雪。”
总不可能在外面寒风中一直等到它下雪,天气预报的准确度宁致从来不敢恭维。走上楼道开门进了房间后,他先去打开了室内的暖气,然后再到厨房煮了一壶咖啡给执袂。
颤抖着手指捧着杯子的执袂是父亲的恋人,在身为社长的父亲的社旗下的一家少女取向的青春小说杂志社工作,因为那本杂志的读者倾向是高中生群体,所以她经常会主动联系正在念高中的宁致,试图了解他们这个群体最新的动态。
不过,跟她渐渐熟稔起来的最重要原因,还是宁致是她所工作的那家杂志社的摄影模特。两人经常会打交道。工作需要会来找他,像今晚这样因为和父亲吵架也会冲到他租住的公寓来找他发泄的执袂,正一脸不悦表情地啜饮着咖啡。
“可以先打个电话给我的,”忙乎了半天,这才想到自己的书包还没有取下来的宁致,一边歪了歪脑袋,把斜挎包拿下来放到书架的底层,一边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坐到执袂对面的沙发上。
“天气这么冷,要是感冒了,爸爸又要担心得要死。”“谁要他担心?”提高音量的执袂一下子余怒未消地眼珠子都扭动起来,大概是觉得又不是宁致的错,不应该朝着他发火,努力使自己镇定的她又压低了声音“我知道你在上补习班。当然是你的学习重要。”
一般在这样的情况下,宁致都会采取完全倾听的模式,也不主动询问,只是默默地做着一些诸如递纸巾、用手轻轻地拍她的背或者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让她平静下来之类的事,总之要等着她自己把竹筒里的豆子倾倒出来。
最近执袂的话题不脱跟父亲吵架的范围,认真听她把话说完,苦思冥想一个晚上,替她出谋划策,隔天打电话给她建议,却没想到前一天的大吵大闹就好像从没发生过似地烟消云散,还得听她述说跟恋人之间的感情有多么坚定一类的。
真是让人不啼笑皆非也难。不过想想看,执袂也不过是比自己大三岁的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很多时候,宁致是把执袂当作同龄人而不是父亲那一辈人看待的。
虽然是父亲的恋人,但是因为小学连跳两级,所以刚大学毕业的她,今年也不过刚满二十周岁。
当然有时候会表现出和宁致一样的非常的早熟的一面,然而偶尔,也会头脑像加减乘除一样简单,神经大条到让人哭笑不得的地步,尤其是和父亲像这样闹别扭的时候。
“你爸爸他太不在乎我了!”说到这里的时候,执袂粗鲁地把杯子放下。激昂的语气显示她的心情实在糟糕到了极点。看来还在纠结同样的问题。在执袂逼问是否爱她时,父亲似乎不肯表示出很明朗的态度,这让执袂感到非常的不安。
“就算我和我们主编暧昧,他也不闻不问,完全不放在心上。”执袂低垂下眼帘,咬住下唇。父亲并没有和继母离婚,只是分居了而已。父亲在这方面,的确不是个干脆的人物。大概也是因为年龄大了,要考虑的事情有很多,不可能随着自己的性子办事吧。还只有十七岁的宁致也只能这样理解。
“爸爸是很在乎你的,也很喜欢你。”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宁致只能这样说。“喜欢我为什么不肯说出来?”执袂又高高扬起了下巴。
“爸爸的性格不是那么坦率,而且他已经是大人了。”说完就感觉自己说得有些奇怪,幸好执袂没有听出来。宁致的言下之意,是把自己和执袂归于未成年之列,而排除了已经四十出头的父亲。
“就因为这个,他就能被原谅吗?”气呼呼地说完之后,执袂又咬住了下唇。然后突然想到似的抬起眼眸。
“对不起,我不该对你大吼大叫,又不关你的事。”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二十岁的执袂,总是冷静得让旁人抓狂的四十岁的父亲,明明是两个年龄相差很远、性格也截然不同的人,却那么狂热地喜欢上了彼此,或许这就是所谓爱情不可思议的力量吧?
丢在书架底层的斜挎包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没想到是父亲打来的。“还没睡吧?”宁致知道父亲今晚参加了一个葬礼,就是因为这个无法推托的葬礼,他急着去参加,所以才没有追着生气的执袂到自己公寓来。
现在,估计是已经从葬礼上逃出来了。父亲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硬撑,宁致感觉到了他的疲劳。宁致拿着手机瞥了执袂一眼。果然是父亲已经猜到了执袂躲在他这里了。大概父亲已经去执袂的公寓找过她了。
父亲大概是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的,能听到车内的一些杂音。“是你爸爸的话就说我不在。”虽然执袂是压低了声音说的,但似乎还是从话筒中传了过去。
“我听到她的声音了,你跟她说我马上去接她。”连回答都不听,很快就挂上了电话的父亲,感觉上也有些情绪失控了。
已经步入中年的父亲,因为和小自己二十岁的年轻女孩恋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有时候表现出很不符合中年男人沉着稳重的一面。这样想着,宁致放回手机后立刻迎上了执袂询问的视线。
“爸爸说他马上过来。”执袂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你干嘛不告诉他我不在啊!”“他听到你说话的声音了。”
知道再责备宁致也无济于事的执袂,慌慌张张地放下咖啡杯站起来,把放在沙发扶手上的围巾拿起来。由于过度紧张的关系连围巾都不知道怎么围了,她焦躁地不断咋舌。
“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谈一谈。”宁致走过去帮她围好围巾。“我不想看到他!”下一秒,两个人就面面相觑,因为房门就在此刻被敲响了。执袂烦躁地跺着脚。“他怎么这么快啊?”
“可能是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的。”执袂就像一只焦躁的猫咪似地在房间里绕来绕去,最后躲到了沙发后面。
“你告诉他我不想见他,然后把他赶回去。”看她顽固的态度,宁致也只好叹息着走到门口。一开门就看到父亲站在那儿,点完头后迈步进屋,然后开始环顾整个屋子。
“等一下,爸爸!”宁致急忙抓住爸爸想要进屋的手臂。“她说她现在不想见你,我看爸爸你过几天再找机会跟她谈好了。”
“不行,有话一定要现在说清楚。”父亲在面对身为儿子的自己的时候,总是会有意无意地表现出这样的不容侵犯的威严。
这其实也是父亲的逆反心理。不光是青春期的宁致才有的逆反心理。被父亲的严肃的口吻吓得稍微松了下手的宁致,看到父亲大步流星地走进室内,接着就听到执袂的怒骂声。
宁致回头一看,父亲站在气得满脸通红的执袂面前低下了头。“对不起,是我没有顾虑到你的心情。”执袂咬着下唇瞪着道歉的父亲。“跟我回去吧!”父亲的声音异常的温柔。“我才不要!”“没有你在,我怎么也睡不着。”
“我管你!”想要转身走掉的执袂,突然被父亲拉住手腕后猛地拥进怀里,压制住她的抵抗后一下子吻住了她的嘴唇。
听到那挣扎的声音和浓郁喘息,宁致轻轻地走到室外。不知何时吹起的冷风拍打着他的脸颊,气温低得令人不禁怀疑全球变暖是不是非科学的,冷得直哆嗦的宁致抱起了手臂。
本来想进去拿件外套出来披在身上却又怕打扰他们而有点踌躇。幸运的是,不到五分钟后门就开了,父亲牵着执袂的手神情轻松地走出来。
“我们回去了。”父亲低语了一句。他身旁的执袂发现宁致的目光停在自己和他父亲明远牵着的手上时,焦急地想要甩掉。但是,父亲抓得太紧又甩不开,她只好尴尬地把头转向一边。“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执袂别过头这样说。
宁致装作没看到执袂比刚才更红的嘴唇而送他们出去。回到温暖的室内后,他把茶几上的咖啡杯收拾起来,在收拾的时候发现一条围巾静静地躺在沙发上。
看来她刚刚和父亲的攻防之中,连围巾都扯下了。心想追出去或许还来得及的宁致抓起围巾才走出去,就看到两人隐身在公寓前街灯下的细雪之中热情地接吻。
夜空仿佛漏了底一样,不断地飘洒下细细的雪花,在雪与夜的缠绵之中,包含着动人的光和影。这时才发现夜空里已经飘起了细雪的宁致禁不住学着执袂开始的模样,仰起头来看向宝蓝色的苍穹。
飘洒的雪花落在他手中尚还残留着执袂和父亲爱的温度的围巾上,很快就融化了。
玻璃墙外的公司职员正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离开,明远看看放在工作桌上执袂送给他的毛绒绒的龙猫,它圆圆的肚子中的闹钟里,指针停留在了五点上面。一工作起来就有点忘记时间的明远,一边轻轻感叹着“要下班了啊”
一边从工作桌前站起身来,走到社长办公室的窗户旁边,隔着落地玻璃窗,眺望落日笼罩下的高楼的墙壁。冬日的晚霞,色彩的感觉非常的温暖。正对面白色瓷砖的大楼,七层以上都被晚霞染红了,下面是对面高楼的阴影,暗暗的。
不用看西边的天空,只需看夕阳照耀下的高楼颜色的变换,就知道太阳在一点一点地西斜。每天到了这个时候,该下班的时候,结束一天的工作的时候,从忙忙碌碌到有空闲玩乐的夜晚的时候,都会感觉特别充实,是完成了一天的工作之后的充实感。
在业界虽然已经称得上是个大公司,但是由于行业本身比较小,所以从规模上看也不过是个中小企业。身为原社长的独生子,理所当然地晋升为社长,如今已经继承父亲的遗志,经营这家社差不多十年了。
不过,真正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管理公司,而不被其他元老牵制,则是最近几年的事情。历经了差不多十年的时间,好歹能够感觉工作得心应手了。也就是在工作慢慢趋向稳定顺利的时候,认识了当时还在读大学的执袂。当上社长之后,才明白了做社长的艰辛,也体会到了身为社长的孤独。
虽然和下属们关系不至于冰冷,但是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总是保持着一定的限度;和其他同行业的人很多话题又谈不来,且同在界,竞争也非常的激烈,一呆在一起,就会感觉到莫名的压力。
明远之所以接近执袂,也可以说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这份高处不胜寒般的孤独。或许将外遇的原因归结于孤独,对尚未离婚的妻子也有些自私,但是绝对不能否认已经四十出头的明远,当真为这种中年时代特有的孤独和虚无感所困扰着。
执袂是那种会买可爱的毛绒绒的龙猫闹钟送给他的年轻女孩子。明远喜欢的,就是她的那种年轻的感觉。因为和与自己的年龄不相般配的女孩恋爱,有时候光是想想,明远就感觉脸上有些发烧。
玻璃墙外渐渐地安静下来,派秘书去买的鲜花也送了过来。明远启程准备去约好的法兰西餐厅。餐厅所在的大楼简直可以说是法国名店总汇,白色的大楼外墙纵向装饰着黑色的条纹,显得十分摩登。
除了卡尔丹、迪奥、蒙卡罗等时装店之外,还有珠宝店,比如卡尔捷,香水像妮娜里奇、香丽榭、姬班斯等等,都是巴黎的名店。
即使在走马观花,也会让人产生置身于巴黎香榭丽舍大街的错觉。执袂选定的法兰西餐厅就是这栋大楼的六楼。此前已经和她在这里共进过几次晚餐了,明远也比较喜欢那里的气氛,布置得十分宽敞,每张桌子上都摆着烛台,十分的豪华别致。
明远刚刚走出电梯,就有门童迎了上来。“请问,您是欧阳先生吗?”看来执袂已经来了,而且关照过门童。
明远跟着在前边带路的门童走了一段,就看见执袂歪着脖子坐在中间靠左的窗外位置,愣愣地仿佛陷入了沉思。窗子正对着天台花园。以前当然执袂也有比明远早到约会地点的时候,但是毕竟不多。
一般而言,明远都是早早地到了来等待她。因此,怀抱着疑惑的明远走过去先道歉:“对不起,我来晚了。”只是瞥了他一眼的执袂没有搭话,点着酒水单要了葡萄酒,然后翻开菜单。
只顾着点料理,完全没有理睬明远的意思。完全不了解执袂为什么又生起气来的明远,也干脆装作对她已经生气了的事实熟视无睹,把话题聊到执袂的工作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