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默默猴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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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日是你的生辰,四少爷该不会忘了罢?送你的。”劫真摇摇头,淡然一笑:“你今年十八啦,已不是童蒙孺子,总不能再这般游手好闲的,知道么?”

    劫兆闻言一愕,微微耸肩,却不禁心头温暖,似觉母亲故世后,偌大的绥平府里再也没有人记挂自己出不出息。讷讷点了点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劫真拍拍他的肩膀,两人携手而入。

    原以为来得迟了,没想大厅里却有些空荡。东道下首空着两张紫檀木椅,自然是劫真与劫兆之位,上首坐着一名赤发褐面的昂藏巨汉,武官袍服被贲起的虬结筋肉绷得紧紧的,身后的猩红披风垂地,两肩覆有硬皮铜钉的软式披膊,整个人精悍得像是柄脱鞘而出的巨阙大剑。

    两道浓硬如戟的粗密赤眉之下,冷蔑的眼神瞟都不瞟劫兆兄弟一眼,正是劫震的次子、照日山庄的第一顺位继承人,在京师武林新生代里夸称第一高手,素有“火眼巨灵”之称的正六品昭武副尉劫军。对面的宾位也设有三座,只不过都还空着。

    厅中五阶丹墀之上,并列两席主位,西首虚悬,东首端坐一名长须老者,凤目中英华内敛,一张紫膛国字脸不怒自威,正是名动天下的照日山庄之主“神霄雷隐”劫震。

    “父亲大人安好。”劫兆随三哥长揖到地,脑门上似乎感应到父亲那剑一般的注视,头皮发麻。

    劫震这半年来身体不适,闭关调养的时间占了十之七八,为防盟友或魔门乘机犯事,刻意隐瞒消息,严禁府中走漏风声。

    劫兆本以为父亲身体有恙,虽有御医奇方调治,也应该或多或少会消损些锋芒,直到今天才知道父亲劲锐依旧,令人无法逼视。

    “都起来站着。客人来了。”威严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兄弟三人连忙起身整襟。劫兆与劫真并立,劫军却踏前一步,把两个弟弟撇在身后。中宸州四大武林世家,除了“照日山庄”劫氏外,尚有“解剑天都”

    盛氏、“九幽寒庭”宇文氏,以及与黄庭观同出道脉、却不受道诫规范的“将军箓”法氏三家。四家各据一方,呼风唤雨,若非劫震亲自去函邀请,等闲还不容易遇上这等齐整的大场面。

    当先入厅的是一对锦衣华服、斜背长剑的男女,由服色判断,应是夫妻。男子留有两撇黑须,看不出年纪,总之不会太年轻,身材圆滚滚的像颗皮球,说不出的滑稽。

    女子约莫二十出头,身如柳条、面色白皙,肌肤有着南方越女的水灵剔透,可惜眼光高过顶,又摆不出公卿郡主的那股娇贵气,薄薄的丹凤眼里白多于黑,看着惹人讨厌。

    “吊得半天高,怕人不知是三白眼么?”劫兆肚里暗笑:“没事假正经,骨子里肯定是个淫水乱喷的骚货!可惜嫁了颗大芜菁。”劫真低声说:“那是“将军箓”

    法将首的二小姐法绛春,人称“九天玄女”三年前许给首徒“五斗将军”道初阳。你待会儿别乱叫,该问道兄、道夫人好。”

    劫兆才注意到两人虽衣锦饰繁,依稀看得出道袍的影子,道初阳两肩均缀有嵌珠的精织太极,法绛春的围腰、裙摆也有八卦图样的金丝缇花。他忍着笑:“那颗大头菜好命苦,娶了“发春”

    做老婆,难怪要“倒阳””劫真暗赏一肘,及时朗声拱手:“小弟劫真,见过道兄、道夫人。犹记三年前大婚宴上,道兄那手“太乙五行剑”舞得直如日坠星沉,小弟至今难忘。”

    道初阳乐不可支,圆滚滚的身子不住颤动。他夫人法绛春却微微皱眉,似觉丈夫有失体面,眼角有意无意往旁边一瞥,盈波流转,径向劫震敛衽施礼:“晚辈绛春,奉敝门将首仙旨,多多拜上庄主尊安。

    听闻庄主身子有恙,将首特命我携来九嶷山至宝“存聚添转丹”一匣,为庄主调养尊体。”劫震抚须微笑道:“有心、有心!许久不见,天行兄与嫂夫人历来可好?”法绛春木然点头:“将首日夜精进,又添许多神通,武功可说一日千里。”

    劫兆听得一怔:“哪有在外人面前这么吹亲爹法螺的?好歹也谦虚几句。”劫震却不在意,温言慰劳旅途辛苦云云,命人延座奉茶。劫兆偷碰了碰劫真肋下:“你完了。

    “发春”一直在偷看你,今晚肯定摸进你房里。”忽然厅外一阵长颂:“北域玄皇尊使驾到诸人恭迎”声音浑厚,中气十足,只是刻意拖得悠长,倒像掐着嗓子扮戏文似的,听来颇不伦不类。

    吟颂声未落,门外鱼贯走进两排共十六名黄衣人,又走进两排十六名紫衣人,最后才是两排十六名黑衣人,四十八名精壮汉子手里捧着各色礼物,直挺挺的站满了一厅。

    所幸绥平府大厅极为宽阔,并不显得局促,若然换了寻常宅邸,这些彪形大汉只怕全都要站外头去。““九幽寒庭”的人到了。”劫真压低声音。“妈的,要不要这么夸张?”

    劫兆暗啐一口,忍不住摇头:“还好姚无义那条老阉狗还没来,要不看到这些宝贝,肯定当场中风。”

    “九幽寒庭”位于中宸州北方的玄冥渊萧然海,原本是前朝宇文家的贵族皇裔,又叫“万载冰阙”开宗立派超过三百年,历代掌门人都享有“玄皇”的称号。宇文皇朝末年,国家积弱不振,最后亡于西贺州的蛮族之手。天圣朝建立后,为了安定中宸州北域的局势,遂允许九幽寒庭一切如旧,只是取消了爵封食邑,宇文世家的家主仍称“玄皇”天圣朝开国以来,朝臣里始终有“迁北适南”的声音,熟悉中京政局的人都很清楚:这项主张根本就是针对宇文世家的一种削减手段,利用封爵南境的名义,把宇文家赶出经营三百多年的地盘,瓦解前朝残留的影响力

    此计虽好,只是从没有真正付诸实行。或许还没准备好,或许朝廷没把握面对那片四野萧然的冰雪绝域,迄今“九幽寒庭”仍是中宸北境的霸主,一只“玄冰令”到处,甚至可以调动北方各州县的官衙办事。

    劫兆本以为会看到一个凶霸霸的熊样巨汉走进来,蓦地眼前一花,一袭雪白貂裘袅袅而入,貂尾环颈、腰肢婀娜,前额乌黑的秀发盘成一个个细圆小涡,平贴额鬓,额间环着一条精致的细金链子。

    脑后浓鬟如瀑、长曳到地,滑顺光亮得几乎能当成镜子,更显得发极黑、衣极白,分外精神。

    女子容貌清秀,小小的瓜子脸蛋儿怕没有劫兆的手掌大,身段极是苗条,貂尾中露出半截粉颈,剔透得依稀可见青络,颈子又细又长、线条柔润,也不显瘦削。

    她一入厅来,便带起一阵淡淡的香草芬芳,虽然若有似无,却怎么也不会消失,彷佛那微带透明的肌肤就近在鼻端,每一刻都换上一处新部位,令人闻嗅不倦。

    劫兆看得目瞪口呆,忽想:“不对!貂裘是裘袍中的上品,讲究“轻、暖、厚、柔”四字,她身裹貂裘,看来却较寻常女子苗条,袍中的身躯必是纤细到了极处。

    倘若与颈子一样不显硬瘦,犹有腴嫩之感,那可真是女子中的稀世珍品了。”幻想她的胴体抱起来是如何销魂,不觉轻轻撞了劫真一肘,岂料却没有反应。

    他心中窃笑:“都说“坐怀不乱劫三爷”了,原来只是没遇上中意的。”凑近取笑:“三哥若看上这个,今夜便不妨摸进她房里,别让“发春”捡了便宜。”劫真没搭理,片刻才自言自语:“奇怪!

    这人是谁?九幽寒庭怎会派个默默无闻的年轻女子做代表,还让玄皇座下的四大将随行陪伴?”原来劫真见多识广,认出了陪在女子身后、亦步亦趋的冷面女郎,正是当今“九幽玄皇”

    宇文潇潇座下“风、雪、云、霜”四大将居末、鞭索暗器双绝的“羽衣烟霞”商九轻。那秀丽脱俗的貂裘美女漫移莲步,无声无息的走入大厅,彷佛轻得能作掌上舞。她敛衽低首,对劫震盈盈下拜。

    “小女子文琼妤,见过劫庄主。窃闻庄主近日微恙,玄皇嘱我代为致意,并说:“劫庄主乃是武林正道的擎天栋梁,此身非属亲己,当为天下人珍重。”

    又说:“本座忝为六绝,当世难觅对手,终须与庄主一证高下,望庄主善养尊体,不可负我。”

    ”劫震抚须大笑:“玄皇关怀,我岂能不爱惜自己?小小风寒,毋须挂齿,请姑娘代我谢过玄皇,让他不必担心。”

    不提六绝,答得轻描淡写,法绛春夫妇的脸色却不好看。当世四大世家的家主,劫震、玄皇宇文潇潇,及“解剑天都”之主“千载余情”盛华颜,俱都名列六绝,唯有“将军箓”的掌门将首“十万横磨”

    法天行没能进入榜中。所以“六绝”对将军箓门人来说,正是天大的忌讳。“这个女子厉害得很。”劫真低声对劫兆说:“一句话、两面刀,当着爹的面硬戳了“将军箓”一记,可谁也拿她没办法。

    以宇文潇潇的狂妄自大,决计不会口出什么让爹保重的贴心话,但也不会没事提起六绝的疙瘩,打坏四家同盟的关系。”“三哥的意思是”

    “这两句都不是宇文潇潇说的。”劫真轻声解释:“前一句很得体,但不是宇文潇潇的口气。后一句的口吻像极了,但玄皇不会这么说。你看她身后商九轻的表情就知道了,这些话绝对不是出于宇文潇潇的交代,而是这个女人自己说的,所以商九轻也很惊讶。”

    劫兆依言望去,果然商九轻冷冷的脸上似有一丝波动,微微蹙起了眉头。“她干嘛没事乱讲话?”

    “下马威。”劫真不觉冷笑,眼里却无笑意。“在座都是有字号的成名人物,她一个默默无闻的年轻女子,突然被推出来代表一方势力,纵有宇文潇潇为她背书,到底还是气势闇弱。她这招“扬刀立威”目标非是道初阳夫妇,是冲着爹来的。”

    (更要命的是,她还很漂亮!)劫兆突然觉得现场在这点上,照日山庄完全落居下风,顿时不舒服起来,跟劫真一样,也摆出同仇敌慨、眼神犀利的狠角模样只不过三哥进行的是策略面的深度思考,他管的是美女度。

    丹墀之上,劫震俯身与那自称“文琼妤”的貂裘丽人寒暄片刻,忽然问:“我很多年没去玄冥渊萧然海了,多半物是人非,未曾听过姑娘的芳名。

    敢问姑娘在寒庭所掌何事?是几时加入宇文世家的?”文琼妤娉婷入座,姿态优雅曼妙,对这个问题却笑而不答。

    劫震目视商九轻,只听她轻咳两声,审慎接口:“庄主有所不知。文姑娘乃是我家主人新聘的军师,来到萧然海已有半个多月。”举座皆惊,连劫震都说不出话来。

    文琼妤却怡然微笑,翘着纤白的兰指揭起杯盖,轻刮杯中茶面:“我还没答应呢!眼下只是玄皇书斋里的一名侍读罢了,也没什么。”书斋里陪着读书的女子,大概跟随意拉上床狎玩的侍婢差不多,地位是相当低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