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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话婆家vs娘家
我和郑伦回到家时,只有奶奶自己在家。我婆婆那灯具店老板陈阿姨又扎在八条五万东南风的海洋中拔不出脚了,导致我婆婆又要在晚九点方能收工。
我以小辈的身段儿给奶奶请安:“奶奶,我们回来了。您吃了吗?”奶奶侧卧在沙发上,头都不抬:“回来了啊。我没吃呢,我觉得不好受。”听了奶奶的话,我吓得忙跑到了她的身边。八十多岁的人,不好受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可我再一看郑伦,他还在优哉游哉地换鞋、撂包,并有去洗澡的苗头。这个不孝孙,我如是想。我轻声轻语:“奶奶,您哪儿不好受啊?”“哪儿都不好受,这头啊,胃口啊,都不好受。”奶奶把眼睛闭得跟皱纹似的,令人揪心。我正欲呼唤郑伦,奶奶又开口了:“我这是发烧了,烧得我啊,这心里呼呼呼呼的。”一边说,她还一边抖了抖手,那动作仿佛燎燎的大火苗子。
下一瞬间,我向郑伦寻来了体温计,并塞入了奶奶的手中:“快,试试表,要是烧得厉害,咱得马上上医院。”奶奶慢悠悠地把体温计往衣服里塞,并说:“小仙儿啊,你去给我熬碗小米粥,我喝了暖暖胃。”“好。”我应允得干干脆脆,直往厨房跑去。“等会儿,等会儿,”奶奶又叫住了我:“再给我热个馒头,炒个油菜,煎个荷包蛋。”我一愣:嗯?病成这样了,食欲竟不减?而这时,奶奶还在说:“冰箱里还有那个酱鸡腿,你给我热一个。”
厨房中,我让两个炉灶齐齐燃烧,一边烤馒头炒菜煎蛋,一边熬粥,而微波炉中还烘着一个鸡腿。郑伦已迅速地洗好了澡,来到了我身边:“媳妇儿,辛苦了。”我的脑袋中黏黏糊糊:“亲爱的,这,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你奶奶病了,你也没反应?还有啊,她病了能吃这么多吗?会不会吃出问题啊?”郑伦打开冰箱,搜索出一根火腿,撕开皮儿就咬下一口:“放心吧,没问题。她这是十几年的老毛病了。”我挥舞铲子:“什么毛病?”郑伦边嚼边含糊道:“没病装有病的毛病。”
我把炉灶的火一熄,跑回奶奶的面前:“来,体温计拿来。”奶奶的手颤颤巍巍,掏出那小棍儿递给我,我对着灯定睛一看,小棍儿上显示着三十六度五。奶奶开口:“饭熟没熟啊?”一听这话,我脸憋了个猪血色:兜了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让我做饭啊?妈的,越来越过分了,不但支使我,还有胆践踏我唐小仙的智商。
接下来,奶奶拿筷子的手可稳当了,而我,却气得直颤悠。
我和郑伦的晚饭,就是那根火腿以及一袋速冻饺子。饺子是郑伦煮的,我揣手站在他旁边:“喂,你奶奶怎么这么多心眼儿啊?你遗没遗传她这点啊?”郑伦用漏勺在锅里划圈儿:“她不是心眼儿多,她是上了年纪,变成老小孩儿了。她需要至高无上的家庭地位,需要咱们都重视她。”我撇撇嘴:“你不用说这么好听,我看啊,她就是天天闲得没事干,光想着作威作福。”郑伦对我一瞪眼:“媳妇儿,我可不许你这么说我奶奶啊。看在我煮饺子的分儿上,你就多担待担待吧。”我扭脸走出了厨房:不担待我还能怎么着,我还能跟你离婚不成?那她萧之惠还不得把嘴乐到耳根子去?
我离开厨房没两步,奶奶又发威了:“伦伦,你出来吧,奶奶给你煮。”于是,我又活生生倒退回了厨房。奶奶您煮?怎么使得啊?您还病着呢,快吃饱了回屋养病去吧。
夜深了,婆婆才回到家,我一问,竟得知婆婆还没吃晚饭。我穿着hellokitty的睡衣睡裤,跑进厨房,打算给婆婆煮饺子,哪知,婆婆竟也跟着我跑了进来,说什么也不让我动手,还说:“你都累了一天了,快歇着去吧。”我脸腾地就红了:“妈,您别这么说,您这一天,可比我累多了。”就这样,我们婆媳俩在厨房中上演了一场抢锅战役。接着,那锅叮咣两响磕在了水池子边上,吓得我们双双停了手。再接着,奶奶的房门打开了,奶奶的声音也传来了:“大半夜的,吵什么呢?你们是成心不想让我这老太太过好日子吧?”我婆婆松开锅,匆匆走去厨房门口:“妈,对不起啊,我一不小心。”我见状,也嚷嚷了一句:“奶奶,对不起啊。”
等奶奶回了房,关上了房门,我嘟囔了一句:“还能嫌吵?说明耳朵也不是太背。”我婆婆一听,一没忍住就乐了。这一乐,令我们婆媳俩在同一战壕中站得更加紧密了。而末了,我婆婆吃的饺子,又是由郑伦操勺煮的。他说:“你们妇女同志个个是我的掌上明珠啊。”
我爸出差了,我和郑伦遵照着郑伦之前放出去的话,回了我的娘家,去陪我娘住住。
住在我娘家,可和住在我婆家截然不同。郑伦的奶奶虽爱时不时地给我添点儿堵心,但在大部分时间里,她更爱独享自己的房间,独享自己的电视,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饼干和苹果等物,闲来没事吃上几口,逍遥似神仙。至于我婆婆,早出晚归,归家后也就只剩吃饭洗澡倒头大睡的工夫了。所以,综上所述,我和郑伦这对新婚夫妻,生活在我婆家时,还是有颇多的时间来营造二人世界的。但在我娘家,一切可就另当别论了。
晚饭后,我妈往沙发上一坐,就招呼开了:“电视剧开始了啊,快来快来。”而这时,我和郑伦正关着房门,轮流给对方捶腿捏脚。我扯着脖子嚷了一嗓子:“什么电视剧啊?不看不看。”而我妈,像是只听见前半句,没听见后半句:“中央一、中央四、中央八,好多好电视剧呢,快来看啊。”郑伦把他怀里的我的脚放回了地上:“走吧,陪陪妈去。”就这样,我们的二人世界咔嚓裂开一道缝,中间夹上了我妈。
电视上正在上演谍战片,好人坏人混作一团,我妈看得津津有味、双眼炯炯。我和郑伦伴在她一边,斜着眼睛用余光交流。我说:“可真没劲啊。”他说:“坚持坚持吧。”我说:“去,把餐桌上那橘子给我拿来。”他说:“我累了,你去吧。”突然,电视中一声枪声,我妈哎呀一声,接着道:“坏了坏了,被发现了。”
在这种状态下,我们一家三口看完了中央台的黄金档电视剧,这其间,郑伦拿来了餐桌上的橘子,并先送到了我妈面前,而我妈又把他当做五岁男童,夸他乖。我看不过去,说:“要是再把橘子皮给剥了,那多乖啊。”
“小仙女装店”那位交了订金的客人,终于成功地把她梦想中的衣服取走了,只不过,现实与梦想终归是有差距的。那件衣服的里衬,由我妈亲手补救,她的手艺虽好过我,但与化腐朽为神奇的水平还相距甚远。她将皱巴巴的里衬拆开,剪去了多余的部分,再将剩下的缝好,到末了,里衬布料的纹路变得跟山路十八弯似的,令人家客人气得腮帮子都鼓了。最终,我将这件表面光鲜、内里寒碜的衣服以四折的价格出售,以答谢人家当初付订金时的豪爽,以及致歉于辜负了人家的厚望。
我走街串巷,寻访到了一间收费合理、手艺上乘的“服装医院”在这里,任何衣服上的伤,均可以得到治疗。这里的女工和机器,可以把任何布料上的大口子织补得像压根儿没撕裂过一样,也可以将染得出界的染料漂得无影无踪,至于什么开线掉扣子、缝歪了纫斜了,对她们而言,简直是小菜一碟。我将她们视为天降救兵,将整包残次品一股脑儿塞入她们怀中:“拜托你们了。”她们对我坚定地点了点头:“放心吧。”
蒋有虎真的给小甜打来了电话,他真的弃我而去,改投到了小甜门下。我看着小甜,她面无表情:“在看店啊。这个时间,不看店我还能干吗?”我都能想象得出来,蒋有虎在电话那边手足无措,被小甜这话噎得上不来气。果然,小甜又说:“你还有事吗?没事我挂了啊。”
身为小甜的老板,以及蒋有虎的旧爱,我开始教训小甜这个蒋有虎的新欢:“你怎么能这么对他?好歹,他上次也为你挺身而出,不惜得罪我呢。”小甜直着背:“挺身而出?我看他更像鲤鱼打挺。”我哈哈大笑:“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球儿啊。”真是可怜了蒋有虎,吃饱了撑的来了个英雄壮举,结果人家不但不领情,还拿他找上了乐子。
我打电话给孙佳人,告知她我和郑伦喜酒的时间,并说:“我可也请了小樱桃啊。”孙佳人立马打了退堂鼓:“啊?那我不去了。”我慢条斯理:“佳人妹妹,姐之所以请她,就是为了帮你化解你那危机。”孙佳人口气充满不确定:“啊?怎么化,化得了吗?”我为她擂响战鼓:“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其实,这话,我同样是说给自己听的。我想好了:萧之惠牺牲的那十二万,我要让她白白牺牲,我要在她借此染指我夫君之前,就先把此隐患扑灭。换而言之,我要尽快凑齐这十二万,然后去银行换几麻袋钢镚儿,再然后,尽数堆到她家门口去,并说:“我们郑家不欠你的了。”只不过,我还没想好,我该如何凑齐这个六位数。
我烦恼地抓了抓头发,小甜见状,说:“姐,几天没洗头了?”我瞪她一眼:“去你的,我天天洗。我这是烦的。”小甜那张嘴,对待客人虽像春天般温暖,但对待对她好的人,却跟刀子似的。她说:“快别烦了,烦出一脸褶子,你男人该不要你了。”不要我要谁,要萧之惠?天啊,万万不可啊。
煤老板房子的装修图纸已不再需要任何改动,所以郑伦也不再需要亲临现场了。现场只剩下一个工头,以及若干个工人,兢兢业业。对于郑伦和萧之惠双双待在工作室中,我和吴哲都感觉会天下太平。毕竟,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也做不出什么苟且之事来。
喜酒的前一天,我在店中算了算账,这一算,我的心里真是洼凉洼凉的。店内的营业额直线下降,店外我倒是又多了一笔开支。前天,由于“小仙女装店”店门口的烟头数量过多,我被穿着藏蓝色制服的同志开了罚单,罚了整整一百大元。还没等我开口批评小甜工作懈怠,小甜倒先下手了:“如今这人啊,太没素质了,太没公德心了。”一边说,她一边拿着扫帚和簸箕出去了。这下,我也不好再开口了。
我翘着二郎腿坐着,问小甜:“你说说,为什么这几天生意这么不好?”
小甜在店内没有客人时,一向站得曲里拐弯,像个好不容易才与水平面垂直的肉虫子:“这显而易见啊,姐,因为咱的店由专卖店降为了杂牌店。”
我放平了腿:“可我后来进的这些货,比之前的更好,进价也更贵啊。”
小甜倚在假模特的身上:“客人可不管这些,在客人眼里,专卖代表档次,杂牌代表可以讨价还价。可惜,你又不让还。”
有客人推门而入,小甜立马站了个笔直。我托着腮帮子:小甜的话,也颇有一番道理。这几天,的确有不少客人频频质疑本店的档次,并对墙壁上告示中的“谢绝议价”视而不见,而且一议就照着半价议,经我们店方指着告示提醒后,她们还会说:“哎呀,现在哪有不讲价的小店儿啊?”听听,我“小仙女装店”只不过是一间小店儿而已。我振奋精神,又拍了拍腮帮子:我唐小仙必须找出生意上的出路,赚出那十二万来,不然,她萧之惠该不给我和郑伦活路了。
晚上,我和郑伦住回了我的婆家,为第二天的喜酒做准备。
就在我们清点喜糖、喜烟,以及酒水之时,我婆婆接到了一通电话,并呼唤对方为“老董”老董?八成是宴宾楼的董老板,我唐小仙第四任男朋友董陈诚的老爹吧?果不其然,我听我婆婆说道:“这次真是麻烦您了啊,好,好,那明天见。”我手一抖,一包喜糖应声坠地。明天见?这么说,那个反对我和他儿子交往,并一直不肯召见我的董老板董叔叔,将于明天揭开他神秘的面纱了。我倒要看看,这个看不上我唐小仙的高级人物,究竟高级在哪儿。
我妈在电话中再三叮咛我:“听话啊,穿那条红裙子。”我反抗:“哎呀妈,今天这男方家的喜酒,您这女方家长又不出席,您操这么多心干吗啊?”“我不操心,你能长这么大吗?听话,不许穿得太素啊,这可是结婚喜酒。”说完,我妈啪一声挂了电话。
我将那大红色的羊毛套裙套在身上,问西装革履的郑伦:“难看吧?”郑伦竖了竖大拇指:“不难看,就是有点儿像村姑。”而我婆婆是真心真意说:“好看,好看。”我婆婆穿了件紫色的毛衣,跟我站一块儿,正好是姹紫嫣红。我再一看奶奶,嚯,别的姑且不论,光看她涂的那大红嘴唇儿,就相当震撼人心了。这细想想却也合情合理,老太太活到这个年纪,还有什么场合比独苗孙子的喜宴更值得悉心打扮的呢。只可惜,我这个她的独苗孙媳妇,却被她看得跟狗尾巴草似的。
我先下了楼,去楼下一家美容院化了一个八十大元的新娘妆。我紧着对化妆师说:“淡妆,淡妆啊。”可末了,成品还是像一张面具了。看在八十的分儿上,我才没有去洗脸。
十点半左右,我们三名鲜艳的妇女,乘坐着郑伦驾驶的面包车,奔赴宴宾楼。我小声问郑伦:“我怎么一点儿都不兴奋?只想赶紧完事儿,赶紧卸妆更衣。”郑伦瞥我一眼:“咱俩都老夫老妻了,兴奋才怪呢。”这时,坐在后排的奶奶发话了:“小仙儿,伦伦开车呢,你别吵他。”我扭脸就一句:“奶奶,伦伦他喜欢我吵,乐意我吵,没有我吵他,他就活不好。”郑伦和我婆婆一听我这句话,先后都乐了,郑伦还说:“真押韵啊。”至于奶奶,她鲜红的嘴角渐渐往下耷拉了。
妈的,今天姑奶奶我是新娘子,谁也别惹我。
第二十话酒席上的抢亲
可惜,天往往不从人愿,在我非常不愿被人惹的今天,却有非常多的人前来惹我。而这其中,首当其冲的不是别人,正是萧之惠。
“伦语工作室”一干人等最先到来,萧之惠身穿剪裁简单的咖啡色长大衣,脚蹬一双米色的及膝鹿皮靴,大衣里面,不用看我也知道,十有八九又是某色的紧身毛衫,衬托她婀娜的曲线。她化了恰到好处名副其实的淡妆,皮肤剔透、睫毛卷翘,两片嘴唇晶莹如冰,倒显不出她的脑门儿有多光亮了。
她笑得得体:“郑哥,嫂子,恭喜了。”这时,她身边的几员男将才纷纷开口附和:“恭喜,恭喜。”这些男人,像天生就是为了围绕萧之惠而生的。看看这其中的吴哲,身穿深色西装,跟工作时没什么两样。他倒是有心在平头上喷了不少摩丝,不过却令自己的一颗头颅仿佛刺猬一般。
萧之惠拉住我的手,好像我的姐妹般:“嫂子,你这衣服,是妈妈的主意吧?”我一愣,随口一句:“怎么了?”萧之惠笑得天真:“呵呵,你穿这衣服,不像我嫂子,倒像我大婶。”一听这话,我倒抽一口寒气:完了,今儿这喜宴,要见血了。谁也别拦我,看我不撕了这女人的嘴。
我手一抖,就抖开了萧之惠的手。这时,吴哲说时迟那时快挡在了我和萧之惠的中间:“怎么会啊,哪有这么好看的大婶啊?哈,哈哈。”他一个人笑得欢,以为自己这个圆场打得多么圆满。殊不知“大婶”这二字再次折磨我的耳膜,令我和萧之惠的梁子彻底结大了。吴哲见形势不妙,忙轰着萧之惠等人去就座了。我把牙磨得咯咯响,郑伦忙说:“生气了?有什么好气的?你是大婶,我就是大叔,多般配啊。”我双手扼住他的脖子:“不许再说那两个字,坚决不许。”
接着,郑伦的家人纷纷登场。我婆婆家人丁兴旺,兄弟姐妹足足六人,再加上老的小的,呼啦啦一大帮。而郑伦的奶奶,只有郑伦的爸爸这么一个儿子,而郑伦的爸爸,又只有郑伦这么一个儿子,所以郑姓的家人,只剩下一帮远房的了。我管他们叫几表姑、几表叔等等。
我婆婆还请来了她的几个朋友,都是她多年的工友,与她年龄相仿、神色相似,一看就知道是贤妻良母。至于我公公,我那已过世的公公生前虽是一间印刷厂的厂长,人际关系像网似的,但在如今这人走茶凉的社会,谁还能期待在人走了足足十年后,旁人仍记得自己?所以,来者并没有我公公的朋友。
而我唐小仙的朋友,也都前前后后地露面了。蒋有虎被我安排在了小甜的旁边,他一脸的陶醉让我悟出了一个结论:男人单恋你一辈子的概率,比你随手买一彩票就中五百万的几率还要小。小甜跟我抗议:“姐,你成心啊你?”我瞪她:“你要是不听话,就给我回去看店去。”我“小仙女装店”今天又休息了,我只盼着店面房东今天卧病在床,省得出门穷溜达。
孙佳人和焦阳手挽手而至,视力稍微差点儿的,或头脑稍微愚点儿的,都看不出他们的貌合神离。但我,一眼就看出了焦阳目光的游离,以及孙佳人满眼的愁思。我迎上前去说客套话:“来了?瞧瞧你们俩,手挽手跟比翼鸟似的。今后,我和郑伦还得多向你们两前辈学习啊。”可惜,焦阳并不给我和孙佳人面子。他抽开自己的手:“唐小仙,你比孙佳人好多了,你可千万别向她学。”这下,孙佳人的眼圈立马红了。好在,郑伦从天而降:“哎,咱们男人啊,总是看着别人的女人好。要我看,佳人可比我们小仙好多了,你是不知道我们小仙有多粗鲁、多小心眼儿。”我再度扼住郑伦的脖子:“你不想活了吧你?”
我把我的旧同事们“金世证券”的牛马们,安排在了同一桌,孙佳人的左边是焦阳,右边,则是小樱桃。这其中,女人居多,而女人居多的地方,心眼儿也多。由于小樱桃和公司赵董的男女关系刚刚曝光,所以,虽说今天这场合是非工作性质的,是喜气洋洋的,众人却也无法开怀,生怕自己哪句话击中那件丑闻,生怕自己步了孙佳人那替罪羊的后尘。
而我唐小仙,这个已告别“金世”、已不用再看赵董脸色过活、已拥有员工和夫君这两面后盾的女企业家,在此时此刻这个紧张时刻,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我说:“哎呀,能再见到大家可真好,我可真想念大家啊。”我站在众人的身后:“今天你们可都得吃好喝好,不然,我可不放你们走啊。”众人开始闹哄哄了,还有人说:“唐小仙,你好不容易嫁出去了,我今天要是不喝趴下,就算对不住你。”
我看似无意实则有意地走到了小樱桃的身后:“还有啊,在座的各位未婚同胞们,听我唐小仙一句肺腑之言,赶紧结婚。我告诉你们啊,婚姻这个中幸福,真是没治了。你们也甭管什么年龄差距、地位高低,也甭管对方是全新、还是二手,只要你们两人两厢情愿,就赶紧往结婚奔吧。”
我这话,分明是说给小樱桃听的,所以众人纷纷怔住了。他们一动不动等着小樱桃的反应,是脸红脖子粗,或是拂袖而去。我也在等着,因为,小樱桃接下来的举动,将全权决定着我将如何助孙佳人渡过这泄露丑闻的冤案。小樱桃扭脸仰头,问我:“怎么个幸福法?”我双眼含情脉脉:“甜蜜似吃糖,安全似穿着防弹衣,再也不孤独,就算是走独木桥,心中也会觉身边有人陪伴。”
我缥缈的形容,把一群金融业内的高级知识分子忽悠得眼神儿也跟着缥缈了。尤其是小樱桃,她眼中憧憬的光芒,几乎晃花了我的眼。她低下头去,轻轻道了一句:“真好啊。”这下,我唐小仙心中有数了。
郑伦呼唤我:“小仙。”我扭脸:“怎么了?”他向我伸手:“过来,见见董老板。”我全身一激灵,立马瞥见了郑伦的身边、我婆婆的对面,有一名背对着我的大叔。那大叔渐渐回过头来,我仔细一看:气派的背头,黝红的肤色,身穿一件白色的薄衬衫,还挽着袖子。火力多么壮的大叔啊,怪不得他一边经营事业,一边还能将儿子的交友自由干涉得体无完肤。
我笑盈盈地走上前去:“董叔叔,您好,给您添麻烦了。”
这时,我婆婆方才正式介绍我:“老董,这就是我儿媳妇,唐小仙。”
我眼睁睁看着董大叔的眉头微微一蹙。看来,他才刚刚知道我的尊姓大名,看来,在我身为他儿子的女朋友的时期中,他虽不待见我,但好歹也记住了我叫唐小仙。蹙眉过后,他匆匆与我握手:“好,真是个好姑娘。”他的应变,在我眼中是纯纯粹粹的虚伪。好姑娘?那你干吗不让我当你儿媳妇?
虚伪的董大叔迅速退下了,他说:“我那边儿还有个熟人,我先过去招呼一下。”临走之前,他又将我打量了一番,也许他在想,这北京城到底有多少个唐小仙,就像我当初也想过,这儿到底有多少个宴宾楼。
这场喜宴,由于没有司仪主持人,所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拉开了序幕,一道一道的菜,就突然鱼贯而上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桌上出现清蒸某鱼时,董大叔的儿子,也就是我唐小仙的第四任男朋友,董陈诚,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他用不大不小的音量,说:“小仙,我来抢婚了。”他那音量,吸引了至少一桌人的目光,我站在他的面前、郑伦的身边,几乎魂飞魄散。
一瞬间,我的思绪就飞了十万八千里,飞回了我和董陈诚说再见,却决意再也不见的那天。那天,是去年北京城气温最高的一天,太阳公公跟嗑了药似的,兴奋地要把大地燎着了。我先命令董陈诚停下他那辆历史悠久的桑塔纳,然后迅速地撞开车门,由空调呼呼作响的车内,跳到了蒸笼一般的车外。董陈诚追了下来,追上了我:“小仙,你体谅我一下,好不好?”
“我体谅你?那谁来体谅我?我已经二十九岁了,我已经和你交往快三年了,如果你那至高无上的爸爸一直不接受我,你是不是打算把我耗成一堆白骨才算完?”
“唐小仙,你这话也说得太离谱了。你就不能再多给我些时间吗?你就不能等我在事业上先有一番作为吗?”
“不能,我不能等了。是,你现在赚的钱是比我少,开的车是没我的好,但我不介意,一点儿也不介意。我相信你,你在努力在进步,将来会有作为。可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爸却对你这么没有信心,认定我早晚会甩了你。他怎么不想想,我要是真会嫌你没出息,何必在你身上浪费三年的时间?三年,我的青春会有几个三年?你爸,你爸实在是太古怪了。我要是真等到了你功成名就,说不定他又会觉得我是贪图你钱财,反过来让你甩了我。”说完这番话,我已大汗淋漓。
“不会的,不会的。他只是担心我不够好,担心你会嫌弃我、离开我。你多给我些时间,等到他觉得我有足够的能力来经营我的爱情,经营我的婚姻,他一定不会再反对我们的。”董陈诚的额头亮晶晶的。
“不,我不要再等了,我不要再听你爸的谬论了。他不能因为他自己当初没有赢得妻子的信心,被妻子嫌没有出息、被妻子抛弃,就将这种荒谬的论调强加在你我的身上。”
“唐小仙,住口,别再议论我的父母。”
“好,董陈诚,我问你最后一次,我对你有信心,我想和你拥有一个共同的未来,你,是不是也对你自己、对我,有着同样的信心?”烈日已晃得我头昏眼花,我已不想再多浪费一个唾沫星子。
董陈诚的五官已纠结,眉清目秀的他在此时此刻方寸大乱。
我对他说了最后两个字:“再见。”
我唐小仙又自由了,在我企图撞入婚姻的牢笼时,我却被反弹得更远了,连男朋友都没了,更加自由自在了。董陈诚的爸爸是多么爱自己的妻子,甚至将妻子的“陈”姓,冠在了儿子的名字上,可董陈诚的妈妈又是多么鼠目寸光,她不给丈夫时间、不给丈夫激励,在丈夫事业最低迷的时刻,抛夫弃子、远嫁他国。可这些,关我唐小仙什么事?他董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那我唐小仙就活该等他们十年百年吗?
天好热,我的泪还没等流下来,就蒸发干了。
“请问,你是哪位?你来抢婚?是抢唐小仙,还是抢我?”这话出自我的夫君郑伦之口。
我的思绪被唤了回来,眨了眨眼睛,仿佛灵魂归体。我看着依旧眉清目秀,但却在下巴上刻意蓄了胡茬的董陈诚说:“我叫董陈诚,是唐小仙交往多年的男朋友。我们之前说过,谁要是跟别人结婚,另一个一定要去抢婚。”
我的老天爷,董陈诚他把我们于浓情蜜意之时的玩笑话,说得跟真格的似的。我目不转睛地盯着郑伦,心想他万一要是气厥过去,我好在第一时间给他做人工呼吸。实际上,郑伦却没有一丁点儿动了肝火的意思。他转过脸笑着问我:“是吗,媳妇儿?你以前还说过这么浪漫的话呢?怎么到我这儿,就光想着结婚生孩子啊?”
这整件事,发生在我和郑伦敬酒敬到郑伦朋友这一桌之时,所以,目前像看好戏似的看着我们的人,还仅限于包括萧之惠在内的郑伦的朋友。为了不让事态严重化,比如惊动长辈,我急中生智,一拳打在董陈诚的肩上:“你小子,这么长时间不见,还这么爱开玩笑啊?来来来,我给你找个位子。”
董陈诚虽流连此地,但看在我拉着他胳膊的分儿上,老老实实地跟我走了。我回头看了一眼郑伦,皮笑肉不笑地道:“我马上回来啊。”而这时,郑伦的真面目渐渐显露,他梗着的脖子告诉我:等会儿我是免不了一顿胖揍了。
“姓董的,你怎么在这儿?”我把董陈诚拽到了墙边。
“你在我们家的餐馆摆喜酒,这不是明摆着想让我来出席吗?”董陈诚揣手倚墙,好不悠闲。
“你别自作多情了,我婆婆以前是这儿的出纳,所以我们的喜酒才选在这儿。”我始终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一旦有人接近,就佯装泰然自若。
“缘分,小仙,你不觉得这是我们的缘分吗?北京城这么大,结果我们还是又遇上了。”董陈诚比以前能说会道了,衬着他的小胡子,整个人看上去已化消极为积极,再也不是大半年前那个面对我的进攻而六神无主的毛头小子了。
“你胡扯、胡诌、胡说八道。我告诉你,我已经结婚了,我现在很幸福、很知足。你最好有多远,给我躲多远去。”我现在一心想速战速决、全身而退。说完,我扭脸走向了郑伦。董陈诚没有纠缠我,只不过,他及时地说了一句:“我会再找你的。”
郑伦处乱不惊的风度,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心想:行啊你,小小年纪的,比我还扛得住突然袭击。我挽上他的胳膊,没话找话:“今儿气氛还真不错啊。”郑伦的肌肉绷紧了,扭向我的眼神有如人民战士看着叛徒:“你从哪儿看出气氛不错了?从小萧和焦阳那儿,还是从董程程那儿?程程?我呸,难不成你叫许文强?”一听这话,我扑哧就乐了:“夫君真是好想象力。”我正乐着,郑伦的脸色却白了,他脸一白,衬得他眼睛愈发红了。他说:“小仙,刚刚我真的很怕他把你抢走,很怕今后没人管我叫‘夫君’了。”
天啊,我身边的人都不存在了,周围金黄色的桌布、砖红色的椅子,都变成了黑白,窗外的活孔雀和活鸽子也都瘪了,变成了一幅画。在我的眼中,只有郑伦是活生生的、鲜艳艳的。这个我刚认识不久的男人,这个已与我结为夫妻的男人,刚刚竟说出如此动人的话来。这是他第一次说出如此动人的话来,我几乎哭了。我哽咽道:“夫君你好讨厌呀,你快要把人家感动哭了。”“什么人家不人家的?又不会好好说话了,天天整一嘴台湾腔,小心我揍你啊。”郑伦翻脸就撩下这么一番话,撂完,就走开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那儿张着嘴发怔。妈的,我们俩怎么就演不来温情的戏呢?
郑伦酒量有限,喝着喝着就喝高了,从桌上抓了一把花生就往西装裤的裤兜儿里塞。我拦他:“哎,干吗呢?多脏啊。”郑伦双眼迷离:“脏什么啊?我留着路上吃。”
孙佳人也喝高了,早早就伏在了桌子上,一动不动,离近了,还能听见她有规律的鼾声。焦阳坐在她旁边抽着烟,云里雾里的目光扫在远处,弹烟灰时也不瞅着,几乎燎了孙佳人那昂贵的“镀金”的短发。那一桌的其余人等,倒是合家欢,就连平时独来独往的小樱桃,也借着酒劲儿跟人划上拳了。人类翻脸真是像翻书,前夜还同枕眠的,今朝却形同陌路,刚刚还议论人家是非的,当下却又和人家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了。
小甜和蒋有虎都没有沾酒,蒋有虎是为避免酒后失态,而小甜则是说:“喝酒会发胖的。”小甜坐在那儿,跟太后似的,伸着手指:“我想吃那个,哦,那个也再来点儿。”蒋有虎则扮演太后身边那不男不女的人物,端着盘子、挥着筷子,一切行动听指挥。等菜都夹齐了,盘子摆在面前了,小甜才接过筷子。而接下来,就没蒋有虎什么事儿了。我俯首对他说:“贱不贱啊你?”蒋有虎看都不看我:“我乐意。”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对,有钱难买我乐意。
萧之惠提前离席了,她款款走到我和郑伦面前:“郑哥,嫂子,我先走了。工人说青荷小区那边儿的墙砖颜色不齐,我得过去看看。”郑伦似醉非醉,双手捏住萧之惠的双肩:“小萧,今天辛苦你了。”我见状,忙钻入他们二人中间,把郑伦的手扒拉掉,再对萧之惠说:“是啊是啊,辛苦你了。”萧之惠恋恋不舍地走了,我拧住郑伦的脸:“从今往后,你给我忌酒。”一喝酒就跟人动手动脚,这谁受得了?
末了,来宾们渐渐散去,剩下几桌子残羹剩饭以及我们一家四口。郑伦已丧失了驾驶的能力,而我本身不具备操纵手动档面包车的经验,所以宴宾楼出动了一名司机:“董老板让我开车送各位。”这个董老板自从和我握过手后,就再也没露过面。不过,我们在明,他在暗,如果他连郑伦喝多了都知道,那他想必也知道我和他儿子见过了面。
面包车上,我们一家四口都坐在后面。奶奶的红嘴唇在一餐饭后,变得无影无踪了。但她的脸色颇红、气色颇佳,估计是被那一桌远房小辈儿侍奉得美了。我婆婆和饭前一个模样,没有酒足饭饱后的快意,也没有主持大局后的疲态。她是一个如此平和的女人。她对我笑:“小仙,你认识董老板的儿子啊?我看见你们俩站一块儿说话。”我一早就料到会面对这个提问,于是也自然而然地对她笑:“是啊,我们是老朋友,不过好久没见面了。北京真是小,今天竟然这么就碰上了。”我不敢说假话,只敢说得笼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有一天我婆婆得知那董少爷曾是我的男朋友,我也大可以说:“男朋友也属老朋友的范畴呀。”
坐在一旁的郑伦听了我们的对话,没言声儿,只瞅了我一眼。那一瞅像是在告诉我:当着我妈的面儿,我就不拆穿你了,等咱到家关上房门,我再好好收拾你。我捂住他的眼:“喝多了就闭眼歇歇,到家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