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回众商发心修庙宇三僧说偈

方汝浩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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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表施才扯着艾多,要去对证。艾多慨然就走。分心魔见施才扯着艾多,便发怒起来,说道:“施才,你虽出本生理,也亏我等帮伙,相交了一番。今日如何没些情意,把我们扯去,比如对出帐来,怎生开交?”便扯着艾多,叫他莫去。你扯我拽,却好破庙里走出一个庙祝道人来,问道:“你们是酒肆中店主,在此扯嚷为何?”施才便把客人的事说出。道人道:“如今客人在哪里?”施才道:“在我店中。”道人说:“你莫要扯他。我有一个道理,解劝客人不控官长,见个明白。”施才说:“你若解劝得客人,我便不扯他。”道人问道:“你店中可有几众长老么?”施才道:“正好客人吵闹,有几个僧人也在店中劝解不开。”道人笑道:“是了,是了。你且放了这位莫扯。我小道同去,自有道理。”

    施才放了艾多,同着道人走回到家。只见客人到店中,大呼小叫,吵嚷不休。众邻劝解不止,祖师师徒安坐在静屋,收拾出门。道人见了祖师,忙稽首说道:“老师父们可是演化本国,度脱群迷的么?”祖师两目看着道人不答。”道副师答道:“正是,道人你怎得知?”道人说:“小庙十日前,有一位僧人,同着一位道士,路过到我庙中,住了两日,说我破庙倾颓,如何不抄化修理。小道说:荒沙僻路,便是抄化,也没人发心。僧人道:只要你守本份,坚道心,在这座庙出家,自有人天欢喜,感应十方,与你来修理。道士说:不然。今世人心见相作佛,经誓发心。你如平常募化他,他那里肯。必待一事警他,便肯施舍。僧人道:正是,正是。他二位住了两日,见我道人守份安贫,乃临去说了四句偈语,叫我遇着高僧演化本国的来,自有发心修庙的到。今日果见老师父们来,正应着他偈语。”副师乃问:“偈语何说?”道人念道:

    从商发心,四孽归化。

    破庙复新,善功永大。

    道人念毕,副师道:“我等已知其义。但道人去与众商劝解,看他可肯发心?”道人乃向众商说道:“列位客官不必吵闹,我道人要抄化你个善心,管你金宝失去的复得。”众商笑道:“若是既失的复得,我们情愿信你抄化。只是你要保还我们的金宝?”道人说:“我庙中十日前,有两位神人过,说破庙应新,当有几个商客来发心。只因这商客贪花恋酒,为利生嗔,当有波涛之险,不独金宝之失。幸有高僧演化来临,得沾道力,免去诸孽,消了嗔,复了利,不为花酒所迷。这金宝俱在店主后园地下。”商人听了,随往后园,果见藏埋处,起土得金,个个大喜,一齐起身到庙里来。道人忙拜请祖师师徒同行。祖师乃向三个徒弟道:“汝等助化之功,正于此完,当同众商一往。吾不欲同此等四痴之客前行。”副师道:“我师既不欲同众客住庙,弟子等焉敢同他。”祖师道:“庙中尚有一化永消之孽,其功赖在汝等。汝宜速去,一则使众商捐金修庙心坚,一则那十日前僧道还要与汝等相会。吾少借店主家静室入定,旬朝当来庙,看众商修庙兴功。只是汝等消除四孽,莫要容情。听我一偈。”乃说道:

    清心寡欲,一孽莫容。

    庙功圆满,见苇喜逢。

    祖师说偈毕,闭目端坐。三僧乃同众商与道人都到庙中来,众商果见这庙:

    东倒西歪殿宇,墙坍壁塌廊厢。有椽没柱少桁梁,风雨淋漓塑像。砖石台阶都坏,木头门扇皆伤。破钟不响鼓存腔,怎住道人和尚!

    众商走入庙来,见了也有说:“这庙倾颓,当原前却也齐整过。”道人说:“都是住在庙的不肯出心修理,作践坏了。”也有说:“我们既失去的财复得,便舍了修理罢。”也有说:“庙宇毁坏已甚,不如重新盖造。”只见施才说:“若是重造,小子便为布施领袖。”道人听得,一面拜谢众人,一面计较兴工。那施才却前后找寻陶情等一班人,哪里寻得见!只见那倒塌的廊房内一根柱脚上,绳缚着几个山羊犬豕,在那里挣挣扎扎,见了施才,惶惶欲走之状,却又难脱。施才不解其意,乃道:“甚人家拴这几个牲口在此?颓廊倒柱,难经得它扯扯拽拽,怎教庙宇不坏?”

    正要去叫道人来解放,只见一个人来看着羊豕,说道:“你等趁僧人在此,求个度脱生方,误过了万劫难逢。”施才听得,便问道:“汉子,这羊豕是你家的?不拴在别处,却拴在这倒柱子上,扯倒了柱子,不但毁坏庙宇,只恐打伤你牲口,不如放了罢。”那汉子道:“这是你店中陶情一班来的冤业,都是陶情坑陷了他。”施才听得说陶情,便问道:“我正在此找寻。这几人坑陷了我资本,耍了几个客商,如今躲在哪里去了?”汉子道:“施才,你莫痴迷。那陶情们乃世间割不断的几种多情业障,能益人,能损人,自非有道行之人把持得住不被他损。这几人夸能,用术已久,造孽多时,未得高僧度化,终苦沉沦。今闻得东度高僧到这庙来,他们不敢近,却又不肯远。”施才道:“怎么不敢近,却又不肯远?”汉子道:“邪不敢犯正,故难近;幸逢道力,得以忏愆,故不肯远。”施才听了,心还不解。汉子道:“施才,你不必疑猜,我非牧羊养牲之人,乃是守庙使者。高僧今来驱邪缚魅,修旧复新,只得完满他演化功果,把这一种冤愆拴缚在此。”说罢,把脸一变,变的却是个鬼使一般,并那羊豕都不见。施才惊惧起来,往庙里飞走,却遇着道人摆了素斋,款待三僧与众商,来邀施才吃斋。施才乃把这一宗怪异向三僧说出。只见道副师听了道:“店主不言,小僧们早已知了。只是道人要庙复新,却要先除了这几个业障。”道人说:“师父要扫除他,当用何法?”副师道:“小僧奉师命,一味度化他归正,莫要使世人贪成病害罢了。道人可于早夜设一炷清香,待我等演此妙宝,使彼超脱。”道人依言,次早设香案花灯在那破庙殿上,伺候三僧不提。

    却说陶情、王阳等孽,自从那灵通关被元通和尚辩辩驳驳,参明了他只该节廉寡欲,各自随遇平等,不得使人酣曲櫱到个荡情乱性,贪妖姣到那竭髓枯精,爱阿堵不顾捐生殒命,逞血气动了奋臂填胸,送了多少愚痴蠢子入于陷阱。他们堕入轮回也不省,神司警戒也不怕,到此诱施才,迷客商,指望阻隔演化僧人,遂他心意。哪知高僧戒行坚牢,道心沉重,绝灭邪魔。到底这四孽计穷,各相计较。只见陶情说:“我当初原奉轮转司,叫我劝化你等,不想你等逞欲纵情,连我也忘了,自中而下的轮转。今高僧复修旧庙,你我也不如改过自新。只是不得高僧度化,怎能解脱?”王阳道:“高僧正气,我等邪氛,既难近他,怎沾道化?”陶情道:“我已访知高僧尚在施才家静室,将欲独自前行。这庙中乃是三位高徒,度化群迷,俱是他力,还可近得。”

    正说间,只见守庙使者牵着一群羊豕走来,说:“你等在此计较甚么?当到殿上,乘高僧开度,求个忏罪生方。若错过了,万劫难逢。”陶情等听了,欣然前走,却问道:“使者,你牵的这羊豕是哪里的?”使者道:“你还认不得,俱是被你们乱了他心情,狂逞妄行,逆了正大光明,轮转自中而下的。汝等得度,可怜此辈,也叫他生方罢了。”说罢,乃走到庙门外。陶情往门内一望,只见殿上香烟缭绕,灯烛辉煌。少顷,殿内走出三个长老来,后边跟随着施才、道人等。两边早已是客商、善信、兴工匠作诸人观看。陶情等看那三个长老,但见他:

    削发不染尘,剃须绝去俗。

    披缁荡七情,衣衲除六欲。

    色相变庄严,容仪真凛肃。

    俨然三世尊,香云绕殿馥。

    众孽见了,此时方才悔念,说道:“你看这清静坛宇,有道高僧,六欲不交于心,七情罔动其念,何有曲櫱之腥风,不见邪妖之污态,货利归于淡泊,烦恼化为平夷。比我等终日纷华闹扰,把个心情凿丧,天渊相异。”陶情道:“空说无用,我们且进到殿旁,也变个本等服色,求他度脱。”王阳道:“本等服色不但难变,且也见他不得。仍变人形,-还可亲近,杂在众人之中,或可得沾一视同仁之度。”艾多听了,道:“有理,有理。”他逞着富有几文,便会装模作样,顷刻摇身一变,果然变得威仪济楚。

    分心魔见了不忿,就气将起来。只因这气不忿,哪里变得来,左变右变,乃变了一个瘦体枯形、病歪歪一人,只好-个大肚子。陶情见了,笑道:“阿弟,只因度量窄狭,倒变了这样一个嘴脸。”分心魔道:“闲话休讲,只待高僧度脱便了。”却说三僧上得殿来,齐齐坐下,众弟子拜毕。副师早已知众人中,有陶情等四孽杂在其内,便就众商客身上说道:“列位善人,今者庙道通灵,倾颓复整,皆是善人的心,施财功果,却也非容易。但愿善人买卖亨通,财源百倍。”

    陶情听了,乃向王阳说道:“阿弟,我只道高僧有甚禅机梵语开度众生,原来也只是化缘的奉承施主几句甜言美语。”王阳答道:“阿兄,你便说不得参破他几句,叫他演化不成,让我们仍逞旧时情性。”陶情道:“正是。”仍于众中走出来,向三僧前说道:“老师父,庙是庙,商是商。你不过是个寓行僧,上殿来该讲些经典,说些道法,为何着意在旧庙复新,施财的功果?你岂不知这众客发心施财,都是我们的功果?修了庙,众信烧香,道人居住,与你何干?”道副师一见陶情,便微微笑道:“若是吾师在此,你也不敢狂谈。只是我等立坛,却也专为化汝。汝乃陶情么?”陶情只听得僧人叫出自己名姓,便打了一个寒噤,惊怕起来,忖道:“真乃高僧,如何识我?怪我开口太早,且待他再讲完了才该问他。”一面自忖,一面只得答应道:“师父,我是陶情。”道副师乃说道:

    陶甚情,伐性斧,曲櫱于人何自苦?大圣恶你为贪甘,家国身心何所补?过三杯,伤六脏,口干舌燥脾遭吐。虽然称汝为合欢,谁教纵汝成贫窭!败家财,贪歌舞,逞夺争强竞威武。吾今化汝作善良,莫困从交尊圣诂。

    副师说罢,陶情赤耳红腮,向王阳说道:“阿弟,这师父果是高僧。要来参破他,倒被他参破了。我顾不的你了,自去做一个善良,到无量极乐世界,免入那自中而下轮转地方去也。”说罢,一阵风去了。

    王阳听了,向艾多说道:“陶情被长老说破了他,我只得上前,也与长老讲几句。”艾多说道:“正是,正是。”王阳也于众中走出来,说道:“老师父,陶情原与你僧家无份,被你三言两语说破了去。却不知道他原不寻人,人自寻他。比如我也不去寻人,人自来寻我。”道副师见了,微笑不答。王阳道:“师父们如何不语?想是未离了此身,也有这端根因自父母生来。”

    尼总持见了,大喝一声道:“何物么魔?若是吾师在此,汝当潜形远避。吾师兄不答汝之意,乃是绝汝不言。只是立此坛场,少不得也要化汝。汝叫做王阳么?”王阳凛凛的起来,道:“为何也知我名?”乃答道:“我叫做王阳,却不是此姓。”总持道:“我已知汝是亡羊补牢。只怕你病深难补,当年何不莫亡其羊?吾也有几句说汝。”乃说道:

    说王阳,精气丧,妖娆与人真魔障。坑生性命粉骷髅,烁骨销形炎火炕。逞风情,夸豪放,分明刀剑将人创。一朝兴尽精髓枯,神不王兮气不旺。看无常,来消帐,欢乐变作悲凄怆。纵遇卢扁不能医,可怜命送冤业恙。

    总持说罢,王阳丧胆消魂,下气柔声,向艾多说道:“这长老果是高僧!说的好言语,参破了我心情。如今不与你一契了,做一个清心寡欲善男子去也。”一阵风也去了。艾多乃向分心魔道到:“我等同气连枝,来求他度脱。他两个参悟了去,我也说不得上前讲几句。”艾多却如何上前讲,下回自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