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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仆人们都散了,曾林还在细心地整理准备给孩子将来使用的字帖,一边整理一边对苏雨道“若是个男孩,先习颜公的多宝塔碑,若是个女孩,就习柳公的玄秘塔碑。”
然后不等苏雨应答,便很是小心翼翼地将两份字帖搁置起来。
苏雨将要脱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自己劝自己,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不就算了吧!他是个好夫君,也会是个好父亲,你还有什么不满足不能容忍的呢?可到底还是意难平啊!
“相公,我今天见过外院的二位先生了。”
苏雨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打破了室内的旖旎温馨。
曾林放下手中的书帖,转过身来,定定地看着苏雨,无限叹息地道“雨娘,你全知道了?”
苏雨本是想笑一笑的,可心中郁郁不欢,怎么都笑不出来,不想让曾林瞧见自己的面无表情,只得低下了头“二位先生把咱们家如今的处境告诉我了,也把你打算进京的事告诉我了;如果你说的全部是指这些,那我是全都知道了。”
曾林仔细地打量苏雨的神色,似乎想要瞧出些什么,但一无所获,苏雨脸色不悲不喜,很是平静,心里的想法一丝一毫也不曾显露出来,曾林莫名有些心慌,却装作不在意,仍强作镇定地道“雨娘,我想把这陈年旧事早日了断了,不想让你和孩子也跟着我继续受委屈;家里的事,你都能打理得很好,我也就可以放心了!雨娘,相信我,等孩子出生了,咱们就可以天南海北到处去游玩了,那该多快活啊!”苏雨眼前也不由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他们登山观水,赏花沐月,身边总伴随着孩子响亮的笑声,是很快活,很令人向往,但苏雨更清楚,这期待中的未来也可能永远无法到来。
“你非去不可?哪怕我不答允?”
屋内一时沉默了好久,苏雨一直望着曾林,直到曾林回答她的问题“雨娘,我已经给凉王府去信,约定好进京会面的时日;此行非去不可。”
听曾林亲口说了他的决定,苏雨心中五味交杂,那一霎那有很多劝解的话想说,却没有说出口,最后只轻轻问了问“那我呢?你打算怎么安置我?”
“唉!”曾林叹了口气,去书架后面抱出一个小木匣子,送到苏雨眼前“家里剩下的所有产业的契约都在这里面,我还给你留了一万两的银票,贺伯会留下打理铺子,你只要安心等我回来就好。”
苏雨漫不经心地拨了拨匣子里的契约、银票,抛开所有烦乱的思绪道“曾少爷,我只是个乡野村姑,担不起你的重托,你若执意要进京,不如先写封放妻书给我吧!我只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应付不来这样的惊涛骇浪。”
曾林闻言一愣,复而又摇摇头笑道“雨娘,这可不成;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好不容易才娶得这么合心意的娘子,我绝不会和你离异的。雨娘,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有什么事我都和你商量好才做决定,你不答允我就绝不插手,好不好?”
“腹中这孩儿实在无辜,咱们先给他留条后路吧!你此番进京,就卷入了这乱局中,东太后恨曾家入骨,怕是一直都盼着曾家断子绝孙,你怎知京中的风波不会波及到家里呢?若有个万一,我没那份信心能保全他,再说,我不想让孩子冒一丁点险。”苏雨一字一句地说得分外清楚“你若不应,那我少不得得费脑子自己想主意了。”
见苏雨一脸倔强地认了死理,曾林顿觉无计可施,只得无奈苦笑道“雨娘,贺伯会保护你和孩子的;若太后果真想斩草除根,贺伯带你和岳母他们隐姓埋名,避居他处的,那时,曾家便会真正烟消云散了。”
“曾少爷,又何必这样呢?此前曾家元气大伤,想必如今你能调动的人手便极是有限,京中吉凶难测,你多一分人手,便能多一分把握,我帮不了你什么,只能不拖累你;兴许京里那些贵人见我被你抛弃了,就会网开一面,对我不屑一顾,也就不会大费周章地来谋算我了。而且,舍了我,你还能再娶高门大户的窈窕淑女,也能帮上你一二不是?”
听了苏雨的话,曾林忽然很是激动了起来,他紧紧将苏雨抱入怀中,无比郑重地道“雨娘,我不会娶别人,我喜欢的想要的妻子就只有你,你和孩子比我的命都还要重要,我怎么舍得失去你们呢?雨娘,你相信我,我一定永除后患,平平安安地回来见你们的。”
苏雨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感伤,哀哀问道“你凭什么呢?东太后位高权重,谨国公府手握重兵,要对付他们,谈何容易?曾家的故旧一定会支持你吗?若林家表姑娘的事你不给个好的交代,只怕这尚未开局,你便输了,若你万幸得偿所愿,你便又是那高高在上的皇亲国戚,身旁哪里还会有我的容身之地。与其日后满腔怨尤,不如早日好聚好散。”
曾林将苏雨抱的更紧,在苏雨的耳边不停承诺道“我不会纳林姑娘为妾,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你,雨娘,你放心,我会一直护着你的。”
苏雨猛地从曾林怀里挣开,嘲讽道“我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交给别的任何人,更何况还是个昏了头的人,你不纳林姑娘,老夫人心里会怎么想,施家人心里会怎么想,林家人心里又会怎么想,若林家、施家都不能全力助你,你还能指望别人吗?你还的留下一些人手来保护我,如此势单力薄的你搅进京城的浑水中,不是羊入虎口,自投死路又是什么?世事无常,鱼与熊不可兼得,相公,你该更周全的想想。”
曾林沉默了好久好久,脸色晦涩不明,苏雨也不催促他,只静静地等候着。
良久,曾林哑着嗓子道“雨娘,若我不应你,也执意进京,你会怎么做?”
“曾勉之,你是在把我往死路上逼!”
曾林一言不发,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到了外院,曾林让人去请了贺诤、连衡二人来商谈。
“贺伯、连伯,你们今日寻少奶奶,都说了些什么?”
大胡子刚想开口,却被中年儒士抢先开口道“少奶奶既也是曾家的人了,曾家的事,也该细细告知她才是,再说,少爷此次进京,祸福难料,我等也是想让少奶奶弄个明白,心里好有个成算。”
“她是曾家的主母,曾家自会护持她,这些外面的事,根本不应该让她也跟着操心的;你们如此行事,岂不是在笑话我,堂堂七尺男儿,竟连妻儿都护持不住?其心当诛!”曾林把苏雨执意求去的那满腔愤怒,全数在此刻宣泄了出来。
大胡子和中年儒士却低头沉默了,少奶奶娘家太寒微了,待京中真正风起云涌之时,不但帮不了少爷,反而还会拖累少爷;少爷既然想奋力一搏,做个了断,他们做谋士的,便得为他剪出累赘。
“少爷,我等也实是无奈之举,于您而言,京城犹如龙潭虎穴,而咱们能动用的力量,却仅有那么几分而已,竭尽了全力,都未必能在这大势下保您周全,哪里还有余力能顾得上其他?而少奶奶她,及早做其他安排为好!”待曾林冷静下来,中年儒士才缓缓地道,大胡子侧过头去,自知无颜相对。
“其他安排,做什么其他的安排?你们少奶奶听了你们的好心的建议,已经下定决心不拖累你们少爷我,决定携子弃夫,这就是你们想要的?”曾林满脸冰霜,语气也是冷若寒冰。
大胡子猛地跳出来,吼道“少爷,此事万万不可,少奶奶可是你的原配发妻,她还怀着你的子嗣呢?你怎么可以抛妻弃子呢?”
“贺伯,我无力庇护她,哪儿还有颜面挽留她呢?再说了,新婚不足三月,我便要纳良妾进门,置成婚前与她的约法三章于不顾,如此的一个夫君,她想必也不想要了吧!”
夜色如墨,曾林独自一人在院中恶狠狠地练起拳脚功夫,直到筋疲力尽,摔倒在地上,才真正将心中的郁气吐出,才不得不承认,原来,世事果真很是无常,他也不过只是天地间一小小凡人,连妻儿都庇护不了,实在是枉为七尺男儿!
一番自怨自艾之后,复又狠狠地重捶了几下大地,心中暗道“雨娘,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二月十六,苏雨又去了一趟施府,拜见施夫人。
问安寒暄过后,苏雨便坦率地道明了来意“二表舅母,相公进京一事,已对我说了,怪不得他前阵子急匆匆地要我立起来,学会掌家,原来他有要事要急着进京;我有身子不便相随,就想先把林姨娘和那通房丫头接近府,倒是随同相公一起进京,服侍左右;相公急着进京,这仪式一时也来不及操办了,还望二表舅母宽恕一二,别怪我慢待了林姨娘。”
施夫人摆了摆手,毫不在意地道“不过是妾侍,既要进你家的门,自然听凭你的安排,你是怎么个章程?”
“多谢舅母体谅,那通房丫头一会儿舅母就让我带走吧!我回府准备准备,明儿傍晚派一顶小轿来接林姨娘过府,这还有一天的功夫,烦劳舅母知会林姨娘,让她也好好准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