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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拉龙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长途负重跋涉之后,他正仰卧在地上,伸着腿。这时,肚子里发出了响亮的咕噜声。
听到这意外的声响,伊拉龙飞快蹿起来,四处寻找棒子。
旷野之上,风呼啸而过。太阳已落山,万物染上了青紫色。除了摇曳的小草,一切都停滞下来。当然,史洛恩也是一个例外。只见他的手指在缓慢地张合着,似乎在伊拉龙魔法施加的沉睡中看到了什么。彻骨的寒意预示着夜晚的降临。
伊拉龙放松下来,自嘲似的笑了笑。
一想到肚子咕噜叫的原因,轻松的心情立时化为乌有。与蛇人作战,施放了无数的咒语,还有一整天扛着史洛恩,让伊拉龙早已饥肠辘辘。他在想,如果自己能穿越时空,肯定能把去塔纳哥时矮人招待自己的那顿饭通通吃掉。一想起他们的烤野猪——以蜂蜜和香料调味、烤得流油的香辣野猪——伊拉龙不禁流出了口水。
问题是,他现在没有任何补给。水很容易弄来,如果需要,他可以从泥土里取水。在这样的荒凉之地寻找食物,不仅很难,而且还使他陷入一个棘手的道德困境。
训练时,俄拉米斯给他讲了很多有关阿拉加西亚各地气候和地理的知识。所以,伊拉龙离开营地去四周侦察时,他能识别所见到的大多数植物。其中,只有少数几种可食用,但是,它们都很小也很少,在一定时间里,不可能找到够两个成年人吃的量。当地的野生动物早已将四周的果实搜罗殆尽,他一时间也找不到。况且,他认为,在这种地方,就是沙鼠,也顶多囤积了几口食物而已。
现在,他只有两个选择,当然两者他都不喜欢。他可以——就像从前一样——从营地周围的动植物身上汲取能量,这样做的代价就是在地上留下一条死亡带,死亡带内,所有的生物,哪怕是土壤里的微生物,将无一幸免。这样做可让他和史洛恩支撑下去,但是,仅靠能量的注入不能完全解决问题,毕竟他们现在腹中空无一物。
另外一个选择就是猎取。
伊拉龙绷着脸,转手将棒插在地上。他与无数的动物分享过彼此的思想和渴望,一想到要把它们中哪一个吃掉,他极其反感。不过,他不能就因为要放过一只兔子而忍饥挨饿,让自己虚弱下去,甚至让帝国将自己抓获。正如蓝儿和若伦所说,每一种生物都以吃别的生物为生。这是一个残酷的世界,他想,这是我所不能改变的精灵吃素没错,但此刻,我迫切需要食物。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也不必感到内疚。吃些熏肉,吃条鳟鱼或者什么别的,并不是什么罪过。
他脑海里继续为此纠缠不休,想说服自己,但是,一想到要吃动物,还是感到有些反胃。过了近半个小时,他依然原地踏步,无法迈出理所应当的那一步。突然,他意识到天已很晚,不禁为虚耗时光而大骂自己。从现在开始,他必须争分夺秒。
伊拉龙狠下心来,将意识的触角向外伸展,搜寻着旷野,找到了两只大蜥蜴。沿着一个弯曲的地洞,在沙地下又发现了一窝介于鼠、兔和松鼠之间的某种啮齿目或类似啮齿目的动物。“deyja(原注:死)。”伊拉龙咒语一出,杀死了两只蜥蜴和一只啮齿目动物。它们都是瞬间死亡,没有任何痛楚。但是,在熄灭它们大脑中的光芒那一刻,伊拉龙咬牙切齿才得以痛下决心。
伊拉龙翻开它们藏身处上面的石头,取出了蜥蜴。那只鼠则是用魔法从洞里唤出,而且在这个过程中,尽量不惊动其伙伴。试想,如果让它们知道,即使在秘密的避风港,捕食者竟然能杀它们于无形,那会产生多大的恐惧,那又是多么残忍!
他随即动手清理内脏,剥皮,清洗,接着将垃圾深埋,以防食腐动物觅食。接着找来些薄平石片,临时搭了个烤炉,在下面生好火,开始烹饪。其实,身边没有盐,他无法调什么味。不过,他用手碾碎了些植物,发现它们气味芳香,便在食物外表涂抹一番,还塞了些进其肚里。
鼠先熟,毕竟其体积比蜥蜴小。伊拉龙将鼠从炉里取出,举到嘴边,愁眉苦脸地看着,内心止不住在抵触。如果不是被兼顾烧火和烤食物,分散了注意力,伊拉龙可能就这么举棋不定下去。于是,不假思索的伊拉龙,终于听从了饥饿发出的咕噜咕噜的指令,张口咬了起来。
万事开头难。第一口肉,噎在了喉咙里,热热的油腻味让他有些恶心。他颤抖着,干咽了两下,终于抑制住了。接下来,就简单些了。这样烤出来的肉,淡而无味,为此,伊拉龙其实感到特别高兴,因为这让他暂时忘记了自己究竟在吃什么。
他吃掉了那只鼠和一小块蜥蜴肉。随着小腿骨上最后一片肉下肚,伊拉龙满足地吐了一口气。但是,随即,他呆住了,因为他意识到自己尽管此前有诸多挣扎,结果,自己竟然大快朵颐,十分享受。为此,他感到有些懊恼。实际上,他太饿了。在克服原来的禁忌之后,他有些饥不择食,这顿粗陋的晚餐成了美味佳肴。或许,他思索着,或许等我回去之后假如娜绥妲或奥林国王请吃饭,如果餐桌上有肉或许,如果自己想吃,而且也不好拒绝的情况下,我会吃上几口当然不会像以前那样狼吞虎咽,不过也不会像精灵那样恪守清规。与其过于执著,不如审时度势。他想。
史洛恩躺在一两米外的地上。借着炭火的光亮,伊拉龙打量着屠夫那双手:细长瘦削的手指上纵横交错着十来道细白伤疤,指关节粗大,指甲很长,不同于在卡沃荷时修剪得那么仔细,现在有些破裂,有些参差不齐,指甲缝里满是污垢。数十年来,屠夫在刀口上讨生活,从那些疤痕来看,他应该是一个使刀的好手。皮肤布满了皱纹,青筋暴突,一副饱经风霜的样子,不过,皮下的肌肉却依然结实。
伊拉龙抱膝而坐。“不能就这么把他放了。”他喃喃自语道。如果放了史洛恩,他会跟踪我找到若伦和凯特琳娜,这是伊拉龙不能接受的。况且,即使不杀他,伊拉龙认为,屠夫也应为犯下的罪恶遭到惩罚。
伊拉龙跟伯德谈不上是什么好朋友,不过,他知道伯德是个好人,既诚实又可信。他还想起了伯德的妻子费尔达及他们的孩子,他对他们颇有好感,因为他和加罗及若伦在他们家住过几次。在伊拉龙看来,屠夫将伯德杀死,实在太残忍。他觉得,应该还他们一个公道,尽管他们也许对此事一无所知。
但是,该怎么惩罚屠夫呢?我绝不当一个行刑人,伊拉龙想,只做裁决者,但我又知道什么法律呢?
伊拉龙站起来,走到史洛恩身边,凑近他耳朵,说:“vakna(原注:醒)。”
史洛恩一惊,醒了过来,粗壮的手在地上乱抓一气。眼眶上的眼帘抖动着,似乎是出于本能,屠夫抬起眼帘,张望着四周。可惜的是,对他而言,眼前永远是漆黑一片。
“给,把这个吃了。”说着,伊拉龙把吃剩一半的蜥蜴递给史洛恩。尽管看不见,屠夫肯定闻到了食物。
“这是哪里?”史洛恩问。他用颤抖的手,触摸着前面的石头和草木。待他摸到自己的手腕和脚踝时,发现镣铐已不在,显得有些迷惑不解。
“精灵族,还有以前的龙骑士,管这个地方叫默纳多,矮人族称其为弗格哈登,而人类把它叫石南荒原。如果这还不够,我可以告诉你,这儿离你被关押的黑格林有好几英里,东南方向。”
史洛恩嘴里默念着“黑格林”问道:“你救了我?”
“没错。”
“那”
“待会儿再问吧,先把这个吃了。”
伊拉龙的口气生硬,仿佛抽了屠夫一鞭子。史洛恩战战兢兢地朝蜥蜴伸过手来,伊拉龙松开手,回到烤炉旁,捧几把土盖在火炭上,这样挡住了光亮,以免万一附近有人,发现他们的行藏。
一开始,史洛恩只是试探性地舔了舔手中之物,判断伊拉龙给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接着,张口咬下一大块。他简直就是狼吞虎咽,每一口都把嘴塞得满满的,而且只嚼一两下便吞了下去。他每一块骨头都啃得又快又干净,显示出他是一个极其熟悉动物身体构造之人,肢解起来得心应手,娴熟至极。很快,啃下的骨头在他左边堆成一整堆。见史洛恩把蜥蜴尾巴上最后一块肉咽下,伊拉龙将第二条蜥蜴整个递给他。含混不清地道谢后,屠夫继续大快朵颐,吃得满脸油污,却全然不顾。
事实证明,第二只蜥蜴对史洛恩来说还是太大了。啃到大半,他停了下来,把剩下的放在骨堆上,一挺腰,手把嘴一抹,把长发掠到耳后,开腔道:“谢谢这位陌生的先生,谢谢您的招待。好久没吃过饱饭了,所以,我觉得您给的食物远比我的自由重要请允许我问一句,您知道我女儿凯特琳娜吗?她怎么样了?她原来跟我一起被关在黑格林。”问话的口气夹杂着复杂的情绪:恭敬、害怕和对陌生权位的谦卑。当然还饱含着对女儿命运的希望和恐惧,以及如同斯拜恩山一般不屈的决心。出乎伊拉龙意料的是,屠夫的言辞中少了他们在卡沃荷相遇时说话所带的那种讥讽和不屑。
“她跟若伦在一起。”
史洛恩惊讶得张开了嘴:“若伦!他怎么来了?是不是给蛇人抓来的?是不是”
“蛇人和它们的坐骑都死了。”
“是你杀的?怎么杀的?你是”一时间,史洛恩僵住了,仿佛结巴的不仅是他的嘴,而是整个躯体。接着,他的脸和嘴一松,双肩垂落,不得不抓住旁边的灌木来稳住身子,他不停地摇着头“不,不,不不不可能。蛇人说过,它们问了好多我无法回答的问题。不过,我以为事情就是这样,不过谁又会相信呢?”他一边说一边猛烈喘息,让伊拉龙担心,怕他出了什么问题。最后,仿佛其间挨了一拳被迫开口似的,史洛恩喘着气,低声说道“你该不是伊拉龙吧?!”
伊拉龙突然感到一种“一切皆命中注定”的无奈,仿佛自己成了两个至高无上统治者手中的工具。于是伊拉龙放慢节奏,字字斩钉截铁,饱含着自己的尊严、身份和怒火:“我是伊拉龙。不仅如此,我还是阿吉兰、鬼魂杀手和火剑。我的龙名叫蓝儿,别人也称她为闪鳞和火焰舌。我们的师傅之一是布鲁姆,他原来也是龙骑士,其他师傅还包括矮人和精灵。我们与巨人族、鬼魂和莫赞的儿子穆塔打过仗,我们效力于沃顿族和全体阿拉加西亚人民。史洛恩?阿尔丹森,我把你带到这里,就是要对你杀害伯德和出卖卡沃荷等罪行作出裁决。”
“你撒谎!你不可能是”
“撒谎?”伊拉龙怒吼道“我没撒谎!”说着,他展开意念,紧紧裹住史洛恩的意识,迫使他接受能证实自己所言非虚的一些记忆。同时,通过此举,他也想让史洛恩感受一下自己现在的法力,让他明白,这已非凡人所能为。尽管伊拉龙不愿承认,能这样控制一个人,特别是一个给自己带来如此多麻烦、嘲笑过自己并侮辱自己和家人的家伙,自己多少感到有些快意。半分钟后,他撤回了意念。
史洛恩全身发抖,却没像伊拉龙预想得那样崩溃或跪地求饶。相反,他的举动显得越发冷漠和不屈。“见鬼去吧,”他说“我犯不着跟你解释,伊拉龙,你这个狗娘养的。你要搞明白:我做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凯特琳娜。”
“我知道,这也正是你现在还活着的原因。”
“想怎么处置我,你随便。我不在乎,只要她平安无事好了,来吧!是什么呢?痛打一顿?烙印?它们啄去了我的眼珠,你要不要砍去一只手?或让我饿死,还是让帝国再把我抓起来?”
“我还没决定。”
史洛恩猛地一点头,拉紧身上的破衣服,试图抵挡夜寒。他端坐着,空洞的眼眶似乎凝视着宿营地周围的影子。他并没求饶,没乞求怜悯,没否认其所作所为,也没试图安抚伊拉龙。他依然那么顽固,只是静静地坐着,等候对他的裁决。
他的勇气给伊拉龙的印象十分深刻。
放眼看去,四周皆为浓重的黑暗所包围。伊拉龙觉得,无形的沉重在向自己靠拢,这让他更感焦虑,不知如何抉择。我的裁决将会影响他的后半生。他想。
伊拉龙暂时不去思考如何处罚屠夫,转而回忆起自己对他的了解:屠夫对女儿凯特琳娜的爱压倒一切——过分,自私,虽然整体健康,却有些病态;他对斯拜恩山怀有刻骨的仇恨和恐惧,因为他的前妻伊丝米拉正是丧命于高耸入云的山间;他对家族其他分支一直很疏远;他对自己的职业颇为自豪;伊拉龙所听到的有关其童年的故事;还有伊拉龙对卡沃荷生活原貌的了解。
伊拉龙在脑海里反复思量这些零散、支离的认识,试图找到其背后的含义。他像玩拼图游戏一样将这些记忆的碎片拼接在一起,几度失败,却不放弃。慢慢,他找出了事件与史洛恩的生活态度之间的种种关联,从而编织出一张史洛恩的全貌图。思前想后,伊拉龙终于为史洛恩的行为找到了解释。为此,他开始同情起屠夫来。
其实不仅仅是同情,他甚至觉得自己理解他。他认为,自己找到了形成史洛恩性格最核心的东西,抛却了这些,史洛恩就不复为史洛恩。这时,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三个似乎代表了史洛恩的古语词汇,他不假思索地轻声说了出来。
伊拉龙的声音极小,不可能传到史洛恩那里,但是,他还是被惊动了。只见他双手紧抓大腿,表情显得十分不安。
看着屠夫,伊拉龙感到左侧阵阵寒意袭来,一身鸡皮疙瘩。对于史洛恩的反应,他尝试过几种解释,一种比一种更缜密。但是,只有一种真正说得通,这让他大感意外。他再次轻轻说出那三个词,跟先前一样,史洛恩开始坐立不安,场甚至还可听到他的自言自语:“有人行走于我的坟墓之上。”
伊拉龙颤抖着吐了一口气,他觉得难以置信,可是刚才的尝试结果不容置疑:机缘巧合,他发现了史洛恩的真实姓名,这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知道一个人的真实姓名,意味着一个沉重的负担,因为这等于赐予你生杀的权力。正是由于这种固有的危险,精灵们一般绝不将真名示人。如果这么做,对方肯定是个肝胆相照之人。
这是伊拉龙第一次知道一个人的真实姓名。此前,他一直期望,如果真有这么一天,这应该是一个自己极其关心之人送给自己的一件礼物。现在,未经史洛恩同意,获取其真名,使得事情出现了转折。对此,伊拉龙毫无准备,也不知该如何应付。这件事让伊拉龙明白,要猜出史洛恩的真名,自己要比屠夫更了解他本人,毕竟,伊拉龙对于自己的真实姓名也一无所知。
明白这一点,伊拉龙感到极为不安。他担心——考虑到敌人的本性——对自己不进行全面了解,恐怕是个致命的漏洞。他决定要花更多时间进行内省,找出自己的真实姓名来。或许俄拉米斯和葛勒多能告诉我究竟是什么。他想。
尽管史洛恩的真名在伊拉龙的内心引发出更多的迷惑和更大的混乱,这也让他慢慢知道该如何对付屠夫了。有了一个基本的概念,他又花了十分钟仔细推敲其余的细节,并确保自己的计划能按设想进行实施。
见伊拉龙起身走出宿营地,史洛恩转过头来,问道:“你要去哪儿?”
伊拉龙一声不吭。
他在旷野上不停地走,直到找到一块低矮的大岩石,岩石表面覆盖着点点地衣,中间下凹,形状像一只巨大的碗。“adurnar?觙sa(原注:水升起来)。”他说。随即,岩石周围无数细小的水珠透出地面,会聚成一道道银色的流体,越过石块边沿,流到凹陷处。直到水开始溢出,回流到地里,却再次被法术召回,他才停止施法。
待水面完全平静下来,那一汪水成了一面镜子,一盆星星。他走上前,嘴里念道:“draumrkopa(原注:梦境显现)。”还有许多其他词汇。发出这个咒语,使得他不仅可以看到远方的人,还可与其交谈。在他和蓝儿离开埃勒斯梅拉赶往色达的两天前,俄拉米斯教会他这种占卜术。
仿佛有人将蜡烛吹熄一般熄灭了所有星光,水面变得漆黑。过了一会儿,中间映现出一个椭圆形亮块,伊拉龙看到一个白色大帐内部,一盏红色的艾里斯达灯——精灵族的魔法灯之一——将帐内照得通明。
一般来说,伊拉龙无法对自己未见过的人和地方进行占卜,但是,精灵族的魔法千里镜能将其周边的景象传输给任何联系镜子之人。同样,伊拉龙也可使用魔法,将自己及周边的景象呈现在千里镜上。这样一来,两个陌生人可以相隔千万里在世界任何地方进行联系,这种法术在战争时期可派上大用场。
一位满头银发的高个子出现在伊拉龙的视线里,他身披饱经战斗洗礼的盔甲,伊拉龙认出他是贵族达思德尔,伊丝兰查蒂女王的顾问,也是阿丽娅的朋友。见到伊拉龙,达思德尔或许感到有些意外,却丝毫未表露出来。他只是颔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触唇,声音轻快地说:“愿您吉祥如意,伊拉龙舒尔图加尔(龙骑士)。”
伊拉龙将思维转换到以古语交谈的状态,重复他此前的问候动作,回答道:“愿您福星高照,达思德尔沃德尔。”
达思德尔继续用古语说道:“见您一切安好,不甚欣喜,鬼魂杀手。阿丽娅公主几天前将您的行程告知我们,我们一直为您和蓝儿感到担忧。相信一切顺利!”
“一切顺利。不过,我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如果可能,希望能求解于伊丝兰查蒂女王陛下,以得到她智慧的引领。”
达思德尔猫一样的眼睛慢慢合上,几乎成了两道缝隙,表情深不可测,令人望而生畏:“我知道,除非迫不得已,您也不会提出此要求,伊拉龙沃德尔。不过,请记住:拉开的弓可把箭射出去,同样也可能会折断而伤及射手那么,请您稍候,我得请示女王的旨意。”
“我等着。非常感激您的帮助,达思德尔沃德尔。”
见精灵转身离去,伊拉龙不由得皱了皱眉。他不喜欢精灵们的繁文缛节,尤其是他们说起话来往往如同说谜语一般,难以揣摩其意。他是不是在警告我不要对伊丝兰查蒂女王玩什么花招?还是伊丝兰查蒂女王自己就是一张就要折断的弓?还是别的什么?
至少现在可以跟精灵们联系上了,伊拉龙想。精灵族用魔法给杜维尔敦森林布下了保护场,即使通过占卜等法术也无法进入。如果精灵族生活在自己的城市里,唯一的联系方式就是派信使进森林。不过,现在精灵族在大举迁移,远离了黑针叶松的庇护,他们法力无边的咒语无法再给他们提供保护,这样就可以使用千里镜这种办法来联系了。
一分钟,又一分钟缓慢流逝,伊拉龙越来越不耐烦。“快点啊。”他自言自语催促道。说着,他扫视了自己周围,确保自己在看这一摊水时,不会有人或动物来打扰。
突然传来布匹撕裂声。随着伊丝兰查蒂女王随手一拨,大帐门帘飞起,女王大步朝千里镜奔来。她身上一袭金鳞盔甲,外加锁子甲、胫甲和一顶宝石镶嵌的漂亮头盔,头盔罩住了她飘逸的披肩黑发。白色镶边的红色披风,让伊拉龙想起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前锋。她左手持剑,右手空无一物,但似乎戴着绯红的手套。再仔细看,原来那是手和腕流血所致。
见到伊拉龙,女王的两道斜眉皱了起来,那表情跟阿丽娅像极了,当然,女王的身材和举止比公主显得更威严。女王很美,也很可怖,就像一尊可怕的战争女神。
伊拉龙手指触唇,右手抵胸,做出精灵族的忠敬姿势,接着吟诵精灵族传统的问候开场白。他首先开口,对于地位比自己更尊贵的说话对象来说,这么做无疑是得体的,女王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为了取悦于女王并展示自己对精灵族习俗的了解,伊拉龙结尾还加了一句祝福的话:“愿您心境宁静。”
女王威严的姿态稍稍退去,嘴唇露出微笑,似乎认可了他的小诡计。“愿你同此,鬼魂杀手。”她的声音低沉而饱满,仿佛松针在摩挲,溪流咕噜咕噜地流淌和芦笛在悠扬地吹奏。女王插剑入鞘,走到帐的另一边,来到一张折叠桌旁,站在一个让伊拉龙可以看见的角度,从壶里倒水洗掉手上的血污。“这些日子,心境恐怕难以宁静了。”
“战斗很激烈吧,女王陛下?”
“大战在即,我的臣民正在杜维敦西边一线集结,在无须离开我们所钟爱的森林太远的地方,准备浴血奋战。平时,我们一族居住散落,战时也不会像其他族群那样全体一齐出动——尤其是考虑这样会对集结处带来多大的损坏——所以,要把大家从森林的各个角落汇集起来,这需要些时日。”
“我明白,只是”他在琢磨,想找个恰当的提问方式,以免唐突“如果大战未开始,不知为何您的手沾满了血污?”
伊丝兰查蒂甩掉手上的水珠,抬起金棕色的前臂给伊拉龙看。他发现,原来,自己在埃勒斯梅拉所住树屋入口处所见的那尊双臂交叉的雕塑,就是以女王为原型的。“洗干净了。血液玷污不了一个人的躯体,只会玷污其心灵。我刚才说近期战斗将逐渐升级,并不是说我们必须要让其升级。”她一边说话一边整了整盔甲的袖子,理了理腕处的内衣袖。接着,从围在细腰上的镶宝石腰带中,她抽出一只带银线绣饰的防护手套,戴到手上“我们一直在密切注视赛隆城的动静,因为我们打算首先对其发动进攻。两天前,我们的巡逻队员发现几组人马和骡队从赛隆进入了杜维敦森林。一开始,我们以为,就像过去那样,他们要去森林边上采集些木材。这是我们所能容忍的,毕竟人类需要木材,而且林边上的树木年轮很短,几乎不受我们控制,还有就是我们一直不愿现身。可是,那些队伍到了森林边上并未停下来,而是追随他们所熟悉的猎物痕迹进入了森林深处。他们要找的是那些最高最大的树——树龄如同阿拉加西亚一般古老。早在矮人族发现垡藤杜尔时,这些树就已经十分古老,已完全长成。找到这些树后,他们就把它们锯倒。”她的声音因愤怒而起伏“听了他们的话,我们才明白他们为何到此。原来,加巴多里克斯在烈火平原之战损失了许多围城器械和攻城槌,他要用这些大树来重造。如果他们是出于纯洁和诚实的目的,即使损失一棵树王,我们也会放过他们。可是,没想到竟然多达二十八棵!”
伊拉龙不禁打了个寒战。“你们怎么处置他们的?”尽管可以猜到答案,他是还提出了问题。
伊丝兰查蒂抬起头,表情变得很刚毅:“我和两个巡逻队员在现场,我们一起联手纠正了人类的错误。以前,赛隆城的人很知趣,不会贸然闯入我们的领地。今天,我们给了他们一个提醒,让他们明白这个规矩是怎么来的。”无意之间,她揉了揉手腕,似乎那里有些疼,接着,她的目光扫过千里镜,似乎在打量自己“伊拉龙腓尼睿尔,你触及过周围草木和动物的生命力,对此有过切身感受。试想一下,如果拥有这种能力数百年了,你会多么珍惜它们。为了让杜维敦森林得以永续,我们宁愿奉献自我。森林就是我们身心的延续,对森林的伤害就是对我们的伤害我们精灵族性子慢,可是,一旦激发,我们就会像龙一般咆哮,就会被气得发疯。一百多年了,我以及大多其他精灵都未曾在战场上流过血,这个世界忘记了我们精灵族的能耐。随着龙骑士的消失,我们的能力或许也减弱了,但是,现在我们要重新评估一下自己。对于我们的敌人来说,似乎老天在与他们作对。精灵族是古族之一,我们积累的技能和知识远胜于凡夫俗子。让加巴多里克斯和他的同盟者当心了,我们精灵族宁愿舍弃我们的森林,不成功,便成仁。”
伊拉龙全身战栗不已,即使在杜尔查作战之时,他也没遇到过这样宁死不屈的意志和无情。太没人性了,他想,接着他对自己笑了,当然没有了。我必须牢记这一点。无论我们与他们多么相像——自己与他们简直一模一样——我们还是不同的。“如果拿下赛隆,”他说“你们如何控制那里的人?他们对帝国之恨无以复加,可是,我想他们不会信任你们,光凭他们是人类,而你们是精灵,就不会信任你们。”
伊丝兰查蒂一挥手:“那并不重要。进城之后,我们有办法确保不会有人反抗。我们也不是第一次与你们人类作战。”说着,她卸下了头盔,长发向前飘,乌发之间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听说你突袭黑格林,我不甚愉悦。不过,我想,攻击已结束,并且成功了?”
“是的,陛下。”
“那么,我的反对就无足轻重了。可是,我要警告你,伊拉龙舒尔图加尔,不要为这样不必要的冒险而危及你自己。这是很残忍的事情,必须承认,确实如此,不过,事实是:你的生命要远比你表兄的幸福重要。”
“我原来发过誓,要帮他的。”
“那就是你起誓时过于冲动,根本未顾及后果。”
“难道要我抛弃我所关心的所有人?如果真的那样,我就成了卑鄙小人。对于那些对我满怀希望、希望我通过什么方式把加巴多里克斯拉下台来的人们而言,我就成了一个残缺的工具。况且,凯特琳娜被国王劫为人质,若伦就无法摆脱他的控制。”
女王匕首般尖利的眉毛一扬:“要摆脱加巴多里克斯的控制,你可教若伦一些相关的咒语,用魔法语言我并不是要教你抛弃朋友或亲人。那样做简直愚不可及,但是,你必须牢记你在拿什么冒险:那就是整个阿拉加西亚。如果我们现在失败了,加巴多里克斯的暴政将会降临到所有族群之上,他的统治将看不到尽头。你是我们长矛的锋芒之所在,如果锋芒断了或丢失了,我们的长矛就会被敌人的盔甲弹回来,我们将必败无疑。”
伊拉龙双手紧握石盆边沿,手下的地衣纷纷碎裂。他竭力遏制自己的莽撞冲动,因为他差点就要说:一个装备精良的战士,不能光配一支长矛,还应该拥有一把剑或其他武器。谈话的内容被引到这个方向,他感到有些气馁,所以渴望赶快转换话题。他联系女王,并不是要让她把自己当做孩童似的痛斥一番。不过,让焦躁来主宰行动无助于自己的目的,于是,他平静下来,说:“请相信我,女王陛下,您的担忧,我会非常、非常认真地对待。我只能说,如果我不出手帮若伦,我肯定会跟他一样难过。况且,假如他只身犯险并因此丧命,我只会更难过。出现任何一种情形,我将会被彻底击垮,无论对您还是对别人,我将成为无用之人。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可否保留彼此的不同看法?我们根本无法说服对方。”
“很好,”伊丝兰查蒂说道“我们且将此事暂时放在一边不过,别以为你就此能逃避我要对你的决定进行一番调查,伊拉龙龙骑士。我看你对自己要承担的更大的责任有些掉以轻心,这个问题非常严重。我要跟俄拉米斯谈谈,让他来决定如何处置。现在告诉我,你为何要见我?”
伊拉龙数次咬紧牙关,让自己心平气和下来,将当天发生的事一一道来,就自己对史洛恩的行为进行解释,还就如何处置屠夫谈了自己的想法。
他说完后,伊丝兰查蒂飞快地转过身去,在帐内不停地踱圈子——步态像猫一样轻巧——待她终于停下脚步,只听她开口道:“你选择留下来,留在帝国的腹地,竟然就为了救一个杀人犯、一个叛徒的命!你跟这个人徒步而行,没有装备,没有武器,当然除了魔法,而敌人在背后紧逼。我看我刚才对你的告诫更是应该,你”“陛下,如果您要生我的气,以后再生吧。我想尽快解决此事,以便在天亮前休息一下。明天还要赶远路。”
女王点了点头:“活下来是最重要的。谈完后,我肯定会大发雷霆至于你的请求,在精灵族历史上是前所未有之事。换了我,会把史洛恩杀了,当场把问题解决掉。”
“我知道您会这样。我有一次见阿丽娅把一只受伤的鹰隼杀了,她说因为它注定是要死的,当时杀了它,可让其免受几个小时的痛苦。或许对史洛恩我也该那样,可是,我做不到。如果这样做了,我会后悔终生,甚至更惨,以后我会轻易开杀戒。”
伊丝兰查蒂叹了一口气,突然显得很累。伊拉龙提醒自己,女王毕竟也战斗了一整天。“看来俄拉米斯更适合做你的老师,可是,事实证明你继承了布鲁姆的衣钵,而非俄拉米斯的。除了你,布鲁姆是唯一一个老让自己陷入各种困境的人。跟他一样,似乎你总是强迫自己去找一块最深的流沙,然后埋头跳进去。”
这个比喻让伊拉龙一乐,暗暗笑了起来。“那史洛恩怎么办?”他问“他的命运掌握在您手上了。”
伊丝兰查蒂在折叠桌旁的一张凳子上慢慢坐了下来,将手放在膝盖上,目光注视着千里镜的一侧,表情让人感到困惑:仿佛戴上了一张美丽的面具,将所有思想和情感都隐藏其下,无论伊拉龙如何努力,都无法洞察。终于,她开口道:“既然你觉得应该留这个人一命,自己也不厌其烦,我也不能拒绝你的请求,让你作出无谓的牺牲。如果史洛恩能从你给他设定的历险中活下来,智者吉尔得林会让他通过,他将会有一个房间,一张床,还有食物。我不能许诺更多,因为更多取决于史洛恩自己。不过,如果他达到了你所规定的条件,那么好的,我们将让他重见光明。”
“谢谢您,陛下,您真是太慷慨了。”
“不,不是慷慨。这场战争不许我慷慨,只是更实际而已。去吧,做你该做之事,多保重,伊拉龙鬼魂杀手。”
“陛下,”他鞠躬道“我还有一个请求:我现在的情形,可否暂时别让阿丽娅、娜绥妲或其他沃顿人知道?我不愿让他们现在就为我担心,他们迟早会从蓝儿那知道的。”
“我会考虑你的请求。”
伊拉龙等着。可是,她一直沉默不语,显然不会现在就告诉他自己的决定。他再次鞠躬,说:“谢谢您!”
伊拉龙停止了咒语,水面闪烁的图像随之一晃消失。他抬头仰望繁星点缀的夜空,让自己的眼睛逐步适应微弱闪烁的星光。然后,他离开那堆正在分崩离析的石块,穿过草地和灌木丛,顺着原路回到宿营地。史洛恩如同铁浇铸一般依然僵直地端坐于原地。
伊拉龙脚下踢中了一块鹅卵石,声音显示了他的出现。史洛恩像一只鸟一样,飞快地转过头来。“你决定了吗?”他问。
“决定了,”伊拉龙答道,他停下脚步,蹲在屠夫跟前,一手撑地稳住自己“仔细听着,我的话绝不重复。你的所作所为是出于,或者自己声称出于,对凯特琳娜的爱。无论你承认与否,我认为,你要将她和若伦分开,还有其他更卑劣的目的。那就是怒气仇恨报复还有你自身受到的伤害。”
史洛恩的嘴唇抿成两道线:“你错了。”
“不,绝对不会。我的良知让我无法杀掉你,可是,你将遭到除了死亡以外最为可怕的惩罚。我相信之前你说的是真话,就是说凯特琳娜对你无比重要。那么,对你的处罚就是:今生今世,你将不得再见她,不得再接触她,不得再跟她说话。让你明知她跟若伦在一起,在一起幸福地生活,却无可奈何。”
史洛恩咬着牙,吸了一口气:“这就是你的惩罚?哈!你怎么执行?你有监狱把我关起来?”
“我还没说完。我要你用真理与魔法语言——精灵族的语言——起誓,并遵守对你的裁决的各项条件。”
“你不可能强迫我发誓,”史洛恩怒声道“即使折磨我也办不到。”
“我可以,而且也不会折磨你。另外,我会在你身上加一个强制,令你一直向北,直到你到达杜维敦森林深处的埃勒斯梅拉精灵城。如果愿意,你可以尝试反抗这个强制。不过,无论你反抗多久,咒语将一直侵扰你,让你感到无痕之痒,直到你服从其命令,抵达精灵族领地。”
“难道你就没胆量亲手把我杀了?”史洛恩问“你真是一个懦夫,竟然连把刀子架到我脖子上都不敢,而是让我这个瞎子在荒野上迷失、流浪,直到老天或野兽取我的性命?”说着,他朝伊拉龙左侧吐了一口唾沫“你这个满身疮痍的肥猪生下的胆小鬼!野种!没错,一个生下来没被舔过的野种!满身污秽、肥头大耳的啃石怪!恶心的流氓!恶毒的癞蛤蟆!你这个肥母猪生下的嗷嗷叫的小崽子!你就是要饿死了,我也不会给你一片面包皮;渴死了也不会给你一滴水;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处。咒你骨髓出脓,脑子发霉,你这个令人讨厌、只配替别人舔屁股的家伙。”
伊拉龙想,史洛恩这个屠夫骂起来着实下流却令人钦佩。钦佩归钦佩,他禁不住想扭了屠夫的脖子,或者至少回敬他几句。不过,他还是抑制住要以牙还牙的欲望,因为,他怀疑,史洛恩只是故意要激怒他,让他出手,自己图个痛快了断。
于是,伊拉龙说:“你可以骂我野种,但我绝对不是杀人犯。”史洛恩急喘了一下,没等他继续倾泻污言秽语,伊拉龙补充道“无论你到哪里,你将不会挨饿,野兽也不会攻击你。我会给你施加一些符咒,让其他人或野兽不来找你的麻烦,而且,在你需要的时候,让野兽给你找食物。”
“你办不到,”史洛恩低声说道,即使在昏暗的星光下,伊拉龙可以看出屠夫的脸血色尽失,变得极其苍白“你无法办到,也无权这么做。”
“我是一个龙骑士,拥有和国王或王后同样的权力。”
伊拉龙无心再继续责骂下去,于是,他大声把屠夫的真名说了出来,声音大得足以让他听到,史洛恩脸上顿时露出恐惧和明了的表情。只见他举起双手,仿佛被人刺了一刀似的呼号起来。哭声丝毫未加掩饰,刺耳而凄凉,那是一个因自己的本性而遭天谴,并不得不接受无法逃脱的命运之人所发出的呐喊。他匍匐在地上,不停地抽泣,脸部为阵阵抖动的头发所遮盖。
伊拉龙看呆了,为史洛恩的反应而束手无策。难道知道一个人的真名影响都会这么大?这会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面对史洛恩的凄惨状,伊拉龙硬起心肠,开始着手自己的计划。伊拉龙重复说出屠夫的真名,然后一字一句地教他以古语发誓,保证今生今世将不再见或联系凯特琳娜。史洛恩一直在反抗,不停地流泪,不停地哭泣,不停地咬牙切齿。不过,无论他如何挣扎,只要伊拉龙唤出他的真名,他只能服从,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起誓完毕,伊拉龙施加了五个符咒,命令史洛恩朝埃勒斯梅拉走,保护他免受无故的暴力,还诱惑鱼虫鸟兽给他提供食物。而且,伊拉龙将这些符咒设计为从史洛恩而非自己身上抽取能量。
完成最后一个符咒时,早已过了半夜。疲惫的伊拉龙感觉有些恍惚,靠在山楂棒上休息,史洛恩则蜷缩在一旁。
“完工了。”伊拉龙说。
地上传来一声含混不清的呻吟,他听起来似乎想说什么。伊拉龙皱着眉头,在他身旁跪下,只见史洛恩的脸被他自己抓得红肿,血迹斑斑,鼻子在流涕,左眼还淌着眼泪,因为其左眼毁损程度不如右眼严重。见此情景,伊拉龙内心的同情和自责油然而生,将史洛恩贬低到如此地步并未给自己带来丝毫快意。屠夫是一个失败之人,被剥夺了他自己所在乎的一切,包括他的自欺欺人,而伊拉龙正是击败他之人。现在,伊拉龙觉得有些丢人,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可耻之事。必须这么做,他想,当然,但愿别人不必像我这样。
史洛恩又发出一声呻吟,然后断断续续地说着:“只是一段绳子。我不是有意要伊拉龙不,不,千万别”慢慢地,屠夫梦呓般的呢喃平息了。伊拉龙用手碰了一下史洛恩的手臂,他的身子一僵。“伊拉龙,”他低声说“我眼瞎了,而你要让我长途跋涉独自一人走。我是一个被遗弃之人,一个背信弃义之人。我知道我自己,我受不了。帮帮我,把我杀了!让我从这种痛苦中解脱。”
冲动之下,伊拉龙将山楂棒塞进史洛恩的右手,说:“拿着我的棒子,给你在路上当向导。”
“把我杀了!”
“不。”
史洛恩猛烈地扭动着身体,以拳击地,发出阵阵沙哑的叫喊:“残忍,你好残忍!”不过,他很快就耗尽了他那微薄的精力,身子紧紧蜷成一团,不停地喘息、抽泣。
伊拉龙弯下腰,凑近史洛恩的耳边,低声说道:“我并非铁石心肠,所以,现在给你一点指望:到了埃勒斯梅拉,会有一个家在等着你。精灵们会照应你。你的后半生,可以为所欲为,当然有一个条件,那就是:一旦进了杜维敦森林,你就不得离开史洛恩,听我说。跟精灵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得知,一个人的真实姓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那就是说,一个人现在是什么样子,并非注定永远这样。如果愿意,一个人完全可以重塑自我。”
史洛恩毫无反应。
伊拉龙把棒子留在史洛恩身边,走到宿营地的另一头,四肢伸开躺在地上。他闭上眼睛,嘴里念叨了一个在天亮前唤醒自己的符咒,很快,他就进入了入定状态。
低沉的嗡嗡声在脑海里响起时,石南荒原还是那么寒冷、阴暗和荒凉。伊拉龙一声“letta(原注:停)”嗡鸣停止了。他一边咕哝一边伸展着酸痛的肌肉,接着,他站起来,双手高举过头,不停地摆动,以便血液循环。他感觉背部受了伤,希望再次挥动武器前,能多休息些日子。他放下手,开始寻找史洛恩。
屠夫走了。
从宿营地向外,他看到一连串的足迹,伴着点点棒头印。看到这些,他笑了。尽管足迹杂乱,甚至有些迂回曲折,其大体方向朝北,指向精灵族的大森林。
但愿他成功,伊拉龙想,对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有些吃惊,我希望他成功,是因为这将意味着人人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如果史洛恩能改正自己性格中的弱点,并承认自己所作之恶,他会发现,自己的境况并非如同他自己预想得那么凄惨。还有一点伊拉龙没告诉史洛恩,那就是:如果屠夫真正对自己的罪孽进行忏悔,改过自新,立志做一个好人,伊丝兰查蒂女王会让她的符咒编辑手给他恢复视力。当然,史洛恩必须通过自己的努力去赢取这个奖励,现在不将这个告诉他,是担心他耍手段,在条件未成熟时骗取精灵们的赐福。
伊拉龙默默地看着地上的足迹,接着把目光投向地平线,说:“祝你好运。”
尽管依然很累,伊拉龙感到十分满意。转身朝着史洛恩相反的方向,他在荒野上跑了起来。往西南方向,他知道那是古老的沙岩地带,布鲁姆的钻石坟墓就在那里。他多想拐过去悼念一番,可是他不敢,因为,如果加巴多里克斯发现了那个地点,就会派人去寻找伊拉龙。
“我会回来的,”他说“我向你保证,布鲁姆,总有一天我会回来的。”
他继续飞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