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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太学士之府,在顺昌府内是有名的官商世家。
当年苏老爷官拜太学士时,曾受先皇任命编纂史书,之后因病辞官还乡,担下苏家祖传下来的布匹生意。他膝下有两位公子,分别为妻、妾所生,正妻所生的长子苏齐生性稳重,因此让他承袭祖传的生意;而妾所生的老二苏灿聪明好学,希望他能参加科举,有朝一日能状元及第。
可苏灿并不喜欢这样的安排,对于死读书争取得来的功名他根本没兴趣,满脑子文武谋略的他,只想将所学贡献在朝廷真正需要的地方。
但,父命难违,再加上母亲为妾,一心只希望他能光耀门楣为她争气,因此他只好放不自己的喜恶,先顺从这样的安排。所幸他生性聪明,读书对他而言不是难事,所以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初秋,气候清爽宜人。
苏灿换上简便的外出服,因为昨儿个相中一匹好马,今儿个他准备要求贩家让他到郊外试骑一番。
“二少爷,您又要出门?”他的随身小厮阿松苦着脸问。
“怎么?带你出去玩还不好?”苏灿睨小厮一眼。
“不不”见主子误会,阿松双手一阵乱摇。“好少爷您已十五岁啦,二奶奶最近老骂我说成日怂恿着您往外跑,也不劝您收收心,您就体谅阿松的为难之处吧。”
“成,你今儿个就甭出门啦。”苏灿转身走出房。
阿松一怔,随即紧跟在后。“主子,阿松不是这个意思,是二奶奶说,若二少爷再这么胡天胡地的玩下去,先仔细小的皮。”
“你怕挨打?”苏灿停下脚步,转身扬眉笑问。
“小的小的”阿松心惊胆跳,开始口吃。跟在主子身边已久,岂会不知主子笑得愈和善,脑子里打的主意就愈不是那回事。
苏灿懒得听阿松再啰嗦。“别跟着我。”他命令完,出了自己的居住之处,转往后院偏门走去。
后院是运送货物,还有家丁丫头们进出苏府的地方。
苏灿绕过园林假山,疾步迈出后门,忽地胸口让人一撞,他停下脚步,瞧见一个小萝卜头跌坐在他跟前。
苏灿打量他身穿寻常布衣,手肘处有整齐的缝补痕迹,小小的一张脸生得精致,虽被撞倒于地却一脸沉静,只用一双大眼直瞪着自己,那眼神里藏着算计
苏灿在心底打个突这眼神好熟悉,跟自己倒有几分神似。
“可跌伤了么?”苏灿上前伸手想将小萝卜头拉起。
吴虑可没承他的情,她迳自起身,掸掸身上的灰尘。瞧这少年从苏府后门走出,身上穿得整齐,不像是个干粗活的下人。
“你是苏府的管事?”她好奇地打探。
听见这小萝卜头稚嫩却带着清冷的嗓音,苏灿咧嘴一笑。“我像管事么?”
他没给正面的答案。吴虑再仔细打量,见他神情看似随和,但说穿了,就是一副嘻皮笑脸,心想当管事的位高权重,极重视阶级身分,这人似乎不太正经,不够格担任管事。既然不是管事,也就没必要刻意对他费心思。
“瞧你年纪轻轻,应该不是管事,那你是来送货的?”她分析一番后道。
小萝卜头的话虽不损人,但神情摆明了苏灿就是办事不牢,没资格做管事的模样,而且将他的地位一下子从管事降至送货的。
他扬眉,不怒反笑。“我像送货的?”
吴虑瞪着他的笑脸,觉得他的笑容感觉很假,像是带了张面具。她再次上下打量他朴素的衣着。“似乎也不像是个送货的,那你是苏府的家丁喽?”只剩下这个可能了!可她心里不免嘀咕这苏府的家丁衣裳的质料也太好了一点吧。
“我像家丁?”
他老用反问句回她,使吴虑失去耐性。她板下脸啐道:“你这人真怪,怎么不好好回话?”
苏灿瞧这小萝卜头一脸冷傲,似乎对于自己的回答很不耐、也很不苟同有趣!他忍不住心生愉悦,直想逗逗这小萝卜头。他好奇地问:“你来苏府做啥?”
“不用你管。”吴虑懒得跟他再浪费时间,绕过他走向后门。
“你是来找人的?”苏灿跟着他又走回后院。
苏府的家丁见吴虑有二少爷陪在旁,以为是主子的友人,因此没上前盘问。
“不用你管。”吴虑冷淡地轻哼。她在后院杵着,等人来问明她的来意。
“你想找什么人,我可以帮忙呦,这苏府我可熟得很。”苏灿热心地说。
吴虑斜睨他一眼,冷削道:“奇怪,你不是管事,不是家丁,不是送货的,难道是贼?不然怎会对苏府熟得很?”
“你这小表反应真快!”苏灿朗声大笑。
“谁是小表?你才是小表。”吴虑也不管苏灿比她高出一个头,不客气地嘘他。“去去去,别来找我麻烦。”
“正是要找你麻烦。”
他的玩笑话,却让吴虑误解了,她警觉地眯眼。“你也是来谋差事?”
“你说呢?”苏灿心中暗笑,终于搞清楚这小萝卜头来苏府的目的。
吴虑不得不正眼审视他
他没像时下的男子习惯戴着帽子,只用小巾将头发扎起,那扬起的浓眉,配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轻易地让人心生好感,不过她只觉得好惹人厌;他的鼻梁生得挺直,仪表堂堂的,加上他带着笑意的唇,让人不自觉卸下心防,想对他报以微笑,可她却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
苞他挺拔的身材一比,益发显得她的瘦小。而他一身素白的中衣及长裤,外搭半长的藏青褙子,脚套长靴;若他也是要来苏府谋事,两人在管事面前一站,不用外人来挑,她要是管事,也一定会选他而不是自己。
这可不行。
她娘亲已逝,爹爹半年前也过世啦。大姐为了葬爹爹,卖身到京城做丫头,现在是二姐吴情当家。
二姐打探出苏府要雇用小厮,而家里唯一的男丁小弟吴极,得帮忙做家中的粗活,因此二姐命她穿上吴极的衣裳,要她一定得拿到这份工作。
她知道自己比家中其它姐妹机灵,再不帮忙赚些银子维持家用,不出三个月,他们吴家便要断粮。
现在这份工作居然有人来抢,而明显的,她一定抢不过这半路杀出来坏事的家伙,她得想个办法撵走他,否则今儿个便是白来一遭。
“这位小扮,”她展颜,露出天真可爱的笑脸。“方才我没留意,想不到你生得这般俊,是一表人才呐!斌姓大名?”
“你呢?小萝卜头,你贵姓大名?”苏灿瞧他表情变换的速度跟翻书一样快。原本清冷的表情,现下笑得灿烂,一张小脸几乎可以用“美丽”二字形容不,是比“美丽”更甚,因为还多了抹孩子气的纯真。
可苏灿没忽略他那双眼,它们正骨碌碌地转着,分明正在算计着什么
苏灿从没见过有比这更生动的双眸,加上那精致的五官,想必不出几年的功夫,这小萝卜头必定会成为众家女子爱慕的对象。唯一可惜之处是他太瘦小了,苏家的管事极可能看不上他,怕是得不到这份活儿做了。
一股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苏灿决定待会儿先跟管事交代,反正他苏家也不差多一口饭吃。不过这念头倒是教他有些意外,因为他待人一向冷淡有礼,没想到竟会对这初见面的小萝卜头起了想照顾之心,这还真难得。
吴虑哪晓得他的好意,只觉得他说话的方式教她积了一肚子火。
“呵呵呵”她假笑。“小扮,你老爱反问对方的问话,这习惯可不怎么好。不过算了,我就先自我介绍好了,我姓吴,单名一个虑字。”
“无虑啊是希望一辈子无忧无虑么?”苏灿逗她。
“是口天吴啦,有人姓那个什么都没有的无么?”她射出白眼,心想这家伙显然没啥学问。
苏灿让吴虑的话惹得低声轻笑,意外这小萝卜头竟也识得字。
吴虑瞪着他那张讨人厌的笑脸,嘀咕道:“成日嘻皮笑脸的,这种人八成不适合去吊丧。”
“你说啥?”
“没事。”她连忙否认,此刻得先办正事要紧。“小扮,你外貌这般挺拔,男儿志在四方,应该到外头闯下一番天地,何必沦落到苏府任人使唤,岂不可惜?”
这会儿灌他迷汤啦!苏灿乐得连心都在笑,像是意外挖到宝一般,因为再也没比跟人斗智更能激起他的兴趣了。
“我胆小。”他装软弱。
“看不出来”她咕哝。
“你说啥?”
“不,我是说你还这般年轻,总要有些冲劲嘛。”她为他加持。
“我身子不好,没啥冲劲。”苏灿为了要加强他所言不假,还大声叹气。
“你一副身强体壮的模样,真看不出身子不好”吴虑觉得他分明在唬咔她。
“真的,”苏灿朝吴虑跨近一步,为了强调所言不假,他卷起袖子。“不然咱们来比腕力,我一定比不过你。”
“不用不用啦,”吴虑双手防卫的作势阻挡,还大退两步。“如果你真的手无缚鸡之力,怎做得好苏府的小厮?万一过没几日就让苏府撵了出去,可丢脸啦。我瞧你穿得不差,家境应该也不急着要你养家糊口,不如你还是回去把身子养好些,再找活儿做吧。”接着,她豪气地说:“我说这些话全是为了你好,咱俩既然碰上了就是缘分嘛,提醒你几句,也算不枉相识一场啦。”
苏灿一怔。这小萝卜头厉害,竟然用他说出的话,将他的军。“你说得对,那我回去喽。”唉,可惜,想不到初次交手,这样快就结束啦!
“去去,快回去。”吴虑嘘他。
“你好像希望我快走?你真的是为我好么?”苏灿故作怀疑。
“哈哈”吴虑僵笑两声,只好拍拍他的肩装热络,希望除去他的戒心。“你这人真爱说笑,有意思得很,我决定交你这个朋友啦!”
“真的?”苏灿眼神一亮。
吴虑瞧他那阳光般的笑脸,明知这人绝非外表看似没半点心机的模样,但还是容易让人卸下心防。“真的,十足真金,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她胡乱地保证。“你快回去吧。”
“小萝卜头,”苏灿突地抓起吴虑的手,感觉到这小手滑嫩,竟不像是出身穷困人家,需要成日操劳的手。“你多大了?”他怀疑地问。
吴虑本想挣脱他造次的举动,但方才大方认了他做朋友,此刻突然抽手,只怕他又会认为自己诚意不够,那不是功亏一篑?只好忍耐着,让他的手包住她的。
“你问这做啥?”她警觉地反问。
苏灿真喜欢她那对灵活、爱算计的眼,他笑嘻嘻地俯向她。“既然有缘做朋友,那还不如做兄弟,咱们来拜把吧。”
吴虑盯着他,他虽笑得心无城府,可她就是感觉到他似乎藏着一肚子坏水。
“呵呵,拜把还得备三牲,没必要这么隆重吧。”她今儿个是交霉运啦,竟遇上个纠缠不清的家伙。
“没关系,咱们可化繁为简。”苏灿硬拉着她走向一座造景的小桥旁。
“这位小扮,你别这样,”吴虑急急低喝,见有些苏府的家丁已停下脚步观望他俩。“这可是苏府,由不得你胡来哎呦,你做什么?”
苏灿在小桥的这一头强压着吴虑跪在地上,而自己也跟着跪下。
小桥的另一头,有些正要过桥的家丁,见他俩突然跪地,其中一位是自家的小主子,这可承受不起,急忙退回去,也跟着跪地。
“小萝卜头,你知道我叫啥名字么?”苏灿兴致高昂,完全无视于对面那群跟着他们跪地的人群。
“小扮,咱们快走啦!”她又羞又恼地催促,觉得真是糗得无地自容了。
“哈,我就知道你不知道,”苏灿伸出食指在吴虑眼前摇了摇。“人家都叫我阿灿,灿烂的灿,来,你唤一次我听听。”
“阿烂,走了啦。”吴虑欲起身,不想再跟他胡闹下去。
“那可不行,咱们还没拜把呢!”苏灿又将吴虑压回地。“而且是阿灿,不是阿烂。”
吴虑不耐烦地嗤了一声。“随便啦,我要走了啦!”
“好好,我知道你想去找苏府的管事,对不对?你放心,我既然听你的话,先回去练身子,这活儿就不会有人跟你争,咱们快快结拜吧。”
“”吴虑无声地瞪他。好你个阿烂,烂东西,居然暗示她,他给了她好处。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心里打的念头,那为何还要跟她结拜?她无财无势,他到底在图她啥?
“我,阿灿,十五岁,与吴虑”苏灿仰天一拜,忽然一顿,低头问道:“小萝卜头,你到底几岁?”
“十三。”吴虑不甘不愿地答。
“那我是哥哥喽。”
“是愚兄。”吴虑冷瞧他沾沾自喜的模样。
“你这小萝卜头还真会损人。”苏灿乐得哈哈大笑。
“我瞧你好像被损得也挺乐的嘛。”她冷削。尤其是望着桥的那一头跟着他们跪的那群家丁,听见阿烂的笑声也全跟着赔笑,更让她感到莫名其妙。
“别闹了,咱们快结拜。”苏灿笑意不减,又朝天一拜。“我,阿灿,十五岁,与吴虑,十三岁,于今日在苏府后院的园林小桥前结拜为异姓兄弟,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在场的苏府家丁全是见证。”
吴虑被他的一番话搞得瞠目结舌。
同年同月同日死?还顺道揽了这群毫不相干的家丁做见证?
不,她才不玩。瞧他这人的性子根本不知轻重,要顺利活到寿终恐怕不容易,所以要一起死的誓言她可不奉陪。
“喂,虑弟,换你了。”苏灿催促。
“这个这个”吴虑支吾了半天。“呃,这拜把的事非同小可,我得回去请示一下家人。”
“只怕等你回来,这份活儿就让人拿走了喔。”苏灿笑嘻嘻地提醒。
吴虑气得想捶烂他那张让人气得牙痒痒的笑脸,竟然以这份活儿做要胁,非要跟她结拜不可,瞧他人模人样的,没想到却是个烂到骨子里的恶人。
“你究竟图什么?”她猜不透他的用意,干脆直接问了。
苏灿眸光一闪。难得能遇上这么个爱算计的人,他怎舍得放过?“虑弟,你怎可以误解愚兄,将愚兄看得如此不堪呢?”他故作一脸受伤。
他一直愚兄愚兄地自称,真是见鬼了。吴虑暗嗤。“你叫我阿虑就好,叫什么虑弟,怪恶心的。”她不耐烦地指正。
“好,阿虑,快拜吧。别让对面那群人跪太久了。”他催促。知道这些下人是不敢受他这主子一跪,因此只好全在桥头那儿陪跪。他要闹这小萝卜头,可没兴致拖一票人下水。
“你也知道那些人不知为啥原因陪着咱们跪,可是竟然毫无羞愧之意?”
苏灿见她一直推拖,为了达到目的,大声叹道:“原来之前你说咱们有缘才相识,全是唬咔我的话,你根本一点想跟愚兄结拜的诚意也没有。”
吴虑对他的感伤之语根本不为所动,可那些苏府的家丁却吃他那一套,大伙儿全对她露出谴责的目光。她想,可别还没进苏府,就将这些人全给得罪光了。
“好啦,拜就拜吧。”她懊恼妥协。
苏灿立即摆上笑脸。
“我早就看出方才你不过是在装可怜,奇怪的是,为何却只有我发现?而旁人全吃你那套?”她心有不平地埋怨。
“别磨蹭啦!”苏灿装作没听见她那串嘀咕。
“我先说好,我的誓约可不与你相同。”她声明在前。
“得。”他爽快答应。
吴虑清清喉咙,朝天一拜。“上天在上,阿烂和吴虑在下”
“是阿灿。”苏灿小声地纠正。
可恶,被他发现了。“好啦!”吴虑清清喉咙,朝天一拜。“上天在上,阿灿和吴虑在下,今日结拜为异姓兄弟,日后有福同享,有难‘自’当,兄要照顾弟,弟‘免’尊敬兄,在场的苏府家丁全是见证。”她将那“自”及“免”字迅速含糊带过,说完又朝天一拜。
吴虑拜完起身,见这位烂哥哥正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你看啥?”她有些心虚。
“没有。”苏灿笑意不减,也跟着起身。
吴虑发现那些苏府的家丁在阿烂起身后,也跟着起身,之后才陆续地走过桥来,而且根本没人过来质问两人为何在苏府的小桥旁胡闹。
“他们识得你么?”她怀疑地求证。
苏灿没有回答,只是提醒道:“好啦,我要回去练身子、强壮筋骨了,你快去找管事吧,别让其它人抢了这份活儿。”
“说得也是。”这缺若真要被人抢走,那她这结拜不是结得冤枉了么。“你也快回家吧。”
苏灿是回家没错。
他出了后院绕到前门,由正门堂而皇之地进入。
“二少爷,您回来了啊。”守门的家丁抱敬地请安。
“嗯。”苏灿和善一笑。“可有看见张管事?”
其中一个家丁回道:“方才张管事到外头办完事才刚进门,这会儿应该在大厅。”
“知道了。”苏灿绕过屏风,经过回廊,穿越林园水榭,正好发现张管事走出大厅。
“张叔。”他走过去。
“二少爷,可有事要交代?”张管事拱手请问。
“我要个书僮。”
“是,我马上帮您寻个干净利落的书僮。”
“不用啦,你到后院,那儿有个来寻活儿做的小萝卜头,名叫吴虑,你要他明日就来上工吧。”
“是。”张管事领命。
“等等,”苏灿特别交代。“记住,只要他来上工便成,其余的话不必多说。”
“是。”
目送张管事离去,苏灿一想到明日上工的小萝卜头发现他的身分时
那景况光是用想的,就让他觉得有趣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