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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是真的想要挽回些什么。即使身边已经有了别人,或许身上还正负着无形的道德枷锁,却仍是徒劳地做着挣扎。
可是他不明白,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过去了便不能再回头。
林诺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又翻身起来打电话,原本是不愿意的,可现在却不得不打。
电话很快就接通,然后便是低沉的一句:“对不起。”
她却说:“我见过你的女朋友了。“
徐止安一愣,她又说:“那天的事,我已经忘了,你也忘了吧,把以前的事都忘了,我们再也不可能见面了。”
“林诺,”徐止安在电话里说“先别挂,听我说好吗?”
她想了想,说“好。”
他才接着说:“我们暂且不说丁小君的事,好不好?我承认过去是我不对,一心只想着学习想着工作,对你不够关心,几乎事事都由你来迁就我。可是那时候没办法,我有梦想,我想要出人头地,让家人过上好的日子,好让你跟着我不用吃苦。可是现在不同,我想要实现的基本旧习惯实现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绝对不会比江允正差他仍在说,她却将手机拿得远远的。
江允正,江允正心口不可遏止地一阵绞痛,她闭上眼睛半晌才说:“忘了我吧。”连再见都没说,直接切断了通话。
纠缠得太久,而她也累了,似乎真的应该忘掉一切,包括江允正。
一个月之后,林诺终于和那个李阿姨的外甥见了面。
当时正休息在家,接到林母的电话,她听了一会儿,轻松地笑道:“好,你们约地点吧。”
挂了电话,许妙声嗅觉灵敏地凑过来,问“约会?相亲?”
她转身进屋选衣服,拿出几套在身上比画,不忘征求意见:“哪件好?”
秋季正流行浅灰色,素雅简洁,许妙声却连连否决:“不够新鲜活力。”
她听了二话不说,拖着她一道上街血拼,结果将买回的衣服铺在床上,色彩鲜艳明媚,柔软轻薄的料子,堆在一起如同五彩云霞。
许妙声偷偷给许思思打电话,直说:“疯了”
她听了满不在乎地笑。
即使江允正是毒品,她好像也终于慢慢戒掉了。或许现今便是一个契机,让自己彻底走出那个永无终结的死循环。
相亲的过程波澜不兴,对方是海归,在国外一呆就是近十年,无论语言或生活习惯都已经被西化。
起初约会的地点问题西餐厅,林诺吃了好一阵子的卷土半生牛排,一度发展到只要听到牛字便条件反射,几乎立刻想起肉中渗出的血水。后来实在坚持不住,她建议中餐厅,在麻辣火锅和水煮鱼面前,也不顾得形象,吃得无比开心。
“原来只是一个小丫头!”带着淡淡的笑意,一只手伸出来,用纸巾替她擦去唇角的辣油。
她回过头,额上还有薄薄的汗,微微扬眉:“可是张先生,你却已经老了。”
“是。”张日鹏的脸上仍旧带着笑“所以,我们结婚吧。”
餐厅人声鼎沸,她怔了怔,拿起杯子灌了两口饮料,这才说:“我们才认识不到三个月。”
“那又怎样?就算三天也无所谓。”有美国人典型的随性,握了握她的手“我喜欢你。”
晚上林诺回到家,倒在床上想,这个世界终究还是奇妙的。
最想要的得不到,而旁人的幸福,却又偏偏被系在自己的手里。
终究还是没有答应,只说:“再过一阵子吧。”
他无意逼得她太紧,只是倾身吻她皱着的眉心,有些莞尔:“被拒绝的人是我,怎么你反倒更伤心?”
她只顾摇头,冬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洒,细碎闪亮,一地斑驳的光影。
吃了午餐,林诺回公司,两人在写字楼下正道别,她却猛地一怔,目光定定地望着前方。
张日鹏不解:“怎么了?”
林诺却不答话,好半晌才像鼓了勇气走过去,直直走到转角停下来。
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江允正的车。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林诺满以为他确实已经淡出了她的生活。酒店分手之后,便再没了联系,连徐助理也不曾出现过。
可是现在那台黑色的宝马就停在公司楼下的临时停车区里,车窗半开着。
她有些迟疑,终究还是走上前去微微弯下腰,驾驶座上的人原本将头伏在方向盘上,似乎在休息,此刻却若有所觉,猛地抬起头来。
林诺猝不及防,简直吓了一跳,堪堪对上他的视线,不自觉地一避。
江允正看了看她,先是用手抹了一把脸,稍微提了精神,才问:“上班?”
她这才发现他的声音低沉沙哑,眼睛里隐约有细小的血丝,眉宇间更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和倦意,连身上的衣服都是皱的。
他向来讲究整洁,出入光鲜,连穿着睡袍的时候都仿佛优雅异常,而像此刻这样凌乱几乎前所未有,因此甚至显得有些狼狈。
林诺不禁担心,暗暗忍了半天,还是问:“你怎么了?”心里也在笑自己,终究还是放不下。
他一怔,才说:“没事。”声音仍是哑的,极淡地笑了一下,却好像只是为了安抚,因为笑意并没到达眼底。
那双漆黑的眼睛只是看着她,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那日酒店里的僵局和他寒意冷冷和目光恍如隔世,久远得像根本不曾发生过。
张日鹏一时没走,还等在远处,远远望着,似乎也没有上前打扰的意思。
林诺回身看了看,说:“哦,我朋友还在等我,我也该上去了。”公司办公环境轻,但考勤制度却森严,她在人事部门做事,更加不能马虎留人话柄。
江允正不说话,她已经自顾自地往回走,心里也不是不疑惑——他的为什么就恰好停在她公司楼下。
可是她暗暗告诉自己,不要停,不要回过头去找他!张日鹏就在前方,脸上挂着熟悉的淡淡的笑意,他们不久的将来很可能就会有幸福的生活。而自己用了这么久的时间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终于要将他忘记,不能功亏一篑!甚至,连一点这样的机会都不能留下!
她脚步匆匆,带着某种仓皇,走出十来步,才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
“林诺。”江允正低低地叫她的名字,他不知何时已经开了门走,走一只手撑在车门上。她停下来,却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脸上扬着防御完美的笑容,纯粹而干净,问:“什么事?”
他却仿佛怔忡,薄薄的嘴唇微微动了动。
站在阳光下,那一刻她几乎产生错觉,以为看见了他眼底深深的倦意和一闪而逝的空泛的悲切,还有某种渴盼的冲动,似乎有千言万语哽在胸口却说不出来。
然而,终归只是错觉。
她等了很多久,却见到他的目光缓缓沉沉寂下来。而后低低地说:“没什么事,只是顺路过来看看你。”仍是那样云淡风轻的中吻,说完不等她反应便重新坐回车内。
引擎声轰响,车子在路口快速掉了个头,呼啸而过。
冬日的街头,阳光难得这样温暖。
身侧车辆川流不息,林诺继续向前走,直到双手被握住,听见浓浓的关心:“怎么手这么冷?”
她应声抬头,似乎被淡金色的阳光晃了双眼,一时恍惚地“啊”了一声,仍是呆呆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回到公司开部门例会,小小的会议室里暖气充足,林诺这才缓过来。双手放在桌上交叉互握,感觉到指尖一点一点温暖起来,可心里仍觉得异样,老想着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睛和他明显憔悴的神色,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后来竟然渐渐心气躁浮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旁边有同事拿手肘轻轻碰她:“老大在看你呢。”
她一惊,侧眼偷偷地瞄去,连忙收敛心神。
因为公司前阵子人事有些变动,这次会议拖得尤其久,快结束的时候手机开始在口袋里无声地震动。
部门老大还在作总结发言,想到刚才的眼神警告,林诺伸手进去直接掐了电话。
可是没一刻,对方再度打来。
她叹了口气,不去管它,那人显然毅力二十足,腰侧被震得直发麻。幸好这时会议散了,她如获大赦,摸出手机看也不看地接起来:“哪位?”
“是我。”
立刻听出是徐助理的声音,她顿了顿,问:“有事吗?”
似乎因为焦急,她的话音未落他便接着说:“江总下午突然吐了血,现在正送到医院抢救。”
她没听清,脑子像是蒙了一下,心跳却已经摆脱了控制,一下生似一下,一下快似一下,击在胸腔上隐隐生疼。
“什么?”她呆呆地问。
其实不是没有听清,只是反应不过来——仿佛被吓倒,明明会议室里暖气充足,她还是觉得冷意倏在袭来。
耳边便又听见徐助理说:“林诺,我也不知道该不该通知你。”然后仍是报了医院名和地址,又问:“手术还没结束,你要不要过来?”
最后她手指微微颤抖地挂了电话,飞快地跑出去。
途中遇上修路堵车,挖掘机在窗外卷起浓密的灰尘,漫天盖地,面前的车子排得如同长龙,只能缓缓往前移动。她等得不耐烦,呼吸不自觉重了些,那司机是个中年人,转头说:“别急,过了这段路就通畅了。”
赶到医院的时候,江允正已经被送入病房,徐助理说:“是急性胃出血,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下午从外面回来,刚到办公室坐下来没两分钟就吐了血,止都止不住,一群秘书都快被吓死了。”其实他说这话的时候,也面有余悸,林诺不禁问:“怎么会这样?”江允正的胃不好,可是以前也没这样严重过。
“医生说这是身心疾病,平时疏于调养,再加上心理压力,突然发作并不稀奇。”他停了停,证据微沉“公司这段事情太多,江总上回出差回来状态就已经不好,谁知前天夜里他母亲又去世了,上午追悼会才结束。”
林诺脑子里嗡地一下,如同雷同,好半天才缓过来,皱着眉讷讷地问:“他母亲去世了?”
当初与江允正一起,也曾去医院探望过章去茹,这个年纪又正病着,仍能美丽又优雅的女人并不多见。
她之后也惊叹,可江允正只是淡淡地笑。她知道他们母子的感情是真的好,因为在章如芸的面前,江允正的脸上的神情总是温和的,收束了平日里冷厉的锋芒,就像最普通寻常人家的子女,承欢膝下。
她突然就想起了之前在街头见到的那个他。
原来并不是错觉。
原来他是真的难受伤心。
当时他用那样疲惫的眼神看她,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若无其事地说,我顺路来看看你。
她就那么傻,真的被他骗过去。
其实一切都是那样明显,那些要他眼底空泛而盛大的悲哀,还有他的语气,原来也是低哀的,只是他隐藏得太好,而她一味想逃,竟然没有觉察。
——他在自己最艰难难挨的时候去找她,她却什么都没有察觉。
病房在顶层,鲜少有人走动,走廊上一片宁静,清洁明亮的尽头有夕阳投下的极淡光影。
顷刻之间,悔意铺天盖地般袭来,迫得她呼吸不定。
最后徐助理说:“董事长最近的身体也太好,这事还没有通知他。”
她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我进去看看。”
这一等便是好几个钟头,江允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林诺立刻凑到床边:“你醒了?”声音低低的,有掩饰不住的雀跃,随即又担心,忙说:“我叫医生来。”
她原本就握着他的手,这时起身欲走,却被极轻地拉了一下,不由得停下动作。只见江允正躺在床上,一张脸仍旧失血的苍白,漆黑的眼睛望过来,她连忙俯一身,问:“怎么了?是不是伤口疼?”
麻药退了,确实痛,他无力地动了动唇,皱起眉声音低微:“你怎么在这里?”
她心中一疼,好像印象之中的江允正从来都是无所不能的,何时见过他这副样子?但脸上旋即露出笑容,甚至有点孩子气:“前两天都是你到医院看我,如今终于反过来啦。”
他却没有笑,也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良久,也许终于是累了,才慢慢闭上眼睛。
她又等了一会儿,以为他已经睡着了,正想抽出手站起来,却听见他说:“林诺,别离开我。”
声音低得像是梦呓,其实很清醒。
然而他仍合着眼睛,只是慢慢说:“你说得对,是我输了。”或许从第一次雨中的见面开始,就已经注定了败局,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地盛怒和气极,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更加想念;所以才会追悼会结束后,第一时间想要见到她。
仿佛寻求一种安慰和温暖,而这样的安慰、温暖只有她能给,
病房里是长久的静默,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轻微作响。
得不到回应,江允正终于睁开眼睛来,只见林诺微微呆滞地看着他,似乎并不相信,大而乌黑的眼睛轻轻闪了闪。过了一会儿,她却将手慢慢抽了出来。
他心头莫名一凉,只听见她说:“我叫医生来看看。”然后便朝门外走去。
术后的伤口疼得厉害,他动了动,最终只九能无力地重新倒回去。
到了病房外面,林诺倚着墙蹲下来,肩膀微微颤抖。徐助理正正拎着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回来,见林诺这样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好抬头笑了笑,只说:“他醒了,你进去吧。”
“那你呢?”
她看了一眼手表,说:“很晚了,我明早还要上班。”起身的时候眼前微微黑了下,其实是大为整个晚上几乎都没吃下什么,血糖有点低。
他怎么可以这样?回家的路上她一遍又遍地想,心里无奈,又似乎愤愤不平。
他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对他说出那样的话?
不早不晚,偏偏在他母亲去世去世之后,在生着病的时候,在他身体和心理都最脆弱的时刻。
她实在觉得惶惑无措,骄傲如他,怎么可能真的就承认了自己当日赌气而又嚣张的话呢?
回到家居然连许妙都已经睡了,她不顾一切地跑到她的房间,连灯都没开。
许妙声迷迷糊糊看见黑影,吓得惊叫一声。
她连忙说:“是我是我!”然后又去摇她,急急地问“你不是情感专家吗?我问你,人在生病的时候就出来的话,能不能作数?”
“什么话?什么作不作数?你知不知道现在几点?”许妙声气得咬牙切齿,拉过被子不理她。
她愣了愣,乖乖地“哦”了一声,低着头转身出去,还不忘轻轻带上了门。
这才发现,只因为江允正的一句话,自己便失去了理智,心中柔情千回百转,蜜意满溢在胸口,同时却又无比仓皇,生怕一切到头来仍是一场空。
曾经主动而勇敢的林诺似乎早就不见了,与江允正在一起之后,她变得越来越胆小,最后宁愿选择离开也不敢坚持走下去,只怕走到一个令自己伤心失望的结局,更怕到时承受不了。
当年是如此,如今更甚。
所以,林诺自从医院回来之后,接下来的几天都没有再去探望过江允正。
直到某个周末的傍晚,她休息在家,觉得饿了就随便换了身衣服出去买东西吃。
下了楼才发现暮霭沉沉,连天空都是浅灰色,还有淡淡的雾气在半空中飘浮。
天空清冷,呼出的气在嘴边凝成白白的一团,林诺哆嗦了一下,低着头走得更快。却倏地有人挡过来,她半张脸都缩在高高的衣领里,只略微抬了抬眼睛,其实什么都没有看清,直觉便往一旁闪让。
那人却好像故意跟她过不不去,硬是拦在她身前。
肚子本来就饿,天那么又冷,她牙关打着战,心情极差地抬起头。
江允正只是微微挑了挑眉,语气稀松平常:“你要去哪儿?”
他穿黑色的长大衣,挺拔修长地就站在她的身前,说话的时候也呼出大团大团的白气,可是声音还是那么平静。
她怔住,见他又极轻地笑了一下,说:“你真有本事。”
什么本事?好听不懂,但却在他的声音中回过神来,只是问:“你好了?”
“没有。”他眯起眼看他,反问:“你关心吗?”
她的手插在口袋里,轻轻地握紧,不知是不是因为冷,连呼吸都在轻轻颤抖,神色在瞬间变得有些低哀,又似乎矛盾迷惘。
江允正紧紧抿了唇,不自觉叹气,好像又看见了几年前的林诺——那个时候的她面对他的表白,也是这样一副神情,仿佛拿不主意,挣扎万分。
所以他不逼她,而后又一直宠她护她。一方面因为确实喜欢,另一方面也是不愿意见到她出现这种无措为难的样子。
曾经以为做到那样就够了,可是后来才知道,其实他根本就不明白她最想要的是什么,同样,也从来没有看清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从最初单纯的保护欲,到后来真的渐渐喜欢上她,只要看着她微笑便觉得满足,再到前一阵的争执和矛盾。这几年一路下来,她在他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多大,竟然也是直到最近才渐渐清楚明了起来。
心底不是没有反抗过,似乎只是下意识地不肯承认,自己的一颗心就真的从此被一个女人占据得牢牢的,坚固得不可动摇——只因为这种感觉并不术好,仿佛有某种东西挣脱了自己的控制,而他却十分不习惯甚至厌恶这种无力感,一时之间竟然无所适从。
可是兜兜转转之后才不得不承认,确实,再也没人能替代她。
寒风呼呼地吹过来,他这才发现她穿得其实很单薄,小小地瑟缩在那里,下巴被衣食遮住,灵动乌黑的眼睛直直地望过来。
他伸开双臂将她一揽,顿了顿,没有感觉到抗拒,这才慢慢收紧。
他在她的头顶说:“那天在医院里,能让我说那样的话来的人,你是第一个,而听见我那样说,却还若无其事地转身走掉的人,恐怕也只有你。”似乎无奈地咬牙“所以,你真是很有本事,林诺。”
她的身子纤细,几乎完全被他拥在怀里,过了片刻,等不到回应,他正要低头去看,腰际的衣服却被被轻轻抓住。
林诺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小声嘟囔了一句,他没听清,只好问:“什么?”
她动了动,声音大了些,倒真是满满的疑虑:“难道不是因为一时脆弱,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
他略略一怔,随后短促笑了一声:“你当我是什么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不负责任的事?”这才又低眉看他,停了停,又说“那天你在江边说的话,我全都承认。你说谁先低头谁就输了,我现在承认,确实是我比较需要你?”即使是说出这样的话,英俊的眉目间仍是一派飞扬洒脱。
其实他好像总是这样——当初坐在车里说“我对你有好感”时,也是这般坦然的模样——对于内心里认清了的事实,从不拖泥带水,并且语气坚定,有一种天生的骄傲和自信。
林诺不禁微微瞪着眼睛,一直看进他漆黑的眼底里去,那里面清湛坦然,灼灼光华炫目异常。
原来那晚他说的都是真的,他让她不要离开,原来是真的因为需要。
一颗心晃晃悠悠,仿佛终于到了实处,轻轻落下去,在一刹那,遍地繁花盛开。
“可是在度假村里的时候,你明明不是这样说。”她咬着唇,眼神微微一闪,似乎仍是不信。
“谁让你连喝醉了都不忘离开我?那天我是气昏了头。”江允正似是无奈地抿着唇,眼神一闪,突然换了个话题“你冷不冷?要不我们去车里坐,好不好?我也有些累了。”像是又回到从前,依旧是那样淡淡的语调里,隐约含着关心和爱惜。
林诺却只注意到他最后的那句话,猛地醒悟过来一般,迅速抬头看他。
暮色已沉,背景灰蒙,而他穿着黑衣黑裤修长而立,面容清减,脸上仍有一抹病后的苍白疲倦。
她抓住他的手臂质疑:“才几天,就可以出院了吗?”脚下已经自动往回走,拉着他一道走进公寓大楼。
江允正跟在她身后,步履稍显缓慢,走得确实有些吃力,但看着前面鲜活的背影,仍旧忍不住轻轻笑了笑。
其实手术的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并且,也是直到前天夜里才被取消了只能进流食的医嘱。无奈下午有极重要的客户等融江谈判,走出医院的时候,主治医生沉着脸说:“晚上六点之前一定要回来,真是胡闹!”
堂堂融江总裁被人这样训斥,徐助理当时听了只能转开脸笑。
结果谈判结束后,车子开上高速,原本在后座闭目养神的江允正却突然说:“去林诺家。”
知道拦不住,徐助理也不多言,直接将车开到林诺的公寓楼下停好。
亲眼见这二人面对面讲了许久的话,如今终于相携上楼去,徐助理才松了口气,锁了车自行吃饭去。
进了屋,林诺只顾忙进忙出,江允正慢慢在沙发里坐下,一只手虚搭在胃部,呼吸微沉不稳。
很快,一杯水递了过来,他抬手接过,却不喝。那样恰到好处的温度透过洁净明亮的玻璃一直传递到手心上,他好像忽然有些恍惚,这时却听见手机铃声响起来。
林诺先是看他一眼,最终还是走到窗边去接电话。
客厅并不大,再避也避不到哪里去,所以她说的话江允正一字不落地全部都能听到。
五六分钟后电话挂断,她才回过头来,他突然问:“是那天公司楼下的那位朋友?”
“对,是他。”
他沉了沉嘴角,不再说话,也不去看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诺也觉得有些尴尬,认为他不高兴,想了半天,只是问:“饿不饿?”
“不饿。”
见他微微喘息,不禁又问:“伤口会痛?”
“不会。”
他的声音本来就清洌,此时两个字两个字地作答,她听了只差激灵灵打个战,最后实在是没话找话:“你这样就算是出院了?”
他好像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睛看了看她,眸底深邃幽暗。
她怔了下,一时却又想,凭什么你能有王婧张婧李婧,我却打个电话就好像见不得人似的?甚至下意识地讨好暖场都不被领情!
她想着,不自觉便将脸一仰,可是坦荡自在的神情还没地来得及露出来,江允正却突然先动了动。
他似乎想要站起来,但因为动作术猛,牵动了伤口,不禁弯下腰低低“哼”一声。
林诺几乎来不及细想便已经伸手过去一把搀住,抬眼瞧见他煞白的脸色,急急道:“小心点!”扶他站稳了,才又问:“你想要干什么?”
只是下一刻,清爽的气息便围绕过来,她猝不及防地被他再度拉入怀里,耳边他的呼吸仍有些不稳,他说:“我想和你重新在一起。”
她心中震动,好像之前那么辛苦才从越陷越深的泥沼中爬出来,如今转了一圈,又再度回到原地,而一直以来刻意建立起来的防线,原以为日益坚固,他却只需来到这里,说那么一些话,她就全面崩溃。
“可是王婧呢?”这个时候她首先想到的是这个。
江允正在她的头顶“嗯”了声,才说:“没有王婧,已经结束了。”
“可是我有。”她抬起头,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他向我求婚了。”
江允正的手臂倏地一紧:“你答应了?”
“没有。”事实上,可能以后也都不会了——只因为,那个人不是他。
只因为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所以就算一切再好,最终也都仿佛与她无关。
其实早在很小的时候,家里的长辈就常说:“诺诺这个小丫头,固执得可以啊那时的她,一件最心爱的旧玩具坏了却舍不得扔,只一个劲地缠着大人去修,修不好她就一直闷闷不乐,父亲无法,只好买回大堆新的来补偿,可是她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一旁坐着聊天的小姨一向很疼她,摸摸她的头:“只认自己最喜欢的,将来大了谈恋爱,不知会不会也是这样
那时的她当然懂,只是蜷在沙发里继续郁郁地生闷气。
原来,这便是秉性。
从小到大,竟然不曾变过。
徐助理最后没办法,还是打了电话上来,提醒江允正回医院。林诺这才反应过来,也连忙催促。
江允正却说:“我们去吃饭。”他的主意已定,竟然任谁也劝不住。
其实他的病还没好,很多东西要忌口,吃得并不多,点了菜,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吃。
林诺也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叹着气放下筷子,看着他,说:“我饱了,我们回医院好不好?”
他却像是对她的话恍若未闻,过了一会儿,突然说:“我们结婚吧。”
包房里安静至极,只能隐约听见外面簌簌的流水声,假山和喷泉立在院子里,因为灯光的缘帮,仿佛连水都是五彩斑斓的,从青黑色的山顶淙淙滑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是过了很久,她终于出声,却摇头:“不要。”
江允正愣了一下:“可是你上次说”
“没错。”她又大力点头,打断他“可是我不要你这样。”
他似乎被她弄得糊涂了,问:“哪样?”
他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疲倦而苍白,可是神色极认真,她脑子里震惊又混乱,一时之间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所以解释不清楚。只知道——不要这样,不能这样答应他。
于是想了一下,说:“过去的你,明明那么不信任婚姻,那么现在就不要勉强自己改变吧。如果将来你后悔,我也不会开心,我们过得都不会开心。”停了停,她又微微笑起来“我的父母婚姻很美满,所以我从小就向往那种生活。每个人都有梦想,而我胸无大志,那就是我的梦想。只因为遇见的人是你,所以才想和你地一起,我们共同去实现它,换作任何一个其他的人,都不行。可是,正如我当初不能勉强自己一样,现在我也不能勉强你。”从没有这样理智,一句一句说出来,连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所以笑得越发轻松。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弯弯的,里面波光盈盈一闪,仍是纯洁干净的样子,好像几年来都不曾变过。
可是江允正却好像并不欣赏她的这番话,至少听完之后没有笑,也没有发现任何意见,只是慢慢站起来说:“走吧,回医院去。”
吃饱了总是忍不住犯困,车里暖气又好,无声的融融暖意包裹了全身。就在林诺快要歪头睡着的时候,一只手被并允正牵住。
他的指尖微凉,贴在她手背上,只是淡淡地说:“谁教你的那番大道理?不要想那么多,其实妥协并不是一件坏事。”顿了顿“况且,我并没有勉强。”
他的声音本来就低,而她实在是困,连眼睛都睁不开,只是往他的肩头凑了凑,呼吸轻浅。他的话听进卫耳里,心底深处有隐约的释然,可是因为埋得深,精神又困乏,根本抓不住,反倒好像只听进了他的第一句话,于是忍不住提起最后一点精力小声嘀咕:“大道理是我自己想出来的”仅仅是因为不满,也不服气,怎么总是把她当小孩子看待?
很快便听见他的轻笑声,那样熟悉,那样令人安心,安心到可以立刻沉沉睡去。
等到江允正被医生正式批准出院之后,林诺提出要去拜祭他的母亲。
两人开车上了山顶的墓园,林诺看着墓碑微微讶异:“合葬?”她疑惑地转过头问:“可是这个男人是谁?”
章玉茹在照片里似乎只有三十出头,美丽异常,一双眼睛尤为灵动深秀,江允正便是得自她的遗传。而在旁边并排的那张男人照片,十分陌生,显然并不是江修。
“是我养父。”江允正将香点燃,递给她“我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却养了我十一年,然后我父亲就将我们母子接走了。”他似乎从不称呼江修为爸爸。而是用那样正式的名称,带着一点令人心疼的生疏,林诺轻轻握住他的手,他停了停,才接着说“我们的感情非常也,曾经我也以为他和我妈很恩爱,可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这样,我妈带着我离开家的时候,头都不回,就直接上了我父亲派来的车。”
这样久远的事,叙述起来却毫不费力,历历在目,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而后来的日子里,他一次都没从章玉茹的口中再听到有关养父的只言片语,十几年的婚姻,形同虚设,只因为她根本不爱他。
他甚至曾经一度愤恨过,为“爸爸”感到难过——他一直这样叫他,即使分开之后也一样——那样气愤,从贵族学校逃出来,跑到原来鸽子笼一样的小屋子里,任谁人接也不肯走。
他当时想,母亲会来,如果司机保镖们都束手无策,母亲就不得不亲自来接他了。当时那么小,却好像已经懂得那个朴实的男人有多爱他的母亲,心里又有多么想再见她一面。
可是,母亲从头至尾都不曾出现,像是狠了心,与她的过去划断了一切的关系。
他等在屋里,亲眼看见爸爸的目光一点一点暗下去,从未有过的悲凉。
直到长大之后才明白,原来章玉茹爱着的一直是江修——那个与他真正有血缘关系的男人。然而可笑的是,那个男人却自始至终没有给她任何名分,一直到去世,花圈上都只能写着“章女士”
这样的轮回,也不知是谁欠了谁。
傍晚的阳光一寸一寸短下去,墓园里越发清冷。
林诺默默不语地将香仔细插好,又拜了拜,这才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往后退了两步。
江允正转过头来,只见他笑靥如花,不由得微微扬眉。
他今天仍穿黑色衣服,清俊挺拔,空气中有薄雾缭绕,她突然说:“知不知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他觉得奇怪,但还是点头“那天我的车差点撞倒你。”
她缓缓笑起来,眼睛微弯如初升新月。
很久之前的某一天,他也像今天这样站着,修长的侧影清俊瘦削,手上没拿什么东西,只是一身黑色衣服,静静站在凉意渐生的秋风中,额前的发丝似乎在微微舞动。
而她就在不远处,对着爷爷的墓碑许了一个愿,希望自己生活幸福,然后,一抬眼便看见了他。
仿佛,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