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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怎么起这样早,夜里睡得还好吗?”正在我努力压制着上涌的杀气时,方云天已经先自开口了。
“很好,你呢?”我只好回答。
“算是很好吧”方云天有点落寞的笑笑,抬头看了看微亮的天色,随后目光又落在了我手中的长剑上“这么早起来练剑吗?有没有兴趣拆几招?”他说。
其实从酒馆门前第一次看到他出手的时候起,就一直很想和他比试一下,不一定为了什么原因,也许只是一个习武人的习惯吧,遇到了高手,总是想亲自试试,究竟是怎样的高明,只是最近他一直在养伤,我也就渐渐把比试这个念头放下了,没想到今天,倒是他先提出了。
看到我没有表示反对,方云天也拿起了一直放在身边的长剑,我们凝神注视着对方,这当然不是男人和女人之间含情脉脉的注视了,而是在出手之前,互相观察着弱点,找寻最佳机会的目光,看着他轻松的拔剑,本来已经压了下去的杀气重又涌了上来,我的剑在一瞬间到了他的眼前。
侧身闪避然后顺势还招,在东方刚刚有点泛白的时候,我们的剑相交,由于真气灌注剑身,两把剑碰到一处时,并没有发出正常铁器碰撞时的清脆的响声,反而是胶着在一处。深吸一口气,转身抬手,让自己的剑顺着他的剑身抹了下去,我们的内力旗鼓相当,要挣脱剑身的真气束缚,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办不到的,所以这招是迫使他要么弃剑,要么和我一样,想办法解开剑上胶着的真气,重新比过。
不过方云天的招式却没有如我想象的变化,他的手腕一翻,长剑已经从我的剑下飞出,剑尖直奔我前胸而来,没有采取守式,却意外的和我对攻了一招。
如果一定要比较我们两个人的功夫的话,那么我胜在迅捷,他则更注重沉稳,这与各自的修为无关,而是我们在学武的时候,就走了两个不同的路子。一般门派传授弟子,重的是讲究武德,就是一个习武之人,在没有真正接触武功的时候,先要明确自己学习武功的目的,不为好勇斗狠而是为了匡扶武林正义之类的。在学习功夫的过程中,招式的美观与到位也是考察的重点,反而往往会忽略很重要的结果,就是出手之后,究竟要达到怎样的结果。
我们就不同了,没有人要求我们要为正义做什么,惟一要的就是我们发誓的忠心,没有人要求我们的招式是否漂亮,他们要看到的只是野兽或是人,在我们的兵器出鞘后倒在我们面前。
开始动手的时候,心里一直希望把这只当作是平常的喂招而已,因为方云天也的确没有施展过什么的杀手,不过真正的挥剑,特别是棋逢对手的时候,心就渐渐的变冷了,方云天的笑容后来在我眼前也就变得不那么真切了,手中的剑是一下快似一下,每一下都是直奔要害招呼的,方云天应该也发觉了我招式的微妙变化,攻势渐渐减弱,反而是守式的比例在逐渐增加,他好象在对我说什么,不过这一刻,这些话都已经被我的大脑自动过滤掉了,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说:“杀死他”!
我的剑越来越快,在水池边支起了一片绵密的剑雨,四面八方,到处是我和长剑的影子,方云天一直站在原地,以不变来应对万变,以慢打快,的确是眼前惟一自保的方法,就看我们谁能够撑得更久了,就这样,一场原本可以很友好的切磋,演变成了一场生死相搏的考验。等到我发觉自己不知不觉间,流露出巨大的杀意时,已经是欲罢不能了。
其实如果今天动手的两个人不是我和方云天,而是其他的一男一女的话,像现在这样斗到五六百招开外的时候,男人早该胜了,这并不一定是男人的功夫更高明,实在是女人的体力问题,这样的强攻,是超出绝大多数女人身体的极限的。不过,我就是极少数女人中的一个,一个从小接受着和男孩一样考验长大的女人,从小近乎非人的训练,在今天看出了成绩。当然,在五六百招过后,我能够抢占上风的另一个原因是,方云天的伤势始终没有完全恢复,而且激烈的撕打之后,他原本就愈合得不是很好的伤口又一次撕裂了,血一点点的渗出来,在他的胸口晕染出了一朵美丽的红花,不过这些也不能看到我的眼中,有那么一刻,他在我眼中,不过是不停晃动的东西而已,我只是想让他停止晃动,所以不停的攻击。
方云天的剑开始难以抵挡了,我的剑发疯了一般的在他身边幻化出无边的剑影,我从来没有这样过,第一次觉得,手里的长剑变得不受控制起来,所以,当我的剑几次在方云天身上带起一片血痕的时候,我发觉自己竟不能停止,难道是走火入魔了?天呀,停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真的听到了我的呼唤,我终于停了下来,不是主动的,而是昏倒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躺在床上转了转头,我的颈背处都很酸痛,看来早晨是被击昏的。早晨早晨的一幕瞬间重演,我的剑在飞舞,方云天伤口的血随着我的剑在四处飞舞,对了,方云天,我都做了什么?
几乎是立刻从床上蹦了起来,胸口气血猛然的翻涌,冲的我眼前金星直冒,一时支撑不住,径直倒了下去。只是不是预期的直接倒在地上,等我压下了这骨气血之后,睁开眼睛,才发觉自己倒在了一个人的怀中,方云天的怀中。看起来方云天是靠在我躺着的床边睡着了,被我跳起来的动作惊醒,却还来得及接住倒下的我。
这些天我们虽然是住在同一间屋子中,不过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还是让我非常的难受和尴尬,何况我现在是一身的男装打扮,如果这时有人看到了如下的场景,恐怕会把我们都当成是有断袖之癖的人吧,脸色微红,我迅速挣脱开来重又坐回到床上。空气中一时回荡着让人难受的尴尬气愤。
“你试着运运气看,刚刚你走火入魔了,看看有没有受伤?”方云天永远是这样的温和的,知道在什么时候打破这恼人的尴尬气氛。
其实刚刚一动,我就已经发现自己的内息不稳,看来这次多少是受了些内伤,不过情况并不是十分严重,眼下还足以压制。倒是方云天,如果刚刚那些都不是幻影的话,他可就伤的不轻了。我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很苍白、很疲惫,如果我刚刚不那么争强好胜就不会把自己弄得不能自控,以至于出手伤人了,如果他在受伤之下,还能轻松的制止我,那么,我没有受伤就分明是他有意相让了,越是想到这些,我就越觉得自己真是无药可救了,无论和什么人在一起,不能带给别人快乐也就算了,竟然还要给别人带来不断的伤害,锁儿和他的娘亲如此,今天方云天又是,其实如果不是我那天刺伤了他,解毒过后,他早该痊愈了,没想到如今旧伤发作,新伤又添。
我从来就不懂得如何道歉,如今的情况就更是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怎样开口了,只好盘膝在床上坐好,在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也许什么都不说比较好。
眼观鼻、鼻观心,我开始运气调息,这是多年来,我第一次察觉,自己的内息有了细微的不同,只是这不同实在是一闪即逝的,一时还真是没办法判断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不过,在内力贯通体内经脉的过程中,我第一次发现了阻滞的感觉,心里也开始觉得非常的不安,这种阻滞在平时看来,并不是什么太大不了的事情,但是一旦运用真气,这种阻滞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就很难想象了。由此,我忽然想到了今天的事情,像这种不能自控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我不能就此判断自己究竟是不是走火入魔,但是,又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合理的原因来解释今天的失控情形,最近一段时间,怎么会经常遇到这些奇怪的事情?
等到我将凌乱的内息调整过来,月亮早已过了中天,又一个夜晚要过去了,这些天好象就一直在客栈里,白天看太阳,晚上看月亮,正经的吃喝都省略了,看看夜色还好,到是该找个地方喝上几杯,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还不如不去想,走了
这个时辰,当然是找不到任何一家依旧开着门的酒楼了,在寂静无人的街上走了许久,发现竟然连姑苏城里最有名的花街也只剩下盏盏红灯依旧了,看来要喝上几杯酒还得采用些非常的手段,在街上又转了一会,找到一家看起来很有规模的酒家,虽然鸡鸣狗盗的事情,我是不屑一顾的,不过看来今天也只好破个例了。
很轻松的潜进了酒窖中,在一排排大大小小的坛子中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了几小坛极品的状元红,这种酒并不是我最喜欢的,不过既然是来偷酒的,当然要选最好的下手了,也算不枉担了这样一个名声。顺手打开一坛,清醇的酒香扑面而来,总有几十年了,其实喝这种酒,要有瓷碗才更衬托酒的香醇,不过阴暗的酒窖里,除了坛子却实在找不出其他的容器了,也只好将就着喝些了。其实我并不好酒,只是最近,却常常有但图一醉的想法,不过想以酒买醉的人,往往是不能喝醉的。一口气把那几坛状元红喝个干干净净,人却比进来前更清醒了。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果然不错,看来也只好再换种方式消遣一下了,退出酒窖,在柜上留了一锭十两有余的金子,其实这些酒也许不只这些价钱吧,不过刚刚看到了掺水的工具,想来这也不是什么诚信的店家,意思一下也就是了。
从酒家出来,仍旧不甚明亮的街道上,已经开始有人走动了,折腾了半夜,这时也有些疲倦了,我打了个哈气,转回到了客栈,大门还没开,只好望后院翻墙而入了,自己想着也好笑,自从住进这里,似乎就没正经的从大门出入过几次,虽然飞檐走壁是我们的生存本能,但是,我是不是也该和平常人一样些,每天白天从大门出去,晚上从大门回来,今天睡醒之后吧,睡醒了我一定走大门出去。
绕过回廊,重又回到了我的小跨院,一抬头,我惊讶的发现,方云天依门而立,也不知站了多久了,看到我进了跨院,他才一声不发的拉开门进了屋子,怎么回事,我竟然觉得他有些不高兴,只是,谁招惹了他呢?
跟在他后面进了屋子,看着他闷闷的坐到了桌前,我忽然想到了,他原本就是个怪人,不能按常理推断的,也许他心情不好吧,不过这和我没什么关系。我喝了的酒,在清晨的凉风作用下,现在多少有了些反应,眼睛开始有点涩涩的,抓住这个机会,睡一觉才是正经的,我绕过坐在桌前的他,向屏风后的,我的床走去。
绕过的一瞬间,我的手臂被牢牢的捉住了,是他,今天早晨他真奇怪,一直也没说一句话,反而好像在生气一样,对于那天想杀死他的人,他也没流露过这样的表情,这是怎么了,是想就他的伤,跟我清算一下吗?我只好停下来,扭过头等着他发话,可是,眼看一盏茶的功夫了,他既没抬头看我,更没说过一个字,怪人。
算了,多半是和我一样不知怎么和人沟通了,或者是没有睡好正在梦游吧,我很疲倦,不想和他在这里靠着耐性,于是果断的伸出另一只手,预备拿开他的手,然后去睡觉,没想到他的力气却越来越大,我越是想要挣脱,他就越是用力抓住,我的手臂好痛,再用力可真是要断掉了,我只好重又退回来,坐在他旁边,耐心等待他开口。
没想到我刚一坐下,他的手也忽然松开了,我虽然经常会坐着睡觉,但是现在却不想这样,所以他一放手,我立马退向床边,他沉吟了半天,这会是终于开口了:“你别再不声不响的离开”
什么?要我不要不声不响的离开,走到屏风前,方云天的这句话让我止步,不要离开,不要离开,这辈子还没有人对我说过不要离开这样的话吧,我是个杀手,不四处走就不能完成更多的任务,所以明月山庄经常会要我离开;我是个杀手,所有被我袭击的目标都在祈祷,祈祷我快点离开,也许这样会为他们赢得一线生机,所以他们要我离开;我是个杀手,当我的存在破坏了别人安静的生活的时候,别人也会让我离开,就如同楚飞扬不想我留在山庄一样,他要我离开。没想到,今天竟然有人要我不要离开,我是不是醉了,我一定是醉了,不然为什么会觉得头晕晕的。
勉强克制住自己的头重脚轻,我转身回头,方云天清亮的眸子直盯着我,一副等待答案的样子,有点傻气,有点可爱,傻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你一定是不知道的,不过,如果可能,我也希望你永远不知道,不知道将来你会为今天的这几句话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不过,今天我喝醉了,喝醉的人,听到什么、说了些什么都是不能当真的,是不是,所以我回答你“好吧”
方云天的脸上又一次露出了温暖的笑容,相处了几天,我渐渐发现,其实他很容易满足,别人一句言不由衷的话,竟然也可以让他这么高兴,真是个单纯的人。
我真的有点醉了,竟然有些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靠在屏风上,有点摇摇晃晃的,方云天显然也发现了我的状况,所以他走过来预备扶住我。笑话,我从来没因为这么一点旧醉过,何况床已然在眼前了,还用得着扶?我挥开了他的手,没想到一迈步,人却几乎跌倒。方云天皱着眉头扶住我。
其实我是很想自己走过去的,不过是几步路嘛,不过现在却真的醉得好厉害,身体都是软软的没有力气,人靠在方云天的怀里,大部分的重量都转移给了他,却依然不能向前半步,耳边传来了方云天的叹声,他好象在说:以后别喝这么多的酒了,伤身体的不过我真的好困,听的并不真切。
这一次还真是醉了,一直到了午后才清醒过来,支起隐隐作痛的头,觉得非常的口渴,记得桌子上应该有茶壶,我起身走了过去,屋子里非常安静,绕过屏风,方云天没在房中,下意识的走到窗口,水池边也没有他的身影。我的心里忽然很不舒服,推开房门,院子里依旧空空荡荡,骗人,所有的都是骗人的鬼话,刚刚还说不要一声不响的离开,现在一声不响的走掉的是谁呢?只是明明要离开,为什么还要对我说这样的话呢?为什么要这样呢?
我有点失神的关起了房门,怎么会忘记了,我走的路,原本就是一条孤独的道路,我注定是一个不可能有家的人,为什么却总是这么轻易的动摇呢?方云天是个聪明的人,昨天早晨他一定就已经感受到了我的杀意,我不是也决定,如果他还不主动离开,就杀了他吗?时间过了不过一天,我不该忘记的,如果他不离开,就杀掉他,现在他离开了,我不用做赚不到钱的工作,不是最好吗?为什么现在我的心却这样的酸楚,只想抱住自己,大哭上一场呢?
我当然是不会哭了,眼泪于我实在是一件太奢侈的东西了,不管我的心如何痛,我的眼中是始终没有这种物质存在的,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
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入口无味,真的,这茶叶怎么会连一丝的香味都没有呢?我明明是吩咐小二沏的最好的龙井,一定是偷懒弄错了,得吩咐他赶紧沏壶好茶来,这么差的茶叶根本就没办法喝。
刚一站起身,一股内息已经直冲胸口,眼前一阵发黑,一股咸咸的液体几乎从口中冲出来,我无力的跌坐回椅子,头痛得好象要炸开一样,我还是应该去躺上一会,用手支撑着桌子,我勉力站了起来,一步一步,没想到这并不大的屋子在此时,竟然变得这么宽大,宽大到我没有力气走到床边,眼前一阵阵的发黑,我扑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