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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以西太后慈禧为首的封建顽固势力从中阻挠作梗,都察院最终也没有收下康有为起草的这份儿上皇帝书。
未时末,已经在炎炎烈日下苦等了三个多时辰、且水米未进的十八省举子们,在康有为和梁启超的带领下,怀着愤懑失望的心情开始撤离都察院。围观的路人、百姓在支持和同情之余,也不情愿地慢慢散了开去。
跟随着已经筋疲力尽、互相搀扶着向宣武门走的举子们,冯华他们几人的心情也是极为复杂,各不相同。李九杲、贺菱和龚芳由于亲自参加了在辽东的对日作战,心中对马关条约的签订比这些举子们还要感到更加的激愤与屈辱。经过义勇军全体将士的浴血拼杀,眼见着辽东的战局正在向着非常有利于大清的方向变化,战胜小鬼子也已经成为了可能,可是朝廷却一心停战求和、苟且偷安,如今更是要割地赔款受此奇耻大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因为亲身感受到了民众蕴含的巨大力量,冯华此刻也是百感交集,不由得陷入了深深地思索之中。对中国近现代史比较熟悉的他,当然知道人民群众才是推动历史不断进步的主要力量。可是知道归知道,并没有亲身经历过类似运动的冯华,仍然禁不住为这些知识分子和普通百姓爆发出来的巨大力量和漏*点所感染,心中更对自己的过分理智和谨小慎微提出了一丝怀疑:虽然顽固守旧势力还异常强大,进行大变革的条件也不成熟,但是民心难道真的不可一用吗?
北京的城区格局基本形成于明代,城分为紫禁城、皇城、内城和外城。其中内城的“前三门”即祟文门、正阳门和宣武门外尤其繁华热闹。正阳门即前门外一带店铺林立,商众云集,摩肩接踵,喧嚣交易,是清代北京最繁华的闹市区;崇文门设有税关,门内往西有会同四译馆;宣武门外则聚集着许多的会馆,当然最著名的菜市口刑场也在那里。当时士子常出入宣武门,商人多出入崇文门,官员上下朝多进出正阳门。
“大家快闪开,马惊了!”举子们的队伍刚刚走出宣武门,来到菜市口,前面的人群中忽然产生了一阵混乱。还没等众人反映过来,只见一匹惊马拉着一车杂货正飞速地向着城门洞方向奔来。冯华刚想往边儿上躲闪,却猛然发现走在自己前面的贺菱好像对这个意外的变故丝毫也没有做出反映,顾不上多想,他一个箭步向着贺菱扑了过去。冯华与贺菱之间的距离只有三四步远,可是迅若奔雷的惊马却已经快到了贺菱的近前,时间有些来不及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路边一个身材瘦小的年轻人突然冲过来抱着贺菱翻滚了出去,那匹惊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又是一声仰天长嘶,前蹄猛的向着地上的两人冲踏而去。与冯华并肩而行、也已经发现情况危急的李九杲,此刻终于显示出了自己过人的武术功底,比冯华快上一步死死的抓住了惊马的辔头。随着几声怒吼以及一阵马的嘶鸣,惊马终于被李九杲的神力慑服,逐渐安静了下来。
看到事情终于转危为安,冯华已经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慢慢放回到了肚子里。旁边的路人和一些举子也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纷纷赞扬起那个见义勇为的年轻人以及勇拦惊马的李九杲来。来不及平复还有些起伏的心情,冯华和刚刚才被惊醒过来的龚芳连忙向着仍倒在地上的贺菱二人跑去。
脸色煞白的贺菱此刻仍然惊魂未定,心怦怦地跳个不停。直到听了冯华和龚芳的叫喊,她才慢慢回过魂来,一抬头却发现身子尤自被那个救了自己且异常俊朗的年轻后生紧紧抱着。虽然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而且自己也一向很大方,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年轻后生抱着,还是让她一下子羞红了脸。
贺菱涨得通红的脸以及忸怩挣扎的表情,让那个年轻人不由得愣了一下。不过当看到贺菱扎的耳朵眼时,他马上就为之释然了,轻轻一笑站了起来。
“多谢兄台对舍弟出手相救,不知可否见告尊姓大名?”知道贺菱安然无恙,冯华没有再多做关注,而是来到那个年轻人身边抱拳施礼问道。
“救人危难理所当然,区区贱名不足挂齿,兄台不必客气。”年轻人转过身来,温文尔雅地向冯华回了一礼。不过,两个人一打照面俱都不禁一愣:好面熟啊!
冯华虽然感觉这个年轻人似曾相识,但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曾在那里见过。当下,他再次一抱拳:“兄台可否赏光,咱们在附近的酒楼坐一坐?”
年轻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冯华,委婉地拒绝道:“多谢兄台厚爱,小弟今日还有要事,咱们他日有缘再见。”说完,冲着冯华拱了拱手,又冲着贺菱微微一笑,然后转身离去。
年轻人那淡然地笑容让冯华轰然一震,脑海中浮现出了在张家湾码头遇见的那个身穿水蓝色镶边长裙年轻女子的身影。“就是她,难道这就是‘千里有缘来相会’吗?”看着年轻人慢慢消失在了周围的人群中,他在心中问道:我们真的还会有缘再见吗?一刹那间冯华有些茫然了
年轻人离去的如此突然,让贺菱和龚芳都不禁为之有些错愕,只有江湖经验异常丰富的李九杲心中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看到围观的众人已经慢慢散去,李九杲笑着对因年轻人离去时的微微一笑而再次涨红了脸的贺菱说道:“我说菱儿妹子,平常看你也挺机灵的,可是今天怎么有些呆头呆脑起来。你还一个劲儿的脸红什么呀?那个年轻后生也跟你一样,是个扎耳朵眼的!”
“什么,她也是个女的?李大哥你真坏,怎么也不早告诉我呀!竟看人家的笑话。”听说救自己的年轻人也是个女子,贺菱本有些忐忑的心情猛然一松,人也再次活泼起来。
“原来我们的菱儿,是看上人家那个俊俏小伙子了,用不用我去给你做个媒呀?”知道了真实情况的龚芳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咯咯地笑了起来。惹得贺菱又是一阵脸红,一阵嗔怒。
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时速”冯华他们都没有了继续追随举子们的兴趣。随意在正阳门外的一间小吃店吃了点儿杏仁豆腐和凉粉后,几个人就回去了。不过,一路上他们的话题都围绕着那个女伴男装、身手矫健的年轻女子展开,天马行空地猜测着她的来历,只有冯华一直默默的不知在想些什么。
晚饭过后,冯华和李九杲再次来到东单二条胡同,去拜访一直未曾得见的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翁同龢。翁府的门房管事还是昨晚那人,看到冯华他们到来,连忙说道:“老爷已经吩咐下来,只要二位大人来访,随时都可会见。二位大人请!”说着,躬身行礼,抢先一步在前面带路。
翁同龢的宅邸虽不如孙毓汶府邸那么奢华,却也不失内阁大员的气势。二人随着管事曲曲折折来到一座小园,只见园内清幽谧静,山石岷峨,芭蕉映掩,新竹吐绿,十几株海棠花枝累累,那娇艳的花朵开得正盛,一条小径直通林木深处的花厅。
听闻冯华与李九杲来访,翁同龢不由大喜过望,立即出厅相迎。宾主双方见过礼,翁同龢就像对待子侄一般十分的亲切随和。他左手执着冯华的衣袖,右手挽着李九杲,心中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冯将军、李将军,老夫直到今日早朝后回到府中,才得知你们昨日前来拜访,这一下午我都在等你们。二位将军让老夫盼得好苦呀!”说罢,他爽朗地笑了起来,花白的胡须随着满脸的喜气也不停地跳动着。
翁同龢如此热情随和,让冯华二人也深受感染。微微的一笑,冯华说道:“晚辈何尝不是也想早日朝觐圣颜,聆听大人的教诲。只是倭奴未灭,战事未平,一时无法分身啊!”“唉!‘倭奴未灭’,真是令人可恨呀!”一提到这场中日战争,翁同龢的脸色立刻又沉重了起来。不过,他随即将愁颜一展,拂须笑道:“先不说这些恼人的事,二位将军请入客厅一叙。”
三人分宾主坐定,自有书童用青釉五彩盖碗献上普洱茶。拿出吴大澂的书信,冯华恭恭敬敬地呈给翁同龢:“大人,这是节制关内外防剿诸军帮办大臣吴大人给您的书信。”
翁同龢边看书信,边不住地点头。看罢,方抬起头来亲切地说道:“子夏放心,老夫亦仰慕将军久已,即使没有清卿的嘱托,也自当极力引荐,全力呵护。况且岘帅也早有书信交待,子夏乃盖世奇才、国之栋梁,是我大清中兴的希望所在,老夫于国于友都不敢慢待。”
冯华听到翁同龢如此推崇自己,连忙欠身说道:“大人言重了,冯华才疏学浅、年少轻狂,如何敢当大人‘仰慕’二字!”
翁同龢没理会冯华的谦虚,感慨万千地继续说道:“大清国如果多有几个像二位将军这样的国之柱石,何愁倭奴不灭、国家不兴啊!”“翁大人过誉了,如没有三军将士同仇敌忾、奋勇杀敌,只凭晚辈二人又岂能有回天之力?”冯华的言语仍然极其谦恭。
翁同龢认真地说:“老夫可不是客气之言,如不是子夏在辽河三战三捷、重挫倭寇,今日还不知会是何种局面?如果没有义勇军在辽东连续给予倭奴以沉重打击,马关条约更不知会签成个什么模样?如果我大清的军队都如子夏所部之义勇军,那又是怎样一个令人振奋的局面?”
说到此处,翁同龢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覆水难收,聚铁铸错,穷天地亦不能塞此恨也!”说罢,布满皱纹的老脸上露出失望痛心的神色,眼眶里也闪动着晶莹的泪花。
看着老人满脸悲切、无限伤心的样子,冯华和李九杲胸中也充满了一股浓浓的郁闷之气,他们明白老人所说的“覆水难收”是指马关条约已经签约盖印,一切都无可挽回。虽然李九杲也知道这件事肯定就是如此,但由于一直都不愿接受这个事实,而且又想起今天十八省举子上书都察院时的悲壮情景,他还是忍不住问道:“翁大人,马关条约真的已经正式签订了吗?”
翁同龢沉痛地点点头,然后声音哽咽地仰天长叹:“此次战败,老夫上无以对天造之恩,下无以慰薄海之望。唯今只恨自己才略太短,以菲材而当枢要,以致割台赔款,丧权辱国,终成此奇耻大辱啊!”面对着翁同龢异常痛苦的自谴之辞,冯华和李九杲也想不出太多的话来劝慰这位忧国忧民的老人,客厅里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自从中日和谈以来,冯华和邢亮也不止一次考虑过割台的问题。二人知道日本狼子野心,窥伺台湾久已,它们断不可能在这个问题上进行让步。不过,就这么轻轻松松的把台湾割让给小鬼子,又真的是让人心有不甘。为此,邢亮曾愤愤地说:“华哥,我看这腐朽无能的满清政府肯定指望不得,咱们不如也就像抗美援朝那样,成立志愿军渡海作战,抗日援台!”
由于义勇军当时远在辽东鞭长莫及,而且才刚刚站稳脚跟,在经济和军事上都面临着极大的困难,因此邢亮的这个提议并没有被冯华采纳。可是,当冯华在这趟京师之行中,一次又一次深切感受到民众的爱国热忱与漏*点后,他不由得开始思索起“成立志愿军渡海作战,抗日援台!”的可行性
“老夫失态、失态!到让二位将军见笑了。”刚刚从自悔自责中恢复过来的翁同龢一边连声道歉,一边又问冯华道:“子夏,前几天皇上为批约一事日思夜忧,曾想问计于你,只是因你正在进京途中,一时无法给你发电报。目下,虽然已是覆水难收,但不知将军对此事有何高见?”
知道翁同龢这是在考问自己,冯华稍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后答道:“以晚辈一孔之见,倭国资源贫瘠岁不敷出,如今又反复兴师糜饷,其势利在速战,久必不支;而我大清如若能上下一心,倾举国之力,发挥力量持久和人数上的优势,在几年内必可以获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翁同龢听得连连点点头,冯华的这段分析话虽不长,但却一针见血的指出了中日双方的优劣所在。而且,他也知道一力主战的两江总督、钦差大臣刘坤一的许多观点亦来自这个年轻人。
略微停顿了一下,冯华将话锋一转:“不过,对于战和问题,晚辈认为除了要充分考虑双方实力的对比以及泰西各国的态度外,关键还要看皇上,尤其是太后是否有坚持打下去的决心。其实要想取得朝廷上下对主战的支持,李中堂马关遇刺当是最佳时机。当时如能利用和谈使节被刺,泰西各国纷表同情与支持的有利时机,立即中止谈判,迫使主和派进行妥协,这场战争我们就取得了主动权。唉,实在是可惜错过了这一绝佳机会啊!”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冯华的这番精辟透彻的分析,让翁同龢听得后悔不迭。尽管当初军机议事时,他也是主张“撤使再战”可是却没有想得那么周详细致。最后由于也觉得如果能利用此有利时机,换取一个较好的和约内容也还不错,因此就没有再三坚持。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翁同龢叹道:“唉,真的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老夫后悔当初没有极力坚持。不过,子夏过去的就暂且先不谈它了,眼下可还有补救的办法吗?”
因为“组织志愿军渡海援台”一事自己考虑得还不成熟,冯华未敢冒失回答,只是说:“晚辈这几日也在时时谋划着这件事情,虽然有一点儿想法,但是很多细节都未考虑清楚。”
“噢,既然有主意,子夏你不妨说来听听!”听到此事竟然还可能有挽回的余地,已经对冯华非常信服的翁同龢立刻来了精神,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不可。
冯华见老人很执著,只得低声把自己初步形成的“秘密资助志愿军渡海援台,拖垮倭寇”的想法大概述说了一遍。
听了冯华那极有创造性的建议,翁同龢心中既兴奋又欣慰:“子夏,虽然这种做法不够光明正大,但是如果可以因此而保住台湾和澎湖,你亦将功在千秋!关于觐见皇上的事,你不要着急,你这次来京其实是皇上钦点的,报到只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明日我就把二位将军进京的消息和子夏你的这番考虑上奏给皇上,我想以皇上的脾气,说不定即刻就要宣旨觐见。”
老少三人越谈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客厅内不时传出一阵阵欢愉的笑声。家丁和书童都知道,自从中日开战以来,老爷真的是好久都没有这样开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