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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华站在台湾的地图前已经整整一个小时了,却依然没有想要挪动一下的意思。短短几天内,台湾的形势就急转直下,已经与他原来的设想大不一样。
当初,冯华在提出“组织志愿军,渡海援台作战”的设想时,是经过了一番深入细致考虑的。他知道台湾军民反割台军事斗争之所以失败,除了有主持台湾防务的唐景崧布防失当,调度乖方,任用非人,治军无方这一首要原因外,外无援助,内无捐资,饷尽械绝以及台湾文武官员纷纷内渡,军心、民心动摇这两个因素也同样影响很大。对于如何解决这几点不利之处,冯华可以说是费尽了心思。他先是通过翁同龢获得了光绪对此事的认可与支持,并使得与自己关系密切,且坚决反对割让台湾的刘坤一提前回任两江总督,配合自己实施“志愿军渡海援台计划”然后,又让翁同龢与刘坤一对唐景崧、刘永福等“台湾民主国”主要领导人进行暗示“朝廷不会坐视台湾不顾”以坚其抵抗之心。最后,再与刘坤一联系,发电报提醒唐景崧倭寇很可能会在澳底登陆,务必加强这一地区的防务。
冯华这一系列的安排按说考虑得相当全面,只要“台湾民主国”的决策不出现特别重大的失误,小鬼子想在短时间内占领台北地区是相当困难的。然而冯华千算万算,却仍然漏算了一点,由于阅历经验不足,导致他对人性的理解出现了一丝偏差,也使得台湾的战局并没有按照他预期的方向发展。
冯华的失误来自于对唐景崧认识的片面。按照冯华的想法,唐景崧既然有勇气成立“台湾民主国”并担任了大总统的职务,就表明他还是有相当爱国之心的,再加上翁同龢与刘坤一的那些暗示,应该能够坚定其抵抗倭寇侵台的决心。可是,没想到由于列强迟迟未对“台湾民主国”的成立表示支持,唐景崧的那一点继续抗战的信心早已经烟消云散了,他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才能平安无事地回返内陆。因此对于翁同龢、刘坤一的暗示,他不但根本就未放在心上,而且仍然做出了“在台文武官员自行选择去留”的决定。而这一决定的直接后果就是驻防澳底的福建水师提督杨歧珍依然如故地率部内渡,致使澳底的防务异常空虚,同时也极大地打击了台湾军民的抵抗士气。如果单纯只是这一点的话,冯华到不是毫无考虑和准备,最令他意外的是,在自己和刘坤一再三提醒“日军登陆的地点可能选择在澳底”后,澳底和三貂岭竟然还是在几天内就相继失陷。对于这样的现实,冯华心中充满了无奈:要知道在飞机没有出现之前,实施登陆作战是极其困难的一件事,整个世界近代军事史上,恐怕也只有中国会如此轻松地、接二连三让小鬼子登陆成功。而且在澳底和基隆之间还有一个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三貂岭天险,可是怎么会也只坚持了两天就告失守呢?
接到倭寇偷袭澳底的消息,唐景崧在佩服刘坤一、冯华料敌机先的同时,也重新对军力进行了部署。不过,由于倭寇同时也在基隆、沪尾发动了佯攻,他手底下可调动的机动兵力并没有多少。只能派陈国柱、包干臣各带一营兵勇增援澳底和盐寮;命驻守狮球岭的胡连胜所部六营,迅速赶往三貂岭布防;再次催促林朝栋所部10营迅速北上,接替狮球岭防务;并抽调基隆、沪尾各地部队约10营,向八堵以东推进。另外,刘坤一和冯华预测的准确性,也使得唐景崧开始认真考虑他们疏散兵工厂、军火库的建议,于是命令丘逢甲加快疏散的准备工作。
6月28日凌晨,日军登陆部队在护卫舰艇大炮的支援下,再一次对澳底和盐寮展开了攻击。其中,第一旅团第二联队的三个步兵中队和一个工兵中队坐着汽艇,在两里宽的范围内对盐寮实施了大规模的登陆作战。吴国华指挥台勇尽管打退了日寇的两次登陆进攻,但自身也蒙受了巨大的损失,伤亡率高达六成。在弹尽粮绝,援兵又迟迟不到的情况下,力不从心的吴国华只得带着残余的三百余人退向澳底。其实,吴国华并不知道,包干臣带领的一营援军一大早就已经赶到了盐寮,但远远望见日舰炮击盐寮的恐怖场面,他又带兵私自退回了三貂岭。
澳底的情况同样非常不妙,原来驻守在这里的曾喜照所部两营土勇,早在陈波率领护卫营赶到之前,已先行溃散。好在陈波以及前来增援的陈国柱先后带领一营台勇及时赶到,方才稳住了澳底的阵地。而且这里还有四门格林炮,也大大缓解了倭寇进攻的压力。
中午时分,近卫步兵第一旅团第二联队及两个工兵中队、两个炮兵中队全部从盐寮上陆。下午二时整,日军在高千穗号、浪速号、吉野号等军舰炮火的掩护下,开始从海陆两个方向进攻澳底。面对兵力、火力均占优势的日军,陈波、陈国柱和吴国华虽竭尽全力,仍寡不敌众,在全军伤亡过半的情况下,不得已放弃阵地,退向三貂岭。而日军在两天的登陆战中,也付出了伤亡三百余人的代价才占领了澳底。
当晚,北白川宫能久亲王率近卫师团第一旅团主力由澳底登陆,并在此宿营。次日,第二联队以两个步兵大队和一个炮兵中队的兵力继续向西进犯,越土岭到达顶双溪,并由顶双溪向三貂岭推进。
三貂岭海拔700米,位于澳底和基隆之间,是台北第一高山。此处上下凡一里半,只有一条羊肠小径可以通过,实为澳底通往基隆的军事交通要地,也是基隆东部的天然屏障。过岭后道路分为两支,大道通瑞芳,达基隆;小道则通吴朱珵、暖暖街,达八堵,并可绕及狮球岭后方。
当陈波、陈国柱和吴国华率残部退到三貂岭时,胡连胜率所部六个营也刚刚赶到。闻听澳底失守,他一面指挥士兵匆忙构筑防御阵地,一面派出小股游动部队向东面顶双溪方向警戒。由于损失太大,陈波、陈国柱和吴国华所部并没有参加三貂岭的防御。陈波和陈国柱径直撤回了台北,而吴国华则因为自己和手底下的兵勇都是当地人,只是退到家乡瑞芳,就停下来进行休整。至于包干臣的援军和原来驻守在这里的徐邦德的那营防军,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日军携带辎重,行军十分吃力,而且沿途的百姓也都拒绝与日军合作。日军只有强拉山民做民夫,用绳子系于他们腰间,由士兵监督,鞭打使役。就这样,一路上走走停停,十几公里的山路,竟走了一个上午。直至中午时分,日军第二联队的主力方才抵达三貂岭下。
三貂岭山道险恶,易守难攻,进攻的日军只能排成长长的一路纵队。刚刚过了半山腰,山顶上突然枪声大作,一个班的十余个鬼子尖兵一下子就全给报销了。日军的这次进攻本来也是试探性质的,遇到台军抵抗,当即退回山下。下午三时,日军在炮兵中队到达后,开始用大炮猛烈轰击山顶。台军由于没有重武器,只有干挨打的份儿,近一个时辰的炮击,给台军造成了巨大的伤亡。此后,日军不断通过步炮结合,反复炮击山顶,胡连胜率部坚持到第二天下午,终因部队减员过大、士气异常低落放弃了三貂岭。同日,日本大本营为加强攻台力度,命令作为预备队而分别驻于琉球与澎湖的日本近卫师团第二旅团和比志岛支队3500人增援作战。
此后两天,日军虽在瑞芳又遭到了吴国华,以及本是要增援三貂岭而来的广东守备刘燕所率领的炮兵队地顽强抵抗,但终因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瑞芳也终告失守。攻占瑞芳后,日寇势如破竹,又连克吴朱珵、暖暖街,侵略军的兵锋已经直指基隆。冯华暗暗叹了一口气,心中不由得又烦躁起来:从目前的形势看,基隆腹背受敌,失陷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失去了基隆,台北和沪尾的防守也势必更加困难。为今之际,只能希望林朝栋可以及时赶到狮球岭,并牢牢地将小鬼子牵制在那里,给志愿军入台赢得一些时间
就在冯华为台湾的局势苦思冥想、忧心不已之际,忽然屋子外面传来了一阵喧哗声。皱了皱眉头,冯华刚要开口发问,就见邢亮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后面还跟着不断对他进行劝说的李九杲和刚刚从锦州回来的贺菱、龚芳。脸色一沉,冯华问道:“老亮,怎么回事?我不是说了吗,没事先不要打搅我!”
大哥眼神中的关爱和责备,以及李九杲、龚芳不断在后面拉扯自己的衣服,让邢亮心中禁不住犹豫了一下。不过,咬了咬牙他还是闷声说道:“华哥,‘救兵如救火’,台湾现在的形势如此危急,咱们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全部就绪,你到是同意不同意由我领兵去台湾呀!”
“救兵如救火”的道理冯华何尝不知道,而邢亮的心思他更是一清二楚。从京师回到营口后,冯华除了与小鬼子联系,协商他们退出辽东半岛的事宜外,剩下的心思全都扑在了即将发生的台湾战役上。“组织志愿军渡海援台”一事虽然也有人提出了疑议,认为“有些得不偿失,应首先集中力量发展壮大自己”但由于冯华和义勇军的主要领导人都已经统一了意见,因此事情进行得极为顺利,组建、选拔志愿军战士以及各级指挥官的事很快就如火如荼地开展了起来。然而就在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之时,台湾战局的发展却发生了令人意想不到地急速变化,而派谁带队出征也变得让人难以抉择起来。
原本冯华考虑,有了自己的一番安排、提醒“台湾民主国”应该可以在最初阶段将倭寇抵御在台湾岛外。这样等志愿军入台后,就可以利用台北地区发达的经济、军事基础,不断打击日军的有生力量,让其陷入台湾这个泥潭之中。当然,冯华也考虑到了困难的一面,如果日军进攻的压力太大,不能像中法战争时那样将鬼子阻挡在台北地区,不妨退到台中,利用台中山多地险、炎热多瘴的特点与小鬼子打游击战、麻雀战、消耗战,最终将日本国内的经济拖垮。然而如今,虽说小鬼子的损失大了些、推进的速度也比历史上慢了几天,可是他们的增援部队却已经提前投入了战斗。这些变化究竟会给未来的战争带来什么影响,真是让人头疼啊!
看了一眼满脸都是期盼神色的邢亮,冯华突然反问道:“老亮,你认为此次志愿军入台的前景如何?”
冯华的问话,让邢亮不由得一愣。此次入台作战是早已谋划好的,而且按计划参战人员明天就要出发了,华哥怎么又想起这个问题来了。不过,他也清楚大哥既然这么问就必然有他的用意,因此很快就将心中的疑问压了下去。
认真思索了一番,邢亮沉声答道:“华哥,我觉得这次入台作战会打得很艰苦。咱们的那些提醒暗示,现在看起来并没有取得预期的效果,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基隆、台北和沪尾用不了多久就会陷落。而失去了台北地区在经济和军事上的支持,咱们也就失去了将战争长期进行下去的基础。一旦小鬼子将台湾海峡封锁,断绝了外界对咱们的援助,志愿军有可能会被困死在台湾”
听着邢亮深入透彻的分析,冯华心中矛盾极了:就从对战局的这份儿认识上来说,在自己分身乏术,不能亲自挂帅的情况下,整个义勇军中还真没有人比老亮更适合领兵。可是,按照现在的形势,去台湾绝对是九死一生、极其危险的一件事,自己怎么能忍心再置老亮于险境之中呢!
想到这儿,冯华深深吸了一口气,表情异常严肃地说道:“老亮,你对台湾的形势看得很透彻,志愿军确实有很大的可能会被困死在台湾。可是你想过没有,如果你出现了意外,芳儿她怎么办?”
屋中一下子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羞红脸的龚芳。不过,向来开朗大方的芳儿却并没有选择回避,而是红着脸用炽烈灼热的目光迎向了邢亮。
芳儿那探询而又充满深情的目光,让邢亮那颗火热的心颤抖了:我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和深爱自己,而自己也深深爱着的芳儿就此生离死别吗?难道真的要为了自己的爱人而违背自己“振兴中华”的心愿吗?难道我要
“华哥,还记得那次咱们去长白山天池时,你在天池边对我和小宇说过的话吗?”沉默了好半天,邢亮突然说出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让冯华一时间也没有反映过来。不过,并没有等冯华回答,邢亮就继续说了下去:“那天,面对着神秘瑰丽、千变万化的天池,你高声说道‘我爱我的兄弟,但我更爱中国!’,这句话我一直都记在心里。今天我也要对大家说,我爱我的兄弟,我爱我的亲人,我爱我的芳儿,但我更爱中国!”
屋子里更静了,可是气氛却一下子让人感觉热烈起来。邢亮那发自肺腑、掷地有声的铮铮话语,把包括冯华在内的每一个人都震撼住了。冯华没有想到,当初自己为了应付邢亮和周天宇关于“华哥和谁最要好”的玩笑与争论,而随口套用的一句名言,竟然会带给邢亮如此大的震动,并让他一直都铭记于心。“我爱我的兄弟,但我更爱中国!”我真的能做到吗?
如果是平常,邢亮这一句“我爱我的芳儿”肯定会让龚芳羞成一个大红脸,也会让贺菱和李九杲取笑不已。可是此时,贺菱和李九杲眼中满是说不尽的敬佩和信服,而龚芳强忍着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自豪地扬起了她俊俏秀丽的脸庞:我可爱憨厚的亮哥哥呦,你才是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殷红如血、嫣红如火的一轮夕阳在燃烧着的晚霞陪伴下正在缓缓西落,辽河里的水波,天边的云彩,以及东昌堡村外义勇军营地内的那片树林,都被染成一片血火般的猩红。渐次归巢的鹊儿啁啾鸣噪,像是在向肃立在草场上的战士们诉说着什么。
辽河之滨,庄严肃穆的2100名(不包括打前站的300人)志愿军战士,排列成整整齐齐的五个方队,如同五座岿然不动的铁打城池。在李九杲的陪同下,冯华从战士们面前一一走过,并同站在队伍最前列的邢亮握手致意。
首长巡视完毕,值日官一声令下,雄浑有力的歌声骤然响起。在“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歌声中,战士们依次登上了早就泊在岸边的那一溜木船。
巨大如盘的夕阳在不知不觉中坠落在辽河河口,只留下天边灿烂绚丽的晚霞和那渐去渐远的白色风帆。望着邢亮一直不停挥舞的手臂,冯华的眼角湿润了,一颗晶莹的泪珠悄然滚落下来。而这一切都被一直关注着冯华的贺菱儿看在眼里,这个一直都那么坚强的男人心里也有软弱的时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