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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很深了,多云的天空让本来十分清朗的夜色暗淡了许多,而被日寇占领了八、九个月、惨遭战火蹂躏的金州城终于又可以沉睡在平和、静谧的梦境里了。此时,位于金州西街海防同知衙门内的义勇军总部却依然亮着灯光,冯华、李九杲和黄德贵等几个义勇军的领导人仍然呆在机要室中密切地关注着志愿军中坜之战的发展态势,而几个参谋和机要人员则在一旁来来往往地紧张处理着各种情报和信息。
义勇军是于7月31日正式与日军办妥完毕交接辽东手续的。不过,尽管驻扎在各地的鬼子已经陆续从旅顺军港撤走,但义勇军接手辽东防务、处理各地相关军政事宜的工作却直到8月5日才基本完成。义勇军总部也是在这一天,由营口迁到了金州。
金州位于辽东半岛南端,是原金州厅军政衙门的所在地,新成立的旅大经济特别区实际上就是原来金州厅的全部辖区。清初,金州地区由于连年战争,以至人口逃散,城池荒废,沃野百里,有土无人。康熙朝时,清廷实行招民垦殖政策,旗人可圈地占产,并奖励外省汉民来辽东垦荒,金州、复州一带人口逐渐增加。
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金州地区设旅顺水师营。道光二十三年(1843年)清政府鉴于鸦片战争失败和帝国主义侵略之威胁,为加强辽东半岛防务,移熊岳副都统衙门为金州副都统衙门,统管金州、复州、盖平、熊岳、旅顺等八旗军政事务。同年又升宁海县为金州厅,设海防同知衙门,隶属奉天府尹,掌管金州五社一岛的汉民事务。
光绪六年(1880年)清政府裁撤旅顺水师营,设北洋前敌营务处,置道员级总办,隶属北洋大臣,并在旅顺及大连湾沿海修建海防炮台和旅顺港船坞工程。至1894年,旅顺口沿岸共修建炮台13座,大连湾沿岸修建炮台5座。甲午战争爆发后,驻守金州地区的清军将领徐邦道、连顺等虽然进行了英勇抗战,但终因清政府的消极抵抗,加之清军诸路将领互不统属,不能协同作战,以及赵怀业等将领贪生怕死临阵脱逃,金州及旅顺相继失陷。
义勇军接收辽东后,冯华本想将义勇军总部,以及旅大经济特别区办事大臣的驻地,都设置在地理位置更为重要的旅顺。然而,经受了日军惨无人道大屠杀的旅顺口,如今仍是一片颓垣断壁,满目疮痍的凄凉景象。清政府耗银几百万两修筑的炮台已经被毁坏殆尽,旅顺船坞虽未损坏,但材料却悉数为鬼子运走,仅剩下铁船门、大起重架、汲水机器等笨重器物。鉴于旅顺目前的实际情况,冯华只得暂时将办公之地设在了金州。
冯华一行是从北门进入金州的。虽然金州受到战争的毁坏程度要低于旅顺,但城墙上炮弹爆炸后留下的豁口却也比比皆是,城内的街道、民房亦同样百孔千疮、狼藉一片。留在城里为数不多的百姓,终日都生活在“遗民泪尽虏尘里”的侵略者铁蹄下,此时听说自己的军队回来了,而且还是大名鼎鼎、令人心生景仰的辽东义勇军,几乎是倾城出动,偕老扶幼涌上街头欢迎“王师”
去年跟着连顺撤走的、以南街马铁匠的儿子马铁柱为首的金州青壮年,这次也有许多人以义勇军的身份重返故里。这些年轻人一方面以自己是这支誉享中外铁军的一员而自豪,一方面又因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而激动万分。而那些夹道欢呼的金州百姓,看到行进的队伍中有许多自己熟悉的面孔,也从心底里对义勇军产生了一种格外亲切和信赖的感情。
“哎,这不是老王家的大顺子嘛!这义勇军里还有咱金州的小伙?”
“可不是嘛!你看那个扛着两条腿铁家伙的小伙儿,不就是北街烧饼铺的四小子。”
“哦,三婶子,你老好呀?”
“二蛋子,二蛋子,是你吗?你可回来了,想死娘了!”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大娘突然激动的喊道。
“娘!是我回来了,等部队安置好了我就请假去看望您老。”这个叫二蛋子的小伙子此刻也看到了人群中颤颤巍巍、老泪横流的娘亲,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高声地喊着。
沿街欢迎的人们睁大了眼睛在寻找着自己的孩子或熟识的邻里,很多人的眼中都流淌下了亲人久别重逢的泪水。而行进在队列里的金州籍战士们则一边挥手致意、一边激动地回答着亲人的问候,脚步却毫不停歇地继续前进。
义勇军总部开始被设在了被老百姓称为旗衙门、位于金州东街的金州副都统衙门,但由于那里的许多房屋遭战火破坏比较厉害,一时难以修复,这才改在了俗称“民衙门”的位于西街的原金州厅海防同知衙门。这所海防同知衙门建于1893年,可以说还算是新房,又因西街经历战火较少,才得以完整保存,只是这所建筑面积上千平方米的三进大院在小鬼子撤退前被糟蹋得不成了样子。院子里到处是人畜粪便和牲口草料,墙壁也让他们涂抹得乱七八糟,衙门里的门扇窗棂残缺不全,桌椅板凳缺胳膊少腿、东倒西歪,战士们边清扫边骂街,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清理干净。
屋内的气氛沉重压抑,每个人都在牵挂着千里之外志愿军的作战情况。从桌子旁站起身,冯华走到台湾的地图前,再次查看起早已烂熟于胸的新竹、中坜和台北一线的地理情况。自志愿军出征以来,虽然冯华每日都因为与驻在辽东的鬼子接触、洽谈其撤离辽东的事宜忙碌到深夜,但他没有一天不为志愿军在台湾的命运而殚精竭虑,战局的每一点变化都会让他反复研究良久。基隆、沪尾、台北一一丢失,唐景崧、林朝栋等台湾文武要员纷纷内渡,使得冯华的心禁不住一沉再沉:看来前面的努力并没能改变历史车轮的走向,除了志愿军这个变数外,一切都还在按着原来的趋势发展。压在老亮身上的担子可是非常沉重呀!
皱了皱眉头,冯华又慢慢跺回到桌子旁,拿起这几日志愿军发回的电报,又一次仔细阅读起来:
8月1日。志愿军抵台,台湾府知府黎景嵩亲至鹿港迎接,并云大湖口已经丢失,新竹危在旦夕,志愿军目前正全力赶赴新竹。
8月7日。新竹、大湖口、杨梅先后克复,志愿军已抵达中坜。日军比志岛支队3000余人距中坜只有二十余里,形势微妙异常。我部已按原计划对中坜之敌发起攻击,但受到了中坜日军的顽强阻击,短时间内恐难得手;增援的比志岛支队亦进攻甚猛,一连、二连承受的压力极大,形势不容乐观
“中坜之战一定会取得最终胜利的,前面的这几仗打得多么精彩,就算是我亲自前去,也不可能取得比这更好的战果。老亮肯定能控制得住局面”冯华表面看起来依然是那么冷静、镇定,可战局的异常险恶,以及对志愿军和自己兄弟前途命运的极度关心,还是让他禁不住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冯华稍微平复了一下有些躁动的心情,然后抬起头扫视了一眼屋中的众人,只见李九杲、黄德贵以及那些参谋和机要人员都一个个眉头紧锁、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心中一动,冯华猛然警醒过来:作为义勇军的最高统帅,自己沉重的表情已经很明显的影响到了屋中众人的情绪,这可是一件今后需要多加注意的事情。
来到李九杲跟前,冯华随意地问道:“四弟!给志愿军运送弹药补给的事情进行得怎么样了?老亮他们此次大胜,虽然会给小鬼子造成很大的打击,但同时也会引起他们的警觉,台湾海峡恐怕很快就会被封锁,咱们的行动还要抓紧呀!”
冯华的问话,让李九杲禁不住微微一愣。不过,他仍然马上就作出了回答:“大哥,你就放心吧!这一个来月,咱们一直都没间断向台湾运送补给。龙口街兵工厂生产出来的那些弹药,已经利用向外运送大豆、豆饼的货船,分期分批悉数运过去了。另外,两江总督刘坤一和闽浙总督魏光焘两位大人也四处筹款,从金陵机器制造局采购了大量的军用物资以及毛瑟枪弹药运往了台中。未来几个月,志愿军的弹药都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现在最可虑的到应该是咱们的旅大经济特区,这段儿时间由于全力向台湾运送补给,资金已经是入不敷出。如果没有贺大哥解囊相助,咱们怕是连日常的维持都坚持不住了,得赶快想想办法呀!”
义勇军目前的难处,冯华也是一清二楚。朝廷虽然同意设立旅大经济特区,但是由于它的财政亦极其困难,因此除了答应拨50万两白银作为先期的开办资金外,就只给了五年内不用向朝廷交纳各种税费,以及可以自行在特区制定各种工商政策的优惠。可就算是答应给的那50万两白银,即使有户部尚书翁同龢的大力支持,也是直到现在都没有凑齐拨付。然而此时的旅大经济特区,却正是百废待兴,各处都需要钱的时候。不说别的,单是修复旅顺、大连的那些炮台,没有二百万两银子也是想都别想。自己苦心炮制出来的这个旅大经济特区,还没有迈出第一步,就已经遇到了最大的一个难关资金。
尽管冯华为了“钱”的问题,这些日子几乎急白了头,可眼下却不能在众人面前轻易表露出自己心中的焦急。轻轻笑了笑,冯华信心十足地说道:“事情有轻重缓急,台湾海峡一旦被封锁,我们再向台湾运送物资补给可就困难多了。我们目前虽说困难,可未来的台湾会更困难。至于旅大经济特区的建设,咱们一步一步来,资金的问题我想会有办法解决的!”
夜阑人静,云散天开。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天上的浮云已经逐渐飘散了开去,那轮已不甚圆满的明月和启明星同时挂在了西天深邃明净的苍穹之中。突然,一个参谋从隔壁的电报室中兴冲冲地冲进来,高声叫道:“总指挥,好消息!台湾来电,志愿军已经击溃比志岛支队,中坜守敌也告覆灭,日军近卫师团第一旅团自旅团长川村景明以下全部被歼”
支那人一直非常猛烈的进攻终于有所减弱了,这让川村景明长长松了一口气,最起码他们又可以多坚持一阵子了。不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支那军队暂缓了攻击呢?伤亡太大不对!战斗尽管激烈艰苦,但对方一直都很谨慎,伤亡的程度并不足以让他们减弱攻击;应该还是比志岛支队给支那人造成了巨大的压力,才使他们不得不分兵去应付吧!唯一可惜的是,自己的兵力实在太有限了,只能够守住镇中心的这一片区域。否则,只要反突一下,必然会使支那人顾此失彼,应对失措。
想到这儿,川村景明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自己都落到如此地步了,竟然还按原来的思路考虑问题,敌人是那么好相与的吗?从敌人进攻的方式和所使用的一部分武器判断,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支支那军队就是有“支那煞神”之称的辽东义勇军。虽然自己在辽东时并没有和他们直接交手,但关于义勇军的各种情况、传闻,他可是知道的相当多。义勇军奸猾狡诈、悍勇难缠,作战方式千奇百变,行动往往出人意料,既不能拿一般的清**队与之相比,又不同于凶勇有余而战术缺乏章法的台湾土著匪军。就拿这次来说,虽说自己有些轻敌大意,令第一旅团的布防出现了一丝漏洞,可仅仅两天功夫就将自己逼到如此窘迫的地步,真是想起来就令人为之胆寒。如果不是自己放心不下,命两个小队分别增援南北两个镇口,恰好挡住了他们的突袭,恐怕等不到自己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敌人攻到司令部门口了,根本都不可能等到比志岛支队前来救援。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守在这里吧!只是,这会不会又是义勇军的一个阴谋呢?
支那人的进攻越来越弱了,在北面那阵极为激烈的枪炮声逐渐稀疏下来之后,支那人竟然完全停止了进攻,一时间整个中沥都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是比志岛支队来了?可是刚才的枪炮声明明还在数里地之外;是支那军撤退了,可是他们怎么能轻易舍弃已到嘴边的肥肉呢?一个曹长想从房上探出头观察一下情况,却立刻就被支那军那可怖的冷枪打了个满脸桃花开,尸体从房顶滚落到地下。
好在异样的沉寂很快就随着北边枪炮声的再次响起而被打破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鬼子都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心情一松。北边的战斗进行得很激烈,而中坜却依然是一副平静的模样,支那人似乎正在全力阻击比志岛支队。尽管川村景明心里一直都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可他却怎么也想不出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只能同所有的人一样,静静地等待着北边战局的向前发展。
大约一个小时后,那使人紧张、窒息的战斗似乎终于分出了结果,激烈的枪炮声渐渐稀疏,并且慢慢地停了下来。夜的寂静是如此令人难以忍受,对未来命运的期盼、等待,让中坜镇中每一个曾经充满了为大日本帝国开疆拓土自豪感的小鬼子都万分的忐忑不安,比志岛支队到底怎么样了?他们是否已经冲破了支那人的阻击?
沉寂仍然在继续着,那只会给人们带来血与死亡的枪炮声终于没有再次响起。慢慢地,一种绝望的恐慌在鬼子中间迅速蔓延起来,所有的人都明白,比志岛支队再也来不了了。枪炮声已经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响起,而支那人却仍在紧紧地围困着中坜镇,比志岛支队不是被支那人消灭了,就是他们已经从中坜以北的战场撤走了!
突然,中坜的上空升起了两颗信号弹,那耀眼的黄白色光芒令月亮和星星也在一瞬间失去了它们应有的光彩。就在小鬼子们都被这从来没见过的奇景惊得目瞪口呆之时,志愿军进攻中坜的战斗又重新拉开了帷幕。
战斗虽然激烈依旧,可中坜镇的鬼子却再也打不出刚才的顽强与坚韧,断绝了最后希望的他们已经完全失去了战斗的决心与勇气。听到枪声迅速向着镇中心靠拢,终于有些明白支那人阴谋的川村景明终于放弃了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线希望:尽管枪声仍然是一阵紧似一阵,可支那人的推进速度却明显比刚才快多了。看来,不但是他和司令部中的这些人已经失去了信心,所有守卫在各处的士兵们也都彻底绝望了。
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抖动了两下,川村景明猛然狰狞地狂笑起来:“诸君,战局至此,已无力回天。不过,为了显示大日本皇军之气节,保全大日本帝国之名誉,我们宁可一死,也绝不可为支那人生擒。支那人虽然获得了此战的胜利,但只要我们引爆兵站储存的炸药,就会让中沥镇与支那军一同变为灰烬,我们为大日本帝国和天皇陛下尽忠的时刻到来了!来人,立即命令”
川村景明的话还没说完,与林家大院只有一街之隔的中坜兵站猛然响起了异常激烈的枪声。早就有所准备的飞豹突击队,在狙击手小队和冲锋枪小队的密切配合下,很快就突破了无心恋战的鬼子的拦截,如同神兵天降般突进了兵站。
川村景明神色大变,高声向着面如死灰的参谋、卫兵吼道:“赶快,为了大日本帝国,无论如何都要冲过去,引爆兵站的弹药库。”
然而川村景明的一番苦心还是白费了,占据着兵站附近制高点的飞豹突击队根本就没给小鬼子一点儿机会。所有试图进入兵站的鬼子,都被消灭在了那条只有四五米宽的街道上。
随着川村景明一次又一次的垂死挣扎都以失败告终,他那阴险恶毒的计划终于成了一个空想。此刻,他的眼中满是绝望和悲凉,可恨的支那人竟然连最后一次机会都不留给他。呆滞的转过身,川村景明向着北方跪了下来,沙哑的喉咙里响起了君之代那如丧歌一般的歌声:皇祚连绵兮久长,万世不绝兮悠长;小石连绵成巌兮,更巌生绿苔之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