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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四季如春”但台湾还是有春夏秋冬之分。农历十月,漫山遍野,绿意依然。渐次浓重萧索的秋风,带来了玉露凋伤、峡气萧森,让万物在不知不觉之中黯然失色。而那风声鹤唳、逐渐逼近的战云,又在这萧萧瑟瑟之中凭添了几分萧杀。
虽然浓密的战云笼罩着竹南、苗栗间的山地丘陵,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已经没有了前两次倭寇南侵时的那种张皇失措,抗日联军两度击退鬼子入侵,让这里的老百姓吃了两颗大大的定心丸。在那刚刚收割过秋实的层层梯田里,仍有执著于稼穑的村民三三两两地荷锄扬锨,整垄打埝、挖沟补渠。远处,一行身着棕绿相间碎花戎装的军人,踩着细碎的石子,大步流星地沿着山道赶了上来。为首一人身材高大威猛,步伐稳健,气宇轩昂,仪态雍容,看来是一个领兵的将爷。不过,这一段日子里,村民们见惯了身穿各色服装的军队往往来来,早就对此习以为常,谁也没有对这几个上山的军人给予过多地关注。
几个军人登上坡顶,眺望着远近的岗峦沟谷,一阵指指点点。大个子军官手持一个双筒的小管管子,放在眼前四处瞭望,一个参谋模样的军人聆听着他的说话,不时地在小本子上记着什么。当他们循着原路下山时,大个子停到几个正在干农活的村民身边,与村民们亲热地攀谈起来。他出语平和,神态安详平易,从今年的收成说到村民的生活;从附近村落的名字问到山下那条小路的走向。看见几位军爷很是随和,与众人聊得很是热闹,周围不远处的几个农民也围拢了过来。说到关切之处,有那胆大的便试探地问道:“军爷,是不是要在这里与‘四脚仔’大干一家伙?”
“嗯。”大个子若有所思地回答:“是呀,鬼子又要打过来了,这些梯田怕是要毁于战火了!”
旁边一个老农插言道:“这田土毁了咱们再整,就是再出一把子力气呗!只要能把‘四脚仔’赶出咱们台湾岛,就都值了!”
听了这话,那“军爷”的神色蓦地肃然起来,握住老农的手正容说道:“就冲你老的这句话,咱们也一定要把小鬼子赶出台湾!”说着,他又转过头对着站在周围的几个军人扬声说道:“同志们,听到了吗?这可是咱台湾百姓的心声啊!”“听到了,一定要把小鬼子赶出台湾!”几个军人同时立正答道。
看了眼前的一幕,村民们不禁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想不到如此一句普普通通庄稼人的心里话,竟会让这些军爷如此激昂。不过,尽管不太理解,他们还是不自觉地受到了感染,从这些军爷身上散发出的高昂斗志中,村民们真真切切地看到了驱除日寇、过上安稳日子的希望。当然,让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与他们亲切交谈的大个子,就是千里迢迢、渡海援台的志愿军最高领导,如今在世界上也是大名鼎鼎的台湾抗日联军总指挥辛(邢)亮。
通过对敌我双方态势、岛上方方面面的思想状况,以及进战退守之利弊得失进行反复分析,邢亮、萧山和王承斌最终还是做出了据守竹南、头份一线的作战方案。在将此方案以及志愿军总部对总体形势的分析上报至辽东义勇军总部后,冯华很快就批准了这一顾全大局的作战方案,并建议“在保持决胜军力、战力的前提下,应该实施地下化、据点化和机动化的积极防御战略,进而实现保存战力、赢得时间和保住空间三个基本目的,最终达到削弱、拖垮日本侵略军的战略目标。”另外,冯华还特别提醒“要注意临近澎湖的西海岸,防止日军从我军侧后方海岸登陆。”
既然总体作战方案已经确定下来,邢亮立即在头份召开了抗日联军联席会议。在会上,邢亮提出的“利用有利地形,据守竹南、头份一线”的作战方案,由于有志愿军通过两次新竹保卫战建立起来的无与伦比的威望作基础,而且又极为符合目前台湾各抵抗力量的利益,因此极为顺利的就得以通过。然而在随后讨论“如何加固竹南、苗栗、台中防御工事”的会议上,许多人却对志愿军“实施坑道作战”的提议不甚理解,甚至以黎景嵩为代表的一些人,还因为这种防御工事耗费人力物力极大而颇有怨言。当然,这也怨不得他们,在从冷兵器向火器过渡的时代,绝大部分人都没有现代的阵地防御概念。虽然他们都知道坚守需要有完善的工事,但其思维却还停留在以往的护城河、城垛、圩墙上面,认为作为战略要地的头份竹南防线早就建有相当坚固的工事,近几个月来又多加修固,已经完全可以应付鬼子的进攻,何必再大动周折修什么“坑道、交通壕沟”
为了统一大家的认识,真正使所有人都理解构筑地下工事的意义,邢亮专门在竹南召开了一次现场会议。那天,邢亮站在虎头山的山顶上,指着不远处的台湾海峡问道:“如果倭寇的舰船开到那片海域,上面的大炮能够打到这里吗?”
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谁还会看不出来?从海边到虎头山只不过数里的路程,鬼子军舰上的炮火几乎可以覆盖抗日联军在这一地区的所有工事。想到这种情况可能造成的后果,与会人员的脸上不约而同地变了颜色。
不等众人回答,邢亮继续问道:“在倭寇地面大炮和侧翼海上舰炮优势火力的双重轰击下,凭我们现在的工事能够坚守多少天?我们会有多大的伤亡?又如何能够完成我们肩负着的守家卫国的重担?”
所有的人皆默然了,他们此刻才对邢亮提出的“实施坑道作战”的提议有了真正的认识。
接着,邢亮又把构筑地下工事与防御日军炮火轰炸联系在一起,讲解了矛和盾的关系,并进一步说明:“修筑工事,说明白一点,就是现在多流汗,打起仗来就少流血!这一切都是为了更好地保存我们的有生力量!”
黎景嵩尽管对志愿军影响的不断扩大颇多顾忌,但毕竟还是明白事理,知道孰重孰轻的人。此刻,他接口道:“辛大人,我明白了,这征召民夫和修筑工事的事儿,您就交给我吧!”
由于事关台中府的安稳与得失,事关新楚军的生死存亡,黎景嵩在理解了此事的重要性后,立刻成了此项工程的积极赞同者,这倒让邢亮减少了许多的压力和麻烦。
1895年11月18日,日军澎湖舰队派“高千穗”和“浪速”两艘军舰驶抵安平,刘永福督炮台发炮轰击,鬼子落水死伤十余人,两舰狼狈逃窜。由于台南各港口防守严密,日军虽又多次窥伺,试图找到西海岸防御之缺口,但均末得逞。日本海军尽管只是试探性行动,却发出了一个明显的信号:鬼子陆路上的新攻势就要开始了。
果然,11月26日,曾经惊呼:“举凡新竹台北间一带土地,若说它山河草木全是土匪也未为不可”的侵台日军,终于完成了强化占领区秩序的清剿扫荡行动。在台湾总督桦山资纪的命令下,规模空前的第三次南进作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27日,日寇以近卫师团第二旅团(含师团本部人马)和最近入台的第二师团第三旅团组成了新的南进军,总兵力高达两万人,仍旧由陆军中将、近卫师团师团长北白川宫能久亲王担任南进军司令官。南进军以第二旅团为西路支队,第三旅团为东路支队,循着第二次南进的路线步步为营,小心翼翼地向南推进。由于新竹以北地区已被鬼子反复扫荡过多次,且沿途主要战略要地早已落入其手,因此日军的行进极为顺利。
28日,西路日军再次攻占大湖口,东路日军也越过了南碘溪。29日,日寇东、西两军形成钳形态势,兵锋直指新竹。经过一番激战,关西、竹北相继陷落。当晚,日军兵临新竹城下。虽然大的战略是放弃新竹,但并不等于是放弃抵抗。抗日联军为了消耗日军兵力,迟滞日寇的进攻速度,同时也是为了骄纵、麻痹敌人,还是在大湖口、竹北和新竹等战略要地进行了积极的防守。
驻守新竹的是吴汤兴、邱国霖、陈起亮、林九许的新苗军,新楚军李维义、傅德星部以及从大湖口撤下来的胡嘉猷、黄盛娘部,从关西撤下来的关连智、李家充部共计四千余人。
从30日拂晓开始,日寇集中了数十门大炮猛烈向城里轰击,发射了不下上千颗炮弹,把个新竹城墙炸得千疮百孔,城里的许多房屋也被炮弹击中。炮击停止后,鬼子从东、北、西三个方向接连发动了三次进攻,都被抗日联军打退。不过,在鬼子步炮结合的轮番轰炸和攻击下,抗日联军也遭受了相当大的损失。尤其是守卫北城的吴汤兴、邱国霖、胡嘉猷、黄盛娘部,守卫东城的陈起亮、关连智、李家充部更是承受了沉重的压力,关连智亦不幸在战斗时中弹牺牲。
午后,不知是鬼子自知力疲,准备蓄势待发,还是另有别的阴谋,日寇的进攻相对平缓了许多。吴汤兴也趁机招呼战士们轮流休息,养精蓄锐,准备粉碎敌人的再次进攻。他们知道,战场上的这种短暂沉寂,只不过是预示着更为激烈的战斗的来临。果然,下午2时许,鬼子发动了更为猛烈的炮击和进攻,东、北、西三面城墙有数处被炮弹和炸药炸出了巨大的豁口,鬼子先后两次攻入缺口,登上了北城墙和东城墙。在经过一番激烈的近身搏斗后,守城部队终于将冲上来的敌人尽数消灭。
夕阳贴着城墙垛口,渐渐沉落在西天的万顷波涛中,日寇也在夜色降临之前,暂时收敛起了进攻的锋芒。随着战场上枪声的逐渐疏落,城外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经过前两次南进作战的失败,鬼子此次进攻新竹并不急躁,他们要好好休息、积聚力量,等待明日拂晓再度攻城。而新竹城内的抗日联军也开始按照战前制定的作战方案,在城外部队的接应下,趁着夜色有条不紊地出南门撤离了新竹。
弃守新竹之后,抗日联军立刻在尖笔山一线摆开了一副全力坚守的架势。尖笔山北距新竹城二十余里,其间山岭连绵,沟壑交错。山势虽不如直立尖笔之险峻,然峰峦起伏,加之众多的山川溪涧,易守难攻,是抗日联军扼守台中的主阵地。经过万余人近一个月的紧张施工,本来就筑有坚固工事的尖笔山又构筑起上千个土木射击工事和防炮洞、总长度达数十里的堑壕以及大量的鹿砦、竹签桩等防步兵障碍物。每一个主要防御方向都形成了可远可近、可高可低、有明有暗的交叉火力网。即便是在更临近新竹西南方向的虎头山和鸡卵面山,也筑有极为坚固的前哨阵地。
鬼子似乎对抗日联军准备在竹南头份一线坚守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在占领新竹后,他们并没有急于发动新的南进攻势,而是一如既往地按照自己步步为营、稳扎稳打的作战原则,暂时停下了前进的步伐。然而就在此时,一直在台南各港口窥伺逡巡的日军澎湖舰队吉野、秋津洲、高千穗、浪速四艘战舰也结束了他们的骚扰行动,在澎湖重新补充完弹药给养后,向竹南、头份一带海域驶来。
12月3日拂晓,经过短暂修整的日军再次展开了南进攻势。两个中队的鬼子兵分两路,对抗日联军虎头山和鸡卵面山前沿阵地发动了试探性攻击。不过,两个进攻方向的鬼子都是稍触即退,刚刚进入埋雷区,就在几声隆隆的爆炸声中收兵而去。随后,日军开始了规模空前的炮火轰击,山根信成少将指挥右翼支队的山炮和野炮,集中火力炮击虎头山阵地,而左翼的山口素臣少将也如法炮制,指挥第三旅团的所有大炮对鸡卵面山阵地展开了狂轰乱炸。同时,已经到达指定海域的吉野、秋津洲、高千穗、浪速四艘战舰也驶近海岸,用舰上的排炮向虎头山和鸡卵面山猛轰。一时间,炮声在山谷里轰鸣,远远望去,山头上火光闪闪,黑烟冲天。
炮击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面对着一片死寂的支那军阵地,山根信成和山口素臣都确信在皇军如此猛烈而又密集的轰炸下,进攻通道上支那人埋的地雷都被引爆了,而那巴掌大的小山头上也根本不可能再有活着的生命存在。那些鬼子兵们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当他们再次发动攻击时,一个个气势汹汹显得毫无顾及。只是鬼子做梦也没有想到,防守虎头山和鸡卵面山的抗日联军不但依靠坚固的防炮洞躲过了他们的狂轰滥炸,而且几乎都没受到什么损失。就在他们快要接近山顶时,一阵犹如冰雹般的手榴弹和排子枪铺天盖地的打了下来,毫无防备的鬼子很快就在两个山坡上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没有死的鬼子则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看着狼狈退回来的大和勇士,在前线指挥战斗的山根信成少将和山口素臣少将都有些惊疑不定。他们不明白在大日本皇军如此猛烈炮火的轰击下,怎么还没有将这两个小山头上的支那军消灭干净?然而不信邪的鬼子只是稍微犹豫了一下,便立刻发动了更加猛烈的炮击。就这样,敌我双方在炮击冲锋被打下去再炮击的反反复复中打了整整一天,小鬼子扔下了近三百具尸体后,抗日联军的虎头山和鸡卵面山阵地仍自岿然不动。
虎头山和鸡卵面山防御战的初试锋芒,让抗日联军的指战员们对坑道战信心倍增。回想起以前战斗中被鬼子炮火压制得抬不起头来,伤亡惨重的状况,守卫虎头山和鸡卵面山的战士们对“现在多流汗,战时少流血”这句话更是感同身受,只要战斗停息下来,大家就抓紧时间修补被鬼子炮火破坏的工事。
炮火轰鸣、杀声震天,一连五日虎头山和鸡卵面山都笼罩在一片无法散尽的硝烟之中。尽管日军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但由于正面战场狭窄,鬼子无法发挥出兵力的优势,且抗日联军的地下工事极为坚固,南进日军始终无法再寸进一步。虎头山和鸡卵面山就像两颗钉子,牢牢的扎在了日寇南进的通道上。
进攻连连受阻,让北白川宫能久亲王极为不满,只是支那军的一个前沿阵地就攻得如此费劲,南进作战计划什么时候才能实现。为此,他连夜召回了正在前线的东、西两个支队的指挥官山根信成和山口素臣,见面先是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然后对二人下达了必杀令:“三日内必须拿下虎头山和鸡卵面山阵地,不然的话”说到这里,他“嘿嘿”一声冷笑:“那二位将军就不必再留在前线指挥官的位置上了,大日本帝国只需要真正的勇士!”北白川宫能久的声音是如此阴森、瘆人,以至于两位陆军少将不由得暗暗打了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