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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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说小皇帝提议要跟我比谁射死的敌人多,我不觉一愣:战场上大都把敌人看得不像人,平时一个个有血有肉的人似乎现在都化身为只知道杀戮的机器,所有的本能都汇聚成一种,只知道杀敌。

    但是,小皇帝终究才10岁啊。

    按理说我应该捂着他眼睛不让他看到血腥场面才对,以免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

    可是,对于古人来说,这才是天纵英才的少年皇帝应有的杰出表现吧。

    “好。我跟你比。”我对小皇帝大声说。

    从旁边护卫手里接过弓箭,就张弓向围住锦梓的敌人没头没脑射过去,希望能帮到他一点。

    其实我以前是上过几次射箭课的,虽然课上用的弓箭跟这边的差别很大,适应了几支之后,居然也能射中敌人了,不过,比起小皇帝,我是差远了,这孩子差不多例无虚发。

    我把弓箭还给护卫,不要在战场上浪费弹药了。

    小皇帝对于自己的战绩很得意,不过看我还回弓箭,以为我输了沮丧,还是安慰我说:“张叔叔是文臣,不善骑射也没关系。”

    我虽然觉得这孩子还挺体贴,此刻却顾不上跟他说话,锦梓那边战况很紧张,我实在心不能旁骛。

    可恨我却帮不上什么忙啊。

    混战开始大炮也没什么用了。

    而且已经有几门卡壳了,毕竟古代工艺水准有限。

    那边围得那么紧,又离得那么远,我看不到锦梓在哪里了,只能看哪里骚乱最甚,似乎快接近对方帅旗了。

    锦梓是艺高人胆大,可是太冒险了。

    我手心发汗,虽然对自己说镇静镇静,心还是快要跳出胸腔。

    小皇帝其实也在担心锦梓,不停朝那边射箭,希望能帮到忙,而这么做的,还有几个素以善射著称有信心不会误伤自己人的弓箭手。

    我只能关心这一部分,全然没心思管别的战局,看来一辈子也做不了统帅。能领军打战的,本就不是普通人。

    其实过的时间应该很短,但是我却觉得过了许久。

    突然,那边的骚动厉害起来,我听到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然后便听到许多用汉语高声叫的:“匈奴狗死了!”“沮渠摩纳死了!”“姚将军神勇无敌!”乱哄哄响彻云霄。

    对方的帅旗摇晃,轰然倒了,紧随着匈奴人的阵脚乱了。

    我们的军队自发地冲锋,我和身边的护卫们也不由自主往前推进,当然,我是很希望策马过去,但是自周全都是我们的士兵,要挤出一条路并不比逆向挤出任何一个当红大明星的演唱会容易。

    匈奴人开始退,这一退便如潮水了。

    一路留下无数匈奴人的尸体。

    当然,我们的也不少。

    我终于挤到了能看到锦梓的地方。

    他在人群中央,战袍上满是鲜血,头发乱了,身上沾了尘土,似乎也受了好几处伤。但是这一切,都损伤不了他的飒爽英姿。

    他一手提着箭,一手提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头,自然是沮渠摩纳的,周围军士都群情振奋。

    虽然已近勒马不再战斗,杀气依然直冲霄汉,这样的锦梓,不是一头墨发洒在湘枕上的锦梓,却确确实实是曾经舞剑器于梅下的锦梓。

    早该知道他会有这样一天。

    锦梓终于破蛹化蝶,终于潜龙翔空,本不是池中物。

    没有女人可以不为这样的男子骄傲,我现在虽然没有女儿身,不便那样堂而皇之地骄傲,但毕竟,心里是为他骄傲的。

    匈奴撤退的尾巴已经被我军吃得差不多了,但是前面撤退的队伍却重新整顿下来,稳住了,他们的撤退开始有章法了,完全不再是方才被我们追着打的光景。

    我们终于挤到锦梓身边,锦梓扫了一眼确认我和小皇帝完整无缺,顾不上同我互相问“你没事吧”就皱眉说:“那边肯定有厉害角色,现在撤退得很有章法,军心已经稳定下来了。”

    “是狐城吧。”我很不负责任地完全凭直觉说。

    不过,我这个直觉有极大几率就是事实。

    锦梓又想说什么,我突然发觉他马鞍后头挂着个人,仔细一看,却是小珠。

    小珠身上伤痕累累,我仔细一看,僵住了:小姑娘右臂空空荡荡,右手齐腕断了。

    “锦梓”我指着小珠,说不出话来。

    锦梓回头看了一眼,神色不变:“她还没死,我点住她伤口穴道止血了。”说着把她提起来,交给一个近卫:“把她送回营治伤。”

    近卫把小姑娘放在马前,领命去了。

    我心里沉甸甸像压了块石头。

    说话间,敌人已经分两路撤退,断后的战士们不停对我们射箭,还有下了马不打算撤回的死士,我很难忍受地发现几乎都是受了伤或残疾的。

    不知道这是缘于匈奴彪悍的习惯,还是狐城太冷酷现实。

    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一心求死的敌人并不好对付,我军虽然求胜心切,还是很费了些力气消灭断后的死士,这时敌人主力已经分两路撤到比较远了。

    锦梓望着两路敌军沉吟了片刻。

    我知道他在为难什么。

    一路前进方向要经过元辂山隘,那是锦梓跟回鹘公主约好伏击的地方,现在公主几万人马正埋伏在那里——公主跟锦梓商量的时候,只肯做伏军,也就是说不肯帮我们一起进攻,只肯埋伏着打落水狗。我们如果胜了她就掺一腿,否则就不管。但是我们的目的只要她不跟匈奴结盟来对付我们就不错了,所以没有强求——,如果我们去追击这一队,几乎毫无悬念可以全歼;如果去追另一队,则有可能我们和公主分别把两拨敌人全部消灭,大获全胜,也有可能一拨都灭不了,功败垂成。

    而且,我们不知道主力到底在哪支。

    也不知道沮渠狐城究竟在哪支。

    又是一次赌博。

    果然战争虽然在一些方面是类似科学一样严谨的东西,另一面又完全是豪赌。

    我望着锦梓,他是主帅,是参赌的人,这种时候,完全应该由他来决定,我只要沉默地等着他的决定就行。

    锦梓作出了决定:去追击要经过元辂山隘的敌人。

    也许是因为锦梓终究不大信任公主,也许是他不想再冒险。

    可是,在很冒险地上演于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的大戏后,锦梓采取了倾向于保守的决定,这一点还是让我觉得心里舒服一点。

    刚极易折,我并不希望锦梓是一味冒进的人。

    接下来的事情并没有太多悬念,我们会合回鹘军,将那支敌人全歼。

    这个过程,花了两天的时间。

    狐城并不在这里,几个他的派系的大将都不在,统领这支军队的,是那个曾经在我出使的时候让我看不大顺眼的猥琐家伙,沮渠无定生前的班底。

    看来,主力也不在这一支。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取得了决定性胜利,而且杀死了对方主帅。

    队伍停下来作写修整,确定下一步动态。

    我自己更衣梳洗之后,打算去见锦梓,不料还没到锦梓营帐,却遇到了小皇帝,小皇帝坐在半截木桩上,低着头似乎在垂泪。

    我一惊: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