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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知道自己有点晕血,不过倒不知道自己恐高。我以前坐过山车可是从来不尖叫只大笑的。
耳边风声呼呼作响,我没有来得及体味生命最后的过程,没有来得及回放任何重要的场景,就晕了过去。
究其深层原因,恐怕是怕死。
经过一次死亡之后,我真的很怕死。
既然我晕了过去,自然也就对不起观众地错过了所有的好戏,等到我再醒过来时,已经和前两回醒过来时躺在了同样的地方,连身边的人都一样。
“悬崖定律”与我无缘。
我果然碰不到绝世武功,神兵,帅哥或美女。
“我残废了吗?”我问。
“没有。”锦梓的脸色很有点憔悴的意思,左颊有一道明显的刮伤。
“毁容了吗?”
“没有。”
我动了动身子,发现哪里都可以活动自如,除了手指有点疼,身上并没有受伤。
“你怎么救的我?”
“跳下去,抓住。”锦梓闷闷说。
“然后呢?”
“抓住石头,爬上来。”
“噢。”
高手就是高手,果然有任性的本钱。
我心中忍不住的冷笑。
我不再说话。他也不说。
我不说是因为不想说。
他不说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我索性闭上眼,让沉默无止境延伸。
“皇上脱险了,亲自来看过你。”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哦。”
“朝中大臣除了李闵国和古韵直都来过了。”
“嗯。”“周紫竹来了两次,‘壁炉’也送回来了。”
“哦。”
“高玉枢现在还在厅里等你醒过来。”
“嗯。”他终于放弃,又是一片沉默。
我看看外面,已经是夜里。月光很黯淡,织在窗纱上,流溢的光彩如同某种年深日久已渐渐失掉光华的玉器。
我侧过身子,把背对着他,闭目假寐。
锦梓突然又开口了:“那天我毁掉的书,除了张青莲的玉蛛功,另外还有一本。”
“那不是什么好书。”
我睁开了眼睛。
他静静叙述:“是天竺传过来的淫秽武功。原本也没什么大用。讲怎样把一个高手的武功收为己有通过房中术也不知道张青莲从哪里得来,他抓到我之后,知道我会梵语,就叫我翻译。我自然不肯教会他来对付自己但他有锦枫在手,可以要挟我做所有的事情我便只好给他翻译,十句里面夹一两处假的。我编出来的口诀,以张青莲的武学造诣,自然发现不了初练尚有功效,他便日渐沉迷,等到了我计算差不多的日子,就会筋脉淤塞爆体而死。那一夜,他自觉武功大进,很是得意,说明日要把锦枫也拿来玩弄,——他素来见我难受便会高兴我心中焦虑,就在他的时候冒险动了一些手脚,侥幸生效。他果然突然走火入魔,通体发青,就没了呼吸”
我突然觉得背上发冷,转过来瞠视他:“然后你就安安心心同一具尸体睡在一张床上?”
锦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不是!”锦梓有些恼怒“我只是闭上眼睛想下一步怎么办,你就醒过来了。”
“我起初以为他没死,只是一时闭过气。还担心他会不会识破我后来什么都不对,你对我说失掉记忆时,我半信半疑还以为你有什么诡计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一个人再怎么不记得,也不会连衣服都不会穿,人品都变了,才华突然大涨,性格好恶完全不同借尸还魂的说法,古已有之,民间传说也很多,我虽素来不信怪力乱神,不过也没有别的解释了”
“你什么时候确信我不是张青莲的?”我冷冷问。
“记不得了,不过你回神后大约三四天之后我就知道了。”
我又是心寒又是愤怒,怒火从胸口烧到头顶。
原来他一早就什么都清清楚楚!在旁边冷眼看我如此辛苦遮遮掩掩!我竟是被当作傻子了。
自尊受创的痛楚尖锐到我无法忍受。
我坐起身子,冷笑出声:“好啊,耍着我玩很有趣吧?你心里是不是很高兴?”越说越不能控制怒意,素性把很久以来就使我芒刺在背的东西一古脑儿抛出来。我一下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洁白如玉的胸膛和肩膀,指着说:“这身体很漂亮啊,比我原来的美丽多了其实你觊觎很久了吧?可惜是你不共戴天的大仇人爱恨交织啊!心里很痛苦吧?现在好了,这身体里面换了人,管我原来是阿猫阿狗呢!反正不是张青莲现在你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可以心安理得的做自己想做的你还真是好运啊,姚锦梓!”
我抬头挑衅地看他,却不禁吓了一小跳。锦梓面上还是没有表情,但是眼睛里蒸腾的已经不仅仅是怒火而已。
我不自禁地噤了口。
“你”他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声音涩哑,双手紧握着拳,不住发抖
他眼睛里的东西很多,好像有许多极度的伤心,失望,痛苦,委屈,重重交织,欲辩无言,看得我在他转身出去时还怔在那里。
屋子里只剩下了我。
我突然苦笑一声,颓然倒在床上,我是多么痛恨自己的这种能力和性格啊,喜欢把所有人,包括自己的潜层心理都分析得清清楚楚,所有自私的,龌龊的,肮脏的,隐藏的,不美好的,真实的东西,为什么只有我总喜欢去直接面对。
除了痛苦,还能带给我什么?
以前如此,现在在这里还是如此。
如果不去看就好了。
如果可以不想就好了。
以前有一个人对我说,看事情太洞察是很痛苦的,除非你已经有了和这种洞察力相匹配的胸襟。可是,就算能够宽容,也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啊我控制不了自己,在锦梓每次凝视我的面孔时心情都会很糟;我无法让自己相信,他爱的只是我的灵魂
这是我和锦梓同眠以来第一次独自入睡,虽然已是初夏,却止不住觉得凄清,身子发寒,心头燥热。
我无法入眠,爬起来把衣服脱光,恢复裸睡的习惯。
平躺在床上,月亮已经穿过了云彩,月光又明亮皎洁起来,透过窗棂笼罩住我的身体。
我在那一霎时很希望这月光是某种酸性溶剂,可以把现在的身体无痛地化掉,最好是依旧塑出我原来的形态。
到了这个时空,我第一次身心疲倦到有了厌世的感觉。
可是不要紧,我知道我明天会一如既往地起来上朝,无论心里多么倦怠。
明天,我会去想到底行刺的主使者是谁,我会打迭起精神应付一场狂风暴雨。
我是一向如此的,光是习惯的力量就足以使我撑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