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胭脂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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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游小姐带着三十几人的团队行进到理丝池景点。

    当年,七仙女与董永在老槐树下结亲后,前往豪门大户傅财主家打工。傅财主生性贪婪,想欺负这一对善良的璧人。他将几团乱得没有头绪的生丝交给七仙女,令她一夜之间织出十匹绢。

    要知道,即使是十个人共同织,也要一个月才能织完十匹绢。七仙女只好求助于远在九霄的六位姐姐。

    待六位姐姐降临人间时,做的第一个工作就是将零乱的生丝抽头理顺,而这个工作就是在理丝池里完成的

    这个段子叶小蛮早已烂熟于心,每每想到此处,她就为七仙女的不幸遭遇连连感动。

    能为心爱的人历尽磨难,也是一种令人向往的浪漫!

    想着想着,一层薄雾从眼底渗出,向她眼帘涌去。

    "导游小姐,我听说董永是山东博兴县人,与七仙女的邂逅也是在山东,而不是孝感。"

    说话的是一名男性中年游客。

    此言一出,团队里的人都发出颇为惊讶的感叹。他们也是和叶小蛮一样,怀揣着七仙女与董永的动人故事,到这里体会真情。乍一听到有人将最基本的概念颠覆,大家的最初反应都是难以接受。

    "不,不是这样!"

    一个否定的声音大声冒出来。

    紧接着,叶小蛮出现在导游的身边。

    "董永就是孝感人。连孝感的名字都是因他而改。孝感以前叫做丹阳,由于董永以孝驰名,所以先改为孝昌,随后改为孝感。董永不是在山东,而在这里,在孝感!"

    "你读过孝感县志吗,小姐?连他们孝感县志上都有记载——'董永,山东博兴人'。是不是,导游小姐?"

    那游客继续说,他的观点居然还有理有据。

    导游小姐的脸色有点儿尴尬。

    在学术界,董永的故乡一直备受争议。

    她说:"嗯是有这种记载,但是,据说董永成年以后就到了孝感。"

    叶小蛮说:"孝感县志要是后来的山东人续写的呢?谁说县志里记载的一定正确?董永就是孝感的,你再旁征博引也没用,反正他与山东毫不沾边!"

    她急迫地站到那游客面前,眼光中闪烁出火一样的炽热。

    她的内心深处,董永早就像种子一样扎根于孝感。现在听到有人要将这粒种子移出孝感,那感觉就像是从她身体里将跳动的心剜出去一样。

    正午的阳光穿过几片树叶斜斜地打在她的额上,将几粒晶莹的汗珠照得更加剔透。一个矿泉水瓶子已被她攥得咯吱作响,就快要变形了。

    中年游客轻蔑地摇摇头。那神情每个人都能看出,叶小蛮在他眼里是多么幼稚。

    幼稚的人有时容易遭到嘲弄。

    团队里开始有人用眼睛和肩膀嘲笑她了。

    叶小蛮孤苦无助地不停大声解释着。可惜她的声音犹如海中的一簇浪花,虽然竭力反涌着,却还是被海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突然说:"我支持她,董永是孝感人!"

    声音虽然很低很低,但足可以让叶小蛮和那中年游客清楚地听到。

    叶小蛮寻声望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用成熟而又深沉的眼神望着她。

    他的眼睛格外清澈,写出来的全是坚毅。

    叶小蛮欣喜地问:"你说我的话是对的?你真的这么认为?"

    "嗯!"

    那男人笑了。

    他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至少,叶小蛮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男人脸上出现过他这样坦荡而又真诚得一塌糊涂的笑容。

    他说:"孝感县志上是有所记载——'董永,山东青州千乘人'。经考证,千乘就是现在的博兴,所以,山东博兴一直以董永的故乡自居。不过,这里面有一个疑点——道光以前的博兴县志中记载董永墓在城北崇德社,但同时期的魏锡鼎在吊董永墓词里却说董永墓在城东二十垄。所以,不得不令人怀疑,董永是否出生在博兴,我想这还需要更有力的证据。而孝感是董永故乡的这一说法,无论是从史志还是神话来讲,都不是空穴来风。"

    说到最后,男人的声调已有所提高。

    从大家的脸色来看,他说的话已让众人心服口服。

    叶小蛮说:"你读过很多资料吧?其实我也应该先读点儿资料再来这里!你是北京的吧"

    接下来叶小蛮想说"我也是",但是很快她又住嘴。因为她感到这种话像在跟人套近乎。

    叶小蛮神速地变了个腔调,用她向唐雳学的孝感口音说:"我可是地道的北京人——怎么样,我的北京话说得还原汁原味吧?"

    那男人被她瞬间变幻的两种方言逗笑了。他捏捏手中的sonyericsson手机,犹如畅快地捏了捏她的脸颊,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心灵怦动。

    这样一个可人儿,她是一个活生生的、可以感触的女孩还是一位从九天之上翩然而落的仙女?

    书生偶遇仙女看来并不完全是作家的杜撰。

    男人的眼睛充满阳光地凝视着她。

    而此时,叶小蛮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

    面前的男人淡雅得像极了一副澳大利亚的田园风光。由于他的出现,他身后的亭台与楼榭一下都褪变成蓝天与白云,而远处游走的人群则像牦牛一样,妩顺柔媚。她不知浪谘劾锏降壮晌耸裁淳咛宓姆缇埃词故种新砩仙诔鲆恢Щ剩参薹m窃叵滤那謇鲇腩?u庖豢趟醯盟脖淞耍涑闪艘桓龌犊斓哪裂蚺油返轿捕己廖扪竦厝谌胨姆缇啊>拖竦蹦昶呦膳憬慵蕉栏绺缡币谎欢盅附莸乇荒晟偈钡某湛窕孟胨哺恰?br/>

    当叶小蛮淡出的时候,是团队旅游人群即将向下一个景点开拔的时刻。

    为了掩饰尴尬,叶小蛮将手中的矿泉水瓶子向男人友好地摇摇。

    男人也再次捏捏手机,向她露出一个因为淡雅而更深入骨髓的微笑。

    导游小姐再次提高声调:"后面的人跟上了,我们去下一个景点。下一个景点也与七仙女及董永有很大关系"

    叶小蛮夹在队伍中向前走去。

    几步之后,她想转回头看看那男人是否也跟着行进,但是,头转到一半时她又停下。

    不能有失女孩家的身份!

    即便他是北京人,又怎样呢?和他之间只是异地的萍水相逢,最多也就弄个"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还能有什么?所以她及时制止住回头的眩惑之念,硬生生将脑袋拧在半空中。

    叶小蛮步步离远的男人就是贺天骄。

    此刻,他像楔进木板的钉子一样,原地没动。他刚刚接过明勋的电话,说即刻过来与他会合。

    贺天骄没有追女孩的经验,况且,他认为他是一个优秀的男人,根本不用去追求任何女孩。女孩应该反过来追他才对。所以,方才那一刹那他虽然被叶小蛮电击了一下,但是,他还是觉得他不能去追她。

    他也不可能去追她!

    看到叶小蛮长发飘逸地甩向一边,难以遏止的兴奋一下攫获住他。他期期然地等待着盼望着希冀着能与她梦幻般的眼睛擦出闪着耀眼光亮的火花,可没想到,她并没有回过头来。

    那一头秀美而柔顺的长发,在她香肩优美的曲线旁,只一来一回地画出两个漂亮的弧度,就又恢复成原状。

    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让贺天骄久久不能从中挣拔。

    这是怎么了?

    贺天骄默默地问自己。

    一向不爱说话的他,居然会为个陌生女孩超常发挥地讲了那么多话,而且,因她的离去好像还产生了一种怅惋的感觉。

    这,还是你——贺天骄吗?

    接下来的景致叶小蛮忽然没来由地没心思看了。

    她直挺挺地夹在人群中机械地迈着步子,想着刚才那个成熟的古董男人带给她的震撼。渐渐的,她落在人群的最外面。随着速度的减缓,她更是落在队伍的最后。

    "小姐,往那边走是理丝池吗?"

    一个说北京话的男人忽然暴徒似的抓住她,吓得她呆然木立。

    "暴徒男人"的另一只手举着个时尚的手机,嘴里正呱啦呱啦地讲着什么。

    从没有见过比他还像男人的男人。

    他有两道浓浓的眉毛,纷乱地疯长在脸的上部。刺眉底下是一对能替代舌头说话的眼睛。那眼睛此刻并不是直直地盯着她看,而是若有若无、心不在焉、边说着电话边随意地瞟她一眼,像和她是很熟络的朋友。

    由于不熟悉,叶小蛮不知道他流露出的神色乃是惊鸿一瞥。她只觉得,他的眼光像极了某种吸光材料,任是再强的光芒投射过去,他也可以将之消化干净。

    第一次吧,这是第一次!

    叶小蛮搜肠刮肚地回想,也没找出哪个时候见到过这种眼光。

    平素,如果有哪个男人胆敢用眼神向她挑战,她一般都会以平视的眼神愤怒地回敬他们。别以为男人不怕看,你要真的认真而又仔细地看他时,他眼神闪躲得比你还快。

    叶小蛮宿舍的女生都会这招儿,这是她们时常总结的理论结晶。

    可是今天,碰到对手了!

    半天之后叶小蛮才醒悟过来,他的眼睛应该是宇宙间的黑洞。不仅是叶小蛮的眼光,估计任何光亮遇到他,都只有进没有出的份。

    对,宇宙间的黑洞就如此神奇!

    什么光线啊、人啊、物体啊,等等等等,都会被他吞噬得连骨头渣都不会剩下。

    经过一阵惊心动魄的视线厮杀后,叶小蛮像逃兵似的将眼神快快地移向他颈以下的部位。

    "暴徒男人"穿着一身月白色衣裤,是画报上新近刊登的布莱德?皮特参加慈善晚会的那种式样,质地不像棉也不像麻,更不像化纤的,很有可能是蚕丝的。就此推断,他应该是个很讲究的人。

    再看他脚下的皮鞋,发着特意掩饰锋芒的暗哑光泽,纯手工缝制的宽大边沿服帖而又精致,一看就知价格不菲。

    这是叶小蛮眨巴眨巴眼睛,仅用数秒就"观测"出的所有结果。学设计的人都有这个非凡本领。

    停顿了几秒之后,那男人终于放下举着电话的手。然而,他的另一只手并没有松开,依旧攥着叶小蛮的胳膊。

    叶小蛮连连挣了几下,手里的矿泉水瓶都嘎嘎乱响,不过,暴徒男人的手却像是唐僧发给孙悟空的金箍一样,越来越紧。

    叶小蛮猛地抬起另一支胳膊,推向他。

    或许是她太情急,或许是她出于本能,她原本只想推开他,但谁知她的手推过去时竟将动作变成了抓,几道白色的印记"刷"地在暴徒男人臂上显现,像是他胳膊上的皮被抓掉一样,叶小蛮霎时惊怖到嘴唇发木、脸色煞白。

    那男人说:"哦,天!以为你自己是大力士吗?连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不是还挣不开我的手吗?我在问你理丝池向哪边走,你干嘛抓我?"

    男人的语气充满了严厉。

    叶小蛮为自己的贸然出手后悔得惊惊颤颤。她不再敢直直地去盯他的眼,而是换作偷偷的方式,想迅速捕捉到他的真实心态。

    可是,当她偷看他成功的时候,却差一点惊厥过去。

    暴徒男人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目光胜过伽马射线,穿筋越骨,令她窒息。

    他要干什么?

    他是在向她问路吗?

    问路有这个样子的吗?

    他为什么紧紧抓住自己的胳膊?

    即使抓伤了他,他也眉头不皱、一声不吭?

    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自己?

    他是谁?

    叶小蛮鼓足勇气大声地对他说:"喂,放开我好不好?"

    想必是她的声音太大,已经离她有一段距离的旅游团队将脚步停下来,不约而同地回头看。

    面对所有惊愕的眼光,那男人毫不畏惧,他还若无其事地将头靠近她。

    "弄痛了你吗?我可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向你打听去理丝池的路"

    说着,他松开手,转而将胳膊举到眼睛的近前,看模样是在仔细端详叶小蛮送给他的几缕抓痕。

    那些抓痕早已由白色转为红色。部分毛细血管已被抓爆,正悠悠地向表皮层窜着血丝。

    暴徒男人不禁吸了口气。

    从小到大他都没经历过受伤。

    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地抚向伤痕,抚过的地方竟真的有一丝痛感。不过,即使是这样,他对叶小蛮也没有丝毫的责怪。

    这怎么能怪她呢?

    谁让他先抓住她的?

    如果不及时抓住她,真不知该怎样走到她的面前,让她看到自己、注意自己、进而认识自己。即使被抓一下,即使付出伤痛的代价,也是值得。

    谁让她太具诱惑了呢?

    他想。

    叶小蛮眼中的暴徒男人,就是黄明勋。

    黄明勋是在找贺天骄的路上发现叶小蛮的。

    他当时正在接电话。电话是一个女友打来,他很随意地抬眼辨别理丝池的方向时,陡然发现了叶小蛮。

    叶小蛮本就天生丽质。

    她穿着一身银色长裙,一头乌黑的长发散落下来,飘飘逸逸,走起路来忽闪忽闪地掠过柔弱的窄肩,分外夺目。

    黄明勋的神经末梢一下被调动起来,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冲向她。

    他当时的意念只想抓住她。所以,他一边焦躁地想挂掉来电,一边紧紧地抓住她、不肯放手。

    哦,天!这孝感也太多美女了!刚遇见的那两个已经是绝色佳人,面前的这一位则是佳人色绝。

    那一队旅游的人见他们两人风平浪静,便又全体转过身去继续旅程。黄明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有种快乐在他心底里悄悄释放。

    他发现了一件令他开心的事——眼前的女孩会讲普通话。

    没容得叶小蛮张口,黄明勋又说:"我只是想向你问问路,可你却把我弄伤了。怎么办?"

    叶小蛮气愤地说:"那能怎么办?有你这样问路的吗?随便抓过一个人就问?你以为我是谁,我怎么可以让你这样随随便便地抓来抓去?你又以为你是谁,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地抓我?"

    "想问我的名字就直说嘛!我不用以为我是谁,我的名字叫"

    "打住打住!我可不想知道你的芳名!"

    叶小蛮截住他的话尾大声说。

    "芳名?"黄明勋的笑意更深了,"你是o型血女生?"

    "对!怎么啦?o型血是万能血,谁需要输都可以输,不过,你不行!"

    "你了解我吗?"

    "反正不是a就是b,再不然就是ab!从你的眼神里我就能看出来!"

    "能一下说出四分之三血型的人,都不简单!如果还赶上是个女生,就更不简单了!'意中有个人,芳颜二八。天然俏、自来奸黠。最奇绝。是笑时、媚靥深深,百态千娇,再三偎著,再三香滑'!"

    一边说着,黄明勋还露出一副倾闻花香的样子。

    叶小蛮有些生气了:"别拿浪子柳永的诗来说我!我是小叶,绿色的小叶!不是他嘴里的乱七八糟!"

    黄明勋说:"好吧,我向你道歉,小绿叶!我保证,下次再见时不像这样捉你了。"

    叶小蛮张大了嘴巴说:"下次?还会有下次?你和我就像南极的一座山、北极的一条河,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碰到一块儿了!"

    黄明勋被她的神态逗笑了:"地壳变动,南极的山和北极的河不仅会碰到一块儿,而且还有可能会连接成一体呢。没学过地理吗?呵!跟我回到北京,我们当然就有下次了。你普通话说得那么好,不会是孝感当地人吧?"

    "普通话谁不会说?我们这里的三岁小孩都比你说的流利!哼!和你回北京?冬夏天做春秋梦!发神经!"

    叶小蛮用孝感话说。

    她到孝感三天了,凭借女人特有的语言天赋,孝感话早已说得几可乱真。放在当地人的耳朵里,也许尚可听说出一点串味儿,但送进黄明勋的耳朵,自然是地道和纯正。

    黄明勋被她十分流利的孝感话惊羡得向后退了一步。

    北京人自小就以会说京味儿普通话而自荣,但和外地人一比,时常会产生相形见绌的感觉。外地人打娘胎里出来就会说本地话,随着上学读书与外界交往后,他们很自然地就会说普通话。有时外地人说悄悄话,在北京人面前根本不用放低声音,只需用家乡话叽里呱啦一通,北京人就找不着北了。所以,北京人通常都会羡慕外地人天生的语言优势。

    一时之间,黄明勋竟真的分不清眼前的女孩到底是北京人还是当地人。

    看到黄明勋被自己唬得发愣,叶小蛮心下开始暗喜起来。她捏捏手中的矿泉水瓶,得意洋洋地想转身走掉。

    黄明勋赶紧说:"喂,小绿叶,你愿意当导游吗?带我去理丝池,我付费给你!"

    叶小蛮先是一愣,紧接着停顿几秒钟之后,她问:"真的?如果你付的多,我不是不可以考虑!"

    黄明勋问:"一千怎么样?"

    叶小蛮的脸色无动于衷。

    黄明勋又问:"两千?三千五千?"

    叶小蛮依然毫无表情。

    黄明勋笑笑,再问:"一万?"

    "成交!"

    叶小蛮伸出手,想做个大方的握手动作。

    她忽然想起面前这男人的可恶暴行,转而换了只手,将水瓶塞向黄明勋已经张开并且伸过来的掌心里。

    叶小蛮边走边问黄明勋:"去理丝池做什么?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着急。"

    黄明勋回答:"找一个朋友。你是来这里旅游的吗?"

    "不,不是。我是导游,收费的导游。"

    叶小蛮依旧用孝感话说。

    说话间,他们已走出去几百米。走着走着,她的步子开始加快,有点儿想将黄明勋甩在身后的意思。可又走出几百米之后,她才发现,想通过这种方式甩掉他,绝对没可能。

    黄明勋的腿很长,每迈一步都抵叶小蛮两三步。他慢慢地像是遛弯一样伴随在她身边,甚至走上几步他还要向回收一收,怕是一不小心会超过叶小蛮一样。

    黄明勋忽然又开口,说:"一般来讲,小姐的年龄可猜不可问。但是,我总可以问问你有没有上大学吧?"

    叶小蛮说:"我像高中生吗?你是不是在转弯抹角讥讽我幼稚?"

    她笑起来的侧面非常动人,让黄明勋不禁又是一呆。

    黄明勋问:"那你学什么专业的呢?这总可以坦呈吧!"

    叶小蛮说:"你为什么不直接问问我是哪所大学的?"

    黄明勋说:"学校不重要。即使你说了我也不见得知道。"

    在行走过程中,叶小蛮始终说孝感话,惟妙惟肖,黄明勋逐渐接受了她是孝感人这一事实,将她当成是当地一所大学里的学生。

    叶小蛮问:"专业重要吗?我学的专业你也不一定了解啊!"

    黄明勋说:"专业当然重要了。这关系到天赋、兴趣和性格。"

    "哦?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叶小蛮的笑意更深了,心底"呵呵"的声音就快冲过胸腔、冲出喉咙、发散到公园的每一个角落了。

    说我是"整蛊"专业的才比较恰当。

    她向来以"整蛊"专家自居,同学们也都这样称赞她。

    黄明勋说:"我找女朋友是要看专业的!"

    叶小蛮说:"说来听听。"

    黄明勋答:"中文系的女生我不要——她们只会像傻瓜一样崇拜那些只会码字儿的人;历史系的女生我不要——她们一天到晚以史鉴今,满脑子都是经过实践的阴谋诡计;政法系的女生我不要——没结婚之前她会先想好怎样瓜分老公的财产;数学系的女生我不要——买个钻戒她都要将价钱精算到几分几厘;计算机系的女生我不要——看看电脑的更新速度就知道她们喜新厌旧的程度;物理系的女生我不要——仅用霹雷就能杀人而且不留痕迹的方法好像她们都擅长;英语系的女生我不要——我可不想处处感觉我生活在国外;管理系的女生我不要——以为每一个男人都会成为她们的属下;经济系的女生我不要——稍不留神她的嘴里就会跑出钞票;生物系的女生我不要——在她们眼里我就是几百块骨头和肌肉的组合体;医学系的女生我不要——她拿着手术刀会像拿着一支笔那样顺手,我可不想在睡梦中被解剖;化学系的女生我不要——和她们分手以后还要时刻提防硫酸的侵袭;体育系的女生我不要——她们都是拳王泰森的不记名弟子,不高兴时不仅会使出一记勾拳,而且还会张开血盆大口咬人;表演系的女生我不要——因为我没时间去区分她和我在一起的所作所为是在台上还是台下"

    说完这套话,黄明勋带着戏谑的眼神看向她。

    可是,并没有如他所愿,女孩听完这话一点儿也没愠怒,相反,她倒有了越来越重的发自肺腑的笑意。

    这有点儿出乎黄明勋的意料。

    她在笑什么?

    难道是她以前从网上听过这段子?

    或者,更确切地应该是她还没上大学,所以才会以空洞的微笑来回报他。

    黄明勋移开眼睛,看向前方。

    出现在两个人眼里的再也没有什么可称为建筑物的东西了。一排排的槐树海一样漫得看不到边际。充耳皆是知了的鸣叫,间或有几只喜鹊匍匐着做出入林的动作,从这棵树落到那棵树上,一点也不知疲惫。

    他终于知道她在笑什么了。再往下走,走到天黑,他俩也到不了理丝池。

    她果然是故意的!

    黄明勋心下叹气。

    "看来,我被小小的绿叶'一叶障目'了。"

    黄明勋停下脚步。

    他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看向叶小蛮,像是在发掘一处古代文明遗迹。

    "什么?你说什么?'一叶障目'吗?"

    叶小蛮扬扬下巴,有些不解。

    "汉书里讲的可是'一叶蔽目'啊!你说错了吧!"

    黄明勋说:"你很熟悉这个典故?那你看我像不像那个楚国书生,一不留神被一片叶子蒙蔽了,蒙蔽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叶小蛮的脸刷地红了。

    她没料到身边的暴徒男人对她的"整盅"行径这么快就有所察觉。

    的确,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带他去理丝池,她就想将她带到一个远远的地方,让他走些冤枉路。

    谁让他刚才抓痛她,而且还那么没礼貌。

    不过,目前的情景看起来有点不妙,因为,带他满处飘悠的时候,她也迷失了方向。

    这到底是哪儿啊?

    叶小蛮开始责怪起自己。唐雳和田姿姿现在也不知身在何方,当初真不应该和她们分开,都怪自己太喜欢这个地方了,慢吞吞地跟在导游带领的人群里,不肯随了她们的步子。如今后悔已然太迟。现在这种情况,总不能向他问路吧。看来只好按原路返回。

    叶小蛮说:"哦,我想我已迷路。看来我要辜负你交给我的工作了。我现在完全不能分辨理丝池在哪里。你说怎么办呢?这样吧,导游费我不要了,你自己回去吧!"

    说完,叶小蛮拣了树边一块干净的大石头慵懒地坐下去。走了半天,疲惫已蹿到大腿。看到地上有一根挂了许多树叶的树杈,她随手拾起,故作轻松地向自己挥拍,一副悠然自得的打凉模样。

    黄明勋无奈地低下头,法雷诺牌皮鞋上此时已沾上不少尘土。他抬起脚狠狠地踢向一块小石子,一阵尘土带着小石子飞射向前,不偏不倚地擦着叶小蛮坐的石块边缘呼啸而过,叶小蛮转过头,狠狠地瞪他一眼。

    就在叶小蛮将头再转回的时候,黄明勋已经出手了。

    这是叶小蛮不曾预料的。

    她自认从上高中起,就没哪个男孩能欺负到她。

    一次轻敌,足以铸成大错。

    黄明勋用一连串干净利落的动作贴身到叶小蛮近前,一把将她从石头上拽起,并按向槐阴树外围的一棵绿竹,然后两臂连绿竹带叶小蛮一同箍紧在怀中。整个过程黄明勋只用去叶小蛮一转头的工夫。

    挺拔的竹干将叶小蛮的腰抵得溜直,使她无从向后躬身。其实,即使没有竹干靠紧她的后背,她也是无法向后闪躲。她长长的黑发已在黄明勋肘臂间缠绕得毫无弹性,而她的面庞已不得不明显地向上微仰。

    这个姿势刚刚好。

    黄明勋想。

    他从容不迫地凝视着她惊乍得早已闭紧眼帘的脸庞,低下头去,用一种非常娴熟的方式吻住她的唇,一点喘息的时间也没给她留。

    冰冷而又湿润的唇被黄明勋含在唇中,像极了仙女才拥有的新鲜芳唇。那种抖动带来的震慑心扉,正是黄明勋梦转千回无从索到过的。他自问吻过或被吻过不下千次,但是,吻仙女的感觉绝对很奇妙。

    这种奇妙的吻竟可以由唇传达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使他处在一个兴奋的巅峰,好像再不压抑,他整个人就要癫狂起来,既十分可怕又万分刺激。

    就这样叶小蛮被黄明勋箍在怀中吻了将近三分钟。

    阳光直直地垂落在黄明勋早已潮热的头发上,可是他并没感到灼热。这主要源自于他体内一万度高熔炉的热度不断地在向外蒸发,他感觉他的每一根头发都在发着嗞嗞的响声。

    终于终于,黄明勋平息住心中的熊熊大火,稍稍放缓了吻她的重度。可是,没想到一睁开眼,黄明勋又看到她乱颤的睫毛,他的吻又没来由地变得更加迅猛更加暴烈更加炙烫了。

    十分钟的时间决不算短,足可以使叶小蛮从震惊、呆滞、恐慌和愤懑中清醒过来。

    这个可恶的男人!

    叶小蛮在心底大喊。

    这可是她的初吻!

    就这样没有任何意义地丧失在这个恶人手中!

    不行,要奋力反抗。

    叶小蛮拼命挣扎起来。

    她的两只胳膊与整个身子被牢牢地卡死,随着她每一次挣扎,他都会更深地箍紧她,最后,竟使她陷入虚脱般的窒息。

    叶小蛮看到上半身使不出任何力气,继而将整个希望寄托在腿和脚上。她抽动整条右腿,也许她认为她的右腿应该更有力一些吧,她用尽全力向他脚上踹去,可是没有任何动静。她又向他脚上踩去,还是没有动静,她已确认使出的力道有平时的五倍,可是他仍旧像没有感知一样,就是不肯将唇离开。

    难道他是铁人?

    叶小蛮带着一百二十万分的不甘心,绝望地闭紧眼睛,将身体彻底交付给大地。

    太阳一点一点地向西移去。

    知了的鸣叫仍然没停。

    黄明勋的吻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