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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惨了,爱新觉罗庆暖。
红桧桌前,庆暖侧拄着额,沉着眸,指节轻叩着桌子,为眼前这桩可能是此生最大的危机考验深深思考。
扪心自问,他是不是爱上白玉珑了?
事实上,当一个人这么自问时,毫无疑间就是已经爱上了,他明白。
可怎么会这样?
打从十五岁那年开荤后,他庆暖纵横花丛十余年,什么闺秀千金、青楼艳妓、小家碧玉、风流寡妇早都阅遍了,他自认为情场老手,是飘荡于情海终无所归的浪子,今生万不可能沾足“痴情”二字。谁知,原来感情竟是那么不可理喻,说来就来。
他以为要爱上一个人,是必须经历重重考验的困难事,谁知竟是那么简单,仅仅一瞬的惘然,他便已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唉,有爱就有痛,而那个让他见着时会心荡神驰、不见时会失魂落魄的人儿,已经出现了。往后,他将为她的欢欣而欣喜若狂,也将为她的黯然而苦恼神伤,最后乃至甘愿有了她,失去一切也无所谓;没了她,就会猪羊变色、天地无光
这种人生,真教他小生怕怕。可又能怎样?谁教他这个前些天还自命如浮云的情场战神,就是一个不留神中箭落马,跌进了一片情网里?也只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
然而她却说:“我已经有表哥了,我喜欢的是表哥文质彬彬的书卷气,才不是你这种花丛浪子”
这句话,不想不痛,愈想就愈痛。难道在他享尽了浪子的潇洒和自由后,才刚甘心被套牢,就要面对一场凄美的苦恋?啊,谁来为他掬一把同情泪吧
你完了,白玉珑。
桧木澡桶内,白玉珑蜷着皙嫩的娇躯,皱着眉,绞玩着十只水葱玉指,为眼前这桩可能是此生最大的矛盾难题大大烦恼。
扪心自问,她是不是爱上庆暖了?
事实上,当一个人如此自问时,毋庸置疑就是已经爱上了,她知道。
可怎么会这样?
认识他之前,她明明讨厌那个“花柳四爷”讨厌了好久好久,还巴不得早点听到他因纵欲过度而精尽人亡的消息,以除去这个天下妇女同胞的心头大患。
然初相见的剎那,她那颗没用的心,早就带着魂魄跟着他的影儿叛逃得无影无踪,甚至令她妄想每天都在玄武湖上摆渡来回,看看能不能再遇见他哩!
哪知,最后竟会在酒楼里碰上男扮女装的他,揭露了她女扮男装的秘密。
忆起那场原是男扮女、女扮男的“虚凰假凤”荒谬戏,她不禁失笑。那晚他吻她时,她还以为自己被女人吻了
想到他的吻,澡桶里的美人儿泛出难掩的女儿娇羞。
她可以在心中大声承认,那次的吻,醉人得让她回味无穷,渴望再尝;而昨天那个唐突的吻,也同样使她为体内血脉加速的燥热和脑袋缺氧的晕醺而一夜辗转难眠。
“我不能保证,这一趟路下来,你会不会不小心爱上我”
她轻叹一声。怎么能爱上他?怎么能?他是“商皇”呢!有权有钱,后宫广布天下每一方秦楼楚馆,她并不想成为等候盼望他点召宠幸的深宫怨妇。
这辈子,若跟了那个夜夜都要翻阅“群芳录”点选陪寝的男人,无异是“葬送”;而跟了感情专一却保守木讷的表哥,则不啻是“断送”唉,谁来为她掬一把同情泪吧
即便各怀心事,两人仍是不动声色地安然相处,待路程打点完毕、行囊备齐,他们便一同起程,展开了巡视之旅。
为了让白玉珑早日了解旗下事业全态,庆暖简化了巡视路线,直赴商品的盛产地或集散地,而诸位接获消息的管事、总管们,将在指定的地方会合,向他简报手上负责的商行情况,并请示新决策。
此番虽是以审视庆暖手下事业为主,但无巧不巧地,相隔不远之处,总也有自家的行号矗立着,让白玉珑正好趁便上自家行号去踅一趟,尽尽本分。
一路下来,站在旁观者的角度,仔细分析过庆暖理事的态度与方法后,白玉珑只能说自己对他是更加赞佩了。
他和部属之间的关系,与其说是主雇,倒不如说是知音般的朋友;部属们若为怀才的千里马,那么他就是识才的伯乐。他给手下的人充分授权和信任,任他们一展长才、放手去做,成者自有厚赏,败者也不苛责,教那些总管、管事们无不是心甘情愿地鞠躬尽瘁,好聊表他们无尽的忠诚信服。
所以,即使事业疆土庞大若此,庆暖依然游刃有余,每天过着闲云野鹤的悠哉日子,什么劳心劳力好似都与他无关,躺着也能庆丰收。
相较之下,她就有待改进了。
回想打从接掌自家事业以来,她为了报复当初众管事们轻看她小女子,凡事都要揽权干涉,态度霸道、气势强横,最后却是把自己累得像条狗,底下的人也口服心不服,真是何苦来哉
马儿用规律的蹄哒声拉着车徐速前进,白玉珑双手叉抱胸前,头斜倚着一边,静睇同在微晃的车厢内歪倒一边昏睡的男子。
愈是敬佩,她一颗心就跟着陷得愈深。
他俊美迷人,体格修健,气质优雅,性格亲和,身上既无商人势利的铜臭,亦无皇亲公子骄纵的习气,更无表哥那种死守书上规矩的刻板固执!近乎无懈可击的完美,只败在一个女人最不能忍受的缺点上──太滥情博爱。
这缺点能改吗?也许,如果有一天他真心爱上了一个人,识得真情的甘甜和苦涩,他会痛改前非,当个仔男人。
他会有严肃许出承诺的一天吗?他会有真心诚意说出“我爱你”的一天吗?。
如果有,那么她希望听见的人,是她。
眼眶微微发热着,她生恼地阖上眼帘,要自己假寐睡去。
呵,原来,人遥远的梦,做了会令人心生疼痛呢
走过绍兴的酿酒场、“瓷都”江西景德镇,行程平顺的进入了简称“皖”的安徽,在有“中国茶乡”之称的院南看过诸多茶品后,庆暖同白玉珑一行人来到了院中的芜湖。
皖中是由淮阳山、九华山、霍山所围成的盆地,芜湖因位于青弋江、长江会合处,水陆交通便利,而为中国的一大米市。
一抵达芜湖,他们随即进驻城中最大客栈,好生休息。当晚,应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张老板之邀,参加了一场饭局。
张老板是四川的一位大地主,手上拥有千百亩肥沃良田,产出的“成都米”颗颗晶莹圆饱,销路极佳,最受一般粮行欢迎;如今他泰半的产出,是庆暖手下粮行的重要供货来源,余者,则分批售给其它买主。
自家也是众多分购的买主之一。这笔合作生意自从当年白万金谈成后,一直维持着固定的货量,白玉珑早想争取增加供货的机会,却因四川实在路遥,又老是事务缠身,迟迟不能成行。这下可好,机会得来全不费工夫,加以庆暖答应“护航”这笔好生意想必能谈成!
行前,美男子交给她一颗药丸,交代她要服下。
“这能保护肠胃,记得要先吃。”
白玉珑完全不信。保护肠胃?这一路上受各老板招待,不知吃了多少筵席,她强壮的肠胃可没有半点不合作,干啥突然给她药丸保护肠胃?
哼,他该不会是弄来什么泻药,想骗她服下,让她当场出丑吧?这男人虽非罪大恶极之人,但骨子里喜欢整人的小奸小恶却不能不防。
于是她决定把药丸丢开,不让他顺心如愿。
夜晚的华宴上,笙歌舞影穿梭,满桌佳肴美酒,张老板搂着宠妾,兴高采烈地竭诚招待。
“来来来,这桌菜全是我好手艺的五姨太的得意作,外头可吃不到的,尽管尝尝,不用客气啊!”“能吃到嫂子张罗的顶级川菜,是小弟的口福。”庆暖微笑着夹菜入口,意态从容。
殷勤招呼间,张老板不忘把一堆菜送进白玉珑的碗碟。“白世侄,你是头一回吃到我五姨太的手艺,这桌纯正口味的川菜,你可要好好尝尝。”
白玉珑挤出笑容“当、当然。”呜桌上这一盘又一盘以火辣艳红为主色的菜肴,根本就不是她能应付的呀!
不同于嗜辣的四川人口味,她平日饮食偏清淡,偶尔微辣还有开胃入味功效,可眼前这一盘盘重辣、麻辣、极辣、超辣的恐怖食物,才尝几口,就已令她热汗频冒,嘴麻舌麻
“白世侄,你觉得这菜色怎么样?”张老板睁大期待的眼睛。
“嫂子好手艺,这桌色香味俱全的好菜,怕是宫中御膳房厨师也做不来。”除了违心之论,她也说不出什么了。
张老板极为满意“说得好!来,告诉你,这整桌菜里,味道最过瘾的是这道绿意青青,你试试看。”
白玉珑低眼一瞧。嗯,果然是“绿意青青”一缕缕绿茵菜丝,没有夹杂丁点呛红。她松了一口气,道声谢后,毫不犹豫地举着,把那一小捆号称全中国最狠辣的青辣椒丝送进了口──
轰!“怎么样?怎么样?”张老板忙不迭直问。
盲目咀嚼着,被辣惨的她无法张口说话,涕泪齐飙之下,只能一展扭曲的笑颜,举起颤抖的手许了个大拇指,外加用力点头。
“白世侄,你也说句话呀?”精明的商人不接受模棱两可的表示。
瞥她一眼,庆暖怡然代答“想必小珑是说:好吃得说不出话,好吃得喜极而泣是不是?小珑。”
耳边嗡嗡作响的她压根不知道身边人在说什么,只是狂点头。
张老板乐不可支,拍手大笑“哈哈哈白世侄真是少有的同道中人啊!这世间知己难得,识货的人不多,我先是得庆暖老弟一个,现在又得白世侄一个,实在好极!”
“这么说来,小珑希望更进一步的合作,老哥是答应啰?”庆暖再敲边鼓。
“成!当然成!”张老板爽快拍案定夺“再加三百石不是问题,明天就把合约拿来签讫吧!来,为我们的新合作关系干一杯!”
大大杯的火热烈酒连三灌下后,白玉珑已彻底体验何谓“水深火热”太阳穴严重胀痛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告辞离开,摇摇晃晃的身体偎靠着依旧老神在在的庆暖,一起上车回客栈。
真不甘心!为什么同样吃了不少该死毒辣青椒丝的他,居然还能一直谈笑风生、神色自若?
受不住车子的颠晃,她半路凄惨地呕了一回,喉咙辣极痛极。
“你没有听话服用我给你的药丸子,对不对?”拍抚着她的背,男子露出少有的忧虑神情,急急从背心暗袋掏出另一颗,塞进了她嘴里。“这药丸可保护肠胃,而且真有暂时麻痹口唇之效,能让你在吃那堆辣椒时不至于被辣晕头。吩咐了你却不听,瞧,这会儿把自己弄成了什么模样?”少有的啰唆,只因为关心她。
什么!原来这药丸有这等神效?“你不早说”被辣得麻木迟钝的嘴巴,话也说得咕侬不清。他一叹“张老板那种辣死人的嗜好,没尝过的人很难相信,我若告诉你那药丸是麻舌头用的,你会服吗?”
白玉珑无力地摇摇头,她确实不会。他真了解她。
难过,是现在唯一的感觉。她浑身都闷胀,头也晕得难受,只想把五脏六肺全吐个精光,好让体内清净清净,整个人都快没气儿了
脑袋浑沌之时,身边男人的手不知何时伸上了她前襟,快速地解开层层衣扣。她一惊,来不及阻止,最后一道裹胸布已被松开,她赫然惊红了脸,气愤至极。
“你”“放心,我只是要让你透口气,不会占你便宜的。”说着,他又帮她扣回衣扣遮掩青光,然后像抱婴儿似的将她贴拥入怀,轻拍她的背。“好点没有?我知道你坚强,也知道你勇敢,不过,偶尔也可以稍微假装软弱,让自己好好休息,依靠一下别人呀,是不?”
轻柔的喃语,让白玉珑软化了抗争动作,转而静心体会此刻甚为美好的感受。
胸口不再紧束后,的确是舒畅多了,加上刚刚咽下的药丸发生作用,乱七八糟的头痛、口舌辣痛、耳边杂音也渐渐消退。
剩下的,只有马车达达的前进声,来自他心口的温暖心律,和背上温柔舒适的手掌拍抚。宛似他豢养的乖巧宠物般,她温驯又安心地,在他怀里慢慢拢上了眼帘。心,因此又下陷了一点。都是他害的
翌日,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一番梳洗后,白玉珑瞅着镜中人儿,一名翩翩佳公子英气昂扬她侧了侧头,有点不满意这样的自己。
第一次,她不再那么想扮男装了,相反的,她希望能回复原有的女儿身,用那娇娇柔柔的模样,让他宠着、让他支撑着,什么也不要烦心。一直以来,她总是扮演着刚强的角色,忘了自己也有想撒娇、想软弱、想依赖的时候;而今唤醒她的,不是别人,也不是表哥,而是昨晚把她抱回床上安眠的他。
如果她最后选择了他,表哥该怎么办?一定会很痛苦吧?
可就算她隐下内心最真的渴望,将就着嫁给表哥,两人又会有什么幸福可言?她不爱表哥,更讨厌他的约束,倘若非要过那种被囚禁、不能飞翔的生活,她必定很快就委靡死去。
现在她是真的看清自己和表哥之间不可能的未来了。不为庆暖,不为情爱,只为了无法忍受的束缚感。
她只选自己想要的生活。
叩门声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紫苏前去开了门。
是翠玦。
“四爷要我来跟公子说一声,张老板已经到了,请您到四爷那儿去,同张老板谈定契约。”
“知道了,谢谢。”白玉珑轻笑颔首。
传过话后,翠玦却未退出,反又往前一步“白少爷,可否先借一步说话?”
“行。”她也不扭捏,转头派任务给丫头。“紫苏,你去帮我差人把这封信送回扬州。”
“是。”紫苏接过信,好奇地小觑一下。“公子,你寄信给表少爷啊?”
好难得哦!从未有过的希奇事耶!
“少管闲事。提点一下送的人,这封信很重要,一定要送达收信人手中。”
“喔!”一溜烟地,紫苏不见了踪影。
眨眼,房里只留两人。
“白少爷不,还是称您自小姐更妥贴些,也较合适接下来要说的事。”
白玉珑剑眉略颦“到底什么事?”不知为何,她老觉得这个侍婢对她怀有敌意。只要有此人在旁,她就常有被瞪的感觉。
“我只是想提醒白小姐一声,虽然四爷待您好,可那并不代表什么,因为四爷待谁都是那样好。千万别以为自己对四爷有什么特别,就这么陷住了,否则,到头还是一场空。”秀丽的脸庞,神情淡若。
白玉珑一震,双眸射出锐利锋芒,全是无意被刺破心事的恼怒。
“你什么意思?”
翠玦却浅笑“这么说,是为了白小姐好,没旁的意思。我跟在四爷身边近十年,看过太多为四爷迷乱了心神的女人,最后全都步上了心碎绝路。自小姐是聪明人,还有未婚夫等着您,翠玦不希望看见您把自己推入难以脱身的呢淖。”
“是吗?”眉目一沉,白玉珑微微冷笑“对他该有什么样的心思,我自己明白就好,至于跟着他近十年时间却仍拿不住他的心的你,根本没有资格在这儿因为嫉妒而对我胡乱下马威。失陪了!”抄起桌上的檀香折扇,她抬高傲然的下领,冷眼与翠玦擦身而过。
房中,徒遗一抹面色苍白的纤细单影。
苦涩的笑,伴着泪水同时溢过翠玦的唇畔。
白玉珑果然不简单,不似其它人总以为四爷将她搋在身边多年,就该是怀有什么特别感情,却不知道,是她不愿走开。
当年十五岁的她,被卖入勾栏院,被迫卖身的那晚,遇见了二十二岁的他。他要了她,然后赎了她,她从此自愿留在他身旁。
这些年来,她为他做尽一切,关照他所有生活琐事,只换得他的感谢,再没有别的。他知道她的感情,而答复,就如为她所取的名──翠玦。
玦,是缺了一段的环。
初时她以为,那是代表他俩之间只差一步,就有可能成为圆满的“环”;可很多年后她才真正理解:玦,绝也。不圆满的那一段,永远也不可能补平。
他永远都不可能给她爱。
她一直不以为意,只当他今生都不会爱,不料当日玄武湖上一会后,白玉珑不仅出现在他眼里,还还窜进了他心底。
惶恐、害怕,成了她最大的不安。四爷那是她的四爷啊!如果有一天四爷眼里、心里完全存不下她,那么她要置身何处呢?
双手掩面,她双肩颤动,无声低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