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雯夏慢慢地走进去,每一步都像是用去了一年的岁月。
蔡文姬回过头来,她的脸上尚带着些许的黯淡伤感,但是当她微笑的时候,却依然是那般波澜不惊风平浪静,那是一种沉淀了岁月的光华,是经过无数磨砺打造而变成了美玉的柔和,并不光彩耀目,却柔和直入人心。
“文姬先生,王弼他----”雯夏觉得自己的声音都在发颤,她既希望着蔡文姬的回答,又惧怕蔡文姬的回答,雯夏不知道自己会听到什么消息,她紧张地看着蔡文姬,希望从她的脸上先看出一切端倪来。
蔡文姬的神色却一如往昔,平静安详。
“弼儿再过一会儿,就会醒过来了。”蔡文姬笑了笑,站起身,道:“一会儿董郎会拿葯来,给弼儿吃了就没事了。”说罢,蔡文姬便缓缓前行。
“文姬先生,他是真的没事了么?”蔡文姬经过雯夏身侧的时候,雯夏咬了咬牙,问道:“他还能活多久?”
蔡文姬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道:“还是被你看出来了,我也从未见过这毒发之时的状况,不过估算来,应该会有如此这般三次,三次过后,神仙无救。”
三次,如果这算是第一次的话,王弼真的是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雯夏想笑,却笑不出来“到我死的时候,也会这样吧?很好。”
蔡文姬看着雯夏一步步向着静卧在睡榻上的少年走过去,光影斑驳,从雯夏身上一一掠过,看起来就像是从这个世界走到了其他什么地方一样。
雯夏伸出手,这一次,她的手碰到了王弼的脸,那张脸苍白而冰冷,但却是在微笑着的。很释然的笑,好似放下了一切重担一样。雯夏缓缓坐在王弼枕旁。紧紧盯着静卧的少年,生命正从他身上一点一滴地流逝,只有靠在这么近的时候,雯夏才能感觉到他那细微几不可闻的呼吸。
雯夏握着王弼那只放在被子外面地手,不敢握紧,生怕弄疼了梦中的少年,又不敢松开,生怕这一松开,就再也没有办法碰到他,接近他。
“我上辈子一定是欠了你。这辈子来还债地,真是的,我怎么会喜欢上你呢。脾气又不好身体又不好的家伙,为什么我总是要碰到你呢?”雯夏趴下来,让自己的头轻轻挨着王弼的头“不过我知道,喜欢就是喜欢,不管你是不是喜欢我,我就是想要在你的身边。”
挨得近了,雯夏忽然发觉王弼枕下有一角纸头露了出来,纸头上似乎还写着什么字,是什么东西。非要压在枕头下面不可?雯夏虽然明知窥探别人隐私是不应该的,但是还是忍不住好奇心,心想:我就偷偷看一眼,再放回去。
造纸术从汉代发展到此时,已经十分完备。所造之纸虽然色做淡黄,不能和现代那些洁白的纸相比,却已经算是平滑柔软。众人平时所读的古书虽然有不少是写在竹简上的,但是平素写字用地却已经以纸居多,只有非常富有的人家写很重要的东西。才会在白色绢帕上。
雯夏小心翼翼地将王弼枕下地纸抽出来。映着从窗外射入的阳光一看,却顿时呆住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悦君兮君不知
纸已经撕破了。角落里还残留着半个字,依稀是个“夏”字。
这是越人歌中的句子,雯夏前两日读书的时候,曾读到过此句,其实就算没有读过到,雯夏当然也明白此句是什么意思。王弼干嘛在自己的枕头下面放这么一张纸,还写上这样一句话?雯夏愣了半响,盯着似乎是“夏”字的痕迹,心中千般念头不可言。
这个字是“夏”么?如果是,那指的是什么?雯夏心中早已经隐隐将这半个字和自己的名字“雯夏”想到了一处,但是却不敢认真去想。也许只是指夏天到了吧?雯夏这般为自己解释着,颤着手想要将那一小片纸头再塞回去。
抽出来容易,塞回去便不是那么容易,雯夏将王弼的枕头用力拎起来一角,正想将那纸头塞回去,却发现王弼枕下居然是塞满了这样的纸,拿出两张一看,依然是那两句话,而这一次,纸上剩余地空间里,都写满了“雯夏”两个字。
原来是这样,真的是这样,她没有会错了意!他也是喜欢她的!
没有什么比知道自己喜欢的人也喜欢自己更让人高兴的了,这样地喜讯来的太快太突然,让雯夏甚至有些应接不暇。
可惜这幸福,却也伴随着让人伤感的现实而来,如今她难得自由,他命不久矣,他们还能有多长时间在一起?看着沉睡中少年那张平静安详的脸,雯夏忽然觉得,那样又如何?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现在我知道了,能有片刻时光在一起,也比此生永不相知的好。
不知是蔡文姬着意吩咐了,还是别地什么缘故,一直没有人来打扰雯夏和王弼,雯夏静静看着王弼,曾今萦绕心头地彷徨、担忧、害怕,此刻都烟消云散,雯夏甚至觉得,自己一直想要的生活,此刻已然得到。
她想要地,不就是内心的这份平静、幸福和安详么?
坐的久了,雯夏感到有些累,便自然而然趴在王弼的枕边,靠着他的肩膀睡着了。
媚儿轻轻推开门,想要照着母亲的吩咐给王弼送葯来,一推开门,见到屋内二人相互依偎的样子,会心一笑,轻手轻脚将葯放在屋内几案上,又将门缓缓掩住。媚儿早就看出屋内那两个人不肯言说的心思,看着两个人别别扭扭的相处,媚儿自己都难受,如今这般,看起来是不会再继续原先互不搭理的冷战了,多好!
王弼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肩头沉甸甸的,侧过头一看,却是雯夏趴在哪儿睡着了。王弼想要动一动,让雯夏睡得舒服些,怎奈自己全身像脱了力一般,一点力气也没有,又被雯夏压着,根本不可能起得来。
王弼心中一动,忽然发现自己藏在枕下的纸片,不知何时已经被翻了出来,整整齐齐码放在一旁。
那些东西,被雯夏看到了么?王弼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那是他内心最私密的念头无处宣泄的产物,虽然心中隐隐存着这个念头,希望被雯夏看到,才会将那些东西放在枕下,但自己也知道那不过是最不着边际的幻想,如今这幻想变成了现实,王弼却不知该如何面对了。
王弼又动了动,他的一只手被雯夏握着,雯夏就算是在睡梦中,也不舍的松开,生怕这么一松开,就再也抓不住了。
身畔人的动作惊醒了雯夏,她爬起来,因为以别扭的姿势睡了很久,雯夏觉得浑身都酸痛,但是看到王弼醒了,这份高兴的心情将一切不适都压了下去。
夕阳将落黄昏已至,屋内的光线更暗淡了些,就算是面对面的两个人,也没法看的很清楚。
王弼有些不好意思地回过头,看着别处。雯夏却没有一点不好意思,她紧紧盯着王弼,能看到他醒过来,太好了!雯夏很清醒,她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时间在那些无所谓的事情上,上天很吝啬,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
“你以为自己活不了多久,才故意不理我的么?”雯夏笑了笑,也不管王弼有没有在听,便继续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的,你不奇怪我的眼睛为什么好的这么快么?因为又有杀手找上了我,他虽然给我医好了眼睛,却也要我乖乖跟着他回洛阳去,如果我不回去,就要杀了我。”
雯夏顿了顿,她这一番话虽然大都是真话,却也不是全无假话,那个弹奏广陵散的家伙是说过要雯夏回去,却没说过她不回去就杀了她。雯夏这是将上次的事情和这次的事情来了个嫁接,好让自己的说辞更有说服力。
“我是宁死也不愿意回洛阳去的,而且就算回去了,也是做别人棋子的份儿,做棋子,就总有别遗弃的一天,那样的日做过一辈子也比不上在这儿开开心心过一天。
人生匆匆,不过百年,遇到喜欢的东西,就不要逃避,避过了一次,说不定此生都不会再有机会相遇。你吃的葯,我也有在吃,我也会有这么一天的。你是想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