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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坯墙上挂着几副字画,笔法嘛倒还苍劲,只是还有些拘谨,不够豁达,画是写意山水,寥寥几笔,也还有些意境,就是显得有些小家子气了。方长远以前可是此道中人,所以看到这几副字画,心中不免要品评一番。末了才想起来,这被自己占了身体的家伙,还是个读书人,只是家境贫寒如此,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请的起老师的。
窗前还有个歪腿的枣木桌子,文房四宝俱全,不过看样子很久没用了,纸张也是便宜货,黄里泛着点白。方长远将墨研磨一阵,提起杆掉的稀稀疏疏的毛笔,蘸满了墨,心中略有所感,便在那纸上写下四个字“何去何从。”写完了,茫然看了一阵,意兴阑珊呀。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可是伟人曾教导过我们的。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弄明白自己所来到的具体时代,至于以后如何,还得因时而动啊,所谓识时务为俊杰嘛。方长远放下“何去何从”见桌上堆放着些书籍,便取在手中挨个翻看,好在读大学的时候也经常看些线装老书,繁体字还是能认识的。看了几本,无非是些某人的随笔,翻到后面,却有一本引起了他的注意,湖蓝的封面上,印着仿老宋的书名顺天闱墨,既然带个“闱”字,莫非是和宫闱之事有关?
可是翻开一看,却不是什么宫闱秘闻,而是应试八股文章,满眼的之乎者也把方长远看了个头昏眼花,正想扔了换下一本,却见有一篇下面署名是张之洞,心中念头一闪,张之洞,不是那个热衷洋务运动的家伙么?这么说,现在已是清末了?方长远一念及此,豁然起身,最腐败最无能最受列强欺凌最暗无天日的清末,居然都让自己赶上了!
“哥,你怎么下床了?”小丫头见方长远站在桌前发呆,想到他大病初愈,不禁埋怨道:“病还没好全,急着下地搞么子呀。”
方长远见她着急,不忍拂她的意,便走回来在床沿上坐下,见她还看着自己,无奈笑道:“来,丫头,哥哥的病么,好的差不多了,就是头还有些昏,好多事情竟然都忘记了,你给我说说。”
小丫头倒很听话,过来挨着方长远坐下,两只手抱着他的胳膊,仰着小脸看着他。方长远整理下思绪,从自己的姓名问起,一直问到家里还有什么人,田地房产等等,小丫头一五一十的都老实说了。
原来,自己占了身体的这人名叫林云,这名字忒也文弱了点。今年才十九岁,前两年父母双亡,家中田地也已卖了,所有财产仅有这一间茅草屋,两只比猴子胖不到哪儿去的猪,一只不会下蛋的公鸡,一条掉毛掉到秃尾巴的狗。粮食嘛,刚才都喝到小丫头的肚皮里去啦。
“那以前,我还做什么来养家糊口?”方长远叹息片刻后问道。
“哥哥中了秀才,只须专心读书,到时候考上状元要做大官的。平时我到山上砍些柴禾割些猪草来换粮食。”小丫头一脸的骄傲。
“秀才?狗屁秀才,能当饭吃么?”方长远,不,这时候,该叫林云了“中了秀才有什么用呢?”
“人家说你中了秀才就可以进什么学了”小丫头显然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低下头来想了想又说:“今年八月,还要去乡试呢。”
“别,还是想想今天吃什么吧。”林云摇了会脑袋,还是没想好今后的路该怎么走,难道要自己开馆授徒?或者到什么钱庄当铺当个师爷?他越想越郁闷,干脆站起身来,走出门去。
小丫头跟在他身后,见他默然不语,怯生生的问道:“哥,明天的庙会,你还去不去?”见他茫然相向,急忙接着说道:“以前每年你都带我去的,还有你写的对联,好多人买呢。”
林云哑然失笑,是啊,自己别的不好说,字写的还是拿的出手的,听小丫头的意思,以前还靠卖字换些银钱。不错,眼下就先这么着吧。主意已定,林云的心里便不那么空落落的,回到房中,先练了练手,接着便写了几幅字,觉得差不多后,又叫小丫头来一起将一应东西收拾好,只等明天去赶庙会了。
晚饭又是借来的粮食,可不管怎么说,这会儿的林云是真饿了,风卷残云般的消灭了两大碗米粥,又监督着小丫头把其余的都吃了,这才摸着黑上床休息。
第二天一早,林云就被妹妹小兰喊了起来,两人匆匆洗了把脸,揣了点干粮便提起包袱出了门。
天还蒙蒙亮,从半山上的家里走下来,就见到一些庄户人也在赶路,认识林云的便来打招呼,相跟着一起往庙会方向去了。
从田间小路转到大路之上,人便越来越多,林云打眼瞄了一圈,大多是穷苦人家,个个面黄肌瘦,还有那拖儿带女的,也都面有菜色,好在是去赶庙会,人人脸上都挂着丝笑意,毕竟是一年之春,庄稼人难得赶次庙会,图的就是喜庆热闹嘛。随着路上行人渐多,各种响动也冒出来了,敲锣打鼓的喧闹不已。林云拉着妹妹的小手,在人群中跟着一队旗罗伞盖慢慢地走着,一边和她聊着“往事”一边四下里打量着合适的地方。毕竟,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来卖字写对联的。
到了处路边小树林旁,林云站住了脚,再往前便是上山的石阶,这路两边挤满了做小生意的摊子,有卖炸糕棉花糖的,有卖混沌热干面的,还有卖糖果小人的,这玩意儿林云小时候吃过,现在见了心里不禁涌起亲近之感,遂上前问了价,摸出个铜板买了个孙猴子造型的递给妹妹,小丫头喜滋滋的接在手里,却不舍得就吃,看了又看,只是一脸的高兴。林云心中难过,他从前是家里的独子,从来没有当哥哥的经验和觉悟,现在见妹妹只因一片小小的焦糖便快乐如斯,不禁在心底暗暗起意,从今往后,要叫她天天都快乐,不再过那穷困的日子。
路口实在太过拥挤,林云便拉着妹妹往树林里走了一段,恰巧林中有片小小的空地,还没有人在此摆摊,两人便将包袱打开,取出麻绳,在树上绑好,又取出以前的几幅字和对联来挂起,弄好之后,这才在边上坐下来等人来买。
许是来的早了些,等了半晌,也没卖出去几幅,林云觉得有些无聊,又不敢走开四处乱逛,正郁闷时,从林间小路之上来了几个穿着长衫,带着小帽的文人,当先一人见了林云,讶然说道:“雨农兄,何时病愈了?怎么也不知会小弟一声,却独自跑到这里来消遣?”
林云哪里认得此人是谁,不过看样子八成对方是认得自己的,只好支吾道:“才好没两天,想着今日庙会,便赶来做老营生。”谁知那人听了脸上露出不屑之色,打着哈哈道:“我倒忘了,哈哈,如此兄台便忙吧,小弟不打扰了。”旁边几人也都斜着眼,根本不将林云放在眼里,匆匆拱了手便随着那人走了。
“小兰,你可知道那人是谁?”林云心中好奇,转头问妹妹,小丫头昂起小脑袋,翻个白眼说道:“还会是谁,县里何家的二少爷,哥哥你的同窗呗。”林云见她生气的嘟着小嘴,更加纳闷,便问道:“这人怎么得罪你了?”
“哼,你还问?”小丫头气的眉毛都拧起来了,忽然又想起哥哥说过大病初愈,忘记了很多事情,便对林云做个鬼脸,歉然说道:“还不是他给你说,要把我许给他家那个傻子弟弟做童养媳,被你一口回绝,你都忘记了?”
“没忘没忘,我说这家伙怎么长的贼眉鼠眼的,原来真不是个好东西。”林云嘿嘿笑了笑,又问道:“那他家里是不是很有钱啊?”小丫头警觉的抬起头来看着他,脸色却慢慢变了,呆了半晌终于带着哭腔问道:“哥,你,你不会又想答应他了吧?”林云见她当了真,忙道:“没有没有,哥哥逗你玩呢。”小丫头听了这才破涕为笑,举起手来打他,两人笑闹了一会,觉得有些饿了,便将带来的干粮拿出来充饥。
“咦,想不到此处还有这等手笔。”一个中年文士看了林云挂在林间的字画,对身边的友人说道:“笔势雄奇不拘一格,不是胸中有沟壑,何来如此之笔?”旁边的人纷纷点头称是。林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见他欣赏的正是自己昨晚所写的其中一幅字,正想上前搭话,那人眉头一皱,又说道:“奇怪,怎么这几幅字却如此拘谨,这般放不开手脚?”原来他目光游移,看到了林云以前所写那些对联。
“敢问小兄弟,这些字是谁人所写?”那中年人终于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林云。
“是在下所写,不知道先生有何见教?”要说这清宫戏林云也不是白看的,现在活学活用,也还象那么回事。
那人将林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微笑道:“见教不敢,只是有一事不明,还请小兄弟解释一二。”
“先生请讲。”
“我观这几幅字。”那人随手一指“和那边几幅,笔法气度,迥然不同,若都是小兄弟你写的,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差距?”
林云当然没法和他解释其中的缘故,只好胡诌道:“啊,先生眼力果然厉害,这个么,那几副字是晚生以前所写,不似这几幅,因此有所差别,也是正常”
那人点点头,略有所思的摸样,末了对林云说道:“不如便请小兄弟写幅字如何?”林云听了笑了笑说道:“那有何不可。”便让小丫头取来笔墨,自己拿了一卷白纸,上端夹在绳上,一手提着末端,一手提起笔来回头对那人说道:“先生请说吧。”那人沉吟片刻,咏了首词,林云依言写了出来,那人接在手里,端详片刻,对林云说道:“小兄弟的字写的很好,我那里刚好有个书记之位空缺,不知道小兄弟可有意思么?”林云暗道:“书记?这家伙莫非是什么革命党人么?可是光凭字写的好,就能当书记么?”
“不知先生是?”林云其实还是有些心动的,有人请做事,好过在家坐吃山空等死。何况家里哪儿还有什么山可依靠?
“哦,本人汪康年,现任湖广总督衙门秘书房主笔,也算是总督张大人的幕僚之一吧。”说完之后,便盯着林云等他回答。
湖广总督,张大人莫非就是张之洞?林云心中暗自盘算着,这其实应该算是个机会吧,虽然听起来就象个记录员什么的职务,好歹也算个饭碗啊。想到这里,林云便对他说道:“蒙先生厚爱,晚生非常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