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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发呆。
出发前他的确看见她坐在自己餐厅前的水仙花丛里,几个小时后,天都黑了,他去了市区一趟又回来,她还在。
她的好胃口让人很难一下子忘记。
出门一瞥,回来又一瞥,印象不知怎地着了痕迹。
她蹲在镂花铁椅子上面,跟一只双脚趴在铁椅子上黄金猎犬相对看,一人一犬,看起来她落了下风,对猎犬的示好显出苦恼的模样,狗儿汪汪叫,她有些慌,想躲,整个人已经缩进铁椅子的最内侧,接下来她只能喊救人了。
听到熟悉的车声,金黄毛交杂的大狗偏过头朝着超大型的中古箱型车看去,一下又偏过超大的头颅盯着童润,在舍弃“猎物”跟迎接主人之间犹豫着。
“大狗,乖狗狗,赶快走开你的主人来了吗?快去!快快别一直黏着我。”见状,童润好声好气的劝说大狗,它已经咬掉她一只马靴,可不想连脚也奉送它当晚餐。
赫镜持把车子泊好,柱子般的身体从改装过的车子钻出来,关上车门,两指往嘴角摆,倾刻吹出响亮的口哨。
猎犬听到招唤,这才兴高采烈的跑回他身边,金光灿烂的长毛在阳光下闪烁,粗长的脚猛扑他的腿,要是寻常人,哪有办法承受它的热情,不早早被撂倒了。
童润把凌乱的头发赶快拢起,伸下腿,捡起沾满狗儿口水的靴子。
那么大只狗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就在她坐下来发呆的时候出现。
童润从小到大没养过宠物,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待那么大一只狗,伸手示好,怕狗不领情,万一翻脸咬她一口岂不是得不偿失,要逃嘛,自己又被困在椅子上,两军对垒,她怎么看都是输家,到后来也只能一个劲地往里面缩,正在不知所措的时候,狗儿听见口哨声返头往别处跑去,她这才松了口气。
“仙人掌没有吓到你吧?”赫镜持走了过来,身边跟着伸长舌头希望得到主人爱抚拼命磨蹭的狗。
更是太神奇了!人跟宠物看得出来,什么人养什么样的宠物“它对我的鞋子比对我的人有兴趣。”晃了晃不知道拿它怎么办才好的鞋子,童润俏皮的偏了偏头。
她的神情很认真,那种无辜的无可奈何不知怎地,让只是过来尽一下人情的赫镜持开始认真的想叫仙人掌过来说对不起了。
别开眼。”我赔你钱好了,还是我有认识的洗衣店,可以送去干洗,当然,费用都归我。”
“不用啦,这种鞋子我多的是,不差这一双。”
没有狮子大开口,没有乘机敲竹杠,也很大气。
“这不是钱的问题,仙人掌似乎很喜欢你,要不然它从来不会骚扰我的客人的。”自家爱犬闯祸,做家长的就是要杠责任。
看出他黑湛眼中的诚恳,童润考虑了下。”我知道它没恶意,它只是无聊找人陪它玩而已。”
“你的意思是说继续坐在这吹风也没关系了?”
以为她不愿意,赫镜持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勉强人家,正要打退堂鼓,谁知道仙人掌却发难了。
它准确的叼走童润手上的靴子,迈开四肢脚往门廊的露天座位跑,窜过桌面下,踩上蓝色门下的小门,那是它的专用出入口,身子一钻,不见了影子。
“看起来我好像没有选择的余地、说不的权利了。”童润不由得笑。好快的速度,简直是一气喝成,完美的挑不出一丝毛病。
“啊,家教不严”赫镜持也有一丝闪神,回过头,却看见童润弯弯的唇挂着笑。
她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排斥宠物的。
他见过对动物完全没有爱心的女人。
“走吧!”童润站了起来,对赫镜持的眼光不以为件。
“你方便吗?”她那纤细的脚踩在洗水泥粗石子上面应该会很痛。
“要不然你抱我?”她仍然带笑。
向来没有人敢随便碰她,就连一根指头也珍贵非凡。
她很想看看这一根指头就能捏扁她的大柱子做什么反应。
他过来,没有迟疑。
她对他来说,轻而易举,谈不上轻如羽毛,只是单纯的轻易。
“抱了我,可是要娶我喔,我不是随便让男人抱来抱去的女人。”他的胸膛真宽,拿她家那些娘娘腔的男人来比,他太优了。
赫镜持瞪她。”你的话不少。”
就算认识他的人也少有敢在他面前闲话家常,还一口气连珠炮似的。
“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自己有这方面的潜能。”他身上有味道,咖啡的香、乳酪的甜,很多食物综合的味道,鼻子果然是需要不同刺激的,她以前闻过的都是古龙水,谈不上喜好,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排斥这大柱子身上的味道。
“你很冷。”她究竟在外面坐了多久?身体冷得像冰柜里面的冷冻猪肉。
“因为我吹了很久的风,看了很久的云,被太阳晒得眼睛都花了。”男人的身体到底是什么做成的,好暖、好暖,却一点都不烫人。
他的人跟他的食物好像那么的善解人意。
“你很闲?”闲到跑来山上吹风看云?
“嗯,以前从来没闲过,从昨天开始会一路闲下去了,正确的称呼,请叫我失业人士。”待业中,时间长短不定。
“你说你失恋?”失恋跟失业是双胞胎兄弟吗?
“你的脑筋真好。”他的脑筋是不锈钢保用五十年吗?把她随便说说的话记这么牢。
“不要想不开,人生不是只有一段而已,不管是事业还是爱情。”他很严肃。
“你以为我上山来是因为想不开?”是因为他的怀抱太过温暖吗?她的心宛如乘了云,飘飘然。”不是吗?现代人压力大,就连谈恋爱也常谈出人命。”
“你讲话很老气横秋唉,要不是知道你开餐厅,人家会误会你是哪个学校出来不务正业的老师,唉你几岁了?”会不会要来他这吃饭的人都要先听一段经才有饭吃啊?
“三十二。”
“真老,我二十七。”
“嗯。”“我告诉你,我第一次见到你以为你起码有四十岁。”
这张嘴还真会催折人心呐。
“现在知道我这么'年轻'有没有很失望?”
“哈哈,原来你也会说笑”
到了。
路短短、夜长长,路灯一盏盏点亮了。他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然后一寸寸减灭。
蓝色的门开启,关上。
门里,门外。
这段路改变了许多东西,包括她跟他的将来。
再请她吃一顿晚饭对赫镜持来说没什么不可以的,何况,她中午消化完毕的午餐只是实验性质的菜色,他没道理收那五张大钞,尽管她看起来很有钱的样子。
理所当然,童润又被再度扔在大大、舒服的餐厅一个人独守。
因为没事,她绕呀绕的参观中午已经看过一遍的餐厅,找到主灯的开关往下按,数盏的琉璃水晶灯大放光明。
她按出了兴致,明明灭灭的灯很荣幸为她带来短暂的娱乐。
“啊哈,想不到这家店还没倒。”突然而来的声音带着讥笑。
手误,本来的一片光明陷入无边黑暗,幸好童润反应快,重新把亮光按了回来。
“鬼吓人不可怕,人吓人比较惊悚,小姐,看清楚,别自己吓自己唷。”不忘露出好看酒窝的年轻男子用食指晃了晃。
“你从哪来的?”还好她慢慢聚凝了心神。
“门啊。”不从大门进来,他还能飞天钻地吗?
“你刚刚吓了我一跳。”
“我也不知道这里有你,我以前来都只有一根大柱子在。”他左瞄右睇,没看到要看的人。
“你说的是老板吗?”
“不是他还有谁。”用脚勾了个椅子坐“你别玩电灯了,来!”
童润用纤细的指头比着自己,一脸问号。
“这里还有别的人吗?就你。”
“有事?”
“跟老板说我要吃'霸王别鸡',他就知道了。”
“你自己去跟他说吧,还是等他出来。”她刚刚也坐在椅子上喝茶唉,为什么要当他的传声筒?”你不是新来的服务生?”
“我哪个地方像服务生?你近视、乱视还是散光加没带眼珠出门?”
这么理直气壮,果然不像。
“拜托啦,我脚软,黏在这里动不了了,你就帮我去跟他知会一声。”把超大的包裹往桌上扔,居然激起一片灰尘。
这人,才从沙漠回来吗?
“我的大恩大德你要记得报答。”
赫,这年头人情薄如纸不是吗?他怎么随便就欠下这等人情债?
“你等着喔。”谈不上跑腿,只是几步路,反正她无聊到毙。
顺着吧台跟柜台的通道,窗帘里面是设备齐全的厨房。
赫镜持正专心的雕着蕃茄花,下方的冰盘放着已经雕好的南瓜盅。他熊腰虎背的背影让童润掀帘子的动作迟滞了下。
她从来没想过男人下厨房是这个样子,肌肉结实的胳臂,透过背心,隐隐暴露的胸肌分明,一二三四五六,哇,真的有六块,理着五分平头的脸低着,侧看,他竟然有双卷翘的睫毛,鼻梁高挺,一个男人的手腕居然可以灵活如蛇,刀起刀落,成三角形的切片,番茄在他的掌握中只一下工夫,一瓣瓣的皮跟果肉分离弯转,朴实无华的水果化成一朵出尘的莲花。
一个有霸王般气魄的男人竟然对待食物如此深情温柔。
“哗,你好厉害”啪啪啪的掌声不绝于耳。童润热烈的拍手,简直是心悦诚服了。
上班许多年,她少有机会可以进厨房为自己弄一顿吃的,久久,也忘了厨房对女人的意义。
对她来说,食物反正都是厨师弄来她负责吃掉,从来不曾细心去想过什么。
“咦,你进来做什么,闲杂人不要随便出入厨房,刀、油不长眼。”门框斗大的闲人匆进不是明明白白的写着吗?发现有“外星人”入侵,呃是女人,赫镜持板起了脸。
“我只是站在门口。”
“有事?”她饿了吗?菜还在锅子上呢。
“外面有位客人指名要吃霸王别姬,那不是一出戏的名字吗?”她没有忘记过来的目的。
“是鸡肉的鸡,菜名,取同音异字。”
“好有学问喔。”
“那有什么奇怪,像贵妃醉酒卖的是烧酒龙虾,后翌射日是盖饭上面的蛋黄海苔就这么简单。”他随口道来。
“原来是这样。”她点头表示明白。
“去告诉那个人,冰箱有什么吃什么,要不然叫他去别处吃。”
“这样好吗?”今天仅有的客人唉。
“你照说就是了。”
“喔。”奉命跑腿的人只好一字不漏的转述。
咚咚咚,一分半钟,人回来了。
“他说他才从曼及第大沙漠回来,没力气到其他的店去,而且,他说——要不是看到你店快倒了他才不要来,他也想念家里的泡面。”这样说没关系吧?
只见雕花刀咚地入木三分,刀柄犹自晃动,巨人已经越过童润走出厨房了。
赫镜持来到客人面前把番茄莲花往前一摆。
“又一个来白吃白喝的!”他今天休业一天,却来了一堆平常开店却不肯来捧场的客人。
在他后面的童润脸不禁泛红。他在说她吗?
帅哥两臂交握痞痞的看着被赫镜持庞大身体遮盖住的童润,斯文尔雅指点。”你想吓谁?你后面的那只小兔子吗?”
赫镜持转身一看,严肃的脸往她身上梭巡。”你别跟在我后面,要是被我撞了怎么办?”那么小,要人处处小心。
“太空梭撞上小舢板,好好笑!”有人乐不可支。
赫镜持瞪他。”哪里好笑?”
凉飕飕的字眼似乎对客人起不了作用。”好心的大爷,给点吃的,我就闭嘴。”
简直像万圣节要糖吃不然就吵闹的小鬼了。
“你是太久没尝到我的拳头,皮痒吗?”
童润眼看不对,挤过来,颇不以为然的瞥着赫镜持然后把他“挪”一边去,对着帅哥“你要霸王别鸡是吗?马上给你弄。”
“你不要随便答应别人——”赫镜持要阻止她。
“你不要得罪人,我在你这附近逛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来一个客人,你还这种态度,太不应该了!”
“哈,我是惟一的客人喔。”帅哥可 了。想不到还真被他言中。
赫镜持的眼才吊,话锋已经被心急的童润抢过去。
“开门是要做生意不是关麻雀的,好吗?”真是叫人跳脚!门可罗雀,不如关门大吉算了!
他掀眉。她替他着急个什么劲?那样子,好像店面才是她的。
空气有一瞬间的僵硬。就在童润以为自己一定会死于非命的同时
“我知道了!”尽管不是很愿意,他居然被童润的气势给压过去。
“咦,没吃闭门羹?”沙漠帅哥不敢置信。
赫镜持横眉冷眼。”别把不相干的人扯进来!”
“真的?”
赫镜持又要瞪人。
“先说好哇,我不吃砒霜,别往菜里面放啊。”他身上一定潜伏着被虐待因子,要不然不会千里迢迢回到台湾第一件事就直登不欢迎客人的餐厅。
“我会考虑改放炭疽粉!”赫镜持决定要这么做!
“好啦,只要是吃的,就算你放的是云南虫蛊我都吃。”自尊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美食放,两者皆可抛!
“今天没鸡,只有炒面,吃不吃随你!”
噩耗!”吃吃吃”没选择的余地,点头如捣蒜,除了人肉以外,他都吃。
“你跟我进来。”赫镜持点名,也不知道存的是什么心,他不喜欢那两人单独在一起。
“老板,你抢夺我把美眉的机会呜谋杀啊?”只见赫镜持把手中的番茄就对准呶呶不休的嘴塞进去,要不是童润在后面拉着,恐怕行凶的人连胡椒罐、调味酱一口气都送进去,流血事件于焉造成。
“呼呼呼”小命侥幸捡回来。
“你太冲动了,对客人动手动脚的。”童润跳脚。
这个一板一眼的小东西在说什么?!
“我们经常这样'打情骂俏',你别在意。”受害者看不过去自动跳出来好言劝解。
反倒是行凶的大柱子带着极难看的表情像要吃人似的。
“你又这样,怎么说人家也是客人,你一向都这么我行我素吗?”童润叉起腰,恰北北的对着比她高上二十几公分的人大骂。这样的烂个性难怪只有苍蝇肯来光顾生意。
“你骂我?我说过他是来白吃白喝的,干么对他客气!”以她小老鼠对大象的姿态,不会太过不自量力吗?他只要随便弹个指头她就会不见的。
“呃?”
“你以为对我很了解吗?多管闲事?”
童润一怔,她的确?轨演出了,她转向把西红柿当泄愤对象的帅哥。“你来吃饭真的都不给钱吗?”
呃——唉——这——”我想,都是邻居嘛,年结还是季结都可以,因为我身上很少带现金的。”
年结、季结,真是天才。
“要是这家店撑不了一年还是一季呢?”
“那我就卯死、赚到了。”嘿嘿。
赫镜持扔了个“你看”的眼神,不吭气了。
“这样太过分了!”童润不知不觉跟赫镜持站在同一条阵线上了。
“这家伙从来没说过要收钱啊。”太极拳打呀打,拳头又回到赫镜持的身上。
童润抱头。
真是他妈的乱七八糟啊!
“真是够了!你你,别看就是你,跟我进来!”她反客为主,指着赫镜持那气势很像一回事的。
也不知道着了啥魔,赫镜持摸摸鼻子也跟着她走。
两人进了厨房。
被一个比小孩高不了多少的女人拖着走,那种感觉很微妙,谈不上自尊,也不是驯服,一下子,赫镜持说不上来一向涟漪不生的心里发生了什么变化。
两人进了厨房。
童润踱来踱去,净是叹气。
赫镜持被她搞得头皮发毛。
“你别再走了。”他看的眼花撩乱。
“呃,我想事情的时候习惯这样,抱歉!”童润停止了踱步。
她也想得太久了吧。
“你叫我进来有什么话要说?”应该是这样吧。
“吓人总是不好。”童润没来由觉得命苦,她为什么要一个人跟他讲理?
没头没脑的——
“你对我有意见?!”可能还不少。
“意见是不敢啦,但是”到底要从哪里切入跟他讲道理咧?
“你还要想的话到一边去慢慢想。”他可能脾气暴躁些,个性不讨喜,嘴巴的速度又比脑筋快了些,却不是没思想、没脑袋的人,他掐头去尾也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
看见童润不动,他拿回了主动的棒子。“去啊,别在这里妨碍我工作。”这女人怎么反应都小慢。拔起刚才深入在垫板上的雕花刀,赫镜持恢复工作。
童润一惊。那刀,是在预告她的下场吗?可是看他的态度又不像。
也许她不应该多管闲事的,通常,好奇的人都没啥好下场的不是?
“我刚刚只是想跟你说,做生意要将本求利的,你这种没章法,缺乏信条的做生意态度是不对的。”她学的是经营管理,最起码的概念还是有的。
“谁说我没有?!”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能被他吓跑、不能被他吓跑猛对着自己做心理建设,童润还要一手安抚着大腿不要摆得太厉害。
“明明就没有!”当她是笨蛋啊!
“你是我什么人,什么都管!你这女人!”用力过当,南瓜盅盖子的龙头断了、毁了。
抓着帘子当依靠,童润尖着声音对抗大柱子“要不是你请我两餐饭,我才不管你要不是你煮的菜那么好吃,我不想看你真的关门大吉,我告诉你我管你是你的荣幸我从来不多管闲事的!”
赫镜持拧着眉头,脸色铁青。
这女人,在教训他吗?
“你以为你眼睛大、鼻孔大吗?哼!”她何必拿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
她为什么要鼻酸,她大可不必的!
带着她也说不出的情绪,她头也不敢回,小跑出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