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二

季可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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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盈盈走过去,果然见他倚在围栏边,摊开一本素描簿,专注地描绘着什么,嘴上还叼着根烟。

    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她颦眉。“你在干么?”

    “画设计图。”他头也不回。

    “是工作吗?”

    “算是吧。我想开发一系列的文具用品。”

    她相信他设计的文具用品一定很有趣,独具巧思,但——有必要一早起来便急着找灵感吗?或者他一夜没睡?是想藉着工作忘却痛苦吗?

    “我做好早餐了,来吃吧。”她邀请。

    “我不饿。”他一口回绝,继续在素描簿上涂抹。

    “嘿,我可是为了报答你收留之恩,才一早爬起来做早餐的耶!专业厨师的料理,你居然不赏脸?”她轻哼,任性地抢过他的素描簿。“现在马上过来给我吃光!”

    “心心。”他想抢回素描本。

    她藏在身后,不让他拿,他没辙,不想跟她上演幼稚的争夺戏码,只得抓抓头、耸耸肩,随她走向餐厅。

    “烟还不熄掉?”她见他手指间还夹着烟,轻巧地劫过来,却找不到烟灰缸。

    “这儿。”他主动指向茶几上一个跪姿的金属小天使,双手高举过顶,捧着托盘。

    她在托盘上捻熄香烟,嗔骂。“你有没有那么低级啊?居然要一个纯洁的小天使来接你的烟灰?”

    他一声嗤笑,噙着某种浓厚的嘲讽意味。“这叫幽默,你不懂吗?”

    “我是不懂你们设计师的幽默啦!”她推他在餐桌前坐下。“我只知道,你如果不把桌上这些扫光,就是侮辱我身为厨师的尊严。”

    他没吭声,接过她递来的碗筷,扒了几口清粥。

    “配菜啊!”她坐在他对面,虎视眈眈地叮咛。

    他每一道都尝一口。

    “怎么样?有没有妈妈的味道?”她笑问。

    他漫不经心地点头。

    “真的假的?你别唬弄我。”

    “好吃。”他机械式地补充。

    她才不信呢。黎妙心懊恼地咬咬唇,看出他根本食不知味。但无妨,只要他肯吃东西就好。

    吃罢早餐,他自动自发地洗碗,收拾完毕,便扬声宣布。

    “我送你回家。”

    “谁跟你说我要回家了?”她耍赖。“我不是说我家漏水吗?要等工人来修补天花板——”

    “别对我说谎,心心。”他沉声止住她。

    她心跳乍停,不敢迎视他深邃阴郁的眼眸,在客厅里走动,翻检各样东西,拖延时间。

    “心心”

    “哪有人一直赶客人走?至少也让我喘口气喝杯咖啡啊!哪,你倒杯咖啡给我。”女王般地下令。

    她以为他会出口责备,没想到他只是深深看她一眼,便去为她倒咖啡了。

    她松口气。看来他对她还是顾念情分的,毕竟以前一直拿她当妹妹看待,所以不忍心翻脸无情吧。

    她得好好利用这一点。

    黎妙心暗暗鼓励自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厚着脸皮赖在他家。她走近音响,从cd架上随手挑一片,放上唱盘。

    水晶般剔透的钢琴声在屋内悠悠流泄。

    她才刚闭眼聆听,一道凌厉怒吼倏地落下。

    “关掉!”

    她一怔,扬起眸。“什么?”

    “我说关掉!”田野面色铁青。

    从她昨夜自作主张地闯进屋后,这还是她初次见他反应如此激动,他终于藏不住沸腾的情绪了吗?

    “为什么要关掉?”她试探地问。“这钢琴很好听啊,谁弹的?”

    他不回答,走过来,按下停止键,琴声戛然而止。

    “去换件衣服,我送你回去。”

    “我不回去。”她赖皮,又按下play键,琴声又悠扬。

    他怒瞪她,索性关掉音响电源,她不认输,挑衅地又打开,两人开开关关,琴声断断续续,他失去耐性。

    “黎妙心!你是故意惹我生气的吗?”湛眸燃烧着熊熊怒火。

    她强迫自己勇敢面对。“为什么不敢听这张cd?因为让你想起你的未婚妻吗?这张cd是她爱听的吗?还是弹琴的就是她本人?”

    “我没必要向你解释!”

    “对,你是没必要跟我解释,但你要面对自己的心,不要以为假装看不到,心的伤口就不存在,你明明很难过,为什么要故意装平静?”

    “我没有装平静!”

    “你有!你以为我不晓得吗?你已经好几天没去公司上班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家里,谁的电话都不接,你知不知道田爸爸、田妈妈有多担心你?他们说你连家人的电话都不接——”

    “那是因为我不想接!”他咆哮。

    “我知道,你以为我们都不懂吗?我们都明白的,你失去她,心里一定很痛很痛——”

    “你说够了没?!”

    “不够!”

    “黎妙心!你——”他像只发狂的野兽,突如其来地飞窜向她,将她压倒在沙发上,居高临下俯视她。

    她迎视他泛着血丝的眼,在滔天怒焰下,她看到的,却是如海一般深沉压抑的悲伤。

    “那钢琴是她弹的,对吗?”她轻声问。

    他陡然凛息,几乎是恨恨地瞪她。“为什么你要这样逼我?”

    “因为你连酒都不喝,因为你连一滴眼泪都没掉。”她伸手抚摸他胡渣粗刺的颊。“是你在逼自己,田野。”

    他不说话,遭她看透心事,狼狈地转过头,胸口剧烈起伏。

    她听着他粗重的气息。“我知道那种感觉,失去最爱的人不好受,我懂的,只要足够的时间,那伤口会痊愈的,可是田野,你必须先把悲伤释放出来,你不能一直强忍着。”

    “我说了我没有忍!”一字一句从齿缝迸落。

    “那你就哭出来,那你就听她弹的钢琴,回忆你们共有过的点点滴滴,你不要想可以压抑住,永远不去想,那些回忆是抹灭不掉的,不管你怎么躲,总有一天会找上你”“黎妙心!”他暴吼,猛然扣住她手腕,用力到她发疼。

    她没有要他放开自己,明知柔细的手腕已被掐出一道红痕,仍是逞强地笑着。“田野,不用在我面前装硬汉,那很好笑。”

    “好笑?”他哑着嗓,讥诮地笑了。“你这么想吗?我很好笑?”

    她听他笑,愈听心愈痛,胸口拧成一团。“哭也没什么,掉几滴眼泪又怎么样?我们是人,不是冷血动物——”

    “你懂什么?”他嘶声打断她。“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在她出车祸前一天,我还跟她吵架,嫌她拿婚礼的琐事打扰我工作,那是我跟她见的最后一面,我居然不是对她笑,你懂我有多后悔吗?”

    原来如此,原来啃噬他心头的不只有悲伤,还有浓烈的悔恨,他恨自己在未婚妻死去前,没能来得及给她最后的温柔。

    原来他比她想像的,更痛

    “你根本不懂,你什么都不懂”他趴下来,头落在她颈侧,大手依然紧紧圈锁她手腕。

    她感觉到他的重量,感觉到他身上传来那一波波的寒意与颤栗,感觉到他牙关紧咬,埋进沙发布里的脸缓缓染上湿润

    他在哭,终于哭了。

    虽然他还是强悍地不肯放声大哭,只愿像负伤的野兽,低低哀鸣,但够了,起码是个开始。接下来,他还得走一条漫长的疗伤之路,他或许会有种错觉,仿佛永远看不到尽头。

    但她会陪着他的,陪他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