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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是蓝的,好高,好远。
蓝空映照下,一个小女孩的身影显得格外清晰,也许是她年纪小小却一个人踽踽独行,也许是因为她该是稚嫩年幼的小脸上却蕴着大人也不及的聪慧神采,使得她虽然走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矮小的身影却不曾被淹没,反倒格外出众,格外惹人注目。
是的,谁也不会忽略这样一个小女孩的。即使她穿着平凡而普通的浅色洋装,质料甚至有些粗糙,肩上背的红色书包也只是一般的款式,可不知怎地,她走起路来的姿态就是那么独特、那么不凡,教人忍不住多看她两眼。
往往目光流连在她身上好几秒,还不能相信她原来只是一个小女孩。
一个小女孩──也许六岁,顶多七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静静走着,偶尔抬头望天,灿烂的蓝天与她清亮的黑眸相映成辉,跃动的却绝不是纯真的光芒,而是深沉的、黯淡的,让人忍不住要皱起眉头来的孤寂。
这样一个正当无忧无虑的童年,照说该日日活泼开朗的小女孩,为何眉宇之间竟沉蕴着一股化不开的惆怅呢?
这样的孤寂,这样的惆怅,她又为什么刻意要用小巧樱唇畔的淡淡浅笑去掩饰呢?
她微笑着,笑容却绝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单纯天真,也不是一个成年人会隐藏的心机算计,只是这么笑着,就像她决意强迫自己时时拉开嘴角,强迫自己展露欢颜似的。
她就这么走着,笑着,一路上不知吸引了多少好奇的目光,可她浑然不觉,沉浸在小脑袋里无边无涯的世界。
她想着一道谜题,一道她昨天从市立图书馆看来的谜题,一道有关秤重的谜题。
她还记得自己捧着那本书津津有味地读着这道谜题时,图书馆阿姨惊愕又讶异的眼神。
“你看得懂吗?”阿姨怀疑地问她。
“看得懂。”
“那你解得出来吗?”
她点点头“嗯。”当阿姨震惊的表情落入眼底时,她知道自己又犯了过错。
她不该点头的。
她知道那本书不是她这个年纪该看的书,也明白凭一个六岁孩子的智商不该解得出那道谜题。
可是她解出了,只花了几分钟。
对一个陌生的外人而言,她超乎寻常的智力常会令他们吃惊、呆怔!接着便是一阵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她是所谓的天才儿童,而对许多大人来说,像她这样的天才儿童就像是外星生物,显然与他们不是同类。
他们不晓得该如何面对她,也不明白该怎么与她相处。
于是,只有远远地走避了。
不能怪他们,就连她自己的爸爸和妈妈许多时候都不晓得该拿她怎么办了,何况这些陌生的大人?
他们没有恶意,只是不晓得该怎么对待她罢了。
她明白的,从她很小的时候便开始显露早熟的智慧起,她便逐渐习惯了周遭大人的反应。
不只大人,就连同年龄的小孩也不愿与她亲近,他们觉得她是怪物,聪明得诡异。在一种好奇又嫉妒的心态下,他们不但疏远她,甚至以欺负她为乐。
她已经习惯了。
想着,她不禁叹了口气,长长的、深深的,完全不像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孩该有的落寞。
“怎么了?年纪小小就哀声叹气的!不怕成了小老头?”
刚刚沉落至谷底的一颗心忽地翻扬,她旋过身,仰头望向那个如此嘲谑她的大男人。
“鸿叔叔!”
陆苍鸿低头,看着这个清秀的小女孩,说实在,在她这个年纪,她看来应该是稚嫩的,可眸中流露出的聪慧神采却经常令他吃惊。
她有一对极像她母亲的眸子,聪慧迷人,却又经常潜蕴着淡淡忧伤──不是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忧伤啊。
陆苍鸿沉吟,拉起小女孩的小手,将她带到附近一座小公园,寻了张椅子坐下,黑眸定定凝望她“怎么了?枫盈,今天不是你生日吗?怎么我见到的不是一个活泼开心的女孩,而是个哀声叹气的小老头呢?”
陈枫盈摇头,小小洁净的脸上浮漾着浅浅微笑“见到你我的心情就好多了!鸿叔叔。”
“这么说你之前心情不好啰?为什么?”
她垂下头,默然不语。
他微微蹙眉,握住小女孩纤细的肩“枫盈,怎么不说话?你不是一向把叔叔当成好朋友吗?怎么现在不肯把心事告诉我了?”
“叔叔”陈枫盈终于抬头,小小的樱唇轻颤,挣扎许久,好不容易吐落语音“鸿叔叔,今天是我生日,可是我却不想回家。”
“不想回家?”陆苍鸿讶异地扬眉“为什么?”
“昨天晚上爸爸又发脾气了。”
“对妈妈吗?”
“嗯。他最近画一幅画,却怎么也画不好,所以心情不太好──”
小女孩的话语虽然是不满自己的父亲,但陆苍鸿却敏感地听出其间几许维护之意,也许是因为陈君庭终究是她的亲生父亲吧。
就像紫筠一样──这几年的婚姻生活,他从不曾听她在他面前数落过陈君庭一点不是,在他面前她总是微笑着,笑得那么恬静温柔,就像一个婚姻幸福的小妇人一般,要不是偶尔陈枫盈会对他诉苦,他甚至不晓得原来陈君庭经常在家里发脾气。
她的婚姻似乎并不幸福,陆苍鸿想,眉宇间淡淡沉郁,也许应该怪罪于他,要不是他当年的鼓励,她也许不会决定嫁给陈君庭,但他也不忍她牺牲掉眼前这么可爱又乖巧的女儿啊,当年的她若真堕了胎,今日他也不可能和这么可爱的小女孩在这座小公园里对话该怎么做呢?他该怎么做才能帮她?该怎么做才能令她得到真正的幸福?
“其实爸爸也不是那么经常发脾气啦,”小女孩似乎看出他的担忧,娇声解释起来“他有时也很好的,很风趣,会说笑话逗我跟妈妈──”她顿了顿,眸子忽然朦胧起来“希望爸爸赶紧成名,只要多一点人肯买他的画,他一定会对我们很好的──”
即使如此,能够因为自己的事业不顺遂便对妻女发脾气吗?
陆苍鸿暗自咬牙,却没有再将内心的阴郁表露在脸上,双唇反而扬起好看的弧度“走!鸿叔叔请你去吃冰淇淋。”
“冰淇淋?”
“对,而且啊,”他指指自己背在肩上的背包“这里头还装了要送给你的礼物哦。”
“礼物?”陈枫盈眼眸一亮“是什么?”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
方紫筠匆匆赶回家。
最近忙着写一篇报告,约了几个同学晚上到学校讨论,可在公车上一翻记事本才知道原来今天竟是女儿生日,急忙折返回来。
今晚君庭要参加一场联谊会,要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不在,未免对不起今天才刚满七岁的小女儿。
回家路上,她顺道进了超市买了几样菜,又到面包坊买了一盒枫盈最爱的黑森林蛋糕,进屋时已超过六点半。
“对不起,对不起,盈儿,妈妈回来晚了,你还没吃饭吧?”她冲进门,连迭声地道歉“妈妈马上煮饭,吃完饭后我们再切蛋糕”
一个高大俊拔的身形止住了方紫筠唇间纷然吐落的话,她愕然,瞪着照理说不该出现在屋里的男人。
“苍鸿?”短暂的迷惑之雾散开后,她的心情忽然奇特地好“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这个胡涂的妈咪。”陆苍鸿望着她,言语虽是嘲弄,眸中却掩不去淡淡的疼惜“连女儿的生日也差点忘了,对不?”
“对啊。”方紫筠吐吐舌,连忙提起手中的蛋糕盒“幸好我及时补偿了。”她顿了顿“盈儿呢?”
“在洗澡呢。我带她去吃冰淇淋,刚刚才送她回家的。”
“是吗?真谢谢你了。”她微笑,一面走向厨房“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不好吧?”跟在她后头的陆苍鸿似乎有些犹豫。
她心一扯,当然明白为什么,深吸了一口气。
“没关系的。君庭今晚去参加一个联谊会了,不会那么早回家。”她将蛋糕盒搁在餐桌上,钻进狭窄的厨房“留下来一起吃饭吧,盈儿一定会很开心的。”
我也会。她在心底默默补充。
“好吧,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啰。”陆苍鸿微笑,倚在厨房门边,看着她忙碌地洗菜、切菜“最近功课很忙吧?”
“还好,因为快期末了,又要考试又要写报告,比较累一点。”
“你白天还继续在杂志社工作吗?”
“嗯,上半天班。”
“白天要上班、整理家务,晚上还上夜间大学,辛苦你了。”
“不辛苦的。”方紫筠抬头,朝他送去一抹甜美的微笑“能够重回学校是我最大的心愿呢,怎么会累?”
是吗?
看着她如此粲然的微笑,陆苍鸿忽地心脏一紧。她总是如此坚强,默默承受一切生活压力──课业、工作、家庭、婚姻就算再怎么苦楚,在他面前她总是笑得如此粲然,仿佛生活中只有阳光。
他佩服她,却也忍不住淡淡心疼。
“说话就说话,别拿菜刀指着我。”他用一个玩笑掩饰自己内心的激动“这么挥来挥去的,万一伤了人怎么办?”
她睨他一眼“放心吧,我技术好得很。七年的菜刀可不是白拿的。”
七年了!
陆苍鸿悚然一惊,原来她竟已结婚七年了,而他也默默爱了她这么多年了。
他想着,不觉怔忡。
时光荏苒,转瞬竟已七年,她半隐在杜鹃花丛后的少女容颜仿佛还如昨日一般清晰,可却已经七年了。
她已从单纯的少女长成为沧桑的小妇人,而他也即将从医学院毕业了。
他望着她,眸光不觉深沉起来。
她与他还能有几个七年呢?他还能这么默默在她身后关怀照应她几个七年呢?
他还能再承受这样爱在心里口难开的痛苦多久呢?
可恶!
那家伙在他家做什么?
带着满腔郁闷回到家,陈君庭没料到迎接自己的竟是这样一幕画面。
他甜美的妻子与他可爱的女儿坐在餐桌旁,与一个男人开怀地说笑,脸上的神情光辉灿烂。
她们笑得那么开心,她们何曾那样对他笑过?
好一幕感人的天伦画面啊。陈君庭讽刺地想,嘴角划开阴沉的弧度。要不是他还认得坐在那儿的是自己的妻女,差点要以为自己不小心闯入邻居的家了呢!
可这的确是“他”家,她们的确是“他”的妻女!
既然如此,为什么是那个做任何事总像不费吹灰之力的陆苍鸿坐在属于他的位子呢?
像他这么优秀的男人,要什么女人没有,为什么偏喜欢来招惹他陈君庭的老婆?
孰可忍,孰不可忍!
在另一阵欢乐的笑声响起后,他再也压抑不住排山倒海袭来的怒气“***!这是怎么一回事?”
餐桌旁的三人同时回头,表情各自相异。
陈枫盈显然吓了一跳,方紫筠既讶异又慌乱,而陆苍鸿仍是该死的不动声色。
不知怎地,看到他依然镇定的神情,陈君庭怒火更炽。
“你你回来了,君庭──”方紫筠首先开口,匆匆起身,语音是掩饰不住的慌张“怎么这么早?”
“怎么?让你措手不及了吗?”陈君庭瞪她,语调讽刺“趁着老公不在的时候带男人回家,你倒真能利用机会啊!”她闻言,倒抽一口气,脸颊倏地染上嫣红“不,不是的,你误会了苍鸿只是今天是盈儿生日,所以他才留下来吃”
“盈儿生日?”他截断她的话,剑眉可怕地拧紧“你怎么没提醒我?”
她是存心要让他做个不尽责任的父亲吗?存心破坏他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
“我自己也差点忘了”
“忘了?”陈君庭讥刺地挑眉“那这***是怎么一回事?”
“爸爸,你别误会妈妈。”陈枫盈急急插口“我是在路上碰见鸿叔叔的,他知道今天是我生日,所以请我去吃冰淇淋。”
这样的解释并没有熄灭陈君庭一丝怒火“你的生日却让外人带你去吃冰淇淋?究竟他是你爸,还是我是你爸?”
“保持一点风度,陈君庭。”一旁的陆苍鸿终于看不过去了“是你这个做父亲的自己忘了女儿的生日,怎么还能怪紫筠跟枫盈?”
“我们陈家的事还轮不到你这个外人插手!”陈君庭怒视他“你要是识相的话就快点滚,这里不欢迎你!”
“你──”陆苍鸿皱眉,怒火倏地翻扬,得拚命握紧双拳才能勉强克制“不要无理取闹,陈君庭。”
“我无理取闹?你以为自己是谁?竟敢这样对我说话!”怒气腾腾的咆哮在小小的室内回旋“你这个假君子,真小人,怎么不想想是你自己无缘无故跑到别人家勾引人家的老婆?”
“陈君庭,你说话客气一点!”
“我警告你,要发少爷脾气回你陆家对你家佣人发去!这里是我陈君庭的地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你”“别吵了!”眼看两个男人四目交投的火光即将在室内引爆,方紫筠连忙扬高嗓音,她转向陆苍鸿,朦胧的眼眸蕴着一丝祈求“对不起,你先离开好不好,苍鸿?”
“紫筠,我”
“没关系,我没事的。”
“那好吧。”犹豫了数秒,陆苍鸿才勉为其难地点头,他旋过身,黑眸再度直对陈君庭,虽是一贯的清淡如水,却掩不住其中隐蕴的严凛意味“好好听紫筠解释。”
陈君庭只是冷哼一声。
在陆苍鸿离去之后,方紫筠首先要求陈枫盈回到房里做功课,接着才转身面对陈君庭。她凝睇他良久,再开口时语音仍是温柔而和婉“今晚在联谊会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发生什么事。”他闷然应道,大衣一甩,砰然在客厅木制椅上落坐。
她暗自叹息,弯腰拾起了被他掷落在地的大衣,掸去灰尘,先回卧房拿衣架挂了起来,才又回到客厅。
“今晚不顺利吗?”她问,心里大概有数。
今晚他去参加联谊会,美其名当然是跟艺术界的朋友们交流友谊,但其实也是前去推销自己,看是否有赞助商或画廊愿意资助他举办画展。君庭的绘画技巧其实这几年一直有进步的,参加各项比赛评审的评价也都很不错,可也许就欠缺了那么一点运气吧,总是无法大红大紫,就连个人画展也才举办过一、两场。
这对汲汲于成名赚钱的他,自然是相当严重的打击了。
“不顺利又怎样?我陈君庭习惯了,他们击不垮我的!”他愤然回应,脾性一贯的硬。
“喝一点吧。”她柔柔一笑,递给他盛着热茶的马克杯“外面天气冷,来点热茶比较好。”
陈君庭扬起头,火焰烈眸瞪视她数秒,终于,缓缓灭了火苗,他接过热茶,啜了一口“那个陆苍鸿究竟对你是何居心?”
“你别多心,他就只是个朋友啊。”
“朋友?”他冷哼一声“他这个朋友也关心太过了吧,老是在你身边晃来晃去的他就这么担心?怕我陈君庭供不起你过好日子?”
“他没有这样的意思。”她委婉地解释“只是做为朋友,偶尔见见面也很平常啊。”
“是吗?这么说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啰?”
“别这么说,君庭。”方紫筠轻咬下唇,明知陈君庭对陆苍鸿的猜忌已是日积月累,却不晓得该如何化解。
或许,她该毅然决然,断了与苍鸿的联系,她这么想,心脏却忽地狠狠一抽。
要她断了与苍鸿的联系,永远不见他?
她做不到啊!
“你是不是也喜欢他?”阴冷的嗓音忽地扬起,拂过她耳畔。
她身子一颤“君庭,你别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吗?”浓眉一挑,黑眸再度燃起烈焰“该问问你自己是否问心无愧!”他怒斥,一字一句自齿间迸落“如果不爱我,当初就不应该答应嫁给我。嫁给我是委屈你了对不?你本来应该可以安心当陆家少***,却被迫跟了我这么一个穷小子”
“君庭,别这样”她语气软弱。
“说!你是不是后悔了?”他忽地站起身,猿臂扣住她纤细的肩“要不是我害你怀了盈儿,你当初也不至于无计可施,只好下嫁给我对不?”
“放开我,君庭,求你──”他抓得那么紧、那么用力,她感觉肩痛,而心更痛。
“对啊,求我,你当初也是这么求我的不是吗?求我放开你,你就这么不情愿我碰你?”
“别别这样”
“如果这么讨厌我的碰触,当初为什么不干脆打掉小孩算了,也不至于闹到要休学,还被迫嫁给我!”
“我我不”她拚命摇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墨睫逐渐沾染无奈的泪珠。
见她濒临哭泣的模样,他怒火更炽,双臂更加用力圈紧“说啊!你干嘛不堕掉盈儿算了?”
震天怒吼如落雷,精准地劈向方紫筠,她悚然,迷蒙的神智一醒。
“你,”她瞪向眼前暴躁不讲理的男人,一向温柔的心海终于被挑起怒潮“你怎能这么说话”菱唇还想继续吐落指责的言语,一个纤巧的小人影忽地攫住她的视线。
是盈儿!
她转过头,望向那个躲在门扉后头的小女孩,她颤着身子,面色苍白得可怕。
她听到了!
方紫筠悚然大惊,明白一直躲在一旁的女儿听见了她与陈君庭所有的争吵,心脏一紧,藕臂不知哪来的力量挣脱了陈君庭的钳握,身子直奔陈枫盈。
“别误会,盈儿,爸爸不是那个意思,他不是”
砰!陈枫盈以一个摔门的动作回应方紫筠慌乱急促的解释,她愕然,瞪着那扇紧闭的门扉,一颗心逐渐沉落。
她有预感,盈儿对她封闭的将不只是一扇门,还有她幼小而脆弱的心灵。
“苍鸿,上回告诉你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刚到学校,便被院长召来院长办公室。望着老人家又和蔼又是期望深刻的神情,陆苍鸿感觉心绪复杂。
他当然知道院长之所以急着召见他的目的,也明白经过这许多天的考虑,他恐怕还是必须辜负他的期望。
“对不起,院长,我考虑过了,我想还是”
“你不肯去?”心急的院长没等他解释完便打断他的话,浓眉不解地皱了起来“为什么拒绝?苍鸿,你应该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徐教授是因为教过你,知道你在病毒研究上的能力,才向cdc推荐你加入新成立的实验小组的,我不明白你怎么会想放弃这样的机会是因为兵役的问题吗?你不是可以不用当兵吗?”
“不是的,院长,不是因为兵役的关系,是我私人有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我知道你父亲已经在去年去世了,你哥哥也结了婚,另组家庭,照理说台湾应该没什么事情值得你牵挂的。再说我也打过电话给你哥哥,他也很赞成你去啊。”
“院长打过电话给我哥哥?”
“嗯。我看你有点犹豫,就想问问是不是你哥哥有意见”
这么说苍麒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陆苍鸿悄然叹息,感觉自己像被逼入了绝地的猛兽,进退维谷。
苍麒知道他有多渴望到美国cdc工作,要是他知道他竟拒绝了这得来不易的机会,肯定会料到为什么。
他完全可以想像哥哥脸上将会出现的不赞同神情但,他就是无法答应啊,无法毅然决然离开台湾,无法想像假若自己一去数年,留在台湾的人儿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他就是放不下她“对不起,院长,我很遗憾必须辜负您跟徐教授的美意──”
最后,他还是拒绝了老院长的提议,在一阵满怀愧疚的道歉后,走出了院长办公室。
虽然拒绝了实现理想的机会,但他的决心没有动摇,步履也不曾迟疑,直到挺拔的身躯不意之间撞上一副娇柔的身躯。
他茫然地眨眨眼,瞳眸在映入女人清秀柔婉的容颜后忽地绽出锐光。
“紫筠?”他忍不住讶异“你怎么会来这里?”
她没有回答,大大的眼眸欲言又止地凝望着他,在眸中变换过多道雾彩后,唇间方吐逸轻细的嗓音。
“我都听说了。”
“听说什么?”
“去吧,苍鸿。”她清柔地说,樱唇弯起美好秀丽的弧度“别为了我而犹豫不决。”
他心一凛“紫筠”
“我听说过cdc,那是美国、也是全世界有名的疾病控制中心不是吗?徐教授在那里成立了一个新的实验小组,希望你过去帮忙,对吧?”
“是我哥哥告诉你的?”
“嗯,他打电话给我。”
“别听他的,紫筠,他一定又对你说了什么难听话”
“他没有,你别多心。”她柔柔地截断他的话“难道你不想去吗?”
“嗡帳─”他深吸一口气“不想”
“骗人!”她凝望他,美眸是完全了然的清澄透明“你进医学院,研究病毒,在学术期刊上发表那么多论文,难道不是因为你想对这方面做出一些贡献?难道你不想帮助人们了解那些可怕的病毒,避免类似伊波拉那样的病毒再度席卷世界,造成重大灾难?”
“嗡帳─”
“你不愿意对人类做出一些贡献吗?”她柔声质问他。
而他奇怪如此文静温柔的她竟有令他说不出话的能力,她只是那么清澈地望着他,语气亦如春风般和婉,然而就是有办法令他招架不住,让他狼狈得说不出一句为自己辩解的话语。
没错,他是希望去cdc,他也的确想对人类社会做出一番贡献,但她明白吗?这意谓着他必须离开台湾,将代表着他们俩也许将数年不能见面,她明白吗?
“你不明白,紫筠,”他急促地解释“这个实验小组虽然在美国成立,可并不表示会留在美国做研究,如果我参加了,就必须连续好几年在非洲各国穿梭,搜集资料、做实验等等,我可能根本没机会回台湾来”
“你不愿意吗?”她凝望他,眼波荡漾如水“你怕自己受不了非洲落后的环境?”
“当然不是!我是──”他忽地住口,神色不定。
“你是为了我。”她轻轻接口,长长叹息“你怕自己不在台湾,没办法随时照应我。”
“紫筠──”
“别为我担心,苍鸿。”她凝望他“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可是”
“你知道我最遗憾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他一怔,摇头。
“我最遗憾不曾升上高三,不曾搬进我们学校的光复楼,不曾在那里度过我高中最后一年生活。”她低声道,语音模糊,却掩不住淡淡惆怅“我总以为自己只要搬进光复楼教室,成了学姊,就会变得比较坚强,比较独立,不再像从前一样软弱──”
“你不软弱,紫筠。”他深深望她。
相反的,他觉得她太坚强了。
“是吗?”她微微一笑,在凝望他数秒后轻轻摇头“我如果不软弱的话,不会放纵自己这么多年一直依赖你,明知你有自己的生活必须追求,却还是自私地拖住你。”
“你没有拖住我”
“让我长大吧,苍鸿。”她忽地伸出柔荑,握住他温热的手掌“我不能一直停留在十七岁,不能永远依赖你,永远让你在身边照看我、帮助我。”
他闻言,心脏一紧,胸腔涌现一股酸涩“紫筠,嗡帳─”
“放心去吧,我会在台湾过得好好的。”她甜美地笑,眸光灿灿“我会好好照顾盈儿,也会用心经营君庭跟我的婚姻,我一定会过得很幸福的。”
“你──”他咬紧牙,在看着她如此浅浅微笑的时候,既是感动,又微微心酸“如果陈君庭对你不好”“放心吧,他会对我很好,他爱我。”她温柔低语“他所需要的只是有一个人待在他身旁,一心一意地支持他我会支持他的,会永远留在他身边”
永远!
她不经意的言语如暮鼓晨钟,忽地敲醒了他迷惘的神智。
是的,他该放手了,该让她走出自己一直为她展开的羽翼不,其实一直依赖的人是他,是他一直依赖着她,默默放纵自己的情感,放纵自己在她身边流连。
他该放手了,她是属于陈君庭的,不是他。
永远不会是他他真该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