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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待在客栈里闲着没事儿,李七郎不是房里躺躺,就是背着手在几进院子里到处逛逛,很悠闲也很惬意。看上去他一点也不急,一点也不担心事情能不能成。
马回回叫他待在客栈里等信儿,等了一下午,他连客栈大门都没出-步,其实他明知道没那么快!上灯了,灯光下,只见院子里进来的人多,出去的人少,本来就是这样,客栈暮迎南北,朝送东西,这时候才是进客的时候!
李七郎逛着逛着,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脚下一停,自言自语说了声:“我好糊涂!”随即向-名带着客人进来的伙计招呼说道:“伙计,我出去一下,要有人来找我,麻烦他等我一下,或者留句话也行”他没等伙计答话便往外走了。
片刻之后,李七郎他出现在天桥那家戏园子门口,这时候了,戏园子还关着门,有灯没有人,好不冷清。
一拨一拨的人,兴高采烈地来,一拨-拨的人,垂头丧气而去,嘴里骂着嘀咕着,骂的是戏园子,嘀咕的是那个戏班子为什么不唱了,当然,谁又舍得骂金少楼兄妹。
有的人要砸戏园子,那也只是嚷嚷,听:“娘的,今儿个推明儿个,明儿个推后儿个,这不是存心拿人开心么,我进去问问,金少楼兄妹到底哪-天再来。”
嚷归嚷,戏园子门关得紧紧的,他不得其门而入。
而这句话却听得李七郎一怔,又摇了头:“糊涂,糊涂,更糊涂,多少天了,这又不是头一天,人家还会来么,真是”
说着,他迈步就要走,但一眼瞥见那些围在戏园子门口不肯走的人们,他遂又站住了,同时他倏然-笑:“今儿个是怎么了?我这叫糊涂还是叫明白?”他站在那儿没走,别人围在一起嘀咕别人的,他-个人背着手站得远远的,两眼不住往四下张望。
没多久,他两眼突然一亮,精神也为之-振,笑下:“我没算错,不能算糊涂。”
十几丈外,快步走来两位穿着气派,长袍马褂的俊美公子哥儿,两个人走在一起,老远地便把双眼投向那戏园子门口,是那位风流贝勒多情种,文弱得可怜,痴得可怜的纳容跟他妹妹,西贝公子哥儿,二格格纳兰。今儿个他两个身后没跟人。
很快地,兄妹俩到了戏园子门口,在那一堆人后面停了步,眼望着紧闭着的戏园子门,呆呆地,老半天才听纳容开了口,还没开口之前就皱了眉头:“气人,今晚上又白跑一趟,怎么搞的,还没来!”纳兰没说话,瞧神色,她心里的滋味也够瞧的。
纳容突然气虎虎地道:“你在这儿等等,我去问问他们管事去,究竟什么时候来?究竟为什么突然走了?多少天了”抬腿就要往戏园子大门走。
李七郎趁机轻咳一声开了口:“恐怕整个戏园子里找不着一个人。”
纳容停住了,兄妹俩一起扭过了头,纳兰一怔:“是你”
李七郎迈步行了过去,洒脱一礼,含笑说道:“二格格还认得我么?”
纳兰道:“怎么不?你叫李”
李七郎道:“二格格,七郎。”
纳兰微一点头道:“对,李七郎。”
李七郎含笑说道:“二格格好记性。”
纳容突然说道:“你说整座戏园子里找不到一个人?”
李七郎点点头说道:“是的,贝勒爷。”
纳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知道整座戏园子里没一个人?进去瞧过了?”
李七郎道:“用不着进去瞧,在金老板兄妹没回来登台之前,这座戏园子里没人敢待。”
纳兰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没人敢待,为什么?”
李七郎笑笑说道:“怕什么时候看戏的人来个破门而入,挨一顿好揍。”
纳兰一怔,旋即会过意来“噗哧”一声笑了,花枝乱颤,好甜、好美、更娇。她会意地白了李七郎一眼道:“你这个人真是可真没说错,我早就恼了,要不是怕事传进内城,我早就来个破门而入了!”既痴又呆的多情种纳容,这时候也忍不住笑了。
李七郎道:“本来嘛,今儿个推明儿个,明儿个推后儿个,没个准日期、准时候,简直拿人开心,您二位请想,不是冲着金老板兄妹,谁要有那么好的耐性,戏园子里的人在金老板兄妹没回来登台之前,谁敢在里头待,谁又愿意在里头等着挨捧,您二位来迟没碰上,刚才就有人嚷了半天了。”
纳兰道:“你在这儿干什么?也是来等的?”
李七郎点头说道:“二格格没说错,我是来等的,可我不是来等金老板兄妹回来登台的。”
纳兰诧异地道:“你不是等金少楼兄妹的,那你是等”
李七郎截口说道:“我是来等二位的。”
纳兰诧声说道:“等我们两个,等我们两个干什么?”
李七郎道:“我要奉知二位一声,从今天起二位可以不必再往这天桥戏园子跑了,那是白跑,冤枉跑”
纳容忙道:“为什么?”
李七郎道:“因为金少楼兄妹俩不会再回来登台了。”
纳容神情一紧,道:“真的?”
纳兰更急,注目道:“不会再回来登台了么?那为什么?”
李七郎目光一扫这兄妹俩,道:“二位想知道原因么?”
纳容道:“当然想,你知道?”
李七郎微-点头道:“当然知道,而且除了我跟金少楼兄妹俩,还有他戏班子里有数的几个人外,绝不会再有别人知道。”
纳容道:“为什么?你快说。”
李七郎道:“这儿人多,不方便说话,二位请跟我来。”转身往一边行去。
纳容跟纳兰兄妹俩,连犹豫都没犹豫地便跟了过去,而且走得很快,直似怕李七郎走脱似的。
李七郎带着纳容、纳兰兄妹俩,走没多远,在戏园子左边那人少、没灯、既黑又僻静之处停了下来。
转过身,李七郎没等他兄妹问便开口说道:“现在我可以告诉二位,是我叫金少楼兄妹俩带着他那戏班子连夜离开北京,永远别再来的。”
纳兰一怔叫道:“是你”纳容眼一瞪,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七郎道:“贝勒爷休动气,别发火,我这是为二位好,也为金少楼兄妹俩好。”
纳兰娇靥突然一红,惊异地望着李七郎没说话。
纳容三不管地道:“我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七郎道:“二格格有点明白,贝勒爷您恐怕是真不懂,我是为不使二位伤心悲痛,为金少楼兄妹免于受害”
纳兰微微怔了一怔,跟纳容齐声说道:“为不使我两个伤心悲痛,为使金少楼兄妹免于受害?”
李七郎点头说道:“是的,二格格,我直问一句,二位也请据实告诉我一句,二位对金少楼兄妹那般热爱,并不单纯是捧场子,对不对?”
纳容脸通红,吃惊地道:“你,你怎么知道”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贝勒爷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只请答我对不对。”
纳容迟疑着转眼望向纳兰!
纳兰虽然是个女儿家,可是她的豪气与胆子不让须眉,两眼望着李七郎点一点头,道:
“对,怎么样?”
李七郎道:“我再问问,假如金少楼兄妹受点什么伤害,二位是不是会伤心悲痛?”
纳兰的确具有豪爽明朗的性格,一点头道:“会,只是他兄妹会受到什么伤害?”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那要问二位自己了。”
纳兰眨动了一下美目,满脸诧异色地道:“问我俩自己,你这话什么意思?”
李七郎微一摇头道:“我说问二位自己,倒不如说二位该问问二位府里,那些允称江湖好手的护卫。”
纳兰越发地诧异了,道:“问他们什么?你干脆直说好不好?”
“行,二格格,我遵命。”李七郎微一点头道:“二位可还记得,那天晚上看戏的时候,二位府里的几位护卫曾经冲我这个小百姓发威”
纳兰道:“我记得,那”
李七郎道:“二位可知道他几位为什么冲着我发威么?”
纳兰道:“他们不是说是为了一点小误会么?”
“不,二格格。”李七郎摇头说道:“那是他们几位的说法,当着您二位,他们也只有这么说,事实上是我这个小百姓坏了他们几位的大事。”
纳兰“哦”地一声道:“你坏了他们的大事?你坏了他们什么大事?”
李七郎摇头说道:“看来二位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二位,那天晚上,当满戏园子里看戏的人聚精会神往戏台上瞧的时候,当戏台上那位杨宗保跟那位穆桂英对阵交锋的时候,他们之中突有两位向台上抬起了手,他二位一非搔痒,二非擦汗,而是要向台上的杨宗保跟穆桂英打出那藏在袖底,淬过毒,见血封喉的柳叶飞刀”
纳兰惊叫一声抬手掩上了檀口:“打飞刀,他们是”
纳容急道:“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李七郎含笑问道:“以贝勒爷看,他们是要干什么?”
纳容脸色一变,惊声说道:“你,你是说他们要杀”机伶一颤,闭上了嘴,没再说下去。
李七郎笑笑说道:“应该不是闹着玩儿的,那东西淬过毒,见血封喉,岂能闹着玩儿,又不是毛巾把子,又怎么好乱扔?”
纳容两眼发直,没说话。
纳兰道:“你说的这这是真的?”
李七郎含笑问道:“二格格大概不信?”
纳兰道:“我是有点不信!他们为什么”
李七郎含笑截口问道:“二格格要不要看看证据?”
纳兰道:“什么证据,你有证据?”
李七郎微一点头道:“我有,就是这个,凶刀!”手腕一翻,手里已多了柄其薄如纸,寒芒发绿,冷森森的柳叶飞刀,正是那天拿给金少楼兄妹看的那一柄!
纳兰美目一直,道:“这就是”
李七郎点头说道:“这就是那天晚上二位府里的护卫,要用来杀害杨宗保、穆桂英那两柄飞刀中的一柄!”
纳兰没说话,伸手就要去拿。
李七郎手往回一缩,道:“二格格小心,刀上有毒。”
纳兰皓腕顿了一顿,又伸了过来,道:“不要紧,我常玩刀,给我看看!”李七郎掉转刀头把刀柄递了过去。
纳兰接过柳叶飞刀,在刀身上看了看,抬眼问道:“这把飞刀是怎么落到你手中的?”
李七郎道:“是我从那两位的袖底摸过来的。”
纳兰美目一睁,道:“你能从他们手里”
李七郎翻腕探掌,飞快,再看时,那把柳叶飞刀已到了他手里,他把刀扬了扬,含笑问道:“二格格信了么?”
纳兰瞪大美目,玉手举在那儿,怔住了,惊奇说道:“你,你会武”
李七郎笑笑说道:“学过几年。”随手又把那把柳叶飞刀递了过去,道:“二格格请仔细看着刀把上刻的字。”
纳兰定了定神,凝目往刀把上一看,立即看见“万亲王府”那几个小字,脸色一变,抓过那把柳叶飞刀递向纳容:“果然是他们的刀,你看看。”
纳容是个十足的文弱书生,胆小得可怜,哪能见这个,吓得“哎哟”一声往后便退,脸都白了。纳兰眉锋-皱,把刀收了回去,另一只手一探就抓住了纳容,高扬着眉梢儿,圆瞪着美目,脸煞白,怒声说道:“走,咱们回去问问去,这还得了,简直就没把我打烂了他们。”拉着纳容就要走,纳容被扯得脚下一个踉跄。
李七郎忙伸手一拦,道:“二格格,慢一点。”
纳兰道:“干什么?”
李七郎道:“二格格该先弄清楚这是谁的主意?是谁在背后指使的?”
纳兰叫道:“怎么,这还有人在背后指使?”
李七郎含笑说道:“二格格以为几个护卫有这么大的胆子么?”
纳兰呆了一呆,道:“那你说这是谁的主意,是谁在背后指使的?”
李七郎道:“指使护卫杀人的,当然不会是二位,那么在万亲王府除了二位之外,护卫们还会听谁的,又还有谁能指使万亲王府的护卫杀人。”
纳兰冰雪聪明,一点就透,变色惊叫道:“你是说王爷”
李七郎摇头说道:“事关重大,我这个草民不敢胡说,是与不是还得二位自己”
纳兰冷哼-声道:“你不敢说我敢,除了我爹之外没有别人,他一天到晚这个不许,那个不许,要以他的意思,整天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捧着书本子啃最好,要真那样人都能给憋出病来,还不如杀了我。阁下看见了,我哥哥最听他的话,怎么样,弱不禁风,胆小的可怜,一口气能把他吹倒,见把刀就吓成这个样子,一个男人家,连一点须眉丈夫气概都没有,又能有多大出息”
纳容红着脸道:“妹妹,你怎么”
纳兰道:“我说错了你,说错了他了么?你要是愿意听他的,今后就别听我的,咱俩你是你,我是我,我上哪儿去你别跟”
“瞧你,瞧你。”纳容急道:“谁说不听你的了?”
纳兰道:“别瞧我了,以前仅是训斥一顿,说咱们一天到晚往外头跑,捧戏子,不学好,现在更好了,人家要杀你的金玉环了,你打算怎么办呀?”
纳容嗫喘说道:“你问我,人家不也要杀你的金少楼么?”
纳兰脸-红道:“就知道你胆小没主意,窝囊废!”
纳容道:“谁说我是窝囊废?”
纳兰道:“你要不是窝囊废,就跟我回去问问爹去,你敢么?”
纳容脸色一苦,道:“这这怎么可以”
“瞧。”纳兰冷笑说道:“这不是窝囊废是什么,亏你还生为昂藏七尺躯,须眉大丈夫呢!连我这个女儿家都不如,我看呀,咱俩应该换换,我不该是女人,你不该是男人。”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纳容被激得发了书呆子脾气,眼一瞪,道:“笑话,看我如你不如你,走!”他反手一拉纳兰就要走。
李七郎又伸手一拦,笑道:“二位怎么都这么意气用事。”
纳兰道:“我两个意气用事?”
李七郎道:“怎么不。二位回王府去问王爷,王爷点头承认了,二位又能把王爷怎么样?是能打王爷是能骂王爷?还是能跟王爷闹翻,来个双双离家出走?”
纳容呆了一呆,没说话。
纳兰却道:“他是我爹,我当然既不能打,又不能骂,可是我能跟他闹翻,来个离家出走。”
李七郎笑道:“二格格舍得那皇族亲贵身份,舍得那荣华富贵”
纳兰双眉一扬,道:“你以为我稀罕,我早就腻了,我宁愿做个自由自在的百姓。”
李七郎摇头说道:“二格格错了,做百姓并不自由自在,就拿这件事来说吧,金少楼兄妹就敢怒而不敢言,谁敢跟内城里的权贵闹?胳膊永远比不过大腿,只得忍着乖乖地离开这儿,像这,二格格能说百姓自由自在么?”
纳兰一时没说话,半天才问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难道就罢了不成?”
李七郎道:“恐怕二格格只有罢了,王爷是二位的生身之父,除了罢了之外,二位还能怎么样?”
纳兰美目中泪光忽然一涌,跺脚说道:“这这简直太不公平”
李七郎笑道:“二格格,世上的事没那么多公平的,二格格要这么说,那金少楼兄妹该怎么办,我们这些草民又该怎么办?”
纳兰低下了头,旋即悲愤地道:“爹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样”
李七郎道:“一句话,为使二位收心死心而已。”
纳兰道:“收心死心,杀了金少楼兄妹就能让人收心死心?他错了,我两个怎么也不会收心,怎么也不会死心。”
李七郎道:“没想到二位这么真而深。”
纳兰娇靥一红,微微低下了头,道:“我也不知道所以然,其实,我还好,倒是他”看了纳容一眼,没再说下去。
纳容凄然一笑道:“人家走都走了,还说这个干什么,放着咱们这个家,这件事也成不了,倒不如早些散了”
纳兰又低下了头。
李七郎也觉黯然,觉得心头闷闷的,沉默了一下道:“其实,真说起来,王爷也是为二位好”纳兰猛然抬起了头道:“为我俩好也不能杀人呀,谁要沾上我俩谁就该死,天底下有这种事么?人家的命就这么轻贱么?”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二格格,并不是谁沾上二位谁就该死,要是换了内城里的亲贵,或者金少楼兄妹生长宦门,出身权贵,那情形就截然不同了,像这种事天底下比比皆是,而事实上百姓的命也就是这么轻贱。”
纳兰道:“这太不公平。”
李七郎道:“我说过,二格格,世上公平的事没那么多。”
纳兰没说话。
李七郎接着说道:“不过,王爷也未免逞一时之意气,没多考虑,那几个护卫更是蠢笨无知,这种刀怎么能用,不等于告诉别人,人是万亲王府杀的么”
纳兰冷笑一声道:“万亲王府杀两个戏子又算得了什么,怕谁?谁又敢过问。”
李七郎道:“二格格,官家固然没人敢管没人敢过问,可是离开这个官家那就不同了,跑江湖的谁没有几个朋友,跑江湖的朋友又谁不是练过几下,学过几手的,十之八九都能高来高去,江湖人复仇手法之可怕,我想不必我多说。二位一定听过不少,王爷跟那几个护卫不是替万亲王府招灾惹祸么”
纳兰冷哼说道:“就是招了灾,惹了祸都活该。”
李七郎道:“再说对一般百姓,百姓们已然一忍再忍,固然敢怒不敢言,但是二位该知道这在百姓心中又将种下多少仇恨的种子,所以尽管王爷是为二位好,这种做法仍是大不智的下下之策。”
纳兰道:“你以为不是么?本来就是。”
李七郎笑道:“行了,二格格,可以消消气了,事既不能追究,好在金少楼兄妹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就全当它不曾有这回事吧。”
纳兰道:“你说得倒轻松。”
李七郎含笑问道:“那么二格格以为该怎么办?”
纳兰忽地歉然一笑道:“我心里烦,你可别在意”
李七郎笑笑说道:“那怎么会,我知道二位的心情,再说我也不敢”
纳兰道:“不敢?别把我也当成不讲理的人好么?”
李七郎笑笑说道:“那是我失言,我知道二位跟-般内城里的人不同,要不然我也不会伸手管这件不关我的闲事了!”
纳兰道:“对了,我还没谢谢你”李七郎道:“别客气,我也不敢当,能为二位效些微劳,该是我的荣幸。”
“又来了。”纳兰眉锋微皱,道:“别把我两个看得那么高,咱们都是人,都一样,我始终没把自己当什么皇族亲贵,要不然我也不会不会往天桥这戏园子里跑了。”
李七郎道:“就冲二格格这一句话,我认为我这件事没管错!”
纳兰道:“你本来就没管错,我兄妹感激”
李七郎道:“那不必,二格格,是我自己要管这件事”-
旁纳容突然插嘴道:“你知道金少楼兄妹上哪儿去了么?”
李七郎目光-转,凝望着他道:“贝勒爷问这干什么?”
纳容嗫嚅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一下。”
李七郎道:“贝勒爷,我无法告诉您金少楼兄妹上哪儿去了,我可以告诉您另一句话,有缘,不必强求,无缘,强求不得,这句话您不会不懂。”
纳容口齿启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纳兰却瞿然说道:“谢谢你,我受教了。”
“不敢当,二格格。”李七郎道:“万般皆天定,半点不由人,既然如此,过于强求的话,不但毫无所获,到头来反而徒招无穷烦恼与痛苦。”
纳容苦笑说道:“还等什么到头来,我现在已经够烦恼,够痛苦的了。”
李七郎道:“这-点贝勒爷就远不如二格格,男子汉大丈夫,要拿得起放得下。”
“听,哥哥。”纳兰道:“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跟人家多学学。”
李七郎笑道:“二格格这话让我脸红。”
纳兰笑了,笑得很爽朗,道:“你怎么知道我两个会来?”
李七郎道;“这不很简单么?别人都会每天往这儿跑,二位还能不来么?应该比别人跑得更勤才对的。”
纳兰没在意地笑笑说道:“你这个人很有意思,也很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的好,总之我觉得你跟常人不同”
“是的。”李七郎道:“我比别人多只眼,多只耳朵。”
“别玩笑。”纳兰白了他一眼,道:“我说的是真话,你这个人很讨人喜欢,让人很乐意亲近。”
李七郎道:“二格格,我受宠若惊。”
纳兰道:“说真的,你究竟是干什么的?”
“我?”俊七郎笑笑说道:“跑江湖,混饭吃,萍飘四海,浪迹天涯,没亲人,但到处是朋友;没家,却到处为家”
纳兰神往地道:“简直令人羡慕。”
李七郎目光一凝:“令人羡慕,二格格认为我这种生涯令人羡慕?”
“怎么不?”纳兰道:“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有多好,假如能的话,我真愿意跟你换换。”
李七郎为之动容,道:“二格格的为人跟性格像极了一个人“谁?”纳兰道:“你说我像谁?”
李七郎道:“这个人也许二格格知道,当年的一位皇亲贵族,德怡郡主。”
纳兰一怔叫道:“你知道他老人家,那是我姑婆”
李七郎“哦”地一声道:“怎么,德怡郡主是二格格的”
纳兰道:“可不是么,她老人家的亲侄儿玉珠是我的姑爹。”
李七郎又“哦”了一声道:“原来二格格家跟”笑了笑接道:“我没想到二格格家跟德怡郡主还有这一层亲戚关系。”
纳兰眨动了-下美目,诧声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怡姑婆的?”
李七郎笑问道:“我这个草民居然知道当年的皇族亲贵,二格格觉得很奇怪是不是?”
纳兰爽直地道:“我是觉得很奇怪。”
李七郎笑笑说道:“说穿了不值一文钱,二格格知道,德怡郡主早在当年就皈依三清,算不得皇亲贵族了。”
纳兰道:“这个我知道,怡姑婆是在白云观修行的,只是这跟你知道她老人家有什么关系?”
李七郎道:“当然大有关系,二格格请想,德怡郡主早在当年便已不是皇族亲贵,当然就可经常在江湖上走动,既然经常在江湖上走动,还怕人不知道么?再说,德怡郡主当年还曾随傅侯伉俪远赴藏边平乱,大名早已深刻在每一个武林人物心中,后世哪有不津津乐道的?”
这番话纳兰听信了,她点了点头道;“原来你是这样知道的,我说嘛,你怎么会知道我怡姑婆。”
李七郎道:“二格格,令姑丈如今”
纳兰道:“我姑爹现在也是位王爷了,就是荣亲王,你问这”李七郎“哦”地一声道:“我只是奇怪,据说令姑丈当年曾神奇地失了踪,多少年没有消息,怎么如今又回来了,而且成了亲王?”
纳兰惊讶地道:“你也知道我姑爹当年失踪的事”
李七郎道:“也是在江湖上听人说的。”
纳兰道:“那我就不清楚了,反正我姑爹如今人在内城,而且是位亲王没有错,听说我姑姑嫁我姑爹的时候,我姑爹还不到三十岁,要说回来嘛,那也该是很早以前的事了。”
李七郎道:“那是,那是”
纳兰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没告诉我你是个干什么的。”
李七郎道:“我不是说过了么,我是个”
纳兰道:“你刚才说的我听见了,我知道,可是你没说,你究竟是个干什么的啊,譬如唱戏,做生意”
李七郎道:“二格格,这么说吧,我是个到处闲逛的江湖人。”
纳兰道:“到处闲逛,那吃什么,穿什么啊?”
李七郎笑道:“二格格,我既不偷又不抢,还好,没愁过吃也没缺过穿。”
纳兰道:“那你的花用是哪儿来的啊?”
李七郎道:“二格格可听说过这句话,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纳兰道:“这么说你的花用全是靠朋友”
李七郎点头说道:“不错,全靠朋友们帮忙,江湖上本就是这样,江湖人讲的是义气,今天你有花你的,明天我有花我的。”
纳兰道:“原来是这样,倒是挺好玩的。为什么你们江湖人都不愿找个事做,不愿在一个地方长待呢?”
“谁说的?”李七郎道:“没有一个江湖人不是过腻了这种东飘西荡,居无定所的生涯的,可是江湖人有江湖人的怪脾气,高不成,低不就,其实江湖人除了打杀斗狠之外又会什么?镖局容纳不下,护院又自觉委曲,至于在一个地方长待,江湖人不是不愿意在一个地方待久,而是不能在一个地方待久,二格格知道,江湖人没有一个不树仇的,谁要是在一个地方待久了,仇家就会闻风寻上门,所以只有东飘西荡,让人捉摸不定了。”
纳兰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算完,什么时候算了啊?”
李七郎笑笑说道:“到了咽气的那一刻,就算完,就算了。”
纳兰皱眉说道:“这么说,江湖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嘛。”
李七郎道:“本来就不好过,一行不知道一行苦,行行都有本难念的经,有很多人就是跟二格格刚才的说法一样,认为江湖人仗剑控缰,驰骋纵横,自由自在,无拘无束,那种生涯令人羡慕,而不顾一切地投身江湖之中,但等到一旦遇上风险,碰上艰苦,闻到了血腥味,再欲抽身,却已经来不及了。”
纳兰道:“每一个江湖人都得遇风险,尝艰苦,闻血腥么?”
李七郎道:“当然,二格格,绝没有例外。”
纳兰道:“这么说你也遇过风险,尝过艰苦,闻过血腥了?”
李七郎道:“是的,二格格。”
纳兰由上至下打量他一眼道:“听说每一个江湖人身上多少都有几处伤,你也有么?”
李七郎道:“二格格,这我是例外。”
纳兰道:“为什么你没有?”
李七郎道:“因为我还没有碰见一个能在我身上留下伤的人。”
纳兰道:“这么说,你的身手很高,本事很大了?”
李七郎道:“那我不敢这么说,只能说我还没碰见过一个能在我身上留下伤的人。”
纳兰淡淡-眼,道:“你很会说话,也很谦虚。”
李七郎道:“二格格夸奖。”
纳兰道:“你也厌倦了这种江湖生涯了么?”
李七郎道:“只要是在江湖上待久的,没有一个不厌倦的。”
纳兰道:“那你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待下来?怕仇家么?”
李七郎摇头说道:“我倒不是怕什么仇家,而是没人肯要我,二格格该知道,要在一个地方长待,是要有地方住,有饭吃的。”
纳兰道:“这我当然知道,只是为什么没人要你?”
李七郎笑笑说道:“我不说过么?高不成,低不就。”
纳兰迟疑了一下,头一偏,问道:“我给你找个既不算高,也不算低的差事,你干不干?愿不愿在这儿长待下去?”
李七郎“哦”地一声道:“二格格要赏我什么差事?”
纳兰道:“我可以在府里替你补名护卫”
李七郎道:“护卫?”
纳兰忙道:“只是挂个名,我把你当朋友看,当然不能让你跟在身后头,我的意思是要你陪我两个骑骑马,打打猎,到处玩玩逛逛,当然,碰上事的时候你还是能护卫我两个”
李七郎笑道:“这哪叫护卫,简直就是吃闲饭的”
纳兰道:“本来就是嘛,谁敢委曲你呀。”
李七郎淡然一笑道:“说到委曲,我直说一句,不知道二格格信不信,论我的武学,江湖上少有对手,论我的文才,当代几位名儒都要自叹不如”
纳兰“哦”地一声笑问道:“真的么?”李七郎笑笑没说话。
纳兰一指乃兄纳容道:“那你不必跟别人比,只要你肚子里装的书能比我这位哥哥多,你就算压倒了京中第一才子了。”
郎七郎微一点头道:“可以,待有空的时候,我要向贝勒爷讨教讨教。”
纳兰道:“不必等有空,现在就到我家去,来个当场比试。”
郎七郎为之一怔,道:“现在?”
纳兰“嗯”地一声点头说道:“怎么,夸了海口又怯场么?”
李七郎还没有说话,呆立-旁,久未作声的纳容突然说道:“妹妹,别胡闹,他怎么能到家里去呢?”
纳兰道:“他怎么不能,没听见么?我要给他在府里挂名”
纳容道:“我听见了,那也得等问过爹之后,现在他怎么你忘了,他也是个江湖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爹最厌恶跑江湖的人,尤其是咱俩交上的。”
纳兰皱了眉,道:“那要是等问爹,不如不问,问了也是白问,说不定还会挨上一顿臭骂。”
纳容道:“可是不问爹,你怎么能随便带个人进府去,更何况你打算给他在府里做名护卫,我看你还是先跟爹说一声的好。”
纳兰道:“说了你包爹能答应?”
纳容道:“就是嘛,说了爹都未必答应,不说那不就更糟么?”
李七郎笑笑说道:“我认为贝勒爷说得对,当家主事的不是二位,二位有老人家,凡事应该先跟老人家说一声,好在我在这儿还有一阵子好待,并不急。”
纳兰道:“你不是说要向我哥哥讨教讨教么?”
李七郎笑道:“讨教也不急于一时,往后还愁没机会么?”
纳兰道:“那要是我跟爹说成了,该上哪儿找你呢?”
李七郎微一点头道:“对了,二格格一语惊醒梦中人,这倒是件麻烦事,我居无定所,事先约好,又怕到时候我因事耽误,爽了约。”
纳兰道:“你不会不爽约么?”
李七郎含笑说道:“二格格,江湖人是很难预料什么时候会碰上事儿的,不碰上还好,一碰上了,一时半刻便很难脱身。”
纳兰道:“那怎么办,干脆你现在就跟我们回去。”
李七郎道:“二格格的好意,只是那不妥当。”
纳兰道:“那你说怎么办,总得有个主意呀。”
纳容突然说道:“妹妹,我看你打算替他在府里补名护卫的事儿,成功的希望很小。”
纳兰眉锋一皱,道:“我知道,又是爹”
纳容道:“府里的护卫们认识他,见他进了府,难保不对爹说他就是坏爹大事的人,这么一来,别说爹不会答应了,恐怕还”
纳兰眉锋一下皱深了三分,道:“这一点我倒没想到”
李七郎道:“我认为这并没有大碍,见了王爷之后我自有一番说辞,我有把握王爷听了我这番说辞之后,不但不会生气降罪,反而会大加赞许,重重地赏我一赏。”
纳兰“哦”地一声,忙道:“你有什么说辞?”
李七郎摇头一笑,道:“二格格,我这番说辞要在见了王爷之后才能说,不过有一点二格格该信得过我,那就是我的口才还不太差。”
纳兰瞟了他一眼,道:“你的口才何止不差,简直健而俐。”
李七郎笑道:“那就行了”目光忽地向戏园子门前-凝,笑接道:“二格格还打算现在就让我到府上去么?”
纳兰道:“当然,最好是现在怎么了?”
李七郎道:“那么我有个现在进府的好法子,二位请从戏园子后头绕道先回去,我随后就到。”
纳兰讶然说道:“你随后就到?你怎么进去?”
李七郎望着戏园子前笑道:“二格格请看,现成的带路人。”
纳兰跟纳容循他所望方向一看,只见几个自己府里的护卫正在戏园子前人堆里钻进钻出,似乎在找什么。
纳兰即脸色一寒,冷哼说道:“又来了,把咱们当成了不能出门的小孩子,我去找他们。”
李七郎忙手-抬,道:“使不得,二格格,我所以要二位从戏园子后绕道先回府去,就是不愿让他们瞧见二位,二格格要是一现身,我今夜就进不了府了。”
纳兰道:“那你是打算进府去?”
李七郎含笑说道:“二格格以为他们见着我会放过我么?如果我没料错,他们非把我抓进府里去,好好收拾一顿不可。”
纳兰双眉一扬道:“他们敢,那还得了”
“不,二格格。”李七郎道:“我求之不得,不这样我不好进府,要不然我怎么说他们是现成的带路人。”
纳兰呆了一呆,瞟了他一眼,道:“偏是你有这鬼心眼儿,可是他们要整你,那怎么行。”
李七郎含笑说道:“二格格以为他们整得了我么?”
纳兰倏然而笑,送过娇媚的一瞥,道:“谁要说江湖人只会厮杀斗狠,今后谁要再这么说,我头一个不依”
李七郎笑笑说道:“还有呢,二格格,带我这个江湖人进府的,是他们而不是二位,这样便等于二位在不挨骂的情形下,让我顺顺利利地进了府,这不挺好么?”
纳容瞪着眼,摇头说道:“妹妹,这个人-肚子鬼主意,可怕,交不得。”
纳兰一把拉住了他,笑道:“行了,贝勒爷,咱俩先回去等他去吧。”
拉着纳容就走,纳容脚下一个踉跄,回身扬手:“喂,小七儿,快来呀,别让人望眼欲穿。”
李七郎道:“贝勒爷放心,我尽快赶到就是。”望着纳容兄妹双双消失在戏园子后,他双手往后一背,立即迈步向戏园子门口行去。
眼看就要到了戏园子门口,他突然来个大转身,快步往回走,这一来引起人的注意了,只听背后有人喝道:“喂,你,站住。”李七郎听若无闻,脚下更快,就差没跑了。
刚走没几步,身后劲风起,从后面窜过两个,掠过大转身,并肩儿拦在他面前,正是那夜戏园子里朝过面的那浓眉汉子跟那惨白脸汉子。
李七郎停了步,抬眼一看,皱了眉头:“二位这是”
那浓眉汉子冷笑道:“怎么,不认得爷们了?”
李七郎凝了凝目,旋即摇头说道:“恕我眼拙,不记得在哪儿见过二位了。”
浓眉汉子冷笑说道:“你这是反穿皮袄,跟爷们装羊,小子,那夜戏园子里”
李七郎“哦”地一声,道:“我想起来了,敢情二位是万亲王府的护卫爷”-抬手在脑后拍了一下,道:“瞧我记性多坏,好些日干不见了,二位好啊?”
“少热络。”浓眉汉子道:“也少套近,爷们没那个心情。”
李七郎讶然说道:“见面寒暄,乃是朋友”
惨白脸汉子冷叱说道:“谁跟你是朋友,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你也配。”
李七郎”哦”了两声道:“二位是看我是个小百姓,不配跟二位交朋友,是不?”
那惨白脸汉子道:“本来就是,你明白就好。”
李七郎一点头道:“那好,我走,我走,躲得远远地,行不?”说着,侧转身就要走。
背后伸来一只手,一下搭在他右肩头,一声冷笑:“少装羊卖乖,给爷们老实点儿。”
李七郎一惊转身,想挣没能挣脱,他忙道:“诸位这是”
浓眉汉子冷笑说道:“你不明白么,爷们让你小子害苦了,你只知道伸伸手管管闲事,害得爷们吃足了排头”
惨白脸汉子怒喝说道:“跟他噜嗦什么,找个没人地方整他一顿再说。”跨步面前,劈胸揪住了李七郎。
李七郎还没有说话,那浓眉汉子手一拦,道:“别乱来,带他进府去,陆爷要看看他。”
惨白脸汉子道:“妈的,便宜了他。”一松手,却抖手向李七郎脸上掴去。
李七郎自不肯让他打着,头一低,那一掌擦着头顶打过落了空,他立即叫道:“怎么打人呀,这不是仗官势”
“闭上你的臭嘴。”右肩上那只手一紧,李七郎“哎哟”了一声,随听背后那人冷笑说道:“省省力气待会儿再叫,待会儿有你受的,走!”手往前一推,把李七郎推得一个踉跄。
惨白脸汉子道:“妈的,你不过如此,那夜竟敢”过来一脚蹋在李七郎小腿上,挨了一脚没关系,李七郎受了,接着这几个推着他往戏园子后行去。
李七郎边走边道:“诸位要带我上哪儿去?”
“上哪儿去?”惨白脸汉子道:“阴间地府,你去过么?”
李七郎道:“诸位,那天晚上是我不对,我请诸位吃喝一顿,给诸位赔个不是”
惨白脸汉子道:“你给爷们吃喝得够多了,留着你自己受用吧。”
李七郎道:“诸位,我家里还有”
“少废话。”惨白脸汉子道:“你家里有谁都一样,爷们不是菩萨,没那个慈悲心肠。”
李七郎话锋一转,道:“诸位不找贝勒爷跟二格格了么?”
那几个立即停了步,浓眉汉子问道:“在哪儿?他二位人在哪儿?”
李七郎道:“刚才我还在戏园子门口看见他二位”
浓眉汉子突然笑了,道:“好小子,你还会这一套呀,你白费心了,爷们都是老江湖了,要是被你这小子哄了还混什么,走吧。”推着李七郎又往前走去。
李七郎忙道:“诸位别忙了,我是贝勒爷跟二格格的朋友。”
浓眉汉子“哈”地一声笑道:“得了吧,小子,你给我们贝勒爷拿夜壶都不够格。”
惨白脸汉子冷笑说道:“我信,只是你小子进府去跟我们陆爷说去。”
说话间,不知不觉已到了正阳门(前门),正阳门有禁卫军守着,百姓不得出入,可是李七郎有万亲王府的护卫押着,那另当别论,很顺利地进了内城,守城的禁卫军连问都没问。
进内城走没多远便到了万亲王府,万亲王府的所在近雍和官,其府邸之大、之深自不在话下。李七郎一看就知道这几个带着他走的是偏门而不是王府正门,护卫们进出平常也很少走正门,何况他这个百姓。
进偏门到了东跨院,李七郎-看就知道这是护卫们住的地方。可不是么?院子里到处是穿黑衣打扮利落的练家子,他被带进来后,院子里那些正在三五聊天的护卫们都立即围了上来,你一句,我一句,没一个不问。
浓眉汉子道:“看着他,我去请陆爷去。”
他迈步走向正北那亮着灯的一间房,那间房门口垂着帘子,浓眉汉子没挨近便掀帘走了进去。
转眼间,浓眉汉子从里面走了出来,背后跟着个身躯魁伟,浓眉大眼的紫膛脸中年大汉。这浓眉大眼紫膛脸大汉穿一身白绸褂裤,在夜色里很显眼,右手里托着两个铁球,不住地转动着,格格有声。他太阳穴高高隆起,眼神犀利逼人,一望而知是个好手,脸上-脸麻坑,眉心那一颗最大。
那浓眉汉子已经够魁伟的了,如今走在这紫膛脸大汉身边,一比之下,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立即矮了半截,大为逊色。
紫膛脸大汉一出来,院子里的护卫纷纷欠身见礼,招呼:“陆爷。”
紫膛脸大汉像没听见,大步直趋脸七郎面前,一双犀利逼人的眼神上下尽只打量,立即开口问道:“就是他么?”
浓眉汉子忙道:“是的,陆爷,就是这小子。”
紫膛脸大汉倏然而笑,道:“你们这多年江湖饭没有白吃”
浓眉汉子跟惨白脸汉子几个脸一红,都低了头。
紫膛脸大汉接着笑笑说道:“事让这么个娘儿们般的弄坏了,亏你们还有脸回来见我,那天晚上他是用哪只手坏事的?”
惨白脸汉子忙道:“这小子用的是右手。”
紫膛脸大汉点头道:“先把他那只坏事的手毁了!”轻松得很,像个没事人儿一般。
那惨白脸汉子似乎最恨李七郎,残眉一扬道:“让我来。”探掌抓住李七郎的右腕,往地上一按,抬脚就踏。
李七郎道:“现在我不能那么听话了。”右腕一转,已挣脱惨白脸汉子掌握,同时反手按住了银白脸汉子的脚,一托一拧,惨白脸汉子一个身子立时飞了起来,半空里转身“叭”地一声掉了个狗啃泥。
这突变惊住了所有的护卫们,那紫膛脸大汉一怔,笑道:“我说嘛,那夜能坏事,今儿晚上怎会这么容易就被你们带回来,敢情是深藏未露装了羊”一声叱喝,浓眉汉子抡拳就捣。
李七郎道:“让我也煞煞你的威风。”突然戟指在浓眉汉子腕上敲了一下,就这么轻轻一下,浓眉汉子却像挨了-铁棒,大叫一声,抱腕而退:“好小子,你还敢我宰了你。”
那惨白脸汉子翻身而起,那张惨白的脸上红了好几块,嘴破了,鼻子还在滴血,他手里握着一柄匕首,恶狠狠地扑了过来。
“嗳。”李七郎道:“怎么,动真的了,只怕你还差点儿。”探掌一晃,劈手夺过了那柄匕苜,反腕向前递去,直指惨白脸汉子的咽喉,其势飞快,劲儿也不小。
只听紫膛脸大汉喝道:“好手法。”惨白脸汉子大惊失色,一个懒驴打滚倒翻了出去。
李七郎刀往下一垂,倏然而笑。他这里刚笑,紫膛脸大汉那里突然抬了手,喝道:“还不够么?你们哪儿行,一边站着去。”
这一声,喝住了从李七郎背后偷袭的三名护卫,紫膛脸大汉旋即目光一凝,望着李七郎庄容说道:“他们走眼了,我也走眼了,没想到阁下是位深藏不露的高人,我姓陆,现为王府护卫领班,请教。”
李七郎笑笑说道:“有劳陆领班动问,我叫李七郎。”
紫膛脸大汉道:“阁下真叫李七郎?”
李七郎道:“陆领班莫非不信?”
“岂敢。”紫膛脸大汉道:“阁下既然是位高人,谅必不会小气”话锋一顿,把两颗铁球往腰里一塞,道:“容陆某人讨教。”
两手往下一垂,摆开了门户。
李七郎摇了头,含笑说道:“我不跟陆领班动手,因为我怕以后彼此不好相处。”
紫膛脸大汉一怔,说道:“这话怎么说?”
李七郎笑笑说道:“不瞒陆领班说,承蒙贝勒爷跟二格格看得起,他二位有意在府里给我补上一名护卫,却又怕贸然带我进府招王爷责骂,于是我只好请他们诸位把我带了进来”
紫膛脸大汉讶然说道:“有这种事”
李七郎道:“刚才我在天桥碰见了他二位,他二位已经先行回了府,陆领班要是不信,尽可以去问问他二位。”
紫膛脸大汉迟疑了一下道:“阁下怎么认识我们贝勒爷跟二格格的?”
李七郎笑笑说道:“我那天晚上可巧也在戏园子里看戏,冒失地伸了伸手,没想到他二位对我很垂青,很有好感。”
紫膛脸大汉道:“那当然,你不知道,我们贝勒爷跟二格格”
话锋忽转,接问道:“阁下原是哪条路上的朋友?”
李七郎道:“我原在河南,可是我待腻了,也觉得这么混下去难混出个名堂,所以才到京里来碰碰运气。”
紫膛脸大汉深深一眼道:“照这么,看阁下运气不错,似乎是碰对了。”
李七郎道:“那还要陆领班多帮忙。”
紫膛脸大汉两眼微微一睁,道:“阁下是真心往这个圈子里来?”
李七郎道:“陆领班,事实上我已经来了。”
紫膛脸大汉道:“这个我知道,只是阁下也要明白,这个圈子不容易进,一旦进来了,再想出去便难了。”
李七郎道:“我明白,我并没有打算虎头蛇尾,半途抽身。”
紫膛脸大汉道:“阁下知道为什么这个圈子难进么?”
李七郎道:“陆领班请指教。”
“好说。”紫膛脸大汉道:“亲王府不比别处,来历不明的人不要,出身不正的人也不要,阁下一无熟朋友引荐,二没”
李七郎道:“贝勒爷跟二格格他二位”
紫膛脸截口说道:“阁下当知他二位根本不谙江湖事,做事只凭自己一时的好恶,全不考虑后果与利害,毫无经验可言。”
李七郎道:“陆领班的意思是说他二位想帮忙也有困难?”
紫膛脸大汉毫不客气地一点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陆某人受王爷知遇,蒙王爷厚恩,吃用全在王府,不敢不忠人之事,份外谨慎。”
李七郎点头说道:“是理,应该如此,这么说,陆领班以为我该怎么办?”
紫膛脸大汉道:“恐怕阁下只有一条路”
李七郎道:“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可是?”
紫膛脸大汉点头说道:“正是。”
李七郎道:“那么贝勒爷跟二格格处怎么”
紫膛脸大汉道:“阁下该知道,王府中当家主事的不是他二位,类似这种大事,他二位做不了主的。”
李七郎道:“假如王爷能破格收留呢?”
紫膛脸大汉笑笑摇头道:“阁下,那天晚上的事,王爷十分震怒,拍着桌子命我拿阁下治罪,我看这个希望很小。”
李七郎道:“陆领班,我是说假如。”
紫膛脸大汉道:“根本没有这个可能”
李七郎道:“陆领班该知道,世间事很难预料,变化也往往出人意外。”
紫膛脸大汉微微一笑道:“阁下既然这么说,我可以告诉阁下,只要王爷能破格留用,我自然没有话说。”
李七郎点头说道:“那好,请陆领班带我见见王爷去。”
紫膛脸大汉道:“这个陆某人恕难从命,王爷何等尊贵,万一出点什么差错,陆某人就是赔上性命也担不起这责任。”
李七郎淡淡一笑道:“恕我直说一句,我要有什么二心,就用不着烦劳陆领班领见了。”
紫膛脸大汉道;“王府重地,禁卫森严,要是连你这个人都挡不住,那不就成了任人来去的所在了吗?”
李七郎道:“陆领班自信能挡得住我么?”
紫膛脸大汉道:“王爷厚恩,陆某人敢不舍身以报。”
李七郎眉锋一皱,道:“陆领班要这么说,我还真不好硬闯,只是,陆领班,我要有什么二心的话就不会顾虑这么多了,陆领班以为然否?”
紫膛脸大汉微微一笑道:“话是不错,但职责所在,陆某人不敢贸然行事。”
李七郎眉锋皱深了三分,还待再说。
紫膛脸大汉却已然抢先说道:“以陆某人之见,阁下不妨先回外城等侯,陆某人愿意代阁下禀明王爷,只要王爷肯破格录用,陆某人马上到外城去请阁下就是。”
李七郎道:“陆领班面面俱到,令人感佩,无奈有那夜冒失伸手事在先,我若不自己见见王爷解释-番,王爷必然不肯录用。”
紫膛脸大汉道:“那只有请阁下”
李七郎突然说道:“陆领班不是说,王爷曾命陆领班拿我治罪么?”
紫膛脸大汉点头道;“不错,这是实情。”
李七郎道:“那么如今我来了,陆领班就当拿住了我,现在就把我呈交王爷定夺不好么?”
紫膛脸大汉摇头说道:“阁下有所不知,王爷只命陆某人速拿阁下治罪,并未要陆某人拿住阁下之后非呈交王爷亲自定夺不可,陆某人可以全权处理,只在事后禀明一声就行了。”
李七郎道:“难道王爷不怕陆领班随便找个人”
紫膛脸大汉道:“王爷从来相信陆某人,陆某人既不会也不敢这么做,要不然的话,王爷也不会把这份差事赏给陆某人了。”
李七郎道:“那么,陆领班要我从哪儿来,回哪儿去,这样岂不是纵了我这个王爷严命缉拿的人了么?”
紫膛脸大汉道:“事非得已,我宁可自己被王爷降罪,或者受顿重责,也不敢让王爷受到一点惊扰。”
李七郎皱眉说道:“这就麻烦了”
紫膛脸大汉道:“阁下如果一定要陆某人领见的话,也可以,阁下务必要答应陆某人一个条件。”
李七郎道:“陆领班有什么条件?”
紫膛脸大汉道:“阁下得让陆某人制住阁下的四肢重穴,然后陆某人才敢放心大胆地带阁下去见王爷。”
李七郎眉锋一皱,摇头笑道:“这一点我恕难从命,像现在这样去见王爷,王爷若是不肯留用而坚欲降罪的话,我还可以跑,要是我四肢重穴被制,到时候我跑都跑不掉,岂不是死路一条?”
紫膛脸大汉微一点头道:“阁下顾虑得极是,那么阁下可以不必答应。”
李七郎道:“陆领班”
只听急促步履响动,东跨院里快步转进一人,来人五十多年纪,身材瘦削,唇上留着两撇小胡子,深眼,隆准,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极富心智,工于心计的人物。
一件长袍,外罩马褂,看上去很是气派,那气派跟紫膛脸大汉这种出身江湖的人又自不同。
他一进来,众护卫纷纷躬身施礼:“博总管。”
那老头儿忙含笑摆手:“诸位兄弟别客气,别客气,都是自己人,一天都见好几回面,老这么多礼还行,那能把人累死”
这老头儿看起来很随和,其实他是圆滑会做人。
话锋一顿,他抬眼望向紫膛脸大汉:“英杰老弟,王爷叫我来一趟,恕我没打招呼就进来了。”
紫膛脸大汉道:“您这是哪儿的话,像您,内院都随便出入,何况是我这东跨院,您有事儿?”
那老头儿目光一转,落在李七郎身上,含笑道:“这位英雄可是李七郎?”
李七郎点头说道:“是的,老人家,我正是李七郎。”
紫膛脸大汉道:“怎么,博总管”
那老头儿转过头去道:“王爷让我来传个话,请英杰老弟陪这位英雄过去-趟。”
紫膛脸大汉一怔道:“怎么,王爷要见他”
那老头儿道:“贝勒爷跟二格格已经见过王爷了。”
紫膛脸大汉两眼一睁,道:“难不成王爷答应”
那老头儿道:“看看再说,看看再说,英杰老弟,王爷现在书房里,我先走一步回话去了。”
话落,他摆摆手转身行去,边走还边向众护卫打招呼:“诸位忙,诸位忙。”
此老当真是够圆滑,够会做人的。
等得老头儿出了东跨院,紫膛脸大汉二话没说,脸色一整,沉腕摆道:“阁下请。”
李七郎道:“陆领班,不用制我穴道了么?”
紫膛脸大汉道:“陆某人有舍命之心,不必多此一举。”
李七郎倏然一笑道:“冲着陆领班这句话,我也要好好交交陆领班这位血性朋友,请放心,我绝不让陆领班有半点为难就是。”
迈步往东跨院外行去。
紫膛脸大汉-声:“阁下高义,陆某人先谢了。”
大步跟了上去。
紫膛脸大汉一路紧傍着李七郎,出东跨院进正院,然后又从正院进了亲王府的重地,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