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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徒弟差不多都能独当一面,我自己的人生也已经在某种阶段停滞很久,是时候好好休息了,没必要还让自己这么累。驱车来到约定的咖啡厅,方依依已经先到了。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时也是这样,我提前三十分钟到达约会地点,她比我还早。瞥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方慧敏,看到她护犊子似的模样,我不由得觉得好笑,在她们跟前坐下。
本来我觉得有什么事回家说就好了,但方慧敏特地找了这么一个公共场合,自己也死乞白赖的杵在一旁,是怕我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吗?
我在别人眼里就这么没修养没台面?方依依抬眸看向我,眼神出乎我意料的平静,或者说是淡漠,仿佛已经对任何事都不再期待,怎样都无所谓了。
本来我以为她躲了好些天,可能情绪上会不稳定,毕竟孕妇嘛。如今看来,虽然她的精神状态谈不上好,但至少能够坐下来好好谈谈,是好聚好散还是怎样,终究得把这件事情解决。
“你好像瘦了。”我开口打破沉默,手里搅拌着服务生刚端上来的咖啡,我甚至还有闲心端起礼仪不让茶匙砰到杯子发出声响,道:“几日不见,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方依依低下头没有说话,方慧敏插了进来扯了些没营养的话想要活跃气氛,我没搭理她,对方依依冷言道:“谈谈吧,先说说那个男人是谁?”
方依依仍然沉默以对,我往沙发上靠了靠,叹道:“你这样不行啊,若不愿意开口就算了,我也不是爱说话的人,不喜欢没效率的事”
“书全你别急。”方慧敏打断我,又掐了方依依一下,急道:“搞什么鬼呀?之前怎么答应我的?”方依依抬起头:“事到如今,那男的是谁还重要么?”
“不重要,但沟通总得起个头。仔细想想我对你的过往一无所知,以前我不问并非是我没兴趣,而是觉得你不愿意说那我也就不问,活在当下就好了,可结果呢?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个交代么?至少把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讲清楚,让我知道我娶了个怎样的女人。”
我本想掏出香烟,但这不是能吸烟的场合,加上是在孕妇面前,只能把烟瘾强行压下去,方依依端起温水喝了一小口,想了想,然后平心静气道:“那是6年前”
嗯?这开头怎么好像在哪听过?方依依话音还没落,方慧敏又跳了出来,嚷道:“你怎么不从宇宙大爆炸开始说起?”说完还有意无意的瞟了我一眼,显然是小小的怼了我一下。
毕竟昨晚我就是用这话来噎她的。我颇为无奈,只觉这丈母娘杵在这当真多余,压下方慧敏的话头,拿出副大概算得上是和颜悦色的面孔,对方依依说:“没关系,有得是时间,说吧。”
方依依闭上双眼,似是下了某种决心后,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遇见齐德鑫那年,方依依二十一岁。到上海读设计,与男友分手,与老妈决裂,爲学费发愁,人生从没那么狼狈过。分手的那天,提着行李箱的方依依从出租屋里出来,追上来的男孩一身酒气,满脸胡茬,死死的拉住提着行李箱的方依依,粗鲁的咆哮:“方依依,你他妈给我站住!
爲什么?你他妈告诉我爲什么?”交往了两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但看清一个人却也足够。“放开我!”扯着被攥住的手,方依依大喝。
男孩并没有理会她,死死拉住她的手咆哮依旧:“是不是因爲我没钱?是不是?你说啊!”方依依笑道:“林孝南,钱并没有那么重要,是我跟你已经没有在一起的理由。别的我也不想多说,你做了什么自己清楚。这两年,我从未对不起你什么。”
那话让叫嚣的林孝南一下就没了底气,但他仍旧不理解,这天底下哪个男人不会犯那样的错误?
只要他爱她,爱的只有她,不就足够了?看到这个曾经喜欢的男生这副模样,方依依彻底死了心。
那天,大学城地铁站附近那间小房子里,少了个漂亮的小个子姑娘。离开与林孝南合租的租屋,依依搬到同学于美佳那里。
美佳是上海本地人,家境如何依依不晓得,不过明明是个本地人还独自一人租了间很不错的公寓,显然比依依宽裕得多。
作爲朋友,美佳与内敛的依依截然相反,是个很乐观,有什么就说什么的人。所以那天依依敲开美佳的门,这个一头长发的姑娘靠在门框上跟依依说:“我说什么来着?
那孙子根本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你原谅他一次,他必蹬鼻子上脸,以爲你不在乎。”依依深呼一口气,道:“到底收不收留?不收留我另寻去出。”
见依依一如当初一样不听自己的“老人言”美佳向外做了个请的手势:“您请便。”
“于美佳!”依依气得大声叫美佳的名字。见她生气,美佳没好气道:“喊什么喊,进来吧。在上海除了我能收留你,还能有谁。”拉着笨重的行李箱进屋,抱住美佳,她便道:“就知道你最好了。”
方依依到上海读大学的第二年,与在大学认识的男友林孝南分手,没有什么“他没钱,我嫌弃他另找有钱人”的狗血剧情,哪怕她前男友是这样认爲的。
作爲上海本地人,但林孝男一直不是什么富人,靠着父母供养读大学,却对女孩子很大方,所以身边女伴不断。
跟美佳说起这两年跟男友的点点滴滴,听着故事的美佳却吐槽无聊没有爆点:“方姑娘,作爲东华的优秀学生,你怎么能谈这么不带感的恋爱。怎么也得超级富豪,高档跑车,小三斗正妻的情节啊。”
“这太狗血了,于美佳。”“方姑娘,狗血才有看头,每当回想起来,心像被剜过一样疼,疼过才能吃一堑长一智。乖,明天我带你钓个长期饭票去,林什么南的那种臭鱼烂虾忘掉就好了。”
离开林孝南那晚,睡在于美佳的公寓里,依依并没有失眠,但也没睡太安稳,梦里好像是离别许久的家乡,可家乡这个概念对于她来说过于模糊,从小跟着妈妈东奔西走,如同无根浮萍一般,依依习惯了没有依靠。上海东华大学,算是有一定历史的学校了,隐约记得当年还叫纺织大学的时候,依依的老妈就是从这所学校出来的。遥记小时候,依依常坐在做裁缝的外公怀里。
看着那些柔软的棉布,丝滑的缎子,还有那些色彩深沉,用在男士西装的高档料子。那是一个色彩斑斓的世界,引着小小的她一步步的走进,然后再也没放她出来,自费到上海念书,尽管依依成绩很好,每年都会拿到奖学金,但杯水车薪。几乎没有课程的时候,她就会去打工,去秀场,或去那些定制服装店做店员。薪水虽然也不多。
但她却做得快乐,只有在实在难以度过的关口,她才会打电话回家要老妈救济。她长这么大,最痛苦的就是老妈对她那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仿佛她根本就是个多余的人,从来就没在老妈身上感受到爱。这让她无论有任何事都很难向老妈方慧敏开口,每当打电话回家,虽然依依没有直接提及。
但每次挂掉电话后钱总是会打过来,这种理解甚至让依依讨厌到痛恨的地步。她不知道该恨谁,也许恨自己吧。开门的声音传来,一手支着下巴的依依回过神,尽管心情不好,还是扯了一抹大方优雅的笑容给顾客。
“您好,欢迎光临。”彼时的方依依在杰尼亚的定制店做店员,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齐德鑫。他进店的那个下午,午后的阳光自窗沿照进店里,他就站在光晕里,身着一身淡灰色西装,上衣的口袋插着袋装手帕,白衬衣的袖子整齐的排列着精致的袖口,长短适中的头发,柔和的相貌,干净又温柔。
在这样的高档服装店做了半年的店员,她见过很多优雅内敛的绅士,只不过那一天,只觉得在她面前的他,完美的无懈可击。“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店里的招待迎上去,礼貌的问来人。
“我需要一套晚宴西装。”“您什么时间要,若定制的话,我们需要爲您量身裁衣,若是急需,我们也有不错的成品任您选购。”
“定制。”其实这样的定制店铺,往日里并没多少客人,来的一般都是熟客或富商。那日请他坐在沙发上稍等,店员去拿布料样册,依依则爲他泡茶。放下之后,一直沉默的客人抬头,盯着依依许久,道:“你是”微微一愣,依依讶异:“嗯?”
客人摇摇头,不再看向她,说了声抱歉:“不,没什么。”店里有明文规定,不能与客人闲谈,依依默默一笑,没有再说什么,退回柜台里。没过多久,裁缝来到店里,爲他量体裁衣后,又问了喜好与舒适度,才确定送衣时间。
前前后后不过一个小时,他就花掉了将近十万块,爲他结账的时候,方依依只想,他是做什么的这么有钱。
收款,确认,她把账单给他签字,消瘦的手指执着黑笔,龙飞凤舞的在账单上写下他的名字,她只看清一个字,齐。
他离开,阳光仍然正好,招待打开门,他迎着阳光走出去,背影浸在金色的光影中,让人觉得耀眼。那天下班,依依得爲那个齐姓客人选择的布料调货,离开店里已经是晚上八点。
晚上的夜风有些冷,她把手插进口袋里,往美佳的住处走,一边盘算着这段日子的开销。想想人家随手几万块定制的西装,自己读大学开始就已经不买衣服了,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不免感到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