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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圣陶说教育就是培养习惯,云虫先生说不能教给学生方法的老师是教书匠,纵容教书匠横行的体制是刽子手。
佟校说升学率是体现教师能力的最硬的标尺,林三柱说分分分就是学生的命根儿,白露说学生就象海绵里的水,你不挤他不出,你不挤总有人挤,等别人挤干了,你再想挤都挤不出来了“最后倒霉的还不是你”?
这是一些共存的真理。一套用来说,一套用来做。我的工作经常出现障碍,关键就是我混淆了二者的关系,毕业班的课上了一个多月,就有家长告状来了,说我不给学生留作业是工作轻浮误人子弟。佟校接到举报马上找我。
“不过我已经跟家长谈清楚了,我说我们麦老师绝对是少有的优秀教师,他怎样做肯定是有自己的教学计划。”佟校的话让我窘迫恼怒的情绪平静许多。
“不过,”佟校又说“不过”:“麦麦啊,你也不要太理想化,那些学生不狠管不行的,你放一放他们就松一松,得寸进尺啊,这紧箍咒一天也不能给他们松开,要天天念、时时念才成。我一直是鼓励老师搞创新的,可是这创新的目标也只能以提高成绩为纲,纲举才能目张嘛,其他的想法你最好先放放,不现实——我这可不是批评你,我是深有体会啊。”
佟校起身去倒了两杯水,放我面前一杯,继续说:“我体会到什么?中国这教育就是糟蹋孩子来的!初中高中我都呆过,你看看学校培养出那些孩子,一个个木头似的,除了啃书本,过马路连红绿灯都看不懂,老师教的那一套跟社会完全是两码事儿嘛!”
“没错,佟校。”我来了精神,终于找到知音了:“现在的这套教育方式,把学生的灵性、个性都给磨灭了,他们脑子里除了干巴巴的书本知识,就是空洞的道德啦理想啦,等一到现实中去,能力全无,矛盾全出,梦想扑扑地破灭,这才开始醒悟,痛骂学校教育害了他们,我可不愿意背这个骂名啊。”当时我并没有意识到,其实我自己就是这样一个脑子里充满了“空洞的理想”、最后让现实打击得“梦想扑扑破灭”的牺牲品。
佟校转了话口道:“科举八股,学优而仕,几千年就这么下来了,凭借一两个人的热情和理想主义是改变不了的,这是整个国家的问题,不是你或者我的问题。麦麦,你搞创新,我从来没给你制造过障碍,各方面的压力我也在背后替你扛了不少,我就是相信只要经历了这个摸索的过程,你就会回到正规的道路上来的。现在是时候了。”
佟校的态度已经很明确。
我沉吟着妥协道:“您说的对,佟校不过,如果我一直教初二,您会支持我继续按我的想法教学吗?”
佟校笑了:“你以为我舍得让一个优秀教师在那种试验中浪费青春?”
我苦恼地笑了一下,佟校又自信地总结道:“好钢就要往刀刃上用,否则我这个领导也不称职了。”
我说了几句叫领导放心的话,下楼时脚步沉重,嗒嗒地踩在一格格的阳光上,楼梯的铁管扶手有些凉。
韩新颖迎面走来:“麦麦,校长在么?”
“在。”我看韩新颖一脸的不忿,估计又是找佟校发难去,听说为了调动工作关系,她跟佟校长闹得挺僵。佟校坚决不批,说新老师一日不来,她就一日别想离开桑树坪。工作需要,佟校说这是工作需要。
前两天,又听曾月红念叨,说韩新颖也准备进修,去跟佟校讲,申请报销学费的事,结果也没有通过。佟校的理由是:教初中大专学历已经合格,学校只对政策规定的进修标准实行资助,小果和小欧都符合条件,韩新颖不行。曾月红透露,真正的原因并不在此,关键是佟校知道可能接收韩新颖的几个学校里恰恰有个是高中,需要本科学历——你想用我的钱进修,然后给别人效力去?想的美!
曾月红的消息应该来自邵主任。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消息肯定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传到韩新颖耳朵里,小学那帮老师的嘴可闲不住,荷兰风车似的。
我回头望一眼楼上,韩新颖已经进了校长室,我不觉莫名地感慨了一下。
小欧怒冲冲地从教室那边冲过来,看见我,脸色和缓了些,我看出她的眼圈有些红,要哭没泪的样子,不禁笑道:“怎么了小欧?又跟学生动感情了?”
“这帮该宰的货,气死我了!”小欧强笑着,努力让自己显得超脱:“就那个肖壮,昨天刚让我留了一个小时,今天上课还算老实,我说问他个问题吧,喊了三声他也没动静,仔细一看,敢情弄个耳塞子听歌哪!让我抢过录音机给扔后窗户外头去了。”
我笑道:“一班后窗户外边那块菜园子,正是肖壮他们家的,你倒会选地界。”
小欧哭笑不得地说:“你别拿我穷开心了,一会儿我告诉赵老师罚他!我自己是懒得跟他置气了。你算躲了清闲了,你还不知道初二这帮学生多疯?杨小伟昨天又跟大牛动手了,俩人都见了血了,让他们这么一折腾,好学生也甭想塌实学习了。”
我望了一眼初二办公室那边,透过窗户,隐约见大牛正端个水杯翻着嘴唇白话着什么,不由得笑道:“听说了,大牛说问题要不解决,他就罢工,今天这不上课了吗?”
“上了,唐姨上午给他送一兜水果来,贴心话没少聊呢。其实他那手是自己在讲桌上滑的,杨小伟那耳垂可都豁了,干什么呀?还真跟他们玩命?”小欧啧啧两声,有些后怕起来似的。
“还是初二好玩啊,毕业班真是没意思。”
我跟小欧拜拜后,直接回了办公室,小果正吹胡子瞪眼地跟一个学生叫劲,怒冲冲地告诉他衬衫是shirt不是shit啦!shit是混蛋扯淡是下流语言!我的心有点乱,站在窗户前看宋学谦给小学生上体育课。宋老师真有耐心,正抱着一个白胖的女孩儿往双杠上送,后面还小燕儿似的排了一队呢。那些男孩子在玩跳绳、丢沙包。宋老师也够有创意,反着教啊。
小果发完了威,轰那个学生走人,我见缝插针地吩咐到:“朱中润,告诉你们班同学,上晚课前把文学常识部分的活页笔记交上来。”
“哎呦麦老师,您咋不早点说,我还没写呢。”朱中润做五雷轰顶状。
我轻描淡写地说:“‘早点’说,我还晚饭后说呢。交不齐的人晚上多留一会儿,给我补上,一共不过三张纸嘛。”
朱中润呼天抢地地跑了,我恨恨道:“我从开学那天就告诉他们逐步积累,将来总复习的时候多省事?背下一页扔一页,看着手里负担越来越小,心里也塌实不是?可这些家伙真不给面子啊,看来不下黑手不行了。”
苏家栋慷慨道:“咳,你别说慢班这些屎货了,就是快班的学生,你不天天上紧了发条,他们还自己褪套儿哪。”
曾月红也感慨着:“当这个毕业班的老师,就要肯付出辛苦劲,其实就是卖血卖汗挣那两块半的补课费呢。”
这话叫我别扭,好象我平时鼓励学生提高学习自觉性是为了自己能够偷懒似的,而且她提什么补课费的事,也让大家都不舒服。
这些学生晚上上课,每人每月要交30块钱的“上进费”56个人是1680元,补课的老师每节课有2块半的津贴,除了周日晚上放假,俩班每月一共有200节左右课要“补”全体毕业班老师的补助加起来也不到500块钱,曾月红就总污蔑学校领导是资本家,雇佣我们这些廉价劳力打工,家长和学生那里也另有怨气,只是没有明着发出来而已。
除了曾月红,我真的没听过谁计较辛苦费的事,大家好象的确不愿意在那上面用心思,白露他们计较的只是能不能给他们多安排一两节课,他们总说自己这一科需要更多的时间给学生补习。曾月红对这个倒不太热心——大家都知道,每个礼拜日晚上,曾月红家里都有几个学生去开小灶,据说她的出场费是每晚十元,这样她一个月下来就另有二百块左右的收入,远远超过了我们那时候的基本工资。
大家集体对曾月红表示不屑,这些老师在课后给学生开的小灶不比她少,可谁也没觉得应该向学生收费。曾月红也许不知道大家看不起她,时不时还向我们宣扬她的观念,说现在就是市场社会,付出就要有收获,老师怎么就活该为学生耽误时间,那可是业余时间啊,自己的正常生活被破坏了,学生补偿一下不是“太应该”了吗?她说她原来呆的那个“普中”的老师都这么干:“人家那脑筋是跟上潮流啦”
显然,我们这些学弟学妹已经落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