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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上纲说:“一班的成绩还算理想,二班可就惨了。”
我说惨到什么程度?
怕你受不了打击,我都不敢念成绩。
我说您就招吧,我坐稳当了。
皮上纲举着成绩单,慢悠悠地说;“这90多分的学生跟80多分的一样多,70分朝上的学生也一样,布局倒挺匀称。”
我说那不奇怪,学生水平本来就参差不齐嘛,得90分的几个啊?
皮上纲痛苦地说:“零个。”
我愣了一下,然后跟其他人一起笑起来:“这么说一个过70的也没有?”
“23个学生,就7个及格的,看着一个个挺机灵的啊,敢情一窝儿水子!”
我冷静了一下,安慰皮老师说:“您那是在重点中学教好学生教惯了,别叫这些孩子把您吓个好歹的。”皮上纲说:“我不着急,我着什么急?学生就这水平,老师干着急没用,什么学生咱就什么教法不得了嘛,你校长也好家长也罢,总不能不顾现实,要我把弱智给培养成华罗庚陈景润吧?没有好种能开好花?”
小果说:“皮老师您这话我爱听,您要是学生家长多好。”
“嘁!我儿子要这德行的,我打不折他腿我管他叫爹!”皮上纲话一出口,办公室里马上油煎水爆地腾起一片笑来。
皮上纲进一步申明:“不管怎样,我尽职尽责,好学生赖学生咱一视同仁,最后学成什么样,那是他们自己的造化,我努力教了也就得了。”
我说您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就怕哪个老师不理我们班那些孩子,人都说这孩子越是赖,当父母的越是爱,我看这总说师生如父子,到真事儿上还是得露原形啊。
小果说你别拐弯挖苦我啊,我对二班可够狠的了,以后还得更狠,谁不好好学也甭想过关!我说贤弟你就是英明,不过别把孩子们给挤兑残废了。小果说那就由不得你了,你还想左右都占理啊。
魏老师回来后就赌气,说一班有几个学生快不知道自己是干什么的了,再这么下去,非把他们轰二班去不可。对如此明目张胆又发自内心的呼唤,我只能苦笑。
下一节课又是教师例会,佟校说10月份要评职称了,工作满一年的老师都得准备填表些材料,希望大家重视。
会后,傅康给初中组的几个办公室挨个送表格,到了我们这里,还特别嘱咐我们几个认真填,不要应付,他说这是佟校专门要他传达的。
皮上纲已经是中教高级,所以不跟我们掺和,只说:“这下又热闹了。”
魏老师笑道:“这里评职称没有普教闹得那么凶,这里的教师走企业级,技术职称,不过发到手的还是教师职称证,这是老师们民主表决的,场部才同意。”
“那图个什么呀?”
“企业职称长工资比教育职称高啊。”
“呵呵,那就得争得更凶才对,也许这里的老师素质高,我们那里可是评一次职称闹一回内战,想不开喝药儿自杀的都有呢。”
我说那又是图什么?就为那一级职称长几块钱?
皮上纲说,谁知道为什么!可能主要是面子?我也不瞒谁,反正我为评这个中高是送了好几百块钱的礼,要靠升级长那几块钱,得挣几年呢,咳,其实也不寒碜,大伙都送,谁装清高就没谁的嘎渣吃。说穿了,其实还是为个名分,觉得职称低就“恒等于”水平差呗,尤其看见那些明显不如自己的老师比自己职称还高,谁心里能平衡啊?
魏老师沉吟了一下,说:“也对,以前这些人不争,是因为局里对学校放得宽,只要工龄够了,几乎人人有份,跟发劳保似的,估计现在没那么容易了,保不准要闹矛盾呢。你说这国家也是,弄那么多等级干什么?直接跟企业似的,按劳分配多简单?”
小果说:都简单化了容易叫坏人钻空子,到时候谁还玩命干?
皮上纲无法自控地挤咕一下眼,笑道:“这一弄复杂的,照样给坏人留空子啊,而且把原来的好人也给挤兑坏了——你们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我笑起来,说可不是吗,总得给好人留条活路吧,要是道儿都叫坏人给占了咋办?好人就只好往坏人堆里扎了——你不是坏吗?我给你来更坏的——这好人要坏起来,可比纯粹的坏人更厉害,他好心眼坏心眼来回使啊,让你晕头转向。
魏老师服输地笑了,说现在这年轻人啊,说起话来都夹枪带棒的,也摸不清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赶紧弄材料吧,这半天又算糟践了。
正忙得四脚朝天呢,陶丽突然跑来说:“麦老师,我来了几个同学,市里的,他们急着回去,我跟他们聊一会儿就回来。”
我说你这外事活动还挺频,哪聊去啊?
“就在教室外面,房山边上。”
我说去吧,让他们速战速决啊。陶丽谢了,翻身跑掉。
“哼,这个疯丫头,她爹妈本指望把她送市里去能出息,没想到给长疯了。”魏老师显然对我放纵陶丽的做法有见解。
我没接茬,反问小果:“陶丽上课表现怎样?”
“一般般,跟坐礼堂看爱国电影似的。”
呆了一会儿,我不太放心,出去扒了下头,学生们大多在聊天,看见我的脑袋,赶紧都正襟危坐装好人,我没理他们,直接奔了东房山。陶丽不在教室。
六七个家伙正聊得欢,只有包括陶丽在内的两个女孩,其他都是小男生。陶丽骂骂咧咧在说什么,看见我过来,立刻严肃了些,示意那几个人:“我们班主任。”
“老师好,老师好。”
我点了下头,脸上没有一丝笑。那些家伙问候我的声音有明显调侃加讨好的味道,一听就不是什么好油。
我说你们都是陶丽同学?
“同学!”一个蒜头鼻子激动地鼓吹着:“陶丽到了您手里,算见了阳光了——刚才陶丽还跟我们夸您呢,说您好啊,好啊。”蒜头鼻子说来说去,神情有些苦恼了,好象在后悔自己怎么就没多背几个形容词?
我说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快些回去吧,不然怕赶不上末班车了。
“没事儿,不行就住陶丽她们家了,我们谁跟谁,是不是陶丽?”
陶丽看我脸色,有几分恼:“别你妈瞎白话啦,赶紧走吧,我也得上课去了。”
“操,什么时候学这么乖了?看来真是碰上好老师了。”蒜头鼻子丢一句:“刚才说那个事你想想,回头给我打传呼。”说着招呼同伴儿翻过墙头,抄近路向班车站跑去。
陶丽想走,被我叫住问:“你同学?怎么都不上学?”
“他们呀,集体漂着呢,里面有两个已经退学了。”
“这样的朋友,最好少来往,千山万水地来找你,什么事啊?”
“跟我借俩钱儿,想在外面多玩几天呗。”
“不对,刚才那蒜头鼻子的话里有话,你想骗我也容易,不过得想个好借口。”
陶丽看了我两妙钟,终于屈服,目光一错,大咧咧地说:“他们有两个对立面儿,想叫我从桑树坪找几个人去教训一下那俩人,让他们吃点儿哑巴亏,我没答应,麦老师我可不想跟他们搅太深——您还不信?”
我吧唧一下嘴,挥挥手:“信,我信你,你做的对。做人做事都得知道个进退,懂个分寸,这些孩子咱要没能力救他们,能不跟着一起上贼船就算聪明,陶丽你聪明了一回啊,行,不错,先回去上课吧——别跟同学聊天啊!”“他们也不配跟我聊啊。”陶丽获得解放,脚步轻快地跑进了教室。
我避开后窗户,到前门去站了几秒钟,等教室里被我的磁场震慑得清净下来,才回办公室。
我从来不扒教室的后窗户。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回上自习课看小说,就差点儿叫那个扒后窗户窥视我们的老师给吓出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