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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憋不住屁,回去就把征文获奖的喜讯告诉高雪清了,结果弄得那孩子后半天都兴奋异常,又仿佛被施了迷药,放学时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也是个见不得场面的,唉。高雪清已经跟我提议好几次,说她很怀念那些欣赏课,我说你要喜欢,抓时间我给你单独开课,最好再有几个同学,好交流。
高雪清欢欣鼓舞,转天就拿了一大册婉约派词集来要我讲解,让我居然害怕起如此求知若渴的阵势来。我开始担心高雪清因为我而走入“歧途”——就象他们暗示的那样。
高雪清现在偏科偏得厉害——好几个老师都这样评价,高雪清也被叫到办公室挨过几次批斗。初二时高雪清的语文成绩除了稍好些外,与其他科的成绩还是比较平衡的,现在,却成了明显的一枝独秀,老师们的术语叫“偏食”或者“瘸腿儿”想起来就如一个旧社会里营养不良的儿童,不是身子小脑袋大,就是小将军肚挺拔高傲,胳膊腿却显著地细长,看上去惊心动魄地卡通。我相信这不仅和她确实喜欢语文有关,我极力吸引大家热爱“美丽的语文”的做法也罪在当诛。
所以在高雪清受到围攻时,我总有一种压迫感,仿佛他们责难和鞭策高雪清只是一种形式,目的全在于要把邪魔的俯体从她身上压迫出去——而这个“俯体”就是我。
几天后我从编辑部回来,把一摞证书放到校长室了,我说还有一个一等奖,是我私自推荐的一篇,高雪清的,我捎下去了。佟校笑道:“一等奖啊,回头我也看看那孩子写的什么。”我们都没提订杂志的事。在编辑部,方主编倒是提了,我心里不忍,先把刚领的4000字小说的30块钱稿费放回去,骗他说:“其他班还不清楚呢,要学校统一搞,我班里倒是有10本的订数,到时候我自己来取吧。”
自习课上,我叫高雪清出来,给了她那个证书,不等她高兴劲儿清淡下去,就说:“听不少老师说,你最近的成绩滑坡了,怎么搞的?”
高雪清在教室前荒废着的花坛边上沉默了一下,才说:“没兴趣。”
“你的语文成绩那样好,我肯定高兴,不过,负责地讲——你也明白,光靠一个语文,你能考上高中吗?”高雪清垂下眼睑,一副乖乖学生娃准备听训的熊样子,一看学生这样,我就心疼,不象有些老师,看见学生软了,立刻斗志高昂。
我说:“老师讲什么道理,其实你都能明白,你就是一时控制不了自己,对吗?你想想,如果你真的喜欢语文,甚至喜欢写作,那就更该把每一科都学好,文学是需要广博的知识和开阔的视野的。如果你因为一时爱好,偏了科,最后耽误了进一步学习的机会,你就失去了更系统学习的机会,你的爱好也就等于被搁浅了,远的不说,你们农场那个贾思文不就是例子?多爱好文学啊,就是知识不充足,写出来的东西永远是那种小学生作文的水平,观点也幼稚得要命。”提到贾思文,我忽然想起高雪清并不是农场原住民,未必知道这块活宝,赶紧把话拉回来:“如果你真的因为偏科而丧失了考学机会,我也会很遗憾的,虽然你的语文那么好,老师还是希望你能全面发展的。”
我一边说,心里一边矛盾着,我知道其实跟高雪清这样的孩子不用太罗嗦,别看她不言不语,心思比谁都重都细腻。我有一种直觉:这些话从我口里说出来,和从其他老师口里说出来,作用会有不同。
高雪清应该有了想法,却不说,只答应好好学。我也就先让她回班了。
冷不防林小平扒着窗户招呼我:“麦老师。”
我走近了,调侃亲切地拍了一下他的脸:“什么事神神秘秘?”
林小平细声笑道:“我现在的成绩下来了,这回考了倒数第二,估计终于能上您那个班了,嘻嘻。”我说你有毛病吧?你咋考那么混帐呢,是不是诚心不好好答卷子的?
林小平笑得诡秘。
我说真是受什么病的都有,等我告诉魏老师去,你就乖乖受死吧。林小平哭丧起脸笑着哀求:“麦老师别呀?我容易吗?您还真不想要我怎么着?我可是老实孩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我说你整个一杨小伟第二啊,在哪个班不是学习?有这么好的学习环境你还不塌实,非进蛤蟆坑里闹中取静去?你这不是瘾,是病!
林小平说您甭蒙我了,书我没少看,古人云了,有个水果,它江南为橘,江北为枳啊,同一个人,在不同环境里肯定心气儿不一样,我还就喜欢比较宽松的环境,我看您那个班合我胃口,你就成全了我吧,多跟魏老师说说我坏话,就说我没资格在一班呆着了。
我给逗笑了:“人家孟子他妈择邻而居,都是往好地方搬,你倒好,哪赖奔哪扎!我看你是自甘堕落。”说完我马上就恼自己:我那个班怎么就“赖”啦?可这话是自己说出来的,又不能怪别人。
我把林小平越来越往外探的脑袋像象按葫芦瓢一般按回去:“你小子先给我老实学习,抓空扫听扫听,二班现在是不是还那么宽松,我都快给他们坚壁清野了,坚壁清野什么意思懂吗?回去查查字典,吓你一跳。”
我说的没错,至少有那倾向,二班的学生现在也叫我联合小果给管得有些噤若寒蝉了。因为所有老师一致同意:二班的问题首先就是纪律问题,至于学习嘛,本来就是屎缸,也甭指望能淘出什么香饽饽来了,别把臭气传染到隔壁去就行了。
这观点其实是校领导班子给灌输的。
我狠抓课堂纪律,一面是不得不被我所在的集团同化,一面也是有些赌气:你们这些臭崽子,咋就那么不争气呢?下课还不够你们疯?尤其那个被一班淘汰过来的郭杰,扳不倒骑兔子似的没个老实时候,一说他还跟你装傻充愣。前天在政治课上,魏老师又把他轰出来了,居然自己消遣,蹲在教室窗根底下,松动了破花坛的围砖,拿个小树棍儿在那里逗弄蚯蚓玩儿,被刚拉舒服大便的小果提到办公室一通臭骂,郭杰还嘻嘻哈哈,我还没插言,小果先气盛怒起,啪啪就是俩大嘴巴,打得我在旁不禁也肉麻了一下。
“你还知道瞎渣儿寒碜吗?你这德行的,我管你都多余!”
郭杰捂着脸,回过神来,哼着脖子道:“你凭什么打我?你又不是班主任!”我登时消灭了刚刚还有的一抹同情心,手边里厚厚的一本教师手册瞬间就飞了出去,隆重地砸在郭杰的嘴脸上,同时我吼道:“我打你可以了吧?”
白露看我的眼神突然有些诧异。我在她的诧异里立起身时,并没有时间考虑自己是不是很冲动,我只觉得有很多怒火需要找个借口喷发。
郭杰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还在抗议:“是老师就不能打人!”
小果的动作虽然凶狠,毕竟不如我的敏捷,在郭杰叫嚣着的尾声里,他的脚刚抬起来,那个可恶的学生已经出了办公室,小果一脚蹬空,险些抻了大胯,本来愤怒着,突然看着我赞叹起来:“好快脚!”
郭杰是让我一脚踹出去的。
我顺势也跟了出去,郭杰被门槛一拌,跌得更远,一直窜出去,直到被3米外的旗杆扶住。
“你还象个学生吗?要疯!”耳濡目染,我说起那些老师的口头禅居然也如凭空拈来。
我感觉两个班里都有些骚动。
郭杰惊魂未定,还在装傻:“我干什么了我?”“——还嘴硬?!”小果在我身后咆哮,似乎没有我在前面挡着,他就要开着坦克上去镇压了。
“过来!”我命令。当老师原来可以这样威风的。
郭杰磨蹭过来,腿有些瘸似的,小果警告他少装王八蛋。我问:“人家上课,你在外面做什么呢?”小果立刻附和着挖苦:“蹲那儿搞科研呢?”
“魏老师要不让我出来,我能不上课吗?”
“你还有理了是吗?”我一脚又把郭杰踹回旗杆边上,心里的火气还没有消散的迹象。当时,哪还顾得“你的鞭下有瓦特,你的冷眼里有牛顿,你的讥笑中有爱迪生”啊。
下课铃响了,我下意识一回头,明亮的阳光里,佟校正在远处的楼台上站着,见我回头,转身进了屋,我心里更加没好气。
魏老师下了课,过来先顶了一状:“郭杰你可以啊,上课睡觉,还说在仔细品味我的课呢,哈喇子都出来了你还没睡觉?麦老师你猜他说什么?他说那是您的课太有滋味了。”跟过来看热闹的几个学生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被我一瞪眼给喝退了。
放在以往,魏老师这些话首先会叫我忍俊不禁,可那天我怎么也笑不出来,联系到上次郭杰往一班扔苍籽的事,再加上白露说郭杰在课上不出几次洋相就活不了的话,我立刻下定决心,一定要根治他,改变班风就从他抓起了!
郭杰落水狗一般被重新提进办公室来,皮上纲也回来了,望着郭杰笑:“喝,扳不倒儿今天还挺塌实。”郭杰斜楞皮上纲一眼,没说话。皮上纲一边落座一边说:“你是赶上好时候了,要搁我刚教书那阵儿,你敢这么看我,眼框子立刻就青了。”
小果威胁道:“我看你再翻白眼儿?你以为我就不能叫你变熊猫?给你戴副墨镜还不容易?”
白露偷笑,心里一定在想,今天是怎么了,全变流氓啦?
我说郭杰你给我听着,我还没那么大闲心了,让你写检查啊?美的你!我知道你手里边老存着一个检查副本呢,好歹改改就交一份,糊弄谁呀?老师都是从学生时代过来的,就你那点儿花活?我从牙缝里剔出来点儿就够你吃两顿的——从今天起,只要上课,别的老师先放放,只要是我和果老师的课,你就给我们后黑板那儿戳着去,什么时候老实了再回座位,不老实就镇压,以后跟你没好脸色了!给你脸你不要啊!
小果说我支持!严重支持!
魏老师说:“我的课,你搬个椅子给我坐最前边来,不老实我就啐你!叫你挺大个子不知道丑俊!”
白露和皮上纲也高举团结的大旗,表示不会再跟他客气,郭杰四面受敌,都快瘫了。
我小结道:“看了么?这么多任课老师都看你别扭,你还有什么不服的?就差一个傅老师了,要不要我领你上楼,看傅老师是不是能挑出你两条优点来?”郭杰听道我的建议,赶紧表示不用了:“我以后肯定听话。”——后来我也纳闷,以前哪个学生身上都能叫我找出亮点来,现在怎么不行了呢?
郭杰一滚,白露感慨:“治也没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人啊,怎么混,也是换皮换不了瓤儿,甭跟他们上火。”皮上纲笑着,倒显得小果我们的愤慨模样相形浅薄了。
我说我还就不信这个邪,小果,以后你就是我搭档,这个班咱俩一块管了,班主任费咱攒足了酒钱就搓一顿去。小果欢天喜地地答应,魏老师等人只笑我们孩子气,未必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