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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宪兵司令部刑事课?”林重说,“科长是那个叫王一鸣的?他好像很喜欢抢咱们生意。”
“我知道你抓吴小松那事。咱和他们都是兄弟单位,这样的事能让一步就让一步,他们爱抓人就让他们抓去,咱们落得个清闲。”廖静深背着手呵呵一笑,“共产党嘴硬着呢,假如抓了人审不出什么名堂,弄个逮捕证还得看检察厅的脸色,何苦来呢?”
“可是抓捕吴小松是神谷先生的意思。”林重说。
“噢,那就当我没说……”廖静深若无其事地继续嘟囔着,“这些人有的在国外去吃了几年三明治,有的是吃了几年寿司,大都是喝了一肚子洋墨水回来的,所以性格比较古怪,咱们做领导的应该有容人之量。”
“对了,您让钱斌给我的那个间谍活动报告我大概看了一下。光在关东州的活动的朝鲜独立运动团体就有十五个?”
“其实远不止这么少,这只是咱们警察部掌握的。”廖静深笑着摇摇头,又说道,“你在外久了有所不知。关东州这个地方向来不太平,尤其是三一年之后,这里都要成为间谍乐园了。朝鲜的那些独立运动团体在三一年之前有九个,现在据说至少有三十多个。苏联人、美国人,甚至是英国人,这些都不算什么,最要命的是共产党,他们搞刺杀、搞爆破、搞民运、搞地下印刷厂,到处散发反满抗日印刷品。这些间谍就像割韭菜,怎么也割不完。”
“去年这个时候,溥仪和张景惠面前的红人——满洲的外交部和民生部的两个次长,从安东省坐火车来这里学习交流,这车门一开,运来的却是两具光着屁股的尸体。连护送他们的特高课的人都不知他们怎么死的,那可是专列啊!豪华的!”
“光着屁股?”
“对啊!两人的屁股上各用血水写了一副对联。外交部次长的上联是‘伪外交屁股贴脸’,民生部次长的下联是‘假民生脸当屁股’!”
林重憋着笑,廖静深看他一眼嗔怪道:“想笑就笑出来,这又没什么。当时在现场,神谷先生和特高课几个负责人笑得肚子都抽筋了。”
“共产党干的吧?”林重问道。
“无孔不入……”廖静深叹着气点点头,又说道,“咱们需要注意的是,苏联、英国、美国,这些国家一般是不会让本国的间谍在这里明目张胆地活动。因为这些高鼻梁蓝眼睛的人很惹人注意。所以他们的情报活动都是由他们的代理人来完成的,这些代理人大都是满洲人。如果你在上海抓住了一个间谍,你认为他百分之九十是中共,这应该没错,但是换在这里,就犯了主观上的错误。这种现象是关东州独有的。”
“那这案子后来结了吗?”
“结案?哼,连凶手都不知是谁怎么结?”廖静深摇摇头,歪嘴笑着说道,“后来——”
廖静深本来差点就把话接着顺下去,却突然把它吞了回去。见钱斌迎面走来,他不失时机地说道:“钱秘书,你通知各个科室的人,十分钟后去会议室,我要传达个重要消息。”
然后他看看表,对林重说:“等这些疯子集合还有些时间,去我办公室,我哪儿有好茶。”
来到廖静深的办公室,林重主动沏了两杯茶,见廖静深拿起笔在台历上写了些什么。
“樊晓庵托我给他女友换个工作。你瞧我这记性,现在还非得把它记在台历上。咱男人一过四十五马上就老了……”廖静深拍着脑袋自嘲道,又说,“你夫人要是想换个工作,我倒是也能帮上忙。”
“她就是一家庭妇女,脾气也不好,还是比较适合在家带孩子。”
“看来咱们英雄所见略同,女人最适合呆在家里,那些事业型的女人交际太广泛,不好弄。”廖静深又笑道,“林副科长,这关东州蟠桃会里的各路神仙我都介绍完了。咱们特调科刚组建不久,对于今后的业务发展,你有何打算?”
林重观察着廖静深在台历上记笔记的习惯,笑笑说:“我回来得比较仓促,也没什么具体的打算。反正我支持您的一切主张,至于以后,我还是先熟悉一下情况再说吧!”
林重想了想又说:“对了,吴小松还被押在咱们这里,我看他作用已经不大了,是不是和其他犯人一起先送去关东州监狱等检察院起诉?否则再抓几个人的话,咱这地方就挤不下了。”
“完全可以,按照咱们的工作章程,你是主管业务的副科长,这些你说了算,所以以后没必要征求我的意见。”廖静深微微笑了笑,又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过老弟啊!你刚回来不久,这关东州官场上的很多情况你可能不是很了解,做老哥的给你提个醒。咱们满洲人在这里,纵然做到你我这个级别,也只能算个二把手。所以无论你做什么,神谷川先生没意见,我就没意见。因为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只是给他们打工的。”
“日满亲善,这道理我从小就明白。”林重笑了笑。
这时,钱斌用电话告诉廖静深,大家已经都在会议室等着了。
走进会议室,除了那个扑克脸的傅大姐,其他人交头接耳,似乎没有注意到廖静深和林重的到来。廖静深清了清嗓子,手一伸,冲大家介绍到:“咱们特务调查科新上任的副科长,林重,在外执行任务多年,刚刚回来。”
掌声过后,廖静深侧头问道:“林副科长是关东州本地人吧?”
林重点点头,廖静深满意地说道:“好!咱们特务调查科成立不久,各位大都是从各地选拔的精英,对关东州这个地方不甚了解,都很正常。但是这种正常放在工作中,就会变得不正常,甚至危及生命。不是我危言耸听。上次围捕中共关东州特委一案的报告中显示,有些人居然在追捕过程中迷路了?这简直……”
廖静深没有继续指责,而是话锋一转:“林副科长是土生土长的关东州人,安藤部长给他颁发了关东州警察部的一等贡献奖章。目前咱们警察部只有两个人获得这个奖章,另一位就是神谷次长。”
众人骚动起来,廖静深接着说道:“所以希望以后林副科长可以带领大家解决工作中的各种问题。现在我要说的是,我刚从新京开会回来,就在前不久,张学良和杨虎城在西安给蒋介石搞了‘兵谏’,所以新京的这次会议甚为重要,满洲国八大部和十四个省、两个特别市、一个特区的人都去了。据可靠情报,现在蒋介石和南京方面已经接受了中共的‘停止内战,联共抗日’的主张,所以以后的形势不容乐观……”
翟勋听到这里,想起了自己先前和林重打的那个赌,心里咯噔一下。
廖静深看着笔记本顿了顿,像是发现了一颗宝石似的目光一亮,撇开笔记本说道:“这次新京开会的间隙,我有幸再次当面聆听土肥原先生的教诲。我们探讨了这样一个问题——‘间谍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职业?’土肥原先生的观点令我终生难忘,他说——不是每个人都能当一名科学家,但是每个人都能当一名间谍,前提是只要他能够搜集到情报。所以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间谍不是一个职业,而是一种生活的方式,这种方式全靠演技来表现和维持。”
廖静深说到这里,又看了一眼笔记,肯定地说道:“没错,他的原话是这样说的,一字不差。诸位听听,有哲理吧?当然,土肥原先生还说,这其实也不是他的观点,而是在一个作家的小说中看到的……当然,这作家是谁我就没问了……”
在座的人频频点头交流,对这种观点露出极为赞许的表情,林重也不例外,他心里很佩服能说出这个观点的人。
“话题扯远了……土肥原先生的意思是,我们‘特务调查科’是一个反间组织,我们应该对一切事物、一切人等持怀疑的态度。共产党在关东州的特委高层已经损失殆尽了,但是他们的基层力量还是根深叶茂,现在虽然看似销声匿迹,可我断定,风声过后他们一定会更加活跃,就因为这个‘西安事变’给他们带来的良好形势!”廖静深向后靠着,环视四座说道,“所以我说,诸位一定要把脑子里那根弦绷紧了,因为以后我们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共产党,还有国民党。所以大家要用鼻子去嗅,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听,最重要的是要用脑子去想。找出每一处可疑的地方,让他们无处遁形!”
廖静深看看表,问林重:“我今天开会的目的就两个,一是传达新京会议的精神,二是介绍和欢迎林副科长的归来。神谷次长曾经强调过,会议要尽量少开,而业务要多做,他最反感那些冗长的讲话了。呵,其实我才讲了十分钟。林副科长,你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林重一直在分析廖静深的这些讲话,不免有些出神,这时回过神来说道:“暂时没有了,我刚刚回来,发现关东州这几年变化很大,有些地方我也不怎么熟悉,需要各位同事的多多帮助和支持。”
林重说完这些,向大家来了一个标准的日式鞠躬。
会议结束后,翟勋瞅空跟上廖静深,问道:“科长,老蒋没死啊?”
“哪个老蒋?”廖静深被问得一头雾水。
“蒋介石啊!”
“当然没死了。”廖静深问道,“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他来了?怎么,你想去刺杀他?要是这样,我可以给神谷次长和安藤部长汇报一下……”
翟勋看出廖静深在和自己开玩笑,没好气地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晚上,渔家饺子馆一间包房里,林重的十几位同学围在一张圆桌前坐着。
林重看了看众人,朝有些微醉的翟勋问道:“程东和冯吉书呢?”
“我都挨个打电话了,他们就是不来。”翟勋小声无奈道,转而又站起来说,“哥们儿姐们儿,我说两句。我的大哥,咱们的同学林重,他没死,他回来了!”
“你还是那么不会说话,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一个女同学嗔怪道。
翟勋笑着抹了把微红的脸,脑袋一抬又说:“那我就说点别的。我大哥林重,从小就老照顾我们了。大家都知道,以前在大阪町,我和周勇几个总被日本小孩欺负,我们都不敢还手。但是林重搬来之后,有一次日本小孩又欺负我们,唯一敢还手的就是林重。当时那几个日本小孩特壮实对吧?”
“还行吧?我倒觉得咱们几个当时瘦得跟豆芽菜似的。”林重笑道。
“反正那些小孩打他一次,他就还手一次,把他打倒一次,他就站起来一次。到最后,那些日本小孩都绕着他走。”翟勋朝林重回忆道,“是你教会了我,从此不再当个懦夫。后来……”
“后来你们成了硬汉,我却成了妻管严。”林重接茬道,大家哄堂大笑。
“反正老大,请允许我敬你一杯。”翟勋真诚地拍着胸脯说道,“这杯我干了,你随意。诶?周勇,老大回来了,你是不是也得陪一个?”
“以前的事就别提了,还是咱们一起走一个吧!”林重站起来说道,大家嚷嚷着‘干了’,然后一饮而尽。
“日本小孩是挺欺负咱们的。”那个女同学嘀咕着,她老公在身边捣捣她说,“你能不能不胡说?”
“我说说又怎么了?翟勋不是也在说吗?”
“人家是干什么的?你是干什么的?他说跟你说能一样吗?”她老公道。
酒场快散了,翟勋出去买单,一看账单说道:“这么多钱?最近手头太紧,先给我记上。”
“翟队长,您这个月赊了这么多,不能再赊了。”服务员为难道。
翟勋眼睛一瞪还想说什么,却被从卫生间出来的林重拦住。林重把钱给服务员,翟勋无奈道:“大哥,本来是该我请的,这几天窑子里出了点事……”
“怪我,今天这菜点多了,我请。”林重又对服务员说道,“给我再包一份鲅鱼饺子,带走。”
“你也知道,我的钱全花在我弟身上了。”翟勋道,“所以你说,谁敢要我这样的人?”
“他还是那样?”林重问完,见翟勋点了点头,于是掏出几张钞票塞给翟勋,“回去给他买些东西,拿着吧,都是兄弟。”
“大哥,我跟你打的那个西安事变的赌,我还没钱给你呢!你这……”
“兄弟之间开个玩笑你也当真……”林重笑着摸了摸翟勋的后脑勺。
翟勋眼圈微红,和林重搭着肩膀出了酒店。林重故意对翟勋说道:“今天高兴,喝得有点高。不早了,钱秘书今天还提醒我,明天要开会。他心还挺细,我需要的资料都是他拿给我的。”
“你千万别把那操蛋玩意儿当弟兄,你知道我跟周勇在东关街抢地盘的事是谁告诉神谷川的?就是这小子。”翟勋看着背后的周勇,悄悄地给林重说道。
“他没什么背景吧?敢干这种事?”林重不解地问道。
“他有个姨夫,你知道是谁?”翟勋说,“就是廖静深。你别以为廖静深没什么本事,他的道行老深了。”
俩人正想告别,周勇却站在车跟前说道:“急着回家干什么?我请你们去泡温泉,醒醒酒。”
三人驱车来到一处室外温泉,周围是幽静的松柏林,还有几座日式的凉亭,一条崎岖的鹅卵石小路通向温泉池。三人泡在温泉中,从氤氲的水汽里抬头仰望着满天星光,一个竹木的茶盘漂在水面上,各自呷了一杯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