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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重告别章鲁,回到警察部,和正要出门的翟勋打了个照面。见翟勋眼圈发黑,略带憔悴,林重问道:“怎么这么憔悴?干嘛去?”
翟勋苦笑道:“昨天一个讯号被电讯组捕捉到了,我们像彪子一样跟着傅大姐的测向车转了半宿。除了撒尿,连晚饭都是在车上解决的。”
“后来抓到电台了吗?”
“要抓到了我还能在这呆着?早去审讯室了。得亏没抓到,要是抓到了就又有的忙了。”翟勋打了个哈欠又说,“我得去补一觉了。”
“我办公室的隔间里有床,要不你先去那儿躺会儿?”林重问道。
“有床?那床上有女人吗?”翟勋嘿嘿一乐,“我得去趟东关街。”
俩人的对话被正朝他们走来的廖静深听了一些,翟勋给廖静深打了个招呼就走了。廖静深把林重叫到办公室里,对他说道:“老弟,有句话你得听我劝。你是副科长,翟勋是你的下属,下属对你的态度决定了你在咱们课的威望。我知道你俩从小一起长大,但是他应该对你有应有的尊敬。”
“谢谢廖科长。我其实不介意。”林重笑了笑。
“你看看。这官场上的很多事都很微妙,有时候并不能单以人情来划分,尤其是在咱们关东州。”廖静深又说,“你就没发现,自从‘卢沟桥事变’之后,日本人和咱们之间好像多了一层什么东西吗?所以在这个时候,我们才更要兢兢业业才是。”
“要不说您先知先觉呢?其实我隐约有这种感觉,但是一直没意识到。”
“昨晚的事你都知道了?”
“刚才听翟勋讲了几句,知道得并不详细。”林重故意借机抱怨道,“其实您说的关于尊重的问题我也想过,可能是我比有些人年轻,他们是对我不太尊重。”
廖静深身子向前倾,听林重又说:“咱们电讯组的傅组长好像一直防着我,昨天您让我负责接收新设备,她一把就把无线电测向车的参数手册抢过去了,还说是您让他这么做的。这让我感到很莫名其妙。”
林重说完观察着廖静深的反应,只见他抿了抿嘴,颇为尴尬地说道:“这,这是哪儿跟哪儿?我是这么给她说过,但这是规定……”
“我明白,我以为您让我全盘接收呢!其实那个手册我也根本没想拿,我看着那些数理化方程式就心烦,但是当时旁边还有樊晓庵和钱秘书等人,这也太让我难堪了吧?”
“你说得完全合理,这老傅也真是的,其实她平时对我也这样。这人就这性格,咱们为了工作互相理解理解。”廖静深看着颇为不满的林重,又补充道,“回头我也给他提个醒。”
“您知道的,我要是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就根本不可能给您这么说。”
“明白,都明白。我想想啊……”廖静深眼睛看着桌子嘟囔着,“我正好要跟你说昨晚的事,现在让傅组长来跟你说更合适。”
廖静深刚想给傅剑凤打电话,林重说道:“电话我来打吧!这种事我自己来处理,免得您为难。我再给其它几个科室的负责人打个电话,咱们开个会,听取一下他们对新设备的使用反馈。”
“好,这样最好。”廖静深满意地笑道。
会议室里,廖静深说道:“现在各个科室都领到了新设备,我和林副科长想听听你们的使用情况。”
翟勋先说道:“我看了一下我们行动队新到的那批枪,有三分之二是旧枪,听说是从宪兵司令部和其它地方淘汰下来的。”
“有这种事?”廖静深看向林重,见林重摇了摇头,又问翟勋,“你听谁说的?”
“朋友说的。再说了这是事实,以前他们也不是没这么干过。”翟勋不满道,“宪兵司令部总是跟我们争宠,而且他们现在又把特勤组升为特勤课,陆远南带着特勤课办了几个案子,现在牛得屁股都不知道往哪儿搁了。”
“我对陆远南也有所耳闻,他可真是个走仕途的人,据说他有事没事就往关东州厅大楼里跑,这官儿升得比他的老上司王一鸣还快,所以他们用新枪这并不稀奇。这事儿你们可以直接向神谷次长反馈。”廖静深又问樊晓庵,“你们呢?”
“新来了一批仪器和化学药品,正好用来核对前几天提取的一些指纹和血样,效果还不错。”樊晓庵说道。
“傅组长,你们新来的装备怎么样?听说你们昨晚捕获了一个讯号,但没什么结果,是不是装备或技术方面出了问题?”林重很自然地问道。
傅剑凤嘴唇动了动,正在犹豫,又听廖静深说道:“傅组长,林副科长是一级警视正,又是你们的领导。除了那些规定的机密以外,你们应该对他有应有的尊重和信任。安藤部长是非常信任他的。虽然他比你们有些人年轻,但是我们这里是不看年龄而看能力的地方。”
廖静深继续说道:“其实这一点我早就应该在林副科长被调回来的时候说明,当然,我这个话不是说给傅组长一个人听的。你们大家都应该这样。林副科长是咱们本地人,你们有些人可能和他交情很深,有些人可能觉得他年轻,你们有很多人是留日回来的,我觉得日本人最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就是看中一个人的工作能力而不是资历,并且他们下级对上级的态度也是非常恭敬的。大家都知道我比神谷次长还虚长那么多,但你们看我对他的态度如何?你们说是不是?”
听到这里,大家纷纷点着头,交头接耳起来。傅剑凤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了,对林重说道:“林副科长,其实我并没有想向您隐瞒什么。”
“傅组长言重了,我也没有认为你想隐瞒什么。咱们都是为了工作。我有权且必须了解每个部门的工作状态和进展,否则我就无法开展我的工作。”林重说着看向廖静深,见他在一旁不住地点着头。
“你最好是把昨晚的情况向林副科长和大家详细地汇报一下,以免各科室对你们的行动配合过程中产生什么障碍。”廖静深补充道。
傅剑凤听到这里,不情愿地撇撇嘴,对身后的女组员说道:“去把昨晚的行动小结和那些资料拿来。”
说完,傅剑凤又走到关东州的巨幅地图前,用教鞭指着上面的一处说道:“昨晚我们监听到一个新讯号,从发报节奏和手法上来看,节奏明快、手法娴熟,发报者是个老手。经过无线电测向车的侦查,电台的半径范围就被缩小在这片区域。”
“这区域也太大了。”林重说道。
“发报者的发报速度很快,而且没有重复,时间很短。我们只能测出它的大概方位。”傅剑凤接过那女组员拿来的材料说道,“后来我们根据以前掌握的情况,认为它是一部新电台,也就是说它可能刚刚潜入我们关东州。而且按照以往的经验,我认为它是共产党的电台。”
“这也能听出来?”林重故意问道。
“理论上是可以的。国民党发报员大多是经过美、德、英等国培训的,而共产党的则是苏联人培训的,这几个国家发报的习惯都不一样,手法也就不一样。”
廖静深帮傅剑凤解释道:“傅大姐是这方面的权威,去年好像还在关东州情报内刊上发表过对此的研究论文,对吧?”
傅剑凤难得地点头笑了笑。
林重又问道:“假如他发报的时间持续得再长一些呢?”
“如果我们已经完全掌握了这些新设备,那么假如他发报时间再超过几分钟,我一定能抓住他。”傅剑凤胸有成竹道,“当然,还得要大家的配合,比如翟队长。”
“什么意思?翟队长昨晚没配合你吗?”廖静深问道。
见翟勋和廖静深都盯着自己,傅剑凤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希望以后我们进行测向行动的时候,行动队能多派些人手。”
廖静深低头沉吟一阵,说道:“我有个构想。你们每个科室都抽调一些人手,咱们建立一个囊括精兵强将的快速反应小组,如果以后电讯室再监听到什么讯号,那么测向和缉捕的时候这个小组就要派上用场了。”
“这个办法好。”林重说道,大家也一致表示赞同。
“林副科长,你来负责建立快速反应小组,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给神谷次长汇报。我会向他呈报这个方案的。”廖静深说道。
散会后,廖静深在走廊里对林重嘟囔道:“如果傅组长的判断无误,看来共产党又死灰复燃了?”
“事实上,我认为他们从来没停止过和咱们的对抗。”林重说道。
“这些臭虫一样的家伙,我一想起臭虫就浑身痒痒。得买个痒痒挠去。”廖静深抓了抓后背说道,见林重在乐,问道,“笑什么?你觉得我这个比喻不恰当吗?”
“再贴切不过了。”林重笑道。
廖静深看看四周,又板着脸审视了林重一会儿,也忍不住笑了。
他那种目光让林重心里发毛,但片刻之后,一种迟来的默契却让两人一起开怀大笑起来。这时,傅剑凤从电讯室跑来向俩人说道:“我们又监听到一个讯号。”
林重正在开门的手停住了,心里一沉,听廖静深问道:“还是昨晚的那个?”
“不是,这是一个新讯号,是另一部电台发出的。”
“你确定不是商台?”林重故意问道。
“肯定不是,商台基本都在我们这里有备案,而且这发报手法也不像。”
“乖乖,这大白天的,这里还真成间谍俱乐部了?走,一起去看看。”廖静深对林重说道。
“稍等一下,我拿枪。”林重找借口进了办公室,思量再三,抓起电话给卢默成家打了过去,却没人接听。而这时,等在外面的廖静深也在焦急地看着表,去门卫室给林重打了个电话,却发现是忙音。廖静深的脸阴下来,给林重隔壁的钱斌打过去:“你去看看林重在给谁打电话。顺便叫他快点。”
林重这时看看表,已经不能再拖延时间了,于是揣上枪,刚一开门就撞上了正趴在门上偷听的钱斌。
“林副科长,廖科长打电话来叫你快点。”钱斌尴尬地说道。
“我知道了。”
林重坐在廖静深的车上,回顾刚才的这段插曲,知道廖静深给自己打过电话。幸亏当时这个给老卢的电话没有打通,林重心中不免一阵后怕。车开了一会儿,廖静深看着窗外,看似随意地说道:“刚才我给你打电话,是忙音?”
“对啊!我本想给老婆打个电话,告诉她今晚可能回不了家了。但是想了想还是没拨。”林重漫不经心地答道。
“这么说你抓起电话,又把电话放下了?”
“对。”
“那你为什么不给她说一声?”
“您在外面等我,这么紧急的事,我这样做本身就有些欠妥当。再说了,我一给她说我可能要加班她就会唠叨个没完,我烦她。”林重皱着眉头嘟囔道。
廖静深闭上眼睛,两个大拇指在胸前互相绕着,沉默片刻才点头笑道:“嗯,我都能想象出你刚才给弟妹打电话时纠结的情景。女人就是这样,你越不想让她们知道,她们就越想知道。谍报工作不是洗衣做饭带孩子,女人还是回避一下比较好。”
林重笑了笑,廖静深看着前面的测向车和行动队的几辆车,又笑道:“看电讯组这架势,今天这电台是在劫难逃了啊?”
看着测向车目标明确地驶向一片居民区,林重的心开始忐忑起来,如果这真是卢默成的电报员在发报,那……
片刻之后,车队在一个路口停下来,傅剑凤对大家说道:“已经测定准确了,应该就是前面这栋楼。他还在发报。咱们车队目标太大,不能再前进了,怕他发现。”
“老和尚打伞——简直无法无天。”廖静深说着朝翟勋示意,翟勋立即带着人飞奔向那栋居民楼。林重正要跟上去,却被廖静深抓住说道:“急什么?行动队的工作让他们自己完成,你是副科长,别动不动就掏枪。”
“这么多年,习惯了。再说我也不太放心翟勋。”
“我算看出来了。”廖静深盯着林重说道,“咸吃萝卜淡操心,你就是天生操心的命。”
林重淡淡一笑,心中却火烧火燎起来。
“这都快半小时了,难道他在写长篇小说,利用电报往出版社投稿?”廖静深看看表又笑道。
“嗯,没准还是谍战类的小说。”林重揶揄道,尽管他已经根本没有心情再开这种玩笑。
来到门口,一个早已装扮成煤气检修工的队员上前敲门。里面的男人停止了发报,走到门口透过猫眼看了看:“谁?”
“有人反映这一带煤气好像有泄漏,我来检修煤气。”
“我家煤气没有泄漏。”
“我得进去看看才知道。”
男人想了想,警惕地从抽屉里拿出枪,轻轻地上了膛。这轻微的上膛声没有躲过门外的翟勋等人,于是手下又敲门催促起来,这一举动让男人马上把一颗手雷的保险销挂在墙上一颗钉子上的铁丝的一端,然后把它挂在门把手上……
翟勋见屋里没了动静,知道对方看出了破绽,于是和众人一起咣咣地踹起门来。在门开的一刹那,保险销掉落,一颗黝黑的手雷骨碌碌地在地板上滚动着……
“小心手雷——”翟勋想拉回前面那个抢先闯进屋内朝男人开枪的手下,可是已经晚了。那男人腿上中了一枪,从二楼的窗户飞身跃下的一瞬间,屋里轰隆一声巨响,所有的玻璃变成碎片飞了出去。翟勋的脸上身上蒙了一层血肉粉末,耳朵里嗡嗡地叫起来……
男人嘴里咀嚼着密码纸,捂着腿踉跄跑了几步,一枪撂倒一个正在楼下守着他的行动队队员。他见林重一干人等在这里站着,举枪便射。
廖静深被林重一把拉到车后,那子弹嗖地一声从俩人身边飞了过去。这时翟勋也从二楼纵身而下,几步追上那人,又一枪打在那人的腿上。那人一下摔倒在地,回身又是几枪,然后看着已经没有子弹的枪,狠狠地将它摔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