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肮脏的街头巷尾,无人问津的角落,蜷缩着一对浑身脏兮兮的老夫妻,老的已经快走不动步。
难以想象,在素来以干净安全闻名的天机镇居然还有这样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临时搭建起来的小草棚,完全没有遮风挡雨的作用,只是外观上能勉强当一个庇护所。
这对老夫妻面前站着一个小男孩,正脸笑意的看着他们,在怀里一阵摩挲,最后掏出了两个白净的馒头递给老人。
老妪颤巍巍的接过馒头,放进嘴里慢慢嚼着里,白净的馒头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个清晰的黑色指印,干涸的眼底顿时有着点点泪花涌现。
“你自己也吃一些吧,别老是为了我们。”
“是啊,就是,你还在长身体的阶段呢。”一头花白头发的老人拄着一根老旧的拐棍,一瘸一拐的站起身,一把推开了馒头,反而伸手摸了摸面前小男孩的头。
“别怕,阿公我还有,你吃吧。我现在有法子赚钱。”小男孩一脸得意的说,还抹了抹脸上的黑灰,只是这样一来更加像个黑炭了。
“胡说,阿破,我们怎么教育你的,不要说谎,你这孩子一说谎就龇牙咧嘴,根本不懂怎么撒谎。”老人有些愤怒的一把推开小男孩。
“这些东西又是你偷来的吗?我说了我宁可饿死。我们马家虽然没落了,我们也只是个寄人篱下的下人,但是做人还有的骨气,分寸一点不能少。”
“给我吐出来,还给他。”老人有些生气的拿起拐棍就往自己身边的老妪身上抽打。
“你给我吐出来,不准吃这种偷来的东西。”
老妪被打的叫声痛叫,躲避着拐棍,显然老者是动了真火。
“阿公,阿公,不要这样。我真没有偷东西。”
阿破眼里也泛起了泪光,飞扑过去用身体挡着老妪,承受着打击。
没三两下,老人就停下手来喘着粗气,重新用拐棍拄着身体,只是依旧还是异常愤怒。
“阿破,你还在骗人,你这孩子怎么现在变成这样了,又偷又骗。阿公,这里真的很痛。”说着颤巍巍的拿着手指了指自己的心脏,身体剧烈的颤抖。
“不是,阿公,这次我真没有骗人。”
“阿破遇到了这一辈子看到的最善良的一个人,我偷了他的东西去典当行里当。”阿破刚说到这里,老人顿时将拐棍往地上狠狠一杵,扭过头去根本不看阿破的黑脸。
“可是那人不仅没有怪我,反而还给我留了点银两,还说让我去天机阁找份好差事。”
“让我带着这些钱好好安置我的同伴,这恩公的大恩大德我真是没齿难忘。”
“我这次回来本来就是准备将你们带去天机阁,想着若是能安置好你们,那么我也就此生无憾了。”
老人猛的扭过头来看着阿破,眼中满是震惊:“阿破,你......”
“阿公,阿嫲,我阿破从小无父无母, 跟野狗野猫抢食吃,在泔水里找宝物。”
“要不是你们收留我我,我恐怕早就已经饿死街头了。”
“虽然你们整天跟我念叨什么马家,马家,但是我真没有什么概念。阿公以前很厉害是马家的账房,阿嫲是马家的我知道我一直都是那个你们孩子的替代品,但是我不怕,你们的养育之恩大过天。”
“我阿破,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什么道理。就只知道最简单,最基本的,受别人的恩情一定要还。”
“阿嫲你曾经跟我不止一次的念叨过,「要是我的娃现在还在就好了」,「还能有个伴」,「他也就比你大个十几岁」。”
“不管我是不是你们儿子马三的替代品,不管你们到底是不是真的把我当做孩子一样看待。你们的养育之恩我是一定要还的,把你们安置在天机阁以后,我就去找恩公,报答他,当牛做马都无所谓。这条命给他。”阿破情绪上来,越说越激动。
老人眼里里情绪不停翻涌,又提着拐棍不停抽打在阿破身上。
“好,好,好,你现在张大了翅膀硬了,就把我们当你的累赘了是吧,行,带我们去天机阁就是,我看看你口中的谎言到底能不能成真。”
老人倔强的打着阿破,阿破也硬生生的受着,一句话不吭。
“谁说你不是我们的孩子了,孩子,你知道吗?最近那些前来的武林人士跟你我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你这一去是有去无回啊。”
老妪也冲过来,老泪纵横的抱着阿破的腰,两个脏兮兮的泪人顿时脏污混成一块,淅沥沥的小雨落了下来,滚落在地面上的馒头彻底成了黑灰色,上面就被轻轻咬了一口。
“行,带我们去,我倒要看看你口中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老人依旧颤抖着身子,在小雨中愤怒的抽打着二人。
阿破从怀中掏出十两纹银给塞进老妪手里“阿嬷,这是给你的,你偷偷藏起来,别给任何人知道。阿公他舍不得,天机阁对你们不好的话就偷偷买些好吃的。”
“哼。”老人斜睨了一眼,将这些尽收眼底,不过却没有说话。
阿破突然有些伤感,背过身去,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好在和雨水混成一片,也分不清彼此。
“走吧,我们该去天机阁了。”
半个时辰后,阿破搀扶着阿嫲,阿公倔强的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来到了天机阁大门前。
阿破抬起头看着峥嵘崔嵬的天机阁,有些愣神,曾几何时他也做梦来到这里,能谋得一份好差事,有个一技之长能够赡养二老颐养天年。
甩了甩头,阿破将无端的妄想甩出了脑袋。
依旧是人来人往的天机阁,不少行人捂着鼻子看着他们三人,远远的避让来,谁也不愿触了霉头。
门口站着两个守卫,一个手持干戚,一个手持战戟,看上去都是威风凛凛,颇具威仪。
若是陆川在这定然会惊讶一番,因为这两人正是原来看守地上一层与地下一层入口处的守卫。
“喂,那边那个小屁孩。”
阿破四下张望了一下,确认四周没有其他的乞丐后这才慢慢走了过去,点头哈腰。
“这位大人,叫我何事。”
“天机阁门前禁止乞讨,你们离开吧。”说话还算客气。
“不是,大人误会了,我是奉另外一位大人的命令前来的。”
“嘿。你个小乞丐,怎么听不懂话啊。我说了禁止就是禁止。”另外一个看守倒是个急脾气,伸出手将长长的战戟在台阶上一戳,顿时尘土飞扬。
阿破下意识的一缩脖子,但是又想到身后的阿公阿嫲,顿时壮起胆子来,将头往前一横。
“来啊,来啊。你们天机阁是要欺负人吗?往这里,对。就朝着我脖子这里砍,我反正是奉了那位大人的命令来的。”
“叔北,你别这么急,问问清楚先。你也不想再被人找由头受罚了吧。”
“昌荣,你倒是好脾气。行,你问问吧。”说着这个挥舞着巨大战戟的男人缓缓抱胸,将战戟立在身前。
“这位小兄弟,你是谁派来的啊。”那名被称作昌荣的男人脸色温和,穿着白色劲装,胸口一个苍劲有力的“天”字,一看就是出自天机老人的手笔,而叔北也是如出一辙。
“那位大人名叫......”阿破一脸神秘,昌荣也不自觉将附耳过去。
“那位大人名叫陆川。”
“什么?!陆川!这小子还敢叫人回来。”
被昌荣吓到的叔北一愣,“什么?这小子现在在哪里?让他把阁老给还......”
叔北刚一说话,马上被昌荣给捂住了嘴巴。
“嘘,你小声一点,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一脸看傻子的表情,让叔北极不适应。
“啊,哈哈,也是哦。”
叔北回头看了一眼顿时鸦雀无声的天机阁一层大厅,有些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
昌荣在叔北耳边悄声说道:“现在这事还属于机密,只有极少数核心人员才知道,你可别给捅娄子说出去了。”
“你要是再大大咧咧的,信不信我等阁老回来参你一本。”
“错了,错了,你是我亲大哥。这次也只有你愿意陪我来受罚。”
“哎,你就是太耿直,本来阁老都没有计较,哪里有什么冲撞不冲撞什么的道理。”
这叔北反倒是认真起来:“一码事归一码事,犯了错就得认,没保护好阁老,我心有愧,守守大门怎么了?哪里不是守护。”
“行行行,你有理,你个犟驴。”昌荣双手一摊,显得极为无奈。
一身乞丐装的阿破就这样看着两个人无视了他,在原地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了天,一脸懵逼。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就陆川两个字,有这么大的魔力吗?果然不愧是恩公,面子就是大。
阿破突然想通了这点,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
昌荣和叔北两个人聊了半天,突然发现把三个乞丐冷落了半天。这才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句:“那三位......”
“我叫阿破,这是我阿公,这是我阿嫲。”
“你们是阿字辈的吗?”叔北突然脑回路清奇的问了一句。
昌荣一拍脑门,额头隐隐有黑线浮现。“不用理这家伙。”
“来,三位后边家属楼请,等陆川大人回来到时候自然会见到你们的。”
“喂,昌荣我们哪里还有位置了。”
“谁说没有,把你房间空出来,睡柴房不就有了。”昌荣毫不客气的说了一嘴。
至于在身后一直听着的阿公和阿嫲早就已经惊呆了,最开始还以为就是阿破又偷了哪里的钱财,在这里找补,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阿公看的嘴巴都已经合不拢了。
眼前这个看起来就做事滴水不漏的儒雅中年人,再配合上他温和的笑容简直是无往不利。轻轻松松的就将他们三人带进了一间看上去摆设见到的屋子,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只是那个中年人身后跟着的那个暴躁中年人似乎有些不满,不过一直被儒雅男子拦着。
三人只是简单的看了一下房间便满意的不行,尤其是阿破小脑袋疯狂的点着,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阿公和阿嫲毕竟是曾经马家的下人,也是见过世面的,但也算得体。
“那么,你们三人在这里先行住下,等陆川回来,他肯定会第一时间得知你们住这的。”说着昌荣拉着叔北就往外走去。
叔北有些恋恋不舍的看着自己干净的房间最后一眼。
“喂,一定要记得善待房间啊。”
“......”
阿公一把拉住阿破,对着二人千恩万谢,这才把二人送走。
“喂,你干嘛一直掐我,昌荣,这房间给他们我住哪里?”
“你好好想想,现在阁老下落不明,跟阁老一起出去的只有陆川。万一这小子翻脸不认账怎么办,想敲开那小子的嘴,手上有个人质不是好说话些吗?”
“高,实在是高。”叔北一脸崇拜的看着昌荣,实在是令他相当受用。
“对了,那个0927不是跟那叫什么陆川的小子关系密切吗?怎么不问她?”
“嗨,那个小丫头,最近不知道哪根线搭错了,脾气暴躁的很,跟谁欠她钱一样。都几天没见人了。”
“没处问去。”
两人拉拉扯扯的走远了。
......
刚刚安顿好二人,阿破就准备往外跑。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脚步一顿,回头看向阿嫲那张满是皱纹的脸,心中满是惆怅。
“阿公,阿嫲,阿破没有骗你们。”
“阿破,要去找恩公报恩去了。”
“我只知道恩公要去一个很危险的地方,或许阿破今后不能常伴你们左右,恕阿破不孝了。”
还没说两句,阿嫲早已经老泪纵横,不舍的拉住阿破,死活不让他走。
“阿嫲心里苦,不能说话,阿破心里知道。”
“阿破之前就发过誓,谁要是能让阿公阿嫲脱离苦海,我这辈子给他当牛做马,在所不惜。”
“今天,恩公待我恩重如山。也许恩公并不看中这些银钱,但是阿破不行,阿破读书不行,大字不识一个,就听阿公说,做人要知恩图报。”
“阿公,阿嫲的情分,要是有命回来,阿破就好好给二老尽孝。要是不能,那阿破只能来世结草衔环来报答了。”
身旁那个倔强的老头,早已经半仰着头,强行不让浑浊的泪滴从眼眶里滑落。
伸出拐棍,轻轻敲了敲老妪的手。
“老太婆,让他走吧。这孩子,长大了,已经有自己的主见了。”
阿嫲看着阿破,一直摇着头,一会阿巴阿巴的叫着,一会呜呜呜地哭着。指着自己的嘴巴,又是伤心又是难过。
看的阿破心中的特别不是滋味。
良久,阿嫲才缓过劲来,颤巍巍的拍着自己的胸脯,长长的喘了一口气。在怀里掏了半天,拿出把老旧的羊角梳,这才递给阿破,眼神中满是不舍。
阿公看着这一柄羊角梳也是有些怀念,“这柄梳子是当年老太婆的小姐嫁人前送给老太婆的,按理说老太婆是要做个陪嫁丫头的,可是她的小姐死活不让,要让她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嫁了。”
“这才跟了我老头子,老太婆还没哑的时候,一直跟我说,这把梳子要留给她的孩子。等她孩子哪一天长大了,也要用这把梳子给他未过门的媳妇好好梳一次头。”
阿公眼睛流露出一丝怀念,一丝温柔,抚摸着阿嫲的头发。
阿嫲看着阿公如数家珍是又高兴,又难过。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又抱着阿公哭了起来。
这场景,看的阿破心里五味杂陈,他从来不知道离别是这样一件伤感的事情,在他迄今为止十几年的生涯里。经历过背井离乡,被人追赶打骂,跟野狗抢食,可从来没有一件事会像今天这样,让他感觉有块青梅堵在喉咙口,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男人的成长总是要伴随着伤痛,阿破尝试努力用冷酷一点的想法,却差点也没哭出来。
砰砰砰。
跪在地面,阿破狠狠地磕了三个响头。他还是用了路边说书先生说的,阔别家长最常用的办法。
转身就走。
只留下身后嚎啕大哭地两位老人家。
阿破抬抬头,天晴了,那就不能再哭了,不然会被人看出来的。
狠狠擦了擦眼泪,朝着天记典当行走去,那个大胖子应该不会再骗自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