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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赌胜
天色将暗，上万名战士们沿着长达数百里的战线上点满了火把，犹如璀璨的星辰，点亮了中间的银河。
太阳西沉，距离霍青疾抵达战场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天。徐图城中，终于响起了一阵震耳欲聋的鼓点。
“杀！”
源国士卒齐声呐喊，追随着海啸般的音浪。徐图城门陡然洞开，吊桥落下。上千名士兵涌出城池。
秦军大惊，攥紧了手里的兵器，随时准备厮杀。
冲天的杀气迎面冲向霍青疾，仿佛是一辆全速奔驰的马车径直撞击而来。
即使是霍青疾这般层次的修行人也需要以极大定力才能保持站立。
若是稍有懈怠，那冲天的杀意就会让他自身意志崩溃，不战自败。
源国士兵冲出城池，直到距离霍青疾百步之内方才戛然停止冲刺。
随后大军一字排开，士兵们同样手执火把，把大城照得如同白昼。
军阵中央分开一条笔直大道。一个强壮的身影大步踏进阵地。
来者的身份不言而喻。秦军每一个人都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这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大源修行人究竟长什么样子：
来者是个极为魁伟的巨人，尽管衣着华丽，但仍看得出此人红袍之下被包裹着一身野兽般强悍的肉身。
那人身高足有一丈，虬髯乱发，一双毒蛇般的眼睛看似平静如水，却隐隐透出凶虐之气。
原本身高八尺的霍青疾体格已经足够高大。可跟大源的修行人一比，却像是个瘦弱的孩子一样。
单凭体型而论，霍青疾实在是不堪一击。
围观的秦国官兵不仅倒吸一口凉气：源国自居为神州文明之源，国内的修行人怎么长相如此凶悍霸道？
最先看清对手模样的霍青疾则松了口气：
来者的确是他的故人。那人名叫‘裴敢当’，霍青疾年少时周游列国，与其有过交情。
他最忌惮的，其实是大源修行界人才辈出。十几年前就大源就出过一位‘斗战明王’独斗万军，威震列国。
而明王隐退之后，又有天下第一修行豪门‘龙虎宗’掌门练袭云会斗天下修行人未尝一败，得名‘练无敌’！
传闻中大源王室和修行界常年交恶，双方对立。霍青疾最担心的就是大源朝廷和修行界会在国战时共弃前嫌，抵御外辱。
若是大源朝廷请来了上述两位修行人助战。那自己便是以卵击石，甚至性命不保。
至于这位裴敢当，人称金乌山主，虽然也算源国修行界如今明面上的领军人物之一。
但相较斗战明王和练无敌两位不世出的绝世高手来说，这位“金乌山主”终究是稍逊一筹。
巨人还没走近，就听见霍青疾率先和他打了招呼：
“裴兄，想不到是你前来。多年不见，你的修为越发高了。”
裴敢当冷然看着这位年轻时的故友：
“我来不算奇怪。几年前大源朝廷聘我进宫做首席法师。食君之禄自然忠君之事。倒是霍兄你当年最恨官府仗势欺人。今日却背负骂名，为侵略军助力，实在令人叹息。”
面对故友的指责，霍青疾有些惭愧，但他有自己的理由。裴敢当也看到了他黑袍上那硕大的火焰瞳孔标志，心中了然：
“原来霍兄是加入了法门。难怪、难怪…”
“裴兄，其实…”
霍青疾忍不住想要解释，却被裴敢当冷然打断：
“多说无益，既然今日你我为国而战，那就各显神通罢！”
巨人双掌一合，率先发难。蓝色的光环在他脚底呈现，清列的法力凝成一头猛禽的虚影朝剑客扑去。
裴敢当绰号“鹏主”，正是因为他曾击毙北海鲲鹏幼体，炼化其精血，练成“鹏主之力”一朝成名！
刺骨的寒浪扑面而来，在空气中凝出一条触目惊心的冻斑。这正是北海顶级妖魔鲲鹏的能力！
裴敢当是成名宗师，出手不凡。霍青疾不敢怠慢。
他剑诀一指，剑鞘上发出一道狂热红芒迎了上去。两股巨力凌空轰击，火海和冰川在苍穹相遇，寒冰凝成的镜子倒影出肆虐的火海，仿佛末日天灾。
围观的两军齐刷刷站直了身子，没想到两位宗师出手便是如此手笔，修行伟力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一击不中，裴敢当面色肃然，长身飞纵，强壮的右臂陡然暴涨，化作骇人巨爪向剑客头顶抓落。
剑客眼中精芒闪动，向后疾退。巨爪破空如泣如嚎，抓空之后极速前探。犹如一条蜿蜒的巨蟒，不断向剑客胸前抓握。
秋原剑圣擅长风火剑意，自然迅疾如风，在巨爪的指缝间盘旋穿插，饶是裴敢当的法力威猛无俦，却始终碰不到剑客一片一角。
裴敢当大怒，高声长啸，啸音犹如闷雷轰鸣。两军将士只感头脑一阵胆寒。似乎是这巨人的吼声之中拥有莫名的威慑之力。
就连作壁上观的将领们也不禁惊讶：
虽然这长啸之力在扩散之后，其中蕴含的威慑之力已经极小，士兵们几乎不受影响。
但此人在修行之力被三军杀气压制之下，尚能以一人之力，夺三军胆魄。修为之深实在是骇人听闻。
况且他的长啸只是被军队压制，而出于斗场中心的霍青疾可是承受了啸声中的绝多伤害。
听到啸声之后，纵使霍青疾意志如铁，也禁不住的心摇神驰。
仿佛自己面对的，是一头无坚不摧的巨鹰。而自己，则是被俯视的羔羊。无论如何躲藏，都不过是他眼中的一块肥肉罢了。
裴敢当凌空厉喝：“还不亮剑？”
剑客一咬牙，终于在怒海狂涛般的灵魂冲击中清醒过来。
但他仍未拔剑，只是略微紧握剑鞘。匣中宝剑忽然发出一声清亮剑吟，如同一把尖刀撕开了满空音噪。但裴敢当一喝之威，凶猛无俦，良机之后，方才消散。
两军将士只看得目眩神驰，以他们的眼界，绝想不到这世上竟然有人能拥有如此神通。
徐图城内那些特地赶来瞧热闹的出身乡野的农夫铁匠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在他们看来：这些顶级修行人的大能大力，简直就与传说中的神仙无异。
今日有幸目睹了这场举世瞩目的斗法，便是当场死了，这辈子也算是不虚此行。
此时的裴敢当凭虚凌空，悬浮于数百丈的苍穹之上，在他的身边悬满浮冰，魁伟的身影若隐若现：
“霍君，你怎敢小觑于我？”
剑客同样在半空中缓缓爬升，直到高度略低于裴敢当：
“裴兄，在下不敢无礼。只是未到时机，不敢拔剑。”
听了他的解释，巨人更加愤怒：
“休逞口舌！还是手下见真章罢！”
…
短暂喘息之后，两人再次开战。
剑客率先出击，长啸一声，向高处的巨人全速冲刺。
裴敢当浑身蓝芒毕现，鹏主之力已经被推至顶点。一气抽干了高空中的水分，造出山体一般巨大的冰面，阻挡剑客前进。
霍青疾长剑虽未出鞘。可浑身的法力都已经化为剑意凝在前方。
风火之力在他身边造成酷热的领域，本就干燥的空气被烫出一圈圈褶皱，云层纷纷溶化，冰壁表面开始起泡崩溃。
一声剧响，霍青疾撞入冰壁之中。裴敢当见他如此强势，赶紧加注更多的水分，甚至将万里云层尽数吸收，在冰壁后面加注更加坚固的冰体。
片刻之后，一座真正意义上的百丈冰川，出现在苍穹之上。
然而在霍青疾的持续冲击之下，源源不断的冰体在冰山表面被摧垮崩溃，变成极速降落的自由落体，向地面洒落。
城市内外围观的人群目瞪口呆。他们从没想过，有一天竟会在天上看到一座如此伟岸的冰川。
霍青疾仍向着冰山中坚处突破，极寒和酷暑在冰层深处较量。风火之力经过持续输出，威力渐弱。
“找死！”
裴敢当怒喝一声，体型再度暴涨。
片刻后，他便化身为两丈巨人，举起金钟般的拳头，狠狠朝冰山擂落！
“砰！”
铁拳狂击之下，冰山发出剧烈轰鸣。冰面崩溃，就连主体也被砸出裂缝。
身处冰核中的霍青疾只觉得一股大力从内到外开始剧振，五脏六腑都渗出血来，终于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出，立刻凝结在冰核上。
“砰！砰！砰！”
铁拳持续不断砸向冰山，丝毫不顾故人之情。霍青疾身受内伤，坚固巨大的冰山反而变成了他的堡垒。
只是这堡垒在重击下濒临崩溃，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锵！”
一声清凉的凤鸣响彻长空。紧张的秦军将士无不动容。惊喜的喊道：
“快看，秋原剑圣出剑了！”
剑客的右手，一口通体赤红的长剑凭空闪现。
霍青疾横剑当胸，左手二指在剑身上不断弹击。清脆的剑鸣呈波纹状向外扩散，对抗着铁拳砸冰的剧振之力。
铁拳和长剑的激烈对抗，那座庞大的冰川终于在两人的伟力之下轰然崩溃。那些不起眼的冰山一角从百丈之下飞击而来，每一块都大如陨石。就算是一些细小的颗粒从主体分离开来，依然保持着磨盘般大小。
“轰！轰！轰！”
惊呼声中，无数的楼房屋顶被冰块砸中，尘土飞溅。
那些飞向军营的冰块被士兵们举起盾牌挡住。
唯有那些不知厉害的围观百姓们，被砸得头破血流，有的甚至被砸中要害，当场暴毙。
“快去救人！”
两军士兵还在努力抬头观战。徐图城中一些不起眼的角落里，几个路人看见百姓们伤亡惨重。立刻就展开了救援。
他们不属于任何政权，却每人都身负法力。而且侠肝义胆，甚至不惜用自己的肉身为百姓们挡下飞落的冰块。
一个大娘感激的问道：“多谢你啊，小伙子，你叫啥名呢？”
“法门弟子，扶危济困。大娘不必多礼。”
“霍君，你以为，加入法门便是得了正道吗？”
高空中，裴敢当高声暴喝。在他身边，十五座大鹏虚影盘踞了半片天空，正朝着远处的霍青疾跃跃欲试。
强大的寒流在高空汇聚，在大鹏虚影上凝聚成十五颗巨大冰球。
“裴兄，法门的事情，你不懂！法门不会做错！”
裴敢当怒不可遏：“呸！你们大秦人，无端侵略我国。还有脸自诩正义？
别忘了，当年犯上作乱的根源就在你们秦国，法门的根源也在秦国。你们秦国人，天生便是贼子骨头！”
“裴兄此言差矣，这天下本该就是天下人共享。秦源两国也是同根同源，为何不能一统？
反倒是裴兄你尽心搏命，却是为了他大源国王一人的统治。难道你和这些源国将士们就甘愿让这一国之人，都做他大源国王一人的奴才？”
“你不也在为大秦服务？”
霍青疾正色道：“我不同，我是为法门效力，为大秦百姓和天下百姓效力！”
“大胆！”裴敢当高声喝止：
“看来法眼会的洗脑能力果然强大。多说无益，既然你我道不同，那还是各凭本事罢！
这是我最强招式，名为‘极星’！你若能破解，便算你赢了我，如何？”
远方十五颗极星散发着骇人的寒气，单凭肉眼，霍青疾也能看出这招是裴敢当的尽命一搏了。
“求之不得！”
剑客说完，全身火焰四溢，双眼如炬，风火之力汇聚于剑，显然也将要发动杀招。
“这是我的最强招式：‘南天门’！”
身为霍青疾的故友和大源顶级的修行宗匠，裴敢当清楚的知道在大秦赫赫有名的秋原剑圣绝不是善茬。
方才的战斗自己之所以能够全程压制霍青疾，完全是因为这厮故意藏拙。
因此自己绝不能有丝毫懈怠，即使极星已经是自己的最强绝技，也必须抱着一击必杀的觉悟来施展，决不能心慈手软。
否则，脚下的徐图城和其中数十万百姓，就保不住了。
想到此处，巨人再次施展法力，将极星的威力向上增幅了数倍。十五颗大星中已经挤满了能量，开始在空中极不稳定的颤抖。
整个天空都开始迅速冻结，云层不再飘动、雁群凌空停滞、就连流动的空气都开始凝固起来。
大地气温骤降。受到寒气的影响，人们入眼处的一切，都散发出极寒的蓝色光芒。
人们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但是无暇抱怨突变的气候。
因为裴敢当已然出手。
片刻之后，鹏主之力被运转到了极致。十五颗极星开始向着剑客突击。所到之处，凝固的空气甚至被冻出了裂痕。
霍青疾紧握剑诀，举剑向天。不知是紧张还是法力过盛，抓住剑柄的右手开始大量出汗。
瞳孔中，极星的体型迅速扩大。但霍青疾仍未出手。
他同样清楚对手的实力。自己这一击，务求必胜！
终于，在极星距离自己只有一剑之远是。霍青疾甚至闻到了空气中冰冷的味道。
然后，已经被轻微冻僵的手与长剑，极速挥落…
“南天门！”
“轰”的一声…
长剑上、空气中、云层里、还有那被凝固的雁群。在片刻之间，两人之间所有的物质，都凭空幻化成朵朵焰火！
由于温度极高，这些火焰甚至不是人们熟悉的赤红色，而是罕见的纯青色。足足十万朵纯青烈焰，包裹住十五颗巨大的极星。
两股可怕的神力在空中对抗，却诡异的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如蚁群吞象一般，青炎极速消融这些带着严寒的天体。大星的表面青烟缭绕，转眼间已有数万朵焰火泯灭。
而竟片刻之后，大星烟消云散。天空中已是青炎的世界，霍青疾长剑流转，向着对方一指。漫天青炎化作一头凶猛的凤凰，向裴敢当席卷而去！
错愕的巨人甚至来不及躲闪，已被烈焰布满全身。疼痛席卷了身体。
可这位硬汉已经用尽了所有力量，无法继续抵抗。战败的羞耻令他强忍着剧痛，一声不吭的在火海中巍然不动…
地面上，围观的军民屏气凝神，目不转瞬的注视着天空中发生的一切。两大高手杀机毕现，就算是傻子也知道，现在是一决胜负的时刻。
终于，那个被烈焰包裹的高大身影在剧痛中彻底失去了意识。一头跌落高空。
“赢了！”
恍惚中的秦军第一时间清醒过来。军营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烈欢呼。
大营里立刻变成了欢乐的海洋。就算是那些压错了赌注，输的一无所有的赌徒，也毫不在意自己在赌场上的惨败。
在这一刻，所有人不止在为自己胜利的祖国骄傲，更重要的事，这些远方的游子，在历经了一年的苦战之后。终于能够携带着胜利回家。
回家，比什么都重要！
…
帝国历法500年，历时一年的徐图城战役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宣告结束。
这场因为两国民间持续多年的嘴仗而引发的、规模有限的局部战争虽然没有在大陆战争史上留下惨烈的伤亡记录。但是却给人类社会留下了极其重要的反思：
即是国与国之间是否有必要因为一时之气而妄动武力。以数以万计的生命和数之不尽的财富才平息这些毫无意义的怒火是否真的值得？
多年以后，每当人们想起两个有头有脸的大国竟会因为一场毫无意义的争吵而大动干戈都不禁哑然失笑：这种行为又和醉酒撕打的闲汉有何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