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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姐姐,你说张姐姐妖异,可是她自从进宫来,一直都是在助人救人,从来未曾伤害过谁。这怎么能说是妖异呢?”绿萝见情势危急,索性横下一条心,把自己的恐惧抛在一边,正面跟牡丹争论。
“为了图谋更多,故作正直收买人心,这样的人还少吗?你这样为她开脱,还不是怕自己私自祭奠的事受宫规严惩?”牡丹丝毫不让。
“奴婢只是对着画像怀念祝祷,并没有用香烛纸钱祭奠!”绿萝分辨。
“够了,都闭嘴!”太后震怒叱道,两个宫女都匍匐在地上,不敢再出声。
太后沉吟了片刻,问陈祐琮:“太子,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不如传张道医过来看她怎么说?”太子建议。
太后点头。
张惟昭冒雨从后院赶到正殿,进得殿来,马上感觉到气氛异样。她本来想像往常一样,按道门礼节向太后和太子行礼,带她进来的水仙却说:
“张姑娘,还请你跪下回话。”
张惟昭看向太后和太子,两个人都神色凝重,不发一言。张惟昭依言跪下。
太后点头示意,香玉把一张画像拿到张惟昭面前,问道:“张姑娘,这是你画的吗?”
“是我画的。”张惟昭平静答道。
太后面无表情地问她:“你可知道画中人是谁?”
“是海棠姑姑。”张惟昭依然和平静。
“她走了已经有一年多了,你是如何知道她的容貌的?”太后的声音冰冷不带情绪。
“太后特意召我来问这些,是不是有人说我能够招鬼,因此能够看清海棠的容貌?”张惟昭说这句话的时候特意看向牡丹。
牡丹被她的眼光盯上,只觉得浑身一震,咬牙道:“若不是亲眼所见,怎么可能画得如此逼真?”
张惟昭并不接她的话,朝上拱手道:“太后,小道之所以能把海棠姑姑画得这么像,原因很简单,乃是因为术业有专攻。小道自有办法,可以做成这件事。”
说着,也不管众人反应,径直说下去:“其一,透视法。小道从小学习西洋画法,西洋画和我朝的工笔、写意不同,注重光线、比例,描绘事物越逼真越好。其二,人种学。世人看起来千人千面,实际上,同一地域或种姓的人容貌却有相似的基本特征。绿萝告诉我她和海棠姑姑都是保定人氏,又说内务府来送衣服的甄姑姑也是保定人,和海棠姑姑有几分相似,小道大致就知道海棠姑姑会是什么样的身形和面庞了。其三,筛选法。这其实就是个笨功夫。我在白纸上画了十几双眼睛,十几个鼻子,让绿萝挑选,反复修改,才画成了最后的样子。这幅画,足足用了十天的功夫。所以,画得像一点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这时,跪在一边的绿萝膝行向前:“太后娘娘,张姐姐说的句句属实。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从小没了母亲,视海棠姑姑如母亲一样,怕日后年岁久远忘了海棠姑姑的模样,才一心求画的。这事真的不能怪张姐姐啊!”绿萝也是个聪明姑娘。她知道宫廷里的主子都很注重孝道,所以把自己对海棠的思念说成是如同孩子怀念母亲,想藉此打动太后。
太后的表情果然有所松动。太后一生最大的荣耀来自于她成功地做好了一个母亲,所以听了绿萝对海棠的孺慕之情,对她生出几分怜悯。
牡丹眼看张惟昭和绿萝合力扭转了局面,内心焦急,对张惟昭道:“什么西洋画,什么透视法。你小小年纪,又没有去过大西洋州,就算西洋和尚教过你几天,你就能画法、医术、天文、地理样样精通吗?”又对太后道:“太后娘娘,事有反常即为妖。有这样一个心思诡异的人在您和太子身边,奴婢真的是日夜忧心啊!”
张惟昭禁不住呵呵冷笑。异端,她又一次被人当做了异端。
前世,她在救助难民妇女和儿童的时候,因为教她们像一个正常人而不是奴隶那样活着,被恐怖分子当作异端。
这一世,她只不过是画了几幅画,讲了几个故事,又被当做异端。
总有一些人,他们把自己固守的法则当做天条,任何和他们不一样的人都被视为魔鬼,要不惜一切剪除。而浑然不觉,他们这种对一切有活力、有梦想的生灵充满仇恨,把活人当做韭菜来收割的人才更像魔鬼。
“我是能看见你所看不见的东西。”张惟昭挺直了背,傲然对牡丹说。
此话一出,屋内的人都是一惊,齐齐看向张惟昭。
“我也能做成你做不成的事。不是因为我不同常人,而是因为所谓的常人,本来就是由各色各样的人组成的。如今我不过画了一幅比较像的画,你说我反常。那么,这世上有许多书生皓首穷经,也未必能够中秀才,而有的人不足二十,却能连中三元当状元,这些少年才子难道也是妖异吗?”
“你不过是狡辩,混淆话题!”牡丹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因为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退后了就可能什么都没有了。
“你不过是嫉妒,想清除异己。鬼不在别的地方,就在你的心里!”张惟昭一针见血。
“太后娘娘!”牡丹转向太后:“今日她用妖法讨您欢心,贪名敛财,日后若有人用重金盛名加以笼络,难保她不会生出异心,转过头用妖法害您!奴婢确实是嫉妒她更得您的信任,但奴婢对太后娘娘是一心一意,绝无二心的。请太后娘娘明鉴!”
太后沉吟不语。
陈祐琮皱紧了眉头,转过头,向太后拱手道:“皇祖母……”
却被太后抬手制止了。
于是太后缓缓开口道:“绿萝,私藏亡人画像,扰乱人心,但念在你是个有孝心的人,哀家就饶过你这次,下次再犯,从严发落。杖三十,罚半年月银。”
绿萝马上伏地谢恩,她知道自己这条命是保住了,退出殿去领罚。
牡丹听到太后抬手放过了绿萝,预感到事情不妙,伏在地上,浑身颤抖,却什么也不敢说。
“牡丹挑拨是非,以神鬼之事搅乱宫廷。”太后转头对水仙说:“去外院把赵勤叫过来,打八十杖,遣入西苑去打扫院子。”
西苑在紫禁城外侧,去西苑就是赶出紫禁城的意思了。那里平日冷清得很,只有遇到宫里的贵人有兴致去泛舟、游园的时候才会热闹起来。宫婢到了那里,就好像宫妃被贬入冷宫一样,再没什么前途可言了。
牡丹伏地痛哭求饶,太后却根本不再正眼看她。
很快赵勤从殿外进来。赵勤是长乐宫的总管,很得太后信重。
赵勤办事利落,进来命小宦官堵上牡丹的嘴,无声无息拉出去了。
太后挥退了殿里的所有宫女,偌大的内殿只剩下太后、太子和张惟昭三个人。太后端坐不语。太子站在太后身边也不说话。
殿里安静得只剩下从窗外传来的哗哗雨声。
过了一会儿,太后看向地上的张惟昭:“你到底是怎么画出来海棠的?”
张惟昭拱手向上:“小道刚刚所说绝无半句虚言!”
太后叹了口气:“哀家平时待你不薄吧?”
张惟昭答道:“我初来宫中时,只道太后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一定非常威严。但实际上,太后却是一个有赤子之心的人,对小道信任、包容。”
“原来你也知道我对你包容。”
“是。往日我和师父在江湖上自由惯了,初时并不觉得如何。后来知道宫廷究竟是怎么回事,才明白原来太后一直对我十分优容。”张惟昭实话实话,不然就凭她穿衣、说话、行事的风格,没有太后撑腰,早被看不惯的人整治过多次了。虽然她觉得她并没做什么过火的事情,在前世,选择自己说话、穿衣、工作的风格,是每个人的基本权利。但这不是二十一世,这是信奉尊卑有序的大炎。
“但是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实话?你究竟是怎么画出来海棠的?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关于大西洋州的风土人情和掌故?你尽管实话实说,我不会怪罪你!”太后凝视着张惟昭的双目里甚至包含着几丝热切。
张惟昭的背微不可查地晃了几晃,但最终仍是坚定地说:“我刚才所说句句属实。”说着,将额头触在了撑在地上的手背上。这是她第一次,向人做出叩首的姿态。
“好,好!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治你的罪!”太后似是十分气恼和失望。
陈祐琮走过来劝慰祖母:“祖母莫要生气了。就算是修道多年之人,也未必有多少法力神通。何况一个小小道医。想来她不过是杂学旁收,有几分绘画的天赋罢了。”
太后看着陈祐琮,脸上露出怅然和怀念的神态,“我只是……”就在这时,一道闪电劈下,殿中几个人的脸瞬间被照亮,又突然沉没在黑暗中。紧接着一串炸雷连番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