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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一过,晴朗无云的天空便升起浅色的月亮,一弯细细的新月刚好可以让魔女挂起绳索荡秋千。从午间起吹个不停的风也停了,适合静静品酒的晚秋之夜正要揭开序幕。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错觉
东京都港区三田的皇后饭店,是一家前身曾为公爵官邸所改造而成的高级饭店,我人就位于这家饭店的地下咖啡厅。我名字叫泉田准一郎,年龄三十三岁,职业是警官,阶级警部补,选举时每三次会有两次去投票的善良小市民,未婚。
这一天原本轮到我休假,可是蛮横不讲理的上司却指派我必须在皇后饭店待命,全日本价位排行第六的咖啡喝起来有着说不出的苦涩。
这个饭店有个中庭,目前布置成结婚会场。
中庭采用凹地式庭院设计,地面往下深挖,从一楼延伸出一条宽广和缓的五十阶楼梯连接到地下,走下阶梯便可以来到边长二十公尺的正方形宽阔中庭,整片地板铺着大理石,正中央有个边长六公尺的正方形池子,走过没有栏杆的小桥,池子中央有个边长二公尺的正方形方岛,在这个大理石做成的方岛上站着新郎、新娘与牧师,正准备宣誓彼此的爱情永志不渝。
水由宽广和缓的阶梯左右两边流下注入池中,这就是所谓的“瀑布阶梯”
中庭的一边连着通往地上一楼的阶梯,另外三面都是厚实的玻璃墙,隔成一个呈现装饰艺术风格的咖啡厅由建筑外部来看,咖啡厅是位于地下的,不过从中庭望过去则是处在同一平面,因此整座咖啡厅洒满阳光。
当中庭举行结婚典礼时,咖啡厅会拉下遮帘,所谓的遮帘。充其量只是一层薄纱,因此室内的客人对于结婚典礼的全程几乎一览无遗。其实拉下遮帘的目的,纯粹是希望结婚典礼的列席者不要分散注意力。
这么一来,新郎新娘结婚典礼的整个过程等于被咖啡厅里一群素昧平生的客人尽收眼底,会不会因为隐私权受到侵犯而感到不悦呢?完全没这回事,不少新人甚至乐意让更多人欣赏自己幸福洋溢的模样。
我的上司预定要出席今天五点三十分开始进行的结婚典礼。其实她一个人来就行了,只是她表示不想独自沐浴在旁人同情的目光中,显得自己很凄惨的样子,于是唤来了遭遇比她更凄惨的部下。
这个社会有所谓的策略联姻(keibatsu)模式,与“刑罚”同音,但日文汉字写成:“闺阀”也就是位高显赫的家族之间借由婚姻结合,形成一个集团以扩张势力版图,不过那种事情与我这种芝麻绿豆官八竿子打不着就是了。日本平安时代(译注:西元9世纪-12世纪)的藤原家族透过与皇室联姻获得强大的势力,就是最好的例子。
虽然算不上什么历史事件,但今天的婚礼也带着策略联姻的色彩。新郎与新娘都是警界高层人士的子女,也因此有不少显要权贵出席今天的婚礼。
“老天保佑,最好别出什么状况”
我嘴里咕哝着。就在一个月前,警界高层人士齐集在湾岸副都心的一隅之际,突然发生了离奇事件,大批机动队员因此殉职,警政署长与警视总监也同时被迫下台。受到连带影响,警界内部的高层人事为此喧腾了一段时日。事件的真相虽然密而不宣,但是我到现在依然记忆犹新,所以心里不祥的预感一直挥之不去。
“泉田,你发什么呆啊?怎么不去向长官打声招呼?”
听到这句话,我就知道我的上司,亦即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药师寺凉子警视大驾光临了。
身材高挑、双腿修长,胸围与臀围比日本人一般标准来的丰满突出,腰围则纤细紧实,拥有足以登上美国花花公子杂志封面的体态比例。短发略显茶褐、鼻梁高挺、双眸充满了活力与锐气。黑色的套装搭配紧身迷你裙、高跟鞋,左胸别着代表婚礼来宾的饭店特制白色玫瑰人造花,这样的美女顿时引起邻近座位的男性客人半张着嘴,将全部视线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
其中一部分的目光也投注于我,那是充满艳慕与妒嫉的眼神:居然可以跟那样的超级美女约会!真是前辈子拜好佛烧好香!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下地狱去吧!
这是天大的误会。
殊不知拜这位年纪比我小的女上司所赐,身为善良老百姓的我吃了多少苦头,如果有人想接替我这个位子,我随时欢迎。
凉子向轻手轻脚靠过来的服务生点了一杯薄荷茶,接着往椅子坐下,不经意的翘起腿来,展露出双腿完美无缺的曲线美,我仿佛听见了周遭一群男人咽下口水的声音。
“唉唉——烦死了烦死了,还要来参加这种以策略联姻为目的的虚伪婚礼。”
“可不可以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
“既然这么不想参加,又为什么要出席呢?随便找个借口不要来就好了。”
听了我的问话,凉子露出贼笑。这么一个亮丽动人的美女,我真的很想形容她是在“微笑”不过怎么看都是贼笑。
“因为啊,我等着看会不会出现什么突发状况搞砸这场婚礼。说穿了,今天这对新人除了结婚对象以外的爱人加起来有半打之多呢!”
“你意思是希望自己的亲戚不幸就对了。”
“比起婚礼举行的理由,我更喜欢探索葬礼举行的理由。”
“一般不是生病就是自然衰老吧。”
“才不是,自然衰老是老天的安排,除此之外当然就是由我决定啰!”
这是谁规定的!?
“总归一句话,我打算趁着这个无聊透顶的婚礼进行途中开溜,泉田,你就在咖啡厅里待命。”
“你要偷溜是你的自由,但为什么非要我在这里待命不可?”
我并非提出疑问,而是心里不服气。纵使心不甘情不愿,担人都已经被叫来这里,就注定我已经输了,只不过我仍然想对命运作出小小的反抗。
“那我问你,难得的放假日你想做些什么事?”
“上午打扫、洗衣服,然后大概会到区立图书馆”
“怎么这么平凡啊”
“我本来就是平凡的地方公务员,私生活自然也很平凡。”
花俏的只有上司而已。
毕竟我的上司药师寺凉子不仅是警视厅首席美女,就算寻遍全日本的公务员,也找不出任何人可以超越她的美貌。再加上,我这辈子无论直接或间接都不曾接触过如此艳光四射的美女,几乎让人想引用“国色无双”这种陈腐的成语来形容她,更何况当事人对此很有自知之明,同时也不排斥地大加滥用。
宛如上好白绢般的肌肤下充满了“叛逆”因此她有个外号叫做“驱魔娘娘”意思是“连吸血鬼也会吓得退避三舍”
2
驱魔娘娘,本名药师寺凉子。
具有如神一般的推理能力(自称)的她是警视厅刑事部参事官,阶级为警视,以即所谓的career的官僚,年龄仅有二十七岁。曾经被调至里昂的interpol国际刑事警察组织,射击与剑道方面的技巧都具有极高的天分,以优异成绩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学院,精通英、法语。父亲为不仅在日本,也是全亚洲规模最大的复合保全公司“jaces”的总裁,身为独生女的凉子每年可以分配到三亿日元的股息。
容貌、才能、财力每一项都完美无缺,缺少的只有良知与配合度。或许是上帝在这方面偷工减料,才让恶魔逮到机会特别眷顾凉子。
jaces这家公司原本以警卫保全与征信调查两项事业起家,发展迄今俨然成为庞大的复合企业从事多元化经营。近来又与美国保险公司合作,涉足人寿保险与意外保险范畴,并兼营医院、老人安养院、防身术教室、运钞车公司、出租金库、安家保全系统等等举凡与“安全”有关的各项领域。另外也替警界退休人士安排职位,包括总裁身边的保镖在内,人数约有一万人。
因此对于警官而言,这等于是相当重要的二度就职管道,而且还能与许多熟人以及过去的上司、同事一起工作。日后,不论凉子在警界表现得再怎么出色,迟早都要接任jaces总裁的位子,一手掌控这群退休警官的生杀大权。阶级高于凉子的大官们一举一动理所当然必须看凉子的脸色,听起来很窝囊,确是不争的事实。
此外,凉子虽为女性,警界内部反而在暗地里称呼她是“日本的je胡佛”
je胡佛是美国联邦调查局(fbi)的创始人,人称“二十世纪美国最可怕的怪物。”表面上,他扮演着对抗威胁美国社会的犯罪组织与外国间谍的正义英雄,然而背地里,他则是擅长恫吓与情报操控的高手,为了确保自身的地位与权利,不惜诬陷他人的阴险小人。他利用窃听、偷拍、四自拆阅他人信件等等各种不法手段掌握了历届美国总统与知名政治家不为人所知的把柄,其结果让胡佛得以稳坐fbi局长宝座长达四十八年之久,这段期间,从未让议会审议过任何一次fbi的预算。
胡佛恣意驱使庞大组织,同时滥用巨额资金,看谁不顺眼就冠上莫须有的罪名,让这个人自社会上从此销声匿迹,并借由威胁历届美国总统以维持fbi局长的地位,甚至涉嫌暗杀je肯尼迪总统与金恩牧师。据说在他去世之际,当时在位的尼克森总统还暗中派人偷走其所持有的大批文件。
“fbi的胡佛局长是我最尊敬的人物,呵呵呵。”
凉子曾经如此表示过,一群无知的高层长官还大表赞许,等到明白其中真正的含意之后才不禁吓白了脸。驱魔娘娘在怎么样也从不说谎,而且她也的确向胡佛局长看齐,努力不懈的搜集高层单位的丑闻,掌握所有把柄。推测其手法,主要是利用jaces组织,不过至此已经是属于商业机密,事情不得而知。总而言之。唯一可以想见的结果是,一旦凉子随着哄笑公开所有内幕,日本警界将立即分崩离析,深陷丑闻的泥沼里。
即便是人称“六社会”的警视厅记者采访团也被凉子揪住许多弱点,其中不乏尊凉子为女王以牺牲奉献为职志的人士,因此无论报社与电视台,面对凉子均处于全面臣服的状态。
就这样,单凭区区一介警视的身份,药师寺凉子却能步步进占日本警界。
跟凉子同期的共有十七人,几乎都在地方的县警总部担任课长职务,管理四、五十名部属。相较起来,凉子的部属只有十名,在人数上算是相当少,不过我觉得如果做为牺牲品的话,这样的人数就已经绰绰有余了。
这群部属细分之下,警部一名、警部补一名、巡查部长两名、巡查四名、一般行政人员两名。其中警部补指的就是我,我的工作是什么呢?就是担任career警视大人的贴身护卫。
对于现场的搜查官而言,最棘手的莫过于了career了——自视甚高、比起刑事案件反而对人事、派阀与斗争更感兴趣、所有麻烦事避之唯恐不及。关于这方面,凉子实属特异的例子,她所制造的麻烦绝对不亚于其他career,只不过,在热衷于替下属制造麻烦的同时,给上司制造麻烦,似乎也成了她的注册商标。
“如果让我当上课长,那我想当一次搜查一课课长试试看。”
她曾经如此表示,然而这是不可能的。
警视厅的课长均为career,只有搜查一课课长是由noncareer担任。搜查一课负责的范畴包括杀人、抢劫、纵火、绑票等等重大刑案,不但与政治层面毫无瓜葛,还必须统筹二百四十名经验老到的刑警,这对向来光说不练又缺乏现场经验的career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
因此大致来说,原则上都是由年约五十,且办案经验丰富、阶级为警视的搜查官拔擢成为搜查一课课长,同时在任内晋升为警视正。换句话说,搜查一课课长等于是noncareer最高的地位;不过反过来想,正是因为无法继续往上升迁,搜查一课课长未来不太可能成为警视总监。最骇人听闻的是,凉子日后可能成为日本史上第一位女性警视总监,不过届时或许将有另一名女性career现身加以阻拦
“哎呀,那不是由纪子吗?”
上述内容所指的正是凉子打招呼的对象,也就是与她同期的室町由纪子警视,现任警视厅警备部参事官。
被迫成为药师寺凉子的部属唯一的好处就是,从此不再轻易被女性的外表所蛊惑;正确来说,应该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来形容比较恰当。
室町由纪子外貌虽然不及凉子艳丽,但也是个有着白皙肌肤与飘逸黑发、戴上眼镜更能衬托出其清秀优雅的知性美女。她的父亲过去曾经担任警视总监,父女两代延续下来,与凉子之间形同世仇。
“想不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你。”
由纪子语气冷冷地答道,凉子更是不怀好意地加以反击。
“我早就看开了,所以才能一直忍受到现在。”
由纪子平整的制式套装左胸前也和凉子一样别着人造白玫瑰花。不过由纪子并未当场驳斥回去,隔了一秒才开口向凉子问道:“新郎是我的表兄弟,那你跟新娘又是什么关系?”
“新娘是我父亲的妻子的姐姐的丈夫的长男的妹妹。”
思索了两秒之后,室町由纪子竖起柳眉。
“讲了半天还不就是表亲的关系!早说清楚不就行了!”
“我只是想测试一下你会花几秒想明白。”
“你凭什么拿这种事情测试我?”
“哎,正确掌握同学的能力,找机会加以陷害不正是身为官僚的义务吗?”
“官僚是公仆,公仆的义务就是对国民鞠躬尽瘁。”
“噢呵呵呵呵——你在说什么梦话!”
凉子大肆嘲笑,由纪子则忿忿不平地瞪视着眼前顽劣不羁的同学。
“你听清楚了,我丑话先说在前头,你要是以为自己这种目中无人的言行能够一直持续下去,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总有一天等你回过神来就会发现夏天已经结束了,而冬天正要开始,到时后悔也来不及了。”
“呵呵,你尽管放心好了,我是常夏之女,太阳永远在我头顶大放光明。”
“只提当年勇的自大之人往往摆脱不了这种想法,看来你也不例外。”
“你不要像个老太婆唠唠叨叨的,我听得耳朵都长茧了!老是顾虑自己可能哪一天落魄潦倒,所以要趁现在对人卑躬屈膝,只有伪君子才做得出这种事情来!”
听起来跟高中女生吵嘴没两样,不过凉子跟由纪子没有重考也没有留级,都是东大法学院的应届毕业生。由纪子想必是相当勤勉的高材生,而凉子乖乖准备考试的画面光要想象都觉得很困难。
“哎呀呀,警视厅的两大才女怎么吵了起来呢?”
此时传来一个男性的声音,语气故作年轻。礼服左胸前别着人造白玫瑰花的壮年男子伫立在原地,脸上泛着自认为魅力十足的笑容,佯装若无其事守候在后方的一群身穿西装的魁伟大汉正是护卫官sp。
我向来没兴趣熟记政治家的长相,不过这号人物就另当别论了,因为他是国务大臣暨国家公安委员长,总而言之就是治理整个警界的人物。当然,实权在握的是警政署长和警视总监。委员长仅仅只有挂名而已,不过地位却相当崇高,表面上连署长和总监见了他也非得点头哈腰不可,更何况这位委员长年龄尚轻还不到四十岁,将来未必没有成为首相的可能。
站在我的立场来看,由于彼此地位等于一个在天、一个在地,所以我反而毫无负担;但也不能像个呆头鹅傻傻坐着不动,于是我随即从椅子起身立正站好。
凉子则故作亲昵地介绍我出场。
“这位是泉田警部补,我的忠臣。”
谁是你的忠臣!
想归想,我还是尽可能保持四平八稳的表情颌首致意。上司总是一味的认定部属就应该表现的彬彬有礼。颌首之后,我的心情反而变得有点复杂起来,或许我真的拥有忠臣的思考模式才会顾虑到这一点。
3
“哦,忠臣啊。”
公安委员长的笑脸看起来好像嘴里有蛀牙隐隐作痛一样。
“我听说过你的传闻,据说你能力不错,只可惜个性有点怪。”
刚刚说我是忠臣,接下来又说我个性有点怪,环顾警界这般庞大的组织里,居然找不出一个能给予我合理评价的人。
“耳闻你拒绝加入sp,这分明是第一线警官所向往的职务,实在不懂你为什么要拒绝。”
我可不记得我曾拒绝过,事实上不知为何总是有这类的谣言像夏末的蚊子一样在我周遭飞来飞去。不过当我还在质疑之际,谣言很快就会灰飞烟灭,而我仍然待在药师寺凉子警视的麾下,继续品尝作为“在蛮横娇纵的女王陛下身边服侍的仆人”的心情,只不过话又说回来,高高在上的国家公安委员长阁下怎么会知道区区一介警部补的人事案呢?
“虽说是令人称慕的职务,然而对他来说,与其加入sp,他更想一直追随我的领导。”
凉子向委员长如此答道。
我绝对没有说过这句话,保证绝对没有。
我内心呐喊着,却迟迟未说口,脸上浮现日本人特有的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国家公安委员长似乎缺乏心灵感应的能力,他略显刻意的摆出感动莫名的手势。
“哦,这真是太令人感动了,如果我手底下那群秘书都能学习泉田这份忠贞不二的精神就好了,每次只听见他们在抱怨恕我失陪了。”
语毕便轻轻举起一只手,稍稍加快脚步离去,看来是注意到另一个需要寒暄问候的大人物了。
干咳一声之后,我向上司问道:“什么时候说要把我调任sp的?”
“半个月前。”
凉子一幅满不在乎的态度。
“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替你拒绝掉了。”
“为什么?”
“因为,看你在除了我以外的上司手下吃苦,我于心不忍。”
“我说你啊。”
“我觉得无论调职到哪一个单位,泉田警部补应该不至于比现在辛苦。”
一直保持缄默的室町由纪子在此时开口插话,我心想就算被安排到由纪子手下,我还是照常吃苦——只不过依情况而有所不同,但这些话我并未说出口,人家难得为我的内心反驳,总不能忘恩负义。
音乐流泻而出。
不是布拉姆斯的结婚进行曲,而是歌剧“窈窕淑女”的经典名曲“准时赴教堂”先前各顾各的人们或许是受到轻快的旋律所牵动,纷纷透过窗帘望向中庭。
“怎么会挑这种时刻举行结婚典礼?”
“大概是要配合良辰吉时吧。”
“这个典礼可真气派,刚刚大臣也来过了。”
“现在社会这么不景气还可以摆出这样的排场,的确很了不起。”
“算了吧,现在的人一场婚姻能维持多久?三天分居、十天里婚姻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羡慕和妒嫉的窃窃私语充斥在我的周围。
不一会儿工夫,新郎出场了,一身标准的小礼服扮相。高礼帽与燕尾服一律采用灰色系,手上还持着手杖,装扮成十九世纪维多利亚女王时代的英国绅士样。
新郎与新娘相挽着手步下阶梯,分立在阶梯左右的出席者面朝着新郎新娘送出掌声,其中不乏国家公安委员长和警视总监。头发半白的牧师站在阶梯的下方等待着新郎新娘。新娘珍珠色的礼服裙摆相当长,已经走了十段阶梯却还在最上层移动。
万一不小心踩到裙摆,事情就不得了了。这倒不是受了凉子的影响,我一边想象着诸如此类的突发状况,一边观看婚礼进行。
就在这个时候。
某个物体从我视线的正前方高速掠过。
不是左右横越,而是从上往下快速移动,简单一句就是坠落下来。这个物体直接摔在新郎与新娘眼前,与厚重的钝响重叠在一起。
在场惊叫声四起。
新郎与新娘呆立在原地不、即使他们有意如此,然而因为单脚已经伸出去正要踩向下一段阶梯,顿时惯性与姿势之间失去平衡,新郎与新娘仿佛半怀抱着从天而降的物体滚下阶梯。
惨叫声再度响起,在水池溅起一小团水沫之后,人们开始移动。
“从幸福的顶端跌落不幸的谷底。”
有句谚语是这么说的,迄今人类史上已经沿用过不下数万次,而今天在此出现的正是最具体的3d实例。新郎与新娘嘴巴不断的一张一合,好不容易才从池中站起身来;另一方面,从天而降的物体在池水里半沉半浮一动也不动,仔细一看,这个物体有手也有脚
“是尸体!”
在一阵经声尖叫声之中,我绕过玻璃墙冲进中庭。天上居然掉下尸体,只见众人目光朝下,也就是直盯着池子看。我不禁抬头仰望,究竟尸体是从哪里掉下来的呢?倏地我发现有个奇怪的影子停驻在可以俯瞰中庭的长廊顶盖上方。
“鸟?”
我集中目光仔细一看,如果说是鸟那体积也未免太大了,往左右伸展的翅膀直径长达两公尺,而身体以上则是人模人样的头部。
“有翼人?”
我呆立在原地,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那个神秘的黑影常开双翼朝向黄昏的天空振翅飞去,翅膀拍动的声音听起来好似奋力甩打浴巾一样。
“泉田,你在发什么愣呀?”
药师寺凉子的声音与手同时拍打我的背部,接着她拉住我的手臂,于是我便与她一起从混乱的场面快步离去。从眼角可以瞄到室町由纪子迅速确实地向四周下达指令,不过凉子跟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会飞的神秘黑影上。
这个黑影让人联想到装饰在巴黎圣母院屋顶的承溜怪物雕像。不过那对状似蝙蝠的双翼是会飞的,代表这个物体一定是活的生物,不然就是精密的机器。
凉子仰望着飞天怪物,眼神充满了锐利的光芒。相较起参加无聊透顶的婚礼,这个突发情况简直令她欣喜若狂,这是我可以肯定的一点,不过她并非为表亲的遭遇幸灾乐祸。状况越是疑云重重、事件越是诡异危险,凉子就越发显得朝气蓬勃,就这一点来看,凉子确实具有成为优秀侦探的素质。
确认黑影飞离的方向之后,我们随即从饭店循着相同的方向勇往直前,穿过大厅的旋转门冲到外面,一路上凉子跟我撞开了将近十名无辜的善良市民,这时只能在内心说声抱歉,以后再找机会忏悔。我们的视线紧盯着天空,可以看见黄昏的高楼大厦间隙有个往北方飞掠而去的黑影,这时也不乏一、二名路人纳闷的抬眼望着那个黑影,不过他们顶多只会认为“好奇怪的鸟哦”不至于继续追究下去。
我走上前才发现凉子右手握着手枪,是她向来爱用的colt三二口径。
“你参加表亲的婚礼为什么还带着手枪?”
“因为我预感可能会发生状况,你看刚才不是从天上掉下一具尸体吗?我的第六感很准吧。”
与其说是第六感,倒不如说凉子在不知不觉之间引来了尸体,而且我反倒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比较高。
“既然如此,那就请你用你的第六感预测一下那个飞天怪物要哪儿去吧。”
“有时间挖苦我,还不如运动一下双脚直接追过去如何?”
“我已经在追了。”
最叫人咂舌的是,穿着高跟鞋的凉子跑步的速度竟然与我不相上下。
4
大约跑了一分钟的路程,高楼大厦已不复见,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天空,怪物如同剪影一般漂浮其中。
“这边!”
我紧跟在凉子的身后转过街角。
在三田这一带,大学、各国大使馆、财经界人士俱乐部、超高级公寓林立于一片绿意当中,从东北方位望过去就是东京铁塔。每户住宅占地宽广,如此清幽又奢华的住宅区让人实在无法致信它位于东京都心。
天空的夜色骤然加深,上弦月清楚地勾勒出轮廓,洒下银色的光芒。造型精致的街灯燃起亮光,将凉子与我的身影深深的投射在路面,街上几乎看不到一个过路人。
怪物降低高度,掠过树梢之后消失在一栋建筑物的暗处。那是一栋五层楼高的建筑物,气派的外观很容易使人联想到北欧国家的宫殿。
大楼四周围着一道高达二百五十公分的石墙,不知延伸到何处,广阔的占地面积愈高大的石墙不自觉让人想到的是某国大使馆。
跑了一分钟以上,好不容易才找到正门,门前矗立着巨大的大理石门柱,上头还刻着金色的文字,可谓极尽奢华之能事,不过一不小心就会看成墓碑。
“三田分处”
金色的文字如此写着,究竟是哪个单位的分处呢?我心里正在纳闷之际,耳边传来踩着沙砾的脚步声,身穿制服的警卫现身了。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警卫的语气比海胆的刺还来的要尖锐,劈头就表现出一幅来者不善的态度。再见到凉子美貌的瞬间,他顿时露出惊艳的表情,只不过下一秒随即消失,目光变得更为摄人。看来对方并不是jaces派来的警卫,实属遗憾。
“我问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没事的话就赶快走开,否则我报警啰!”
对付会说出这番话的家伙有个立竿见影的方法,凉子当下就付诸实行。只见她线条优美的红唇闪烁着笑意,不急不徐的掏出警察证件,推到警卫的鼻尖。
警卫微微往后仰,倒退了半步,左右眼球骨碌碌转来转去,充分透露出他内心的情绪。
“不必大费周章了。”
凉子慢条斯理收起证件。
“根据以往的经验,只有背地里做了见不得人勾当的家伙才会动辄喊着要报警,希望你们会是个例外。”
“我、我们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看来还真的有鬼。我先问你一件事,这栋跟宫殿没两样的房子是哪个单位的分处?是公司行号?还是政府机关?”
“是财务省。”
“财务省的?哪个部门?”
“总之是财务省就对了。”
财务省过去称之为大藏省(译注:相当于财政部),由于行政变革而更改了名称,不过实际上根本换汤不换药。在这栋宫殿一般的建筑物里,很可能不断从事着贿赂交易以及色情招待等等行为吧,我心想,当时我并没有证据,这仅仅出自一个向来与贿赂、招待绝缘的小小公务员的偏见罢了。
“我不想在这儿跟你耗,叫里面说话有分量的人出来。”
还来不及顺应凉子的要求,此时又传来踩着沙砾的脚步声,一名身着和色西装的中年男子出现了,我又赶紧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因为此人削瘦的身体上有个跟气球一样的圆脸,无框眼镜下是一对黄浊的双眼,怎么看都不像地球人。
“啊、锻治先生。”
警卫的声音听起来仿佛遇到了救星一般,他连忙走近对方耳语一番。
“哦,警察大人有何贵干呢?”
这个名叫锻治的男子堆起浅笑,直盯着我们。
“如果是前来搜查就请你们出示拘票,否则你们不准踏进私有土地一步,即使警察也不能藐视法律与常识的存在,更何况这里可是政府机关。”
男子一脸得意洋洋,想必他自认为这番话已经彻底驳倒警察了。可惜他已开始就错了:药师寺凉子之所以恣意妄为,彻头彻尾藐视法律与常识的存在,和她作为警察的身份并没有关联,完全只是因为他是药师寺凉子的缘故。对凉子而言,警察的身份不过是可以把她的蛮横行为予以合法化,将个人责任转嫁成组织连带责任的一种便利工具罢了。
正因为如此,男子自满的态度之维持了一秒半,凉子对他视若无睹,径自快步向前走,想也知道她的方向不是门外而是门内。
“喂!你要上哪儿去?快回来!”
这个叫锻治的男子大吼着,但凉子完全不理不睬,继续走了三步,到了第四步,锻治终于伸出瘦长的手臂打算揪住凉子的手。说时迟那时快,凉子冷不防转过身来,以高跟鞋根重重踩住锻治走上前的脚背。
锻治全身僵硬,痛的根本说不出话来。
“依您的吩咐,我回来了,请问有何贵干?”
凉子佯装不知,锻治整个人蹲下单膝跪地,只听见他的低吟。等他好不容易站起身来,已经过了整整十秒。布满血丝与怒气的眼神直逼凉子而来,我抬起一只手阻挡锻治。
锻治露出诡异的表情,先前的痛楚逐渐减缓,取而代之的是罪犯心怀不轨的盘算在蠢动着。
“莫名其妙,简直离谱到了极点。”
“哟——还比不上你的长相离谱吧,火星人。”
凉子嗤之以鼻。
锻治的双眼再度闪过另一股杀气,我注意到这一点,于是出言规劝。
“你说的太过火了,警视。”
“说的也是,这番话似乎对火星人相当失礼,可见诚实并不适用于所有情况,对不起啦,噢呵呵呵。”
凉子这个人平时连一般交谈都惹人讨厌,更何况现在有故意想激怒对方,可想而知锻治那张跟气球没两样的脸气的由红转黑。
锻治张开嘴巴,还来不及出声就传来凶猛的犬吠声,凉子与我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在庭院照明灯的青白光线映照下,只见四个黑影迎面扑来,是四只狗,而且体积相当庞大。顿时仿佛有一把冰冷的刀刃滑过我的脊背,那是杜宾狗,以凶猛剽悍著称的危险犬种。
锻治恶狠狠的高声吼道:“不想被大卸八块的话就给我乖乖滚回去,那我便可以绕过你们这一次,但记住不准再让我看到你们!”
“这下该怎么办?”
我问道,凉子则回给我一个冷静的笑容。她的高跟鞋踩着响亮的脚步声变换位置,接着向锻治说道:“是吗?那就多谢你了,我也可以饶过你这一次。”
她手上拿着打火机,不、乍看之下很像打火机,其实是另一个物体,好像是喷雾器的样子。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凉子以手上的喷雾器朝向锻治与警卫喷去,动作快的对方连躲闪的机会也没有。锻治与警卫反射性的抬起手腕保护脸部,杜宾狗已经逼近到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了。
“放心好了,这不是毒气。”
凉子报以露骨的嘲弄,然后转向我。
“走吧,泉田,登门拜访去了。”
高跟鞋鞋跟踩出清脆的声响,凉子往前迈开步伐,我则半褪大衣以防备恶犬可能的随时攻击,一边尾随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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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那么多了,给我咬住他们的脚!”
锻治的怒吼在下一秒钟转为狼狈不堪的惨叫,我眼前所看见的是让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光景,四头杜宾狗一同扑向锻治与警卫。
两人承受不住狗的体重与冲力,一时重心不稳跌倒在地。本来我以为他们的脖子会遭到攻击,实际上却与我不祥的猜测完全相反。这群杜宾狗伸出红褐色的舌头舔舔二人的脸,还一直流出唾液,前脚踩在二人的胸前,后腿则在他们的身体上不断磨蹭,气氛相当诡异。我重新穿好褪了一半的大衣,边走边提出直觉性的疑问:“那罐喷雾器究竟装了什么?”
“狗用的春药。”
“春药?”
“我们公司研发出来的。你看看,现在那群杜宾能够完全把火星人那家伙当成母狗,这就是进有嗅觉发达的动物的可悲之处,噢——呵呵呵呵!”
这是的锻治与警卫一边发出惨叫一边在地上打滚,拼命挣脱杜宾狗霸王硬上弓型的求爱方式。
“别过来、走开!哇、不要舔我!”
我听见裤子被扯裂的声音。
虽然才认识五分钟的时间,而且是个令人不快的家伙,然而碰上了驱魔娘娘,落得即将被杜宾狗夺去贞操的下场,处境着实叫人同情。我在内心暗自向锻治等人双手合十,祈求他们早日成佛。
“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要开发这种药呢?”
“当然是防范色狼呀,其实我觉得喷毒气也无所谓,不过事后还要处理尸体不仅麻烦,一旦事情闹大了,又会惹得一群伪君子跑出来嚷着要‘保护罪犯的人权’”
“所以干脆就让对方出丑。”
“没错,让他们尝尝被禽兽袭击是什么滋味,多少可以学一次乖。”
有道理,用来对付色狼或骚扰狂或许是一剂良方妙药。
我总算明白刚才在使用喷雾器之前,凉子巧妙变换位置的理由了,因为他要站在顺风处。现在我越发肯定绝对不能与凉子为敌。
“今天来不及做准备,暂是撤兵。不过我是不会就此善罢甘休的,先想办法取得这顶建筑物的设计图,在慢慢拟定进攻计划。”
凉子的语气亢奋不已。
想这样的建筑物既然是花了大笔公币——也就是把人民的税金当成流水一样所盖成,设计方面必然也是委托知名的建筑事务所。只要入侵那个建筑事务所的电脑,设计图就能手到擒来。
“明天就找高科技犯罪搜查小组帮忙。”
“骇客行为是违法的。”
我只是尝试的提醒,想也知道凉子会轻轻带过。
“法律是为了我而存在的。”
娘娘说的是!我差点以这句话应和。
我们沿着石墙走,视线频频投向石墙上方,却看不到怪物的踪影,只有树丛和建筑物悄然耸立着。
“我可以赌上警视厅的全部预算,那栋房子里一定有什么不为人质的内幕,而且还饲养着长了翅膀的怪物。”
这只是你个人独断的看法和主观的偏见罢了;我很想这么说,不过我自己也亲眼目睹了飞天怪物降落在这栋建筑物的土地上,这里一定隐藏了什么可怕的秘密。
“总之,先替这栋房子取个代号好了,万魔殿怎么样?”
万魔殿。
十七世纪的英国著名诗人约翰弥尔顿曾经出版了“失乐园”这篇长诗。其中就出现了万魔殿,地狱的妖魔鬼怪全部聚集在那里开会,担任议长的是撒旦,他们决定对神祗发动战争。议长、议会这种有趣的民主制度设定,全来自作者弥尔顿是狂热的共和主义者之故吧。
不管怎么说,药师寺凉子现在把财务省三田分处视为“万魔殿”即使事实尚未明朗化,然而只要凉子一句铁口直断,就等于决定了对方的命运。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采取如何的反击行动,不过既然碰上了财务省,恐怕会遭遇相当顽强的抵抗。
循着刚才跑过来的路线走回饭店,就看到室町由纪子警视前来迎接我们,巡逻车与救护车也出现在前庭。凉子与由纪子带着不耐烦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彼此交换情报,然后由纪子微微耸起肩头。
“我太了解你了,所以一直在担心你会不会放火烧了那个叫三田分处的单位。”
“还不是时候,那是最后手段。”
“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是当然得啦,凉子向由纪子说的都是真心话,因为凉子解决案件一向不择手段而且是采取她自认为最方便的方法。我不仅相信她会做出这种事,而且对于这一点早就心知肚明。
“对了,关于那具从天而降的尸体有什么发现吗?”
“目前还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不是掉下来摔死,他在掉下来的时候早已经死亡了。”
“身上有伤吗?”
“嗯”由纪子点头,然而态度显得暧昧不明。
“死者似乎是外国人。”
“不是日本人?”
“从肤色判断,应该是来自东南亚那一带的人。”
刚才死者身上上口的问题被由纪子不经意的一语带过,凉子纳闷的侧着头。
“该不会是偷渡客吧?”
“有这个可能,不过目前还无法确定。”
由纪子一定有所隐瞒,我盯着由纪子的脸,在她端整白皙的脸庞上并未透露出一丝内心的讯息。此时凉子提出询问。
“对了,婚礼后来怎么样了?”
“当然是中断了,无限延期。”
“只不过从天上掉下了一具尸体就要延后婚礼的日期,真是太没骨气了;不管遇到任何困难都必须坚持下去才对啊,连这种心理准备都没做好居然还敢结婚!”
凉子严词批判自己的表亲,一旁的由纪子紧紧露出苦笑,并未一如往常认真动气大加反驳。仔细想想,今天这场婚礼之后,这两人就变成姻亲关系了,可以确定的是两人都不乐见这种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