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遥远地越过夜半

田中芳树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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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格玛集团统帅仓桥真广的呼吸和心跳之永远停止,是在这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下午六点四十分,这种急性肝衰竭的剧烈程度,以及死亡率之高是众所皆知的事实。西格玛集团旗下各公司的重要干部对于统帅之死都早有预料,因此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任何人做出惊慌失措的举动,应该也没有积极地展露喜悦之人,只不过大部分的人在依循礼节正襟哀悼的同时,心里难免开始想着接下来的事情。说的具体一点,在枫子所主导的新体制之下,他们能够占到什么样的位置。这可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有这种想法的他们不能说是不忠,毕竟真广已经死了而他们仍然活着,自己的将来如何是第一个不得不思考的问题,他们一面匆忙地进行各项事宜,一面低声地交换意见。

    “丧主理所当然是由弘树小少爷出任,那治丧委员长呢?”

    “找执政党的矶山议员如何?”

    “如果是这样的话,该怎么安抚久保田议员?政治家太难搞了,还是从财经界找人吧。”

    “还有朋友代表呢,不拜托个什么人担任也是不行的。”

    “悼词部分就安排七个人,不,八个人吧。唉,原本以为今年比往年来得安稳多了,没想到最后还是来了个台风呢。”

    继续说下去的话就太失礼了,所以他们并没有把话说完。台风离去之后,新时代就来临了,这是他们心中共有的默契。由女性出任财团主席或许不为财经界首脑所好,然而这并非政变结果,因此旁人也无从干涉,即便是有所干涉,枫子也会一拳将它挥开吧。

    为了葬礼事宜而忙碌奔走的董事之一平嵨,在自己分担的工作告一段落,来到医院大厅喝着罐装乌龙茶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叫他,叫他的人是村松忠卫。他首先向平嵨报告,他已经派了部下监视锅田和广川,两人的行踪都已在掌握之中。

    “虽然说在哪里都可以进行处置,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够随时掌握住一切的行动。”

    “你很谨慎嘛。”

    平嵨高傲地回应着,两手不知不觉地把玩起已经喝空了的乌龙茶罐。

    “你该不会只是来告诉我这件事情的吧?”

    “当然不是。等地球仪一到手,第一个晚上,我就会入侵那边的世界。应该不致于太过仓促,但要是失败的话,大不了重新筹组更强大的阵容就行了。”

    “你已经料想到失败了呀!”

    “开什么玩笑!”

    村松一笑置之,平嵨接着说起一段奇妙的话。

    “到目前为止,我们总是以‘那边的世界’来作为称呼,依我看,该是换个称呼的时候了,我想了好几个名字呢。”

    “哦,是什么?”

    “西格玛世界,或者是仓桥乐园,还可以吧?”

    “这个嘛”

    “再不然,借枫子小姐的名字一用,叫做枫之乐园也不赖呀!”

    “唉,这个就别提了吧。”

    一脸强忍失笑的表情,村松开始说起重要的事情,内容如下面所述。

    完全武装的佣兵部队不可能在东京的正中央移动,必须找个不引人注目的场地来存放武器弹药,集合尚未武装的佣兵队员,让他们在那里进行武装戒备之后,再送往那边的世界。关于场地和运输方式的确认,务请在一两日内准备完成。

    听完之后的平嵨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真是个充满意外的除夕和元旦呀。然而,只要是身为西格玛的重要干部就没有除夕和元旦假期可言。既然无论如何都得忙碌,与其把过去之人从现世送走,倒不如竭尽所能地为新的支配者奉献来得明智。

    “知道了,我会尽速处理的。”

    西格玛公司拥有广大的仓库用地,员工用运动场,甚至还有私家用运输直升机,想要不引人注目地集结人员和物资并非难事。

    “那就拜托你了,这段期间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办呢。”

    村松相当冷静沉着,从外表上完全察觉不到一丝一毫在一两日内即将指挥佣兵队实际作战的紧张。这究竟是胆识过人,还是缺乏认知力所造成的轻忽事态?平嵨实在难以判断,而且不得不毫无头绪地开始奔走。为了实现上代与枫子之梦想,这是他所分配到的任务。

    xxxxxx

    不论在东京还是南阿尔卑斯,只要是在“这边的世界”里面,时间的迁移应该都是均等的才对。南阿尔卑斯在火山国家的日本相当罕见,是个没有火山的高山地带。位于这座山脉怀抱当中的矿泉旅舍迎接了一个安稳的除夕。毛衣上罩着旅馆所提供的短褂,双脚伸进下嵌式的被炉里,一边喝着啤酒一边赖洋洋地眺望着电视里的历史连续剧精华篇,感觉好象逐渐溶入了深邃的寂静当中。多梦对于出乎意料的雅致晚餐当中的甜点特别喜爱。那是一道淋上自制优酪的杏桃冰沙,有着缓缓渗入牙齿的冰冻口感,甜度恰倒好处。吃完甜点,把餐桌撤掉之后,多梦一时之间无事可做。

    “总觉得好祥和呢。”

    这时多梦反而有种难以平静下来的感觉。同住在旅舍当中的老夫妇也一样安静地窝在房间里面,简直就像是间无人旅舍。带来的两本书早已看完,以矿泉加热的浴池,一天泡上一次对多梦而言就足够,这下子多梦总算明白了。正因为这间旅舍什么都没有,所以枫叶的季节一过客人就不来了。今年雪下得少,所以银白色的雪顶还没下降到这个地方。和周先生一起生活以来,多梦几乎很少有感到无聊的时刻,然而历史剧的精华篇实在乏味,多梦真的无聊极了。不如到屋外看看,前天夜里的星空浓密地令人惊讶。周先生教过的冬季星座,怎么看都看不厌烦呢。出了房间,多梦先绕到玄关穿上鞋子,然后从院子里走到草地上面。这天晚上虽然是个月夜,但是云朵不时匆匆流过,就环境而言并不适合观看星象。在草地上绕了五分钟左右,正失望地打算回房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人影的存在。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男人,阻挡在多梦和旅馆建筑物当中。这一瞬间,多梦的时间刹时与无聊完全绝缘。

    “你好啊,小妹妹。”

    仿佛搀杂着泥浆的污水在锅里煮沸似的声音。多梦的神经全都起了鸡皮疙瘩,周一郎第一次听见这个声音的时候也有同样的感受。若想平安幸福地在这个世界上生存下去的话,有一种对手是绝对不能遇见的,对于多梦和周一郎而言,这个声音的所有者正是这样的人物,这个事实不用借由理论或是理性,多梦就领悟到。

    “要有礼貌,别人向你问候的时候,你也得问候回去。”这样的生活伦理,多梦故意不予理会。她沉默地背向男子,接着便一鼓作气地向前奔出。一定得赶快通知周先生才行。然而才跑了三四步,她的脚就踢到石头,虽然不致有受伤之虞,但却足以搅乱她狂奔的气势。失去平衡的多梦猛地向前扑去,好不容易才勉强站稳脚步没有跌到在地,后方伸来一只手,抓住多梦的左肩,不详的恶意伪装成笑声,向少女倾盆降下。

    “哎呀呀,这样是不行的哟,小妹妹。别人问候你的时候要礼貌的回答,这个学校没教过你吗?”

    “放开我!”

    多梦原本打算放声大叫,没想到发出来的声音竟微弱地只能勉强触及人类的可听范围。那个男人,名字叫广川的男人,看起来只是轻轻地抓住多梦的肩膀,然而多梦却像是被吸盘给黏住了似的,完全动弹不得。

    “我事先跟你舅舅说过了呢,这么没礼貌该不会是舅舅教出来的吧,真是伤脑筋的一家人哪。”

    一涌而上的愤怒为多梦的舌头注入力量,她发出声音。

    “那又怎样?反正周先生本来就是固执倔强好辩嘴巴坏不关心流行爱把手帕揉成一团,而且还是个失业者呀!”

    “哎哟喂呀,简直连半个优点都没有嘛?”

    多梦原本想接着说,除此之外全部都是优点,但是又觉得没必要跟这种人多说,所以并没有回应。忽然间,男子的右手动了一下,他的指尖滑过多梦的脸颊。

    被男人手指所碰触到的皮肤在刹那间腐烂崩溃的错觉同时在多梦的脑海中形成。多梦猛打了一个哆嗦,原因除了恐惧之外,主要还是来自于生理上的厌恶反应。她觉得这个男人的皮肤之下仿佛有着一层毒蛇的皮,不过这种说法对于毒蛇而言似乎是个侮辱呢。男子的右手继续移动,来到多梦的眼前,他的指间夹着两根又长又粗的铁钉。男子将两者互相摩擦,一曲令人不快的疯狂旋律顿时回荡在夜之原野。

    2

    这天夜里,令多梦相当失望的云的动作毫无秩序,一会儿藏住月亮一会儿又将它解放,地面上的明暗也随着不断变化。多梦走出旅馆虽然还不到十分钟,但是外甥女不在视线之内总是令周一郎感到不安。就这样,外出寻找多梦的舅舅的声音,将事态进一步地向前推移。

    “多梦,怎么了,你在哪里呀?”

    “周先生,千万不可以过来!”

    多梦反射性地大叫出来,并且立即顿悟到自己的失败而恨不得把舌头咬烂。对于周先生而言“千万不可以过来”的叫喊远比“快来救我”的呼唤更具有吸引力呀。就在周一郎正打算奔向外甥女身边之同时,他也察觉到一股危险,于是他停下脚步,在困惑之中思索对策。

    “多梦,等我一下,我一定会去救你的。”

    “哎呀,小妹妹,谢谢你的帮忙,这下子我可省得费功夫去叫他过来了。”

    广川从喉咙里发出笑声。多梦则相反地像是要哭出来了一样,自己怎么会做出让这种男人嘲笑的蠢事呢?真想狠狠地揍自己一顿。周先生想靠近却又不能靠近,在无法守护多梦的自责念头,以及对于广川的卑劣所产生之愤怒,这两种情绪的夹击之下,他只能呆立不动。

    慢慢地,广川开始玩弄猎物。

    “白川先生,你可真令人伤脑筋啊。怎么在正式交易之前就逃跑了呢?拜你所赐,我的元旦假期不但泡汤了,而且还不得不像这样子在三更半夜里出来工作呢。”

    “放开多梦!”

    对于一无所长的周一郎之要求,广川理所当然地仅仅以冷笑回拒,周一郎好不容易才克制住内心的焦躁,没有不顾一切向前冲了过去。

    “你们不是还有一个人吗?别装神弄鬼了快出来吧!”

    在弦月堂的客户资料上留下记录的男人不止一人,不论他是田中还是铃木,总之以手臂从身后箍住多梦的那个男人,应该还有一个同党才对。广川以浮现着冷笑之嘴形开口说话。

    “哎呀呀,被发现了吗?那就没有办法了”

    广川身旁的夜气一阵骚动,锅田的庞大躯体现身。假如周一郎不顾一切冲了出去,当场和对方扭打成一团的话,结局想必是颈骨折断,而所有的麻烦也就此结束了。幸好他并没有这么做。只不过,随着锅田之存在得到证明,他们所带来的压迫感也随之增强,广川继续喋喋不休地奚落着周一郎的无能。

    “两根钉子并用所划出来的伤口呀,事后是无法缝合的哟。丑陋的疤痕会一直残留到死为止,好可怜喔!”

    钉子前端轻轻地压上多梦的右颊,多梦的口中顿时感到一阵干枯。她拼命地忍住尖叫,因为她知道尖叫只会徒然地让变态者更加兴奋而已。

    “如果钉子上带有什么细菌的话,那可就更严重了呢。毒素从伤口入侵,接着腐败溃烂,肿胀,一张脸变得惨不忍睹。最后若是侵入脑部,整个人可是会疯狂而死呢。呵呵呵,小妹妹好象吓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呢,真想知道舅舅作何感想呢。”

    周一郎再次认知到,这个男人是个不折不扣的真正的虐待狂。在此同时,他也逐渐地冷静下来,把对方毫无止境的饶舌当成耳旁风,他开始拟订作战计划。

    “长大以后一定是个美人呢,呵呵呵,只可惜是一朵尚未盛开就即将凋谢的悲惨之花呀。”

    “总而言之你是不可能这么做的,胡说八道最好适可而止一点。”

    冷淡的语调,大致如预期般地表达了出来。虽然广川的表情并无任何变化,但是内心对于自己无法照想象地控制对方之情绪,应该会感到挫折才对,他的语调起了细微的变化。

    “这是什么意思呀,白川先生?”

    “你要是敢动多梦一根寒毛,我就把地球仪给毁掉。到那个时候,你的雇主还可能会付你酬劳吗?”

    广川当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往旁边一看,锅田一脸不悦地沉默不语。别太过分了,广川从他的脸上瞧出这样的意思。不一会儿的工夫,交涉便照例达成。周一郎提醒着对方不可伤害多梦的安全,等他再次出现,手上已多了一座地球仪。

    “应该是真品吧?”针对广川的质问,周一郎以旅舍房间里带出来的手电筒照向地球仪。确实并非普通的地球仪,广川二人同时确认。锅田遮掩着左手向前跨出,周一郎也谨慎地踏了出去。他以微微弯着腰的姿势拿着地球仪的底座,将它向前伸出去。从广川二人的眼里看来或许是一种怯懦的表现,但事实当然不是如此。

    此时此刻的周一郎,对于多梦的聪明与机智正抱持着最大极限的期待。为什么要让他们直接取得地球仪的理由,多梦应该会明白的,一定要明白才行,否则的话,想要在这两个变态手中保卫生命与权利的机会就会永远失去。

    多梦瞪大眼睛观望着周先生的表情与动作,从困惑到理解,神经网络的所有支线全部畅通。多梦明白周先生的用意,心跳也急遽加速。多梦察觉到自己全身的紧绷,所以稍微放松一点。锅田和周一郎相互靠近,并在伸手可及的距离处停了下来。锅田巨掌一挥,打算从对方手上将地球仪夺取过来,他的手抓住了地球仪。

    就在这一瞬间,锅田高声吼叫。就在发出呐喊的同时,他庞大的身躯也从冬天的干枯草地上飞起了三公尺左右,接着肌肉厚实的背部便撞上地面。伴随着一声沉重巨响,大个子顿时动弹不得,仿佛被高压电击棒抵住似的冲击向锅田袭来。左手握着的厚刃短刀,因为力量的失去而从指间滑落刺入土壤之中,这是他打算在取得地球仪的同时,用来刺向周一郎腹部的短刀。

    广川大感意外。什么样的情况他都有办法想象,可是眼前所发生的事实却难以预料。锅田这个人除了顽强之外,大概没有更贴切的字眼可以形容了吧。白川周一郎之类的对手,他绝对具有单手将他勒死同时把脊梁骨折断的臂力与杀人技巧。没想到这样的锅田,竟会在接触到地球仪的瞬间,像颗廉价的足球似的飞了起来,然后瘫到在地上。广川大感意外,几乎于同一时间,他的惊愕也转变成了痛苦。应该完全被他手臂所禁锢的多梦,以她白皙健康的牙齿向广川的左手狠狠地咬了下去,同时还以鞋跟踢向广川的右小腿。顾不得丑态毕露,广川发出呻吟,步履摇晃地让猎物逃之夭夭。

    “周先生!”

    多梦以心和肺功能许可之最快速度狂奔。周一郎伸出一只手来,将飞奔而来的多梦紧紧抱住,另一只手仍握着地球仪的底座。把多梦推向身后,周一郎以空下来的手拔起了刺入土壤中的短刀。

    这个时候的广川已经完全恢复原状,正当他张牙舞爪打算扑向猎物之时,眼前忽然冒出了一个地球仪,广川立刻意识到,那就是巨汉锅田仅仅碰触到而已就被打倒的危险物品。身体一转,好不容易闪过接触,但同时也完全失去平衡。周一郎腿一伸,狠狠地绊了广川一脚,广川的身体在空中化成一根木棍似的,正面着地,紧接着侧腹又被踹上一脚,广川于是一边吃着草一边翻滚在冬天的枯草地上。

    3

    本来的话,广川怎么都不会是周一郎所能胜过的对手,这无关勇气或者侠义之心,而是技术上的问题。他可是个暴力专家,对于周一郎出自于愤怒和血气之攻击应该可以轻松应付、甚至还能游刃有余地回以致命的反击才对,然而广川不但连对方的手都碰不到,更接二连三地遭受攻击。照理来说,这种外行人的攻击还不致于让他失去战斗力,受到深刻伤害的应该是他身为专家的自尊心。从广川的角度来看,这原本该是多么轻松的一桩生意,没想到竟会落到这等丑态毕露的下场。在地面上滚了几圈,好不容易站起身来之后,脸上和手上的好几个地方都被杂草浅浅地割伤。

    尽管如此,广川依旧试着恢复冷静。他的任务原本就不是痛击杀害白川家的这对甥舅,而是夺回地球仪。广川认定周一郎所持有的地球仪是赝品,那一定只是个能够发出高压电击的武器,他必须找出真品的下落,把它给夺过来不可。

    一声低吟响起。锅田终于从冲击之中解放出来,庞大的躯体再次站了起来。随着时间的经过而越来越强的地球仪自我防御机能,他完完全全地加以承受,一股微妙的麻痹感仍残存在庞大身躯的末梢。

    “振作一点啊,我的伙伴。体积庞大却一点儿忙都帮不上的话,酬劳可就不能五五平分了哟,这是资本主义社会呀!”

    广川刻意采取超乎平常的嘲讽语气说话,用意当然是对周一郎二人展现他的余裕,右手上的两根铁钉相互摩擦,发出了类似磨牙的声音。

    “把男人通宰一顿实在没什么乐趣可言哪。唉,既然这是个男女平等的时代,干脆就不分男女一律给你们个痛快,怎么样啊?我会充满诚意地,把你们完美地剁成肉酱哟,白川先生!”

    在肉体凌虐之前先以言语虐待对方的心理,广川似乎没有放弃这项特技的意思。锅田仍旧是一贯沉默地回到战线之上,倘若是在白天的话,他的两眼看起来大概会如字面上所形容的一样充满血丝吧。至于那是受到地球仪之冲击所留下的痕迹,还是由于沸腾的怒气所引起的,这个就难以判断了。失去短刀的他赤手空拳地向周一郎二人逼近,然而此时的他已不再莽撞。

    现场的气氛,简直像在进行一场印度式的捉迷藏游戏“卡巴地”就锅田而言,碰触地球仪一事令他不得不心生犹豫。全身的神经因为先前的不适,仍然牢牢地记忆着那股强烈的刺激,地球仪一向正面伸来,他就忍不住向后退却。认知到眼前情景看起来一定滑稽得很的同时,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以画图的方式移动。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过去的经验未必能够派得上用场。

    “看看你那副德行,真是窝囊。”

    广川扭曲着嘴唇,他的目的是想要激励同伴,没想到一向都相当有效的这个战术这次却徒劳无功。停下脚步,锅田以几近沮丧的低沉声音骂了回去。

    “你光会在那儿卖弄三寸不烂之舌,为什么不试试亲自来打头阵?”

    “喂!喂!”

    “在我倒下来的这段时间里,你做了些什么?你要能多发挥一点本事而不是口才的话,事情应该老早就解决掉了才对呀!”

    “真服了你,那些都是你的误解呀。这么跟我抬杠,只会让敌人高兴而已,我劝你还是三思而后行。”

    责备归责备,谁让这一切都是自己嘴巴惹来的灾祸。逼不得已之下,广川只好领先同伴两步左右,率先踏进枯草丛里。草丛的高度并不高。遮断月光的云块越来越厚,暗度也随之增加,就在此刻,手电筒的光线冷不防地攻击着广川和锅田,令他们睁不开眼睛。白川家的舅舅和外甥女之身影,没入了高度不高的草丛之中,转瞬之间,猎捕者便失去了猎物的踪影。

    “给我出来,小女孩!”

    锅田焦躁地开始咆哮,但他的要求只获得一半的回报,不是多梦的某个东西出现在他的眼前。划破夜气的一声短鸣响起之时,锅田的庞大躯体随即翻了个筋斗摔倒在地,这个夜晚的第二度冲击向他袭来。左大腿一阵剧痛,一根黑黝黝的金属棒刺进了他的大腿,这是十字弓的箭。广川在锅田的身旁倒下,他并非受伤,而是为了闪避飞来的弓箭而自行扑倒在地。射击并没有进一步展开。伴随着践踏草丛的脚步声而出现的是一群男人。光是出现就够出人意表的了,但是他们的外型却更是怪异。脸的上半部,覆盖着看不出是双眼望远镜还是照相机的大型附镜头装备,同时他们还都配戴着以皮带固定的野战用夜视装置。广川撑起上半身,发现手持十字弓的这群人一共有八个。

    “你们这群人,搞什么呀!”

    锅田忍受着强烈痛苦低吼,惟一一个没配戴装备的男人以薄刃似的笑容予以回应。

    “这就是陷入包围还浑然不觉的愚蠢家伙呀。看来,野狗终归只有夜狗的能耐罢了。”

    这个男人的名字,身在东京的仓桥枫子和平嵨一定知道才对。村松忠卫仿佛站在歌剧院舞台正中央的男高音似的,装模作样地扭动嘴唇。

    “本来呢,先等你们快速收拾掉那对没有武器的外行人之后,再把你们两个给处理掉是最完美的结局了。但是从刚才一路看下来,我看是永远不会有结果了,观众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呀!”

    “你们也受雇于西格玛?是不是那个叫做枫子的女狐狸派你们来的?”

    痛苦的开口询问的人是锅田,广川黯淡的双眼闪现光芒,油腻腻的舌头舔着嘴唇维持沉默。与其说遭到背叛,其实是因为广川两人想先发制人。他从来就没有打算过,在残害周一郎二人把地球仪弄到手了之后,平白免费地把东西奉还给西格玛。通过交涉,他应该可以从西格玛饱满的金库里挖个几十亿出来才对。只可惜,不论是地球仪还是他要用来剁碎的人体,眼看着就要被西格玛给抢回去了。广川虽然并未受伤,但锅田的庞大躯体却显然正在不断地流失战斗力。十字弓所造成的伤害不轻,而且箭头上似乎还涂有药物。锅田全身发热,广大的身体表面开始因为热汗和冷汗而滑溜溜地发亮。尽管如此,锅田还是动了他那干巴巴的嘴唇。

    “你们别得意得太早。要是我们死了的话,西格玛集团和仓桥家到目前为止所做过的一切也会跟着公诸于世的。”

    承受着痛苦侵袭所作出之胁迫表情相当吓人。

    “把秘密文件交给什么人保管了吗?”

    村松似乎相当愉悦。

    “很好很好,事情的发展越来越像廉价的动作派电影了呢。现实这种东西可是比不值钱的连续剧更没价值而且更加残酷,将来我一定会好好地让你们体验体验。”

    正当客兽同志们交换着阴险争论的时候,另外的事件也正在酝酿当中。受到佣兵们包围而断绝退路的并非只有广川二人而已。仍然抓住地球仪的白川家舅舅和外甥女,在草丛间维持着单膝着地的姿态。在他们的周围,佣兵们正一步步地收起杀人之网。当损毁地球仪的顾虑完全消失的那一刻,十字弓所发射出来的毒箭,大概就会贯穿两人的心脏了吧。

    拨云见月,今年最后的光明从月亮放射出来,洒落在地球仪上面的时候,事情就这样发生了。被放置在地面上的地球仪的影子漆黑地在草地上延伸,弓着身子的周一郎环着多梦的身体,朝向影子中央踏了进去。

    广川和锅田惊讶地发不出声音,这种程度的惊愕以及无法说明事态的困窘,在他们的人生当中还是头一次发生。过去,他们也不是从来没遇到过令人惊讶的事情,但那些都是有办法说明解释的东西,然而这次并不一样。

    从地球仪延伸出来的漆黑覆盖在草地上的影子,吞噬了周一郎和多梦。这不是个比喻,两人的身影仿佛掉进洞穴般的落入影子当中,脸的位置迅速下降,他们两人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无踪。几乎同时,还有好几件事情一齐发生。朝着周一郎脸部所发射出去的十字弓箭,穿越过什么都没有的空间,凭空消失在夜色当中。广川伸出右手,想要把两根铁钉刺进周一郎的颈动脉,然而他的脚,却将地球仪给踢飞了出去。

    “”惨叫喷出,一个令人感觉刚才锅田的喊叫简直算不上是喊叫的声音爆发出来。如同花式溜冰选手般地转动身体,广川扑倒在地,继续在地面上翻滚着。右手手腕以下部分整个地消失。地球仪倒下的瞬间,通往异世界的大门也同时关闭,空间的连续性也就此中断,广川的右手在一瞬间被切断,抓着两根钉子的右手被留在异世界里。过度快速的切断过程令筋肉和血管瞬间收缩,因此出血的状况并不严重,然而神经传导着剧痛,迫使这个黏腻的虐待狂不得不高声惨叫。

    完全明白事件原由的只有村松一人。发出一阵短暂而激烈地咒骂之后,他向部下发出信号,出乎意料的事情再度发生,广川的身体从冬天的枯草斜坡向下滚落,而地球仪则滚落于他的前方。

    4

    广川在斜坡上滚动着,枯草碎屑随着他的滚动飞散飘舞。佣兵们沉默地追在后方。上半脸被夜视装置遮盖住、手持十字弓的怪异杀人集团,默不作声地一步步缩小包围着广川的圈圈。在数箭齐发的攻击之下,已经失去一手的男人应该要失去生命了才对,然而,他在这个世界上所失去的却是他的身体。翻滚掉落,在陡峭的斜坡上半身漂浮于空中的广川,掉进了黑暗的影子里面,消失无踪。穿越过周一郎和多梦消失的那扇通往异世界的大门,接下来只剩下地球仪继续在草地的怀抱中滚动着。

    “哼,消失了呀。”

    宽阔的肩膀耸动了一下,村松把视线转向天空。厚厚的云层早已遮盖住一半的月亮,眼看着还越来越浓密厚重,让地面的暗度也随之增加。今天晚上再也见不到月亮了吧,村松心想。他在两手上戴起橡胶手套,踩着慎重而大胆之步伐,一步步靠近在草地上滚动的地球仪。伸手拿起来之部分并非仿造地球之球体,而是基座,白川周一郎是怎样对待这个地球仪的,村松显然正在展示着他所观察之成果。佣兵们全都聚集到指挥官的周围,他们全都是日本人,一共有七名。名字分别为西田、杉田、饭冢、西尾、稻村、大森、星场。这些都是擅长杀人、放火、考问、诱拐、爆破等等阴暗污秽之恐怖行动的专家。手上拿着地球仪的村松再次于枯草地上移动,用鞋尖踹着倒卧在地跳不掉也无法战斗的锅田之庞然巨体。

    “一定得从这家伙身上问出文件的下落才行。”

    “问出来之后该如何处置?”

    西田以残酷的声音及表情问道。

    “这种废话还用得着问吗?难不成没一一下指令就不会做事了吗?用常识处理呀!用常识!”

    村松满怀恶意地笑着,在他脚下一动也不动的男人不但魁梧而且健壮。看样子,想必相当耐得住自白剂或者电气拷问装置。无言地点头示意,四个佣兵抬起锅田的庞然巨体。其余佣兵则小心谨慎地在枯草地上进行盘查并消灭打斗的痕迹。村松缓步前进的同时,完成作业的部下也纷纷以快速的步伐追了上来。他在心中暗自低语。

    “四年的时间里,那些家伙会如何地生存下来?还是一下子就死在路旁?结果实在令人期待。呵呵呵,带着孩子的失业记者,加上少了一只手的杀手。唉,你们就好好地努力,在别的世界开创新的道路吧。”

    不久,三辆四轮驱动车从黑暗的山路驶出。他们抵达东京之时,应该是在新的一年展开以后了吧。

    xxxxxx

    头顶上延展开来的月夜,与其说是天空,感觉倒更像是一片深海。身体之下是地面。并非枯草丛生夹带着湿气的泥土,而是干燥坚硬的岩石地。耳边响起风的声音,皮肤感受到夜气的流动。随着感官的复苏活跃,掌握住现况的意识逐渐觉醒,心肺功能也开始正常地运作。

    “周先生,我们还活着吗?”

    身旁传来多梦的低语。周一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确认全身的筋骨肌肉和心肺一样的正常活动。

    “啊,好像真的活着呢!”

    “太好了!”

    两人同时爬了起来,周一郎拍掉多梦衣服上的尘土。幸亏两人都穿着毛衣、牛仔裤、运动鞋,还外罩着旅馆的短褂,所以不觉得寒冷。只是这身打扮对于异次元世界的冒险者而言,实在是有些杀风景。蓝银色的月光穿透薄雾,强而明亮地照射在他们身上。

    “周先生,你看!”

    视线移至地上,多梦指尖所指的东西,周一郎也清楚地看见了,那是一只人类的右手。从手腕处被截断,上面还紧握着两根又粗又长的铁钉。这只手的主人是谁,周一郎和多梦一看便知,谁也不想开口再次确认。再次仰望天空,还差一点就是满月的月亮支配了整片天空。比起周一郎他们所熟悉的月亮,这个显然要大上许多。目光之下,散着岩石的荒野无限延伸,一直到夜之尽头才与几道山脊的棱线会合。倘若这儿是异世界,那一定是个最安静的角落吧。

    对多梦而言,自己实在是个糟糕透顶的保护者呀,周一郎忍不住地想着。不让她上学让她做家事,置她于险境之中也就算了,最后还把她带到一个未知的世界里。虽然在那个情况之下确实没有其他办法能够脱险,但是让事情演变到那个地步本身就是个失败。就算遭受到何等的指责也于事无补了不是吗?倘若是个更稳健、懂得深思熟虑、有常识的保护者,在每一个时间点上所选择的方向都与周一郎相反,多梦应该就不会陷入这样的处境之中了吧?

    挽着陷入沉思的周一郎的手臂,多梦精神抖擞地开口说话。

    “接下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事情呢,真是令人期待。我猜呀,一定是惊险刺激的冒险哟,简直就跟电影里面的情节一样呢!”

    “你还真乐观啊,多梦。”

    抚着外甥女的头笑着,周一郎的内心充满感触,多梦察觉到周一郎的心思,所以故作轻松来减轻他的负担。

    不管将来会遇上什么样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守护多梦,直到能将多梦的人生交托出去的那个人出现为止,自己一定得竭尽全力才行。他当然会更加技巧而明智地来处理事情,怕只怕才能与力量是有极限的。然而就算是身受限制,他也一定要把多梦送回原来的世界。

    抛下那只恐怖的手,多梦和周一郎开始在荒地里前进,仅仅步行了十分种左右,他们便来到一条白色带状的平坦道路,宽度差不多是周一郎的二十步左右。朝着山脊的棱线之一笔直延伸,在月光的照射之下闪耀出白色光辉的这条道路,仿佛是以盐巴所打造筑成的一样。

    “这是一条路耶。”

    “嗯,看起来并不是一条自然形成的路。”

    “这么说来,一定是有人类存在啰。沿着这条马路走下去,一定能走到城市里的。”

    “就这么办吧。反正眼前也没有其他方法可行。多梦真棒,做了一个非常好的判断。”

    和多梦肩并着肩,周一郎踏上疑似道路的地面开始前进。希望这个世界里的知性生物,千万别是嗜食人肉的恐龙人才好。想着想着,他们来到了棱线上方。视野豁然开朗,黑暗的地表上有好几个地方,仿佛撒下了星星碎片般地散着点点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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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一日上午八点。东京都国立市的大学路被包围在元旦的寂静里。听完除夕夜钟声,在深夜里结束年初参拜返家的人们,似乎尚未从睡眠之中醒来。

    一辆bwm停下,就在古董店“弦月堂”的门口。司机下了车,敲着垂下布帘的店门,一手还试着扭动或旋转门把,接着便一副放弃的模样。司机走向车子,对着后座人物深深鞠了一躬。

    “看来好像是歇业了,毕竟现在是元旦的一大清早”

    “是吗?那就算了,辛苦你了。”

    一个中年女性的声音回答着。就在司机恭敬地退回驾驶座的时候,隐藏在黑色面纱之下的女子唇边响起了一个谁都听不见的声音。

    “我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也罢,反正地球仪已经到手了,这次就暂且放你一马吧,反正胜利的人一定是我。”

    bwm一发动,那名女子仓桥枫子让身体深深陷入座椅之中,对弦月堂再也不看一眼地随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