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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无咎脸色一片冷肃,他盯着昏迷在地上的江玉楼,目光冰冷如月。
天行剑悄悄望着荀无咎,对这个翩翩浊世佳公子生出了一丝惧怕。
荀无咎的眼太冷,冷到有些邪异。
无论什么人,有了这样的眼神,这世间就没有任何事能挡住他,因为他已不惜任何手段,不怕任何代价。
天行剑忽然觉得伴在这样一个人身边,是件极为可怕的事,他想逃,但他知道,只要自己稍微一动,荀无咎的刀立即就会洞穿他的咽喉。
他本是叱咤江湖的英豪,从未听命过任何人,但现在身受重伤,又遭红云火蟊噬体之苦,功已废身已残,哪里还有本来的豪气?红云圣母的出现,已让他胆裂心沮,惶惶不可终日。他再也不是九华堂上叱咤威武的天行剑,而变得畏缩,胆小,委曲求全。
荀无咎也变了,他居然找回了江玉楼留给他的丹药,服了下去。惊精香加上这救命三丹,他的功力几乎完全恢复,这让力竭心悸的天行剑更感受到了压力。
何况,荀无咎为防止他逃跑,在他的双手双脚上各砍了一刀。
他的心好狠啊,天行剑哀哀地想着。
荀无咎这一盯,就盯了整整一天。连姿势都没换过。
黄昏的阳光格外的温暖,也融化了荀无咎那冷漠的脸。
他突然转身,对天行剑道:“你是个坏人。”
天行剑吓了一跳,忙陪笑道:“本来是个坏人,跟着贤侄这段时间,也逐渐变成个正人君子了。”
这几日的变化太激烈,天行剑早就丢弃了大侠客、老前辈的身份,只求不惹怒荀无咎。
荀无咎固然可怕,一旦打斗惊动了红云圣母,那就不仅仅是“可怕”能形容的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能够在九华灵堂上指斥怒骂荀无咎,就能够和颜悦色相向,拼命地陪尽小心。
荀无咎突然出手,一刀斩在他肩上:“你若不是个坏人,或者不够坏,我现在就一刀杀了你!”
天行剑吃了一惊,急忙尖叫道:“够坏!够坏!我是个大坏人,天下再没有人比我坏的了!”
荀无咎点了点头,道:“那好,你给我想个法子,我要让江玉楼爱上我。”
天行剑皱眉道:“这这只怕有些不容易。”
荀无咎目光一寒,刀芒骤厉!
剧痛入体,天行剑急忙惨叫道:“行!行!我有法子!我有法子!”
荀无咎冷笑道:“你若是敢骗我,我就一刀杀了你!”
说着,断刀在天行剑肩头肉中搅动,直痛得天行剑惨叫连连,方才慢慢抽回。
天行剑大口大口喘着气,在心底不住怒骂,但脸上却丝毫都不敢表现出来,刚想说什么,只觉心中一阵剧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
他这几日叠受折磨,真气几乎油尽灯枯,哪里受的起荀无咎如此一刀?眼见荀无咎脸色越来越冷,天行剑不敢怠慢,急忙伸手从怀里掏出个盒子,咬牙递到了荀无咎面前。
这盒子显然是他珍藏多年的宝贝,天行剑送出之时,脸上肌肉不住抖动,就连被红云圣母丢进火蟊中,都不曾这么痛心过。
荀无咎一把夺过来,道:“这是什么?”
那盒子黑沉沉的,上面隐隐透出一圈圈木纹来,但极为沉重,比铁都重了几倍。盒上镂刻着极为精致的花纹,仿佛是烈火,仿佛是流水,仔细看时,又仿佛是不知名的怪虫,诡异地扭曲着。再多看几眼,那花纹似乎渐渐自盒上脱出,化成一道道流转的光芒,浮动天地之间,令人忘却所有的烦恼。
天行剑努力喘息几口,压住胸中翻腾的真气,道:“贤侄可曾听说过苗疆蛊术么?”
荀无咎点了点头。苗疆蛊术见识过的人极少,但听说过的人极多。当真是神妙恶毒,令人防不胜防。就以天行剑养的九幽金蚕,红云圣母的火蟊来讲,就绝非中原武人所能想象。荀无咎本是世家子弟,不语怪力乱神,但此时也不由得心怀敬畏。
天行剑脸上显出了一丝光彩,蛊毒于他一生密不可分,说起此事来当真是如数家珍:“苗疆蛊术乃以人之精血饲养虫类,从而使其通灵变化,别具神通。世人都知道七禅蛊乃是蛊中第一,其他的红云火蟊、金蚕蛊亦具有绝世威能,却不知在苗疆蛊神经典神魔録的最后一篇中,却记录着真正的万蛊之王——情蛊。它以七禅蛊为护卫,以金蚕蛊为食物,灵应变化,已不是这世间之物。”
“传说,情蛊专摄一切有情之物的精魄,越是通灵之物,就越容易受它之制,所以情蛊一出,万蛊慑服。这情蛊本身软弱无比,但攻击时无影无踪,无迹可循。当年天下第一高手常青子身穿天荆软甲,自谓神鬼难伤,但情魔碧城的情蛊一出手,常青子立即心碎而亡,座中高手无数,竟然无一人看出他是怎么死的!”
本身软弱无比,但却能伤人于无形,这岂非就是情?
荀无咎淡淡道:“这与我又有何关?”
天行剑微笑道:“贤侄天纵奇才,对这些化外之术自然没有什么兴趣了。但情蛊还有另一妙用,我想贤侄一定会动心的,那就是情蛊的炼制之法!”
荀无咎不答,等他说下去。
天行剑本想卖个关子,见荀无咎毫不动容,知道若再不勾动他的兴致,只怕立即就会一刀砍过来了。他也就不再隐瞒,道:“情蛊以情以蛊为食,是以修炼情蛊之人,首先要让情蛊入脑,让它寄生脑浆中,与自身七情六欲融为一体,然后再吞服万种蛊毒,供给情蛊所需的养分。一般来讲,情蛊入脑后,三年方才会孵化,但若是有金蚕为食,或是蛊母精血哺育,则三日之内,就可破壳成熟。金蚕蛊本身珍稀之极,培育繁难,也非易得之物。是以情蛊极难现世。好在我身上还有金蚕蛊残余,此时一并献给贤侄。”
“经金蚕蛊喂养之后,情蛊可迅速成活,其威能也逐渐显露,宿主变得如神如魔,绝非常人能挡。一双眸子会变得妖异之极,只一眼就能勾走敌人的魂魄——因为传说敌人能从宿主眼中,看到自己一生的所爱。而且情蛊身具七禅蛊的部分威能,宿主内力会暴涨,武功大进,相貌也会变得如同神仙中人。”
荀无咎淡淡道:“我要的不是武功,你难道要我杀你?”
天行剑慌忙道:“贤侄且听我说完!情蛊在宿主体内成熟七日后,便会将宿主的一切精魄全都吸走,化作一点伤心泪,从宿主双眼中坠下。此后宿主全身武功尽废,瞬间苍老,但承载这滴伤心泪的人,却继承了情蛊所有的威力,而且消去蛊毒戾气,再无危害。此人功力将超飞到不可思议的境界,举世再无人能与之相抗。最重要的是”
他偷眼看了荀无咎一眼,续道:“重要的是,承载这滴伤心泪的人,将会永远永远爱着情蛊宿主,再也不会变心。此后宿主若是不欢喜,他就会伤心;宿主若是伤心,他就会心痛;宿主若是心痛,他就会心碎欲死。他将永远无法忘记流泪给他的人,他将用一辈子的泪水,来还这份情债。”
荀无咎喃喃道:“会用一辈子的泪水,来还这份情债么?”
天行剑仿佛也陷入了对情蛊的想象中,叹道:“世人都以为蛊物为妖为毒,但只有真正对蛊物了解的人,才会明白,只有至情至性的人,才能养出真正厉害的蛊物。苗疆女子多将蛊物下在心爱之人的身上,那只是因为她们所养的蛊物中,寄托了她们所有的性情啊”他说到此处,喃喃道:“我当时也不是不明白红云是如何对我的,但我”
他叹了口气,闭口不言。
荀无咎的手慢慢按到了木盒上。隐约之间,盒上的花纹仿佛汇成了一双眼睛,一直看进了他的心底。
打开,这是你全部的爱。
荀无咎忍不住用力,他的指节发白,他紧紧咬住嘴唇。
天行剑盯着他:“我必须提醒你,一旦你流出这滴伤心泪,你将会立即立即衰老,而且武功全废,手脚残缺,面目狰狞,全身伤病。你将连镜子都不敢照,因为连你自己都不敢看自己的样子!”
荀无咎淡淡道:“我愿意。”
天行剑道:“情蛊寄居在你脑中之时,你虽然武功剧增,面容更加秀美,但却每时每刻都遭受着地狱的煎熬。情蛊裂生的痛苦将被放大几万倍,烙印在你的脑海中。情蛊生长之时还会从你体内吸收养分,那是刮骨吸髓一样的痛苦!”
荀无咎目光中夹杂了一丝坚定:“我愿意!”
天行剑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荀无咎缓缓将木盒打开。他听到了一阵轻微的振翅声,向他的脑部飞去。
那情蛊色彩鲜艳之极,仿佛是早春醒来的一个梦。
但他并没有看仔细,因为他的目光,深深盯在江玉楼的身上。
——在接受情蛊的最后时刻,让我再看你一眼。这一刻之前,我仍然是江湖上的那个少侠荀无咎,这一刻之后,我将只为你而存在。
——如果这世间真的没有那个不存在正道魔教之别的地方,那就让它存在于我的情意里,让你与我都存在于我的情意里。
尖锐的振翅声嵌入了他的脑海中,荀无咎眼前的世界,渐渐变成了无尽的黑暗。
只有那浩瀚到无极的灼痛,潮水般蔓延
有一种蛊,以情为名。
它将赋予你倾城的容颜
绝世的力量
不老的青春。
每一个看到你的人,都会顶礼膜拜。
——因为他们从你眼中
看到了一生的爱。
七日七夜后
它凝结成一滴眼泪
坠落在你所爱者心头。
那一刻,美貌、智慧、力量、青春都将灰飞烟灭。
唯有那个人,将永远爱上
苍老、丑陋、孱弱的你。
至死不渝。
辛铁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不知道自己受了多少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从这么多高手手下活着逃掉。
他只知道,遍天下都是追杀他的人。他每跨一小步,哪怕只是一小步,就会有无数的人涌上来,跟他死斗。
他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就连神医那仿若洞察一切的聪明才智都没用。
因为敌人太多了。泰山的,嵩山的,少林的,武当的,天下所有正道的人都汇聚而来,所有的仇恨都对准了他。
刀,枪,剑,掌,凡他能想到的兵器,都有成千上万。男人,女人,僧人,甚至孩子,无论他们露出的是多么温和、天真的笑容,都会拔出一把兵刃来,恶狠狠地向两人刺来。
辛铁石只能麻木地拔剑,刺出,收回,格挡。到后来,他甚至连思考都不再思考,只依照着神医的指点而动。
天地茫茫,仿佛只有她站在自己的身边。连若华、江玉楼都变得遥远起来。
他甚至无法思考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去的是哪里,哪里的剑光少,杀气少,他们就走向哪里,直至现在,他的精神跟肉体都几乎到了最后的极限。
面对眼前的这三柄剑,他的心中是深深的无奈。
那是三个一看就知道才初出茅庐没多久的年轻剑客,辛铁石甚至能感受到他们对于血的渴望。
当然,也是对于成名的渴望。
对于他们来讲,这只是个剪除败类的机会,他们渴望着用自己的剑,划出人生完美的第一步。
辛铁石很想笑,不知怎么的,被逼到了穷途末路之处,他竟然忽然想笑。
但他笑不出来。神医也狼狈到了极点,就算这只是乳臭未干的几柄剑,他们依旧无法笑出来。剑气逼人,竟是如此难挨。
三位少年也在犹豫着,他们没杀过人,还不知道该怎么下手。他们都想让同伴刺出第一剑。
突然,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娇笑道:“不如让我来吧。”
三位少年身子一震,就见山坡上走下来一位红衣少女。
她背上背了个很大的包裹,但她的风仪不但丝毫不减,反而更见风致嫣然。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完美,仿佛不是在行走,而宛如落花一般,从这悠悠的山岭上飘落。
闲与仙人扫落花。
少年的脸立即红了起来,尤其是当这位红衣仙女笑道:“你们可真是勇敢,我从没见过这么勇敢的剑客。”
三位少年的胸都挺了起来,他们也觉得自己很勇敢,又英俊又勇敢,简直就是这溷浊武林中的三大才俊。
中间的少年还悄悄瞥着璇儿,因为他想知道,她认为三人中谁最勇敢。
璇儿也瞥着他,这让他的脸更红了起来。
璇儿轻笑嫣然:“但是打打杀杀这么粗俗的事情,你们这些勇敢的人怎么会做呢?不如这样好了,你们放了他们吧!”
她脸上的笑容如花,三位少年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但随即醒悟过来,叫道:“不不行!”
说到“不”的时候,他们的底气还很足,但在璇儿的笑容下,这底气迅速坍塌,融化。璇儿娇笑一声,盈盈从他们身前走过,带起一阵香风:“有什么不行的呢?”
她扶起了辛铁石与神医:“你们觉得香么?”
三位少年脑袋一阵恍惚,他们都醉心于那阵香风中,何止是香?简直是从未闻过这么好闻的香!他们心旷神怡,忍不住赞叹道:“香!”
但他们连一丝声音无法发出,甚至连嘴都没有张开。他们就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三位少年再也顾不得转动香艳念头,纷纷出力挣扎,但他们的身子却宛如泥塑木雕一般,任他们怎生努力,都丝毫都转动不得。
璇儿盈盈浅笑中,与辛铁石、神医并肩而立,笑道:“好在你没忘了我们约定的地方,我都等了你半天了!”
她是对着神医说的,辛铁石心下一震,这几天他被天下格杀令追杀,打得昏天黑地的,却不料神医竟然还能够镇定如斯,居然方寸丝毫不乱。他心下更是惊佩。
神医淡淡道:“你是我们惟一的救星,我怎能忘了?不过你是不是还约了别人?”
璇儿叹了口气,道:“还不是那讨厌鬼!”
只听一人豪笑道:“我可不是讨厌鬼,我是天下第一杀手。”
悠悠暮色中,只见金衣侯倚剑而立,傲然望着他们。
他的长剑指处,遥遥对着辛铁石:“你要小心些了,再不快些证明你的清白,我只好送那夺命之礼了。”
辛铁石苦笑:“天下格杀令已经下了,这足以证明我是个坏人,你动手吧。”
金衣侯冷笑道:“天下格杀令?那是什么东西?能指使得动我这天下第一杀手么?”
璇儿皱眉道:“先不要吵!女人说话,男人插什么嘴?神医,我们现在该去哪里?”
神医默然,突然,一个声音道:“你们哪里都去不了!”
璇儿霍然回头,就见灵均、韦雪衣、君天烈、商赤凤全都脸色凝然,猎猎衣响中,联袂而来!
他们的功力已完全恢复,更重要的是,他们都深深明白正道详录的重要,就算他们还顾念着与辛铁石的同门之谊,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他击倒,将这本书搜出来!
隔着这么远,璇儿就能感受到他们身上那凌厉之极的杀气。
天行剑在叹息着,因为他见到了杀戮。
荀无咎缓缓将双掌自白水二侠的头顶抽回,他的双掌明如白玉,一丝纤尘都无,但就是这双掌,却将白水二侠的功力吸噬得干干净净,再没有半分剩余。
白水二侠双目睁得大大的,他们至死都无法相信!
荀府的大公子,向来以名侠自命的荀无咎,居然会在他们受伤时偷袭他们,以邪恶残忍的邪法将他们的功力吸走,使他们精髓枯干而死!
他们始终忘不了荀无咎的笑容。
那是温煦,秀美,甚至有些妖艳的笑容,那笑容让荀无咎看上去如同簇拥羽衣、闲步重楼的仙人,浑身都笼罩在一道圣洁的光芒中。
这笑容宛如清风,宛如月光,宛如九天垂下的鹤露,没有丝毫的邪恶与污秽。
随着意识的模糊,白水二仙渐渐觉得,荀无咎并非在杀害他们,而是在超脱他们进入缥缈的仙境。
落花飞云中,有一点盈盈的笑意。
这是他们少年时曾有过的爱。
豆蔻梢头二月初。
乱落花树下,盈盈一笑,已笑乱了两人的心。
但这一幕,早已淡忘在江湖风雨中了,笑容的主人,也已为他人妻母。却在这一刻,荀无咎的目光宛如记忆中那道久违光芒,照亮了他们已如铁石一般的心。
多年前的一刻,仿佛又重回眼前。
心,瞬间变得极为柔软,极为纯净。忧伤与爱意,宛如水草一般,在这被剥开的心灵上静静滋长。
谁不曾有过这样一段少年心事?
谁不曾为情而痛,为情而伤?
氤氲的山岚中,光芒越来越强烈,白水二仙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微笑。
他们不应该恨荀无咎的,毕竟这个世界是如此冰冷,就这么沉醉在当年的回忆中,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他们甚至惊讶,原来自己也曾这样无畏、无惧、无所思的爱过。
哪怕只有一瞬。
原来爱的感觉是如此美好,那又何妨沉醉
荀无咎感受到白水二侠身子渐渐冰冷,缓缓将手掌收了回来。
他的笑容像是一道光芒,那么洁净,空明,在这个污秽的大地上,仿佛是最后一缕夕照,带着无穷的温暖与感伤。
他抬头,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猛地,一道黑气自他眉心冲起,荀无咎一声惨呼,双手抱着头,摔倒在地上。
黑气不住喷涌,将他的头颅紧紧包围住,渐渐化成实质一般的浓黑,不住地在他的眉心处钻进钻出。
荀无咎拼命咬住牙,想要忍住体内的痛苦,但他无论如何都控制不住,发出沙哑的痛啸来,宛如野兽般在地上翻滚。
长发瞬间散乱,被冷汗与尘埃沾染。
这个如今清俊如仙的美少年,就在剧痛的折磨下,在尘土中苦苦挣扎。
一道道漆黑的纹路自他的眉心蔓延开来,宛如狞恶的恶魔之羽,覆遍荀无咎的全身,又仿佛是摧骨裂筋的刑索,将荀无咎紧紧缚了起来。
他的肌肤苍白如纸,随着黑纹蔓延,隐约可见他全身的血液化成隐隐的脉动,向眉心倒流而去。
他的眉心处仿佛有一个无底的黑洞,正在张开,贪婪地吞噬着荀无咎的血脉。每吞噬一口,荀无咎就是一声惨叫!
良久,黑纹缓缓收缩,那股黑气也仿佛消褪了力量,疲乏地缩回了荀无咎的额头。
荀无咎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沿着散乱的长发,淋漓而下。他就仿佛刚死过一次一般,虚脱得几乎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挪动。
但慢慢地,他苍白的脸颊上显出了一丝嫣红,这仿佛是一朵生命之火,将他整个人都点亮起来。
荀无咎喉中发出一阵仿佛痛苦又仿佛欢愉的沉吟,缓缓张开双臂,瞑目仰对夜空,仿佛他的身体已化为熊熊燃烧的荒原,甘愿奉献出一切,只为让这朵妖火烧得更猛烈。
流光在他身边氤氲萦绕,片刻间,他的脸已恢复了原来的白玉色。他整个人都变得一尘不染,圣洁,空明。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力与美。
而这美艳与力量仿佛潺潺流动的溪流,在月色下缓缓增长着,让荀无咎原本清俊非凡的面容,带上了一种可怕的魅惑。
他看了天行剑一眼。
天行剑心中猛地一震,这一眼,似乎看穿了他的心底,他忍不住想将所有的心底话都掏出来,讲给荀无咎听。
他的目光是那么温和,天行剑竟有种冲动,愿意为荀无咎死去!
这难道就是情蛊的力量?
天行剑暗暗吃惊,急忙移开双目,不敢再看荀无咎。
荀无咎的笑容丝毫不减:“还要杀多少人,情蛊才会化成伤心泪?”
天行剑默默计算着,道:“大约还要十人!”
荀无咎轻轻抚摸着江玉楼的秀发,他的动作中有无比的爱怜。
江玉楼仍在昏睡着,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他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痛苦。
她要承继他的爱,如凤凰翱翔在没有人能约束的天上。
似乎怕惊醒了江玉楼,荀无咎轻轻道:“那就继续跟着他们,他们伤一人,我们就杀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