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压根儿就不敢走大街,莫天留与沙邦粹两人顺着七弯八拐的小巷,飞快地朝离得最近的城门冲去。而在清乐县城中稍大些的街道上,荷枪实弹的日军与皇协军士兵,已经拽着清乐县的里长、保长,拉开了搜索的架势。
莫天留贴在一处街巷拐角,探头看了看大街上的动静,方才回头朝沙邦粹低声叫道:“这回怕是麻烦了!鬼子在街上见人逮着就问,估摸着那些里长、保长就是被逼着来替鬼子认人的!只要是外路进城的,全都得叫鬼子抓走……”
同样伸头看了看大街上的动静,沙邦粹闷着嗓门低声应道:“那咋办?咱们硬撞过去?”
“硬撞个屁!就咱们俩这赤手空拳的模样,就是能干死一两个鬼子和二鬼子,剩下的鬼子和二鬼子也能把咱们身上打成筛子眼!咱们俩死了不打紧,可那在山里寻路的歌诀传不回去,小两万乡亲和李司令、大当家的,还有那好些兄弟的性命……”
“要不……天留,我冲出去引开鬼子和二鬼子,你想法子朝城墙边那个豁口奔?只要你能爬城出了那豁口,这消息不就传出去了吗?”
“那你咋办?你真当你是门神投胎?枪子儿都拿你没辙?”
“死我一个,好过那么多乡亲和弟兄们出事……”
“少废话,这法子不成!你仔细想想看,鬼子既然猛然间就开始净街,那城墙上肯定也都早加了岗哨,估摸着那能爬城的豁口早用不上了!”
“那可咋办呐?这……早知道有今天这情形,我就想法子在百味鲜饭馆、锁柱哥那儿存些手榴弹了!只要给我二十个好货,我还真不信炸不开一条出城的路!”
莫天留皱着眉头思忖片刻,低声说道:“这儿不能久留,咱们得先寻个地方待着,这才好琢磨个能出城的法子——奔百味鲜饭馆!”
闪躲着不时撞进小巷巡查的小股日军,莫天留与沙邦粹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再次摸到了百味鲜饭馆厨房后的小巷中。也顾不上再照着以往约定的那样吆喝几句生意腔调,莫天留伸手猛地一拍窗户,压着嗓门朝窗缝里叫道:“锁柱哥,赶紧开开窗户,我和棒槌又回来了!”
话音刚落,厨房后的窗户便豁然打开,站在窗前的余锁柱一边朝站在窗外的莫天留伸出了双手,一边低声朝莫天留急声叫道:“赶紧进来!”
抓着余锁柱的胳膊借力,莫天留与沙邦粹飞快地钻进了百味鲜后厨。都还没等莫天留开口说话,余锁柱已经压低了嗓门朝莫天留叫道:“好悬呐……你们要再早来一锅烟的工夫,刚好就跟进后厨来搜查的鬼子撞上!天留,鬼子净街封城了,你们怕是出不去了啊!”
莫天留重重地喘了口粗气,低声应道:“这我们知道,方才从八方客栈一路过来,跟鬼子巡城的人马捉了好半天迷藏,好几回都差点儿叫鬼子逮着!锁柱哥,八方客栈咱没白去,朱豁豁已经告诉我怎么在山里寻着那条骆驼行的秘道了!可现在……咱们得想法子赶紧出城,把这消息传给李司令才成。有啥出城的法子吗?”
紧锁着眉头,余锁柱沉吟半晌,方才微微摇了摇头:“这些天清乐县城里的鬼子邪行得很,在城墙里边掏了不少窟窿。听那些来饭馆吃饭的二鬼子说,那是鬼子打算修的啥
……机枪巢?眼下那些机枪巢里估摸着已经都蹲着鬼子了,爬城出去怕是没指望……”
“有旁的法子混出城门吗?”
“难!这百味鲜饭馆里头的大小伙计,看城门的二鬼子肯定全都认识。你和棒槌是生脸,一过去就得露馅!要不……我替你们走一趟?李司令眼下在哪儿呢?”
“涂家村!锁柱哥,你知道去涂家村的路吗?”
“这……去涂家村的路,我倒是还真不敢说认识!尤其是这大雪的天儿,山里的路都叫雪给盖住了,那就更不好认路了啊……”
话音刚落,从通往店堂的门帘外,猛地传来了个拿腔作调的吆喝声:“嗬……百味鲜今儿是不做买卖了?怎么这大白天的,铺面里的座头全是一水儿干净呀?”
应和着那拿腔作调的吆喝声,百味鲜饭馆里的大跑堂招呼客人的话音里明显地带了几分谄媚的意味:“嘿哟……夏爷,您这可是稀客、贵客!赶紧的里边雅间请……”
“今儿改改规矩,甭雅间儿了!左右就我一个人,你们这铺面里头也再没旁的主顾,就这儿凑合一口吧!老规矩,没忘了吧?”
“忘不了!夏爷您先坐,一锅烟的工夫,肯定给您上菜!”
疑惑地皱起了眉头,莫天留低声朝余锁柱问道:“这是谁呀?怎么听大跑堂的那话音,像是要上赶子巴结似的?二鬼子?汉奸?”
余锁柱狠狠朝灶膛口吐了口唾沫,嫌恶地点了点头:“一样米养活百样人!前些日子,小鬼子不是在清乐县城里给那些被逼着给他们办事的商铺挂匾吗?寻常踏实做买卖的商铺掌柜,躲都还躲不及,这姓夏的倒是自个儿凑到了鬼子跟前。也不知道给新来的鬼子头什么好处,居然也叫他混了块鬼子送的匾,听说鬼子还要叫他当清乐县商会的会长呐!”
“送上门去当汉奸?这姓夏的买卖家……以往我怎么就从来没听说过呀?”
“也都不是啥正经买卖家,就是个朝保定府倒腾山货、再从保定府运些洋火、洋油回来卖的主儿,在清乐县里的铺面都没我这后厨大,你自然是没听过!就这么个原本什么都不是的玩意儿,自打傍上了鬼子的大腿之后,人前人后居然还抖起来了,谱儿摆得比以往清乐县的县太爷还大呢!”
几乎是接应着余锁柱那带着鄙夷的话尾巴,百味鲜大跑堂唱菜名的声音,已经在门帘外响了起来:“四凉四热八个碟儿,再配羊杂汤一大碗,汤里不能见肺头。羊羔子肉一大盘,给挑了后腿上的活泛肉细细切了,一定得是赛纸薄、三指宽的精肉片子……”
似乎是对大跑堂的殷勤关照很满意,那拿腔作调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手脚可都麻利着些!我在这儿稍稍垫垫肚子,可又得忙着替皇军操办正事呢!明儿一大早,皇军就得出城打八路。这从保定府运过来的最后一车粮食,还得等着我亲自接收了运进城里,招揽人手赶紧做成干粮呐……”
话音都还没落,又一个明显带着些急促的声音,在铺面大堂里响了起来:“嘿哟……我的夏爷,您还有工夫在这儿吃着呐?城外面车站的小火车可都到了,正满世界寻您过去接收粮食呐!您可快着点儿吧……”
“运粮的小火车到了?那……也不着急!皇帝可都
还不差饿兵不是?且先叫我吃饱了……”
“夏爷,您是不急,可岩里太君着急啊!就是他叫我来寻您的!”
“岩里太君着急了?那……我可也不能饿着肚子给皇军扛活儿!掌柜的,食盒给我备上、伺候的厨子给我叫上,我带上出城,去货场吃!”
耳听着那姓夏的汉奸拿腔作调的吆喝声,莫天留顿时眼睛一亮,低声朝余锁柱叫道:“这姓夏的汉奸要出城!锁柱哥,能有法子让我和棒槌跟着这汉奸混出城吗?”
余锁柱飞快地摇了摇头,应声道:“估摸着不成!这姓夏的虽说好摆个谱儿,可心眼倒也真算得上活络。乍然间见着你们俩要跟他出城,估摸着他立马就能起疑心!”
话音落处,从灶台后边,猛地传来了个怯生生的声音:“师傅、天留哥,要不……我去?”
扭头朝灶台后一瞧,莫天留顿时惊讶地长大了嘴巴:“涂扣儿?你……你能跟着这汉奸混出去?”
蹲在灶台后烧火的涂扣儿使劲点了点头,低声应道:“这姓夏的平日里就好摆谱儿,有好几回都是叫我去他铺面里头,当着他的面儿给他片羊羔子肉,说是刚切好了就下口,吃起来才味儿正!有时候还叫我给他烫酒、斟酒伺候着,规矩大得不行!要是能想个法子,撺掇着他把酒肉带到城外货场去吃……”
上下打量着身材单薄的涂扣儿,莫天留迟疑着摇了摇头:“扣儿兄弟,上回你半夜从城里溜出去回涂家村报信,走夜路走得你差点丢了小命。如今可是漫天大雪的天气,我和棒槌这一路走过来,都叫冻了个半死,你那身子骨……不成,咱们再想旁的法子!”
猛地从灶台后边站起了身子,平日里见了谁都有些怯生生模样的涂扣儿,脸上却是透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毅然决然:“天留哥,没旁的法子了!鬼子明天一大早就要出城祸害乡亲,就算到时候你们出了城,估摸着也都不赶趟了——你们跑得再快,那也不能比鬼子的汽车快呀!我师傅又不认识去涂家村的路……天留哥,这活儿你就交给我吧,我一定能成!”
没等莫天留再次开口说话,余锁柱倒是重重地点了点头:“也没别的法子了!要是不把这救命的消息给传出去,怕是乡亲们就得遭大难!扣儿,好样的!”
小脸涨得通红,涂扣儿紧紧握着拳头,一双眼睛亮闪闪地看向了兀自犹豫不决的莫天留:“天留哥,你就信我吧!哪怕是豁出去我这条小命,我也一定回到涂家村,把消息带给李司令!”
狠狠地一咬牙,莫天留闷声朝着站在自己身边的沙邦粹叫道:“棒槌,脱衣服!把咱们身上厚实衣裳全都给扣儿兄弟裹上!”
余锁柱返身在灶台旁掏摸了几下,找出了一个摩挲得油光水滑的葫芦,用力塞到了涂扣儿的手中:“这里头是陈年的老汾酒,路上要实在冷得熬不住了,就喝一口!扣儿……等你把这活儿办完了回来,我教你……师傅教你做羊杂汤和羊羔子肉的绝招!”
涂扣儿有些兴奋地朝余锁柱点了点头,脆生生地答应道:“师傅,您这是答应收了我这徒弟啦?”
余锁柱重重一巴掌拍在了涂扣儿单薄的肩膀上,郑重地点了点头:“收了!从这会儿起,你就是我余锁柱的开山大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