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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面带微笑地看着莫天留扯下了身上干净些的衣裳给自己包扎着断腿,栗子群伸手在自个儿身上摸了摸,遗憾地咂了咂嘴:“要是能有根烟……”
话都没说完,赤红着眼睛蹲在栗子群身边、豆大的眼泪都没断过线的沙邦粹翻手抓过了一具日军士兵的尸体,三两下便将那日军士兵尸体上的衣裳撕扯了个粉碎。见那名日军士兵尸体上找不到香烟,沙邦粹立马朝着另一具日军士兵的尸体伸出了巴掌……
也不阻止沙邦粹那有些疯狂的举动,栗子群脸上始终挂着一丝淡淡的笑容。直到沙邦粹捏着半盒刚找到的烟卷送到了自己眼前,栗子群方才低笑着朝沙邦粹说道:“棒槌呀……你这把子力气,要是搁在太平年景里头,使唤在自家地里,那不出五年,怕是你就能发家呀?”
哆嗦着双手,沙邦粹几次三番都没能划燃从日军尸体上搜罗来的火柴。眼见着最后一根火柴也叫自己那根本控制不住分寸的力量折成了两截,沙邦粹终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扯开嗓门哭出了声:“队长啊……咋办呢……你的腿……咋办呢……”
狠狠一脚踹在了沙邦粹的膝头,同样满脸是泪的莫天留沙哑着嗓门朝沙邦粹喝道:“你胡乱哭个啥?旁边就有叫鬼子炮弹打着火的屋子,去寻个火种来就是了!大当家的腿断了,可手还好使、脑瓜子还好使!三国里头的诸葛军师,那就是坐着调遣手底下的人马打仗,还都打胜仗!等我把大当家的伤口包扎好了,一会儿就靠你卖一把子力气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大当家的背回茶碗寨——还不快去取个火头来?!”
又是重重一脚踹在了沙邦粹的膝头,莫天留看着兀自止不住眼泪、哭声的沙邦粹扭头爬向了附近的一处火头,这才在手上多加了三分力气,牢牢将栗子群齐膝而断的伤口绑扎起来。
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像是已经完全没了痛感的栗子群将叼在嘴上的烟卷凑到了沙邦粹寻来的火头上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鬼子的烟卷还是不够劲儿,当年抽过陕北老乡送给咱的老疙瘩烟丝,那才叫一口下去就精神哪!天留,以后革命胜利了,你去陕北、延安寻一寻,说不定就能找得到。”
重重地点了点头,莫天留伸着袖子拭去了满脸的眼泪:“行!等革命胜利了,我替大当家去陕北寻那老疙瘩烟丝,保管叫大当家的喜欢!”
“参加革命这好些年了,走南闯北的,倒是真见识过一些好玩意儿呢!茅台镇的酒、太原府的醋、老马帮的茶、藏边府的肉……”
鸡啄米一般地点着头,莫天留连声答应着:“都给你寻来!大当家的,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给你寻来……”
微笑着摇了摇头,栗子群狠狠地抽了几口烟:“天留,我跟你说这些,可不是要让你给我把天底下的好东西都寻来!我是想说呀……这些好东西,可都是咱们中国地面上的物件,老祖宗手上一样样留给了咱们,就是要叫咱们把这些好物件、好玩意儿都操持好了,看守好了,以后再一样样传给咱们的子孙,就像是老祖宗把这些东西传给了咱们一样!”
“都不用我说,更不用说远处那些稀罕物件,光是一个冀南地面上的好东西,自打鬼子打过来之后,被毁了多少?要是不把鬼子给赶走了,咱们往后还能拿点啥传给咱们的子孙后代?”
“说句丧气话——我这一辈子,枪林弹雨里活到现如今,老早就该算是赚了的!可往后……天留,咱们的子孙后代,不能再这么活着呀!”
“饱饭吃不上一口,大字不认识一个,辛苦半
辈子下来,庄户人家没一块自己的地,手艺人家享用不上自个儿的手艺……咱们的子孙后代,不能过这样的日子!”
“天留啊……我怕是不成啦,往后干革命的事儿,也就得交到你们手里啦……”
一把抓住了栗子群的胳膊,莫天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话音:“大当家的,你别说了!甭管怎么着,我一定得把你带回去!棒槌,寻物件搭个背架,把大当家的绑在背架上,咱们这就杀出何家大集!”
吼叫着答应了莫天留的吩咐,沙邦粹扑爬在地上撞进了掩体后那些即将坍塌的屋子里。不过是眨巴眼的工夫,沙邦粹已经拽着一张缺了腿的太师椅蹿了回来:“就用这家伙什!把这椅子绑在我背上,再把大当家的绑在椅子上!只要我还能跑得动,就一定把大当家的背回去!”
似乎是被沙邦粹的动作提醒,另外几名八路军战士也从即将坍塌的屋子里寻出了几张破椅子,将还处在昏迷状态的李家顺和其他几名八路军重伤员也绑到了椅子上……
默不作声地看着莫天留与沙邦粹的动作,始终守卫在临时搭建的掩体后观察情况,同时也接应了好几批前来会合的八路军战士的杨超,环顾着简易掩体后的众人,沙哑着嗓门吆喝起来:“大家做好突围的准备!检查一下武器弹药,尽量保证机枪要有充足的弹药——机枪还剩下几挺?”
抬头看了看屋顶高房工事上露出的机枪枪管,一名趴在掩体后把持着机枪的八路军战士应声答道:“算上屋顶上那一挺,就两挺歪把子了!我这儿子弹不多了,就一个弹匣——咱们现在就突围?不再等等了?眼前可就剩下百十来号人马,应该还有其他的同志陷在何家大集跟鬼子打游击,还没来得及跟咱们会合啊?!”
狠狠一咬牙,杨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再不能等了!咱们差不多是前半夜打响的战斗,来回折腾到现在,一会儿怕是天色就要开始亮了,咱们打夜战的便宜就彻底没了!再说风是朝着咱们这边刮的,何家大集前面寨墙上的火头用不了多久也得烧过来。咱们……不走不成了!”
纷纷将各自所剩不多的子弹集中到了杨超面前,几名八路军战士默不作声地将仅剩下一两发子弹,甚至已经空了膛的三八大盖上好了刺刀,静静地蹲踞在了简易掩体后……
在兵力绝对劣势、弹药严重不足的情况下突围,能用来开路的也就只剩下来两挺机枪。如果连机枪火力的持续性都不能保持下来,恐怕所有人都会被日军围死在何家大集里!
眼看着黄澄澄的子弹在自己面前堆了起来,杨超深深吸了口气,扬声朝着高房工事上的八路军战士叫道:“高房工事上的同志下来一个,拿走一半的子弹!记住了,上下两挺机枪,只要还有子弹就不能停火!哪怕是人倒了,后面人也得立马接上!咱们能不能冲出去,就看这两挺……”
话没说完,抱着一挺歪把子机枪的苟大却与另外几名八路军战士,旋风般地顺着街道撞进了简易掩体中,大口喘息着朝蹲踞在简易掩体后的杨超叫道:“隔着老远就听见你说话的动静了——赶紧走,鬼子开始朝着这边集中了……”
眼见着又多了一挺机枪助阵,杨超也不再犹豫,猛地朝着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的八路军战士一摆手:“出发!一路上不管谁倒下了,其他人也不能停!只要冲出何家大集就是胜利!”
伴随着杨超的命令,才刚刚冲进了简易掩体的苟大却都没顾上喘一口气,立刻与另一名机枪手并肩冲出了简易掩体,顺着一片狼藉的街道朝何家大集后方撞
了过去。而在苟大却身后,杨超与莫天留也是跑了个并肩,一左一右地护住了被沙邦粹背在了背后的栗子群!
才顺着街道冲出去不过二三十米距离,一股从偏街小巷中蹿出来的日军几乎要与冲在最前面的苟大却撞了个满怀。狠狠地扣动了扳机,苟大却一边将撞到了自己枪口前的几名日军士兵打了个血肉横飞,一边侧过身子用机枪封住了还有日军狂奔而来的那条偏街小巷,口中兀自暴雷般地大吼道:“走啊……不能叫鬼子拦腰截住……都走啊……”
蹲踞在屋顶上,同样抱着机枪的万一响一边用短点射压制着那条偏街小巷中不断涌过来的日军士兵,一边急声朝着苟大却叫道:“大却哥你先走,我在房上帮你压着鬼子……”
借着万一响掩护,苟大却手脚飞快地换上了另一个弹匣,头也不回地与几名八路军战士朝着那条偏街小巷中扑了过去:“用不着你管!上前面给大队开路去,我一会儿就跟上……”
话音未落,苟大却已经猛地一个趔趄,重重地单膝跪在了地上,手中喷吐着火舌的机枪枪口也骤然没了声息!可都还没等屋顶上的万一响惊叫出声,单膝跪在了地上的苟大却却又猛地抬起了手中机枪的枪口,再次大吼着朝蜂拥而至的日军士兵扫射起来:“走啊……”
即使隔开了老远的距离,更加上天色也正是黎明前最为黑暗的时刻,但借助着战场上四处冒烟的火堆照亮,万一响还是看见了苟大却腰后衣服上两团越来越大的阴影。仰天狂吼一声,万一响猛地在屋顶上跳起了身子,也顾不得脚下踩得屋顶上瓦片碎裂声响成了一串,大步朝着已经冲过了苟大却身后的队伍追了上去,努力瞪大的眼睛里,眼泪却是抑制不住地坠落下来……
一路疾冲,迎头撞上的日军士兵几乎都是刚一露面,便被上下两挺机枪形成的交叉火力打翻在地。即使是有漏网之鱼,在紧随其后的莫天留与杨超两支德造二十响手枪的攻击之下也难幸免。但在八路军突围队伍的侧面与后方,不断循着枪声与日军士兵吹响的哨音涌来的其他日军小队,也像是紧随在牤牛身后的恶狼般,死死地咬住了这支人数并不算多的突围队伍!
不断有跑在后面的八路军战士返身阻击尾随而来的日军,而受伤的八路军战士更是一声不吭地将手中的步枪扔给了离自己最近的同伴,自己却抱着一颗手榴弹躺在了一片狼藉的街道上,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盯住了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日军士兵……
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甚至连耳朵里都不再能听见枪声、只剩下了自己沉重的喘息声时,冲在了最面前的八路军战士猛地一抬头,何家大集后方那已经叫炸塌了一半的寨门赫然在望,而身后的日军士兵,或许也是叫断后的八路军伤员以命搏命的打法阻滞了片刻,不再紧追不舍。
毫不迟疑地冲出了寨门,已经跑得精疲力竭的莫天留紧跟着杨超跳进了何家大集后面一处洼地中。都没顾得上查看自己身上火辣辣作痛的地方是不是受了伤,莫天留已经急声朝着紧随在自己身后扑爬在地的沙邦粹叫道:“棒槌……快看看……大当家的……”
大口喘着粗气,已经跑得吐了血的沙邦粹艰难地抬起头,撑在地上的双手也不断地发抖:“我看不见……你……你瞅瞅……队长咋样了?”
眼见着莫天留艰难地爬到了自己身后,沙邦粹用力吐干净了口中的血沫子,这才沙哑着嗓门叫道:“天留,队长他还好吧?”
“天留,你咋不说话?”
“天留,你倒是说句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