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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换门庭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皇家的事情是不能够轻易插手的。
权势已达到顶点的王甫始终不明白:自有帝王的那一天起,凡是戕害皇后之人,哪怕是受皇上授意而为,必定不容于同僚,不容于世人,到头来也必将不容于皇上!
光和二年(公元179年)三月,刘宏再也不能容忍王甫的跋扈了。在他的授意下,一时间弹劾表章如雪片般飞入省中。索要贿赂、盗窃国宝、戕害宗室、屠杀士人、结党营私、挑起战乱、荼毒皇后……无数的罪行被揭发出来。刘郃、陈球等素来仇视他的大臣也从旁鼓动,刘宏便顺水推舟,将王甫和他的义子王吉、王萌打入天牢。
恶人自有恶人磨,王甫在狱中遇到了他的克星,早就恨他恨得入骨的酷吏阳球。阳球哪里管什么王法律条,不待诏命就将王甫父子以乱棍活活打死,曝尸街头。
随着这爷俩的死,原先攀附王甫的人开始大倒其霉,于是段颎也被糊里糊涂地提着耳朵灌下了一碗鸩酒,结束了毁誉参半的一生。王甫这个曾经左右着朝廷命运和无数人生命的大宦官终于完了。直到他死后的多少年里,他的残忍和奸诈还隐约出现在不少人的噩梦里!
不过当时受益最大的人却是皇帝刘宏,谁也没料到,他在处死王甫之后转手就将刘郃、陈球、阳球等强硬派大臣也处死了。此刻的刘宏再不是那个懦弱的小皇帝了,通过一系列的政争,他已经把宗室、党人、外戚、宦官、权臣这几支势力全都踩到了脚底下,以后再无人敢公然挑战他的皇权了!他开始乾纲独断,将亲信宦官张让、赵忠以及苦心培养的鸿都门心腹推到了前台,一轮政治清洗已经无声无息地完成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命运真是和曹家人开了一个玩笑。本来曹嵩是王甫的死党,是理所当然地被处置者,却因为宋后一案成了受害者、成了被王甫迫害的对象。加之曹嵩贿赂新的宦官势力,曹家竟因此戏剧般地躲过了这场政治清算。
曹胤家的房子是曹氏一族中最寒酸的,远比不上曹嵩、曹炽、曹鼎这些家的产业阔绰。曹胤虽然有着优于几位本家兄长的声望,但是毕竟只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乡间隐士,离开了谯县便无人知晓。他自小失去父母,又身体羸弱,是仰仗着祖业才成家的。由于自身不富裕,婚姻情况也十分简单,只有一位夫人,也还不曾生养过。即便他的生活如此不幸,曹胤平日里的花销也没怎么节制过,他风雅气派自然少不得用钱的地方,当年抚养曹操四年从来没有计较过什么,但凡族里比他更潦倒的亲戚张了口,也绝对全心周济,那真是钱在前面人在后头。天长日久这样外场(阔绰讲面子),加之自己心疼的毛病费钱费药,日子也就过得越来越拮据。最后家里连一个佣人都没有了,里里外外全是他夫人亲手张罗。
如今曹鼎、曹炽相继离世,这对他是很大的打击,使得他那心疼的毛病越发不可收拾了,病来的时候疼得打滚儿,过去了就把人累得筋疲力尽。茶饭难下,入夜难眠,几个月下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这段日子里曹操兄弟、夏侯兄弟、丁家兄弟,还有曹洪是经常来看他的。曹胤没有生养,本性却爱孩子,本族的后辈以及街坊邻居的孩子们常来看他。有时赶上他精神好,就给大家讲个故事,精神不好就抓一把糖饴或者乳酥什么的,总之不叫大家空着手回去。
转眼间一个冬天熬过,曹嵩打发人送来了喜讯——他官复原职了。曹操急急渴渴跑到七叔的跟前儿念信,告诉他王甫已经死了,曹家又可以高枕无忧了。曹胤躺在榻上听着这些事情,有一搭无一搭地插上两句“哦?是吗?”“原来如此!”“这不就行了嘛。”总之都是这类无关痛痒的话——官场原本就离他太远了,富贵也不是他一生所欲所求的。他的心境就像一潭清水,任何风浪都不会使这潭清水泛起漪涟。
曹操着实费了一番工夫才将父亲这卷长得赶上半部《左传》的家信念完,低头发觉七叔已经发出了轻微的鼾声。他俯下身给他掖好被角,刚要轻轻离去就听院子里热闹起来了。
“哟!你们也来了!”这是七婶的声音。
“婶娘!快瞧瞧我们子廉兄弟,今儿穿得跟个傻姑爷似的!”这没大没小的,一听就是卞秉。
“哈哈哈!”七婶倒是笑了,“嗯,还真是一身好打扮。”
“您别听他小子胡说!”曹洪的声音粗声粗气,“我七叔呢?”
“在里面躺着呢。孟德也在,给他念信呢!快进去吧!”
曹操却迎了出来:“你们俩小点儿声,七叔睡着了。”说罢才看见曹洪穿了一袭大红衣服,红袍、红裤、红腰带,大红布的包头。他打小就身宽体胖可个子不高、汗毛粗重又是一张大黑脸,这打扮出来活似从灶膛里面蹿出来一块炭火球。
曹操一看就愣了:“你、你……这是干嘛?”
“神气不神气?我要当孝廉公啦!”曹洪得意扬扬。
“哈哈哈……”曹操又好气又好笑,“你快给我脱了去吧!这打扮是上任还是娶亲呀?你见过谁家的孝廉茂才这副模样,这样子非得把使君、郡将老爷们都气死呀!当官的脸还不都叫你丢尽了?”
曹洪还一脸懵懂,指着卞秉道:“我也琢磨不妥当,这都是你小舅子出的主意!”
曹操早见卞秉捂着嘴在后面笑得跟弯腰大虾似的,便指着他道:“你听他的?他故意拿你开心呢。”
“嚯!我不知道,这都串了好几家啦!”曹洪一吐舌头。
曹操把头一摇:这么个生瓜蛋子拿他怎么弄!甩脸对卞秉道:“你这小子越发没个样子,以为自己还是刚落草的孩子不成?成天游手好闲哄着这方圆十七八个孩子玩也就罢了,弄支笛子缠着环儿我也没说过你什么,怎么连他这等大事也戏耍上了?他真要是这身行头奔了郡里那是什么结果?”
“姐夫!瞧你说的!”卞秉不笑了,“当初我就说不跟你回来,可是你硬拉我来的。再说了这家里上上下下得多少孩子我哄着,你以为这是容易差事?七叔他老人家病着,心情必定不好,我给子廉打扮打扮往他眼前一推,七叔看了哈哈一笑,这不比吃什么药都灵便?”
“你还一套一套……”曹操有点儿挂火了。
“孟德别说了,”七婶插话了,“阿秉是好意,再说左右都是一家子人,开点玩笑算不得什么不是。阿秉常来给你叔吹笛子,又想主意哄他高兴,我还得好好谢他呢!”
七婶这么讲,曹操便不好再说他什么了,只道:“算了,咱们几个先走。七叔睡着呢,过了晌午再来。”
“别走呀!都进来!都进来!”不知道曹胤什么时候醒了,掀着门帘子朝他们招手。
“嘿!七叔您怎么起来啦?我们吵着您了吧!”他们三个人念念叨叨又进了屋。
曹胤坐下来,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打量着曹洪,半天才道:“你这是要当新郎官儿呀还是要过八十大寿!”指了指墙角的炭盆子,“哈哈……我看跟那刚拣出来的熟炭一样。”
还是卞秉嘴快:“您老人家上眼,这是咱们新任孝廉公!”
“孝廉?哈哈……哈哈哈……”曹胤笑得前仰后合的,“罢罢罢!这样的孝廉怕是要把郡将老爷鼻子气歪了的!”
“我就说不干这等营生的,可是我大伯生前有这个愿望。可这要是放我个县令,那差事我怎做得来,万一再碰上卞秉这号的二百五师爷,我还不知道出什么丑呢!依我说,趁早把这个缺让给别人,我去投军或者学夏侯元让就在衙门混个差事不更合适吗?抡板子打人我可最在行哩!”曹洪说着拍了拍胸脯,一席话把大家全逗乐了。
曹胤捋髯道:“你们这哥几个都是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一郡才出一个孝廉,寒门家的公子有天大才学都摸不着边,似你这等人得了这个彩头谢皇天祖宗还来不及呢!还说风凉话。”
“可是我做不来呀!”曹洪咧着大嘴道。
“做不来可以学嘛,谁天生下来就会当官?”曹胤一点都不着急,“你先把心静下来,好好想想,你是要别人说你好还是要别人指着脊梁骨骂你?”
“那还用说,当然想别人说我好了。”
“那你就要豁出辛苦,差事办不好不要紧、不会办也没关系。找老刑名去问,态度要和蔼,嘴要甜,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用你的话讲得讲义气,时间长了自然就会有好的声望。关键是要敢做!往死里打人你都敢,当个官怎么就这么难呢?”说着曹胤指了一下曹操,“阿瞒举孝廉之前何尝学过?把心摆正了,一心想着把差事办好,给百姓出力,自然而然就行了。成天琢磨官职不适合,俸禄少,差事难办,一辈子也长进不了。”
“您说的都是什么呀!”曹洪一跺脚。
“不明白回去自己琢磨去……前些日子听说你挺露脸,五个人打了二十九个,有这回事儿吧?这个节骨眼儿还捅娄子。”
“嘿!他娘了个蛋的!”这是曹洪的口头语,“您老不知道,又是那桓家的人!他府里马夫领着人抢秦邵的马,秦大哥可真急了……秦邵、我、妙才还有夏侯廉和丁冲,我们五个登门要去了,那帮家奴一个个跟爷似的。也不扫听扫听秦邵跟我们是什么交情,没说两句就动了手,就那帮人把式,上不得席面!三下五除二,夏侯廉最不济的,还撂倒了仨呢!秦大哥伸手那个利索呀!他们还叫人呢,呼啦啦出来二十多口子,我就说了‘抢了马还敢这么横,这是土匪明火呀!’我们都动开棍子了,噼里啪啦这通打,打得他们马夫抱着个丫鬟直叫娘。后来桓家那老龟蛋出来了,他吃过阿瞒的亏,还认得妙才呢!当时就服软啦!马也拉出来还给秦大哥了,还把家奴教训一顿,一个劲儿作揖的……哈哈……真是痛快!他娘了个蛋的!”曹洪一提打架上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说得绘声绘色唾沫星子横飞。
“你们听见了吧,就这个有能耐。”曹胤一笑,“我说咱这跟桓家闹了多少次了?桓邵如今在郡里,子廉举孝廉他难免又憋了口气,这是非咱们躲都来不及呢,还去找寻他家。”
“这不是我们找寻,他家恶奴不讲理呀!”曹洪一拍大腿。
“那桓大老爷我也见过,厚厚道道一个老头儿。就是年岁大了,家里又没有别人,他当了一辈子老好人,弄得底下的人骄纵惯了也是有的。你们把那些恶奴诓出来教训教训也就算了,非堵着人家门口闹事,仿佛咱们姓曹的成心跟他过不去似的,搞得十里八村都知道了,他那老脸往哪儿搁?段颎之事不足以为鉴吗?这冤家宜解不宜结,将来万一出了什么事儿,他家人落井下石怎么办?”曹胤说这话是想规劝侄子听话,殊不知跟桓家的仇已经结上了!
曹洪低着个脑袋听着,不敢再言语了。
“行了!别在我跟前儿扫眉耷脸的,我不爱看这个!”曹胤一摆手,“你就要走了,没什么给你的!我已经叫你婶子预备些好酒,你拿去和你那些哥们弟兄喝会子,出门别忘了老交情就是了。”
“诶!”曹洪一听有酒又乐了,“七叔!还是您疼侄儿!”
“哈哈……”大伙全笑了。
“去去去!哄你婶子去吧!她准备着呢。”曹胤又摆了摆手。
“嗯。”曹洪应了一声,施个礼美滋滋去了。卞秉见了也要一同去,却被曹胤叫住。
“阿秉呀,有件事叫你办。昨天德儿来看我,说要立个家学。我琢磨着四哥不是给我两间好房子嘛?离得远,我这样儿的身子也懒得搬。你到你姐夫那儿寻几个家人,把楼异他们全叫上,将那西陇上的那两间房好好收拾收拾,腾出来当个书房。你这孩子头把族里的孩子们都聚起来,以后到那里去念书,那儿就当个家学的学堂。德儿的书念得好,他现在肯教是好事,别管是穷的富的远的近的都叫他们学,街坊家的孩子要愿意去你也别拦着。这事儿就交你办了,现在就去,别耽误工夫。”
“诺!
您老放心,这事儿交我您就听好吧!”卞秉嬉皮笑脸道。
“少耍贫嘴,快去!”
“诺!”
曹洪、卞秉都走了,屋里又只剩下曹胤和曹操叔侄两人。曹操看他脸色泛白脑门上见了几滴汗,料是毛病犯了,忙道:“叔!您还是躺一会儿吧!”
“我不躺,吃饱了就躺这人就废啦!德儿办家学,这是正正经经的好事,得支持。还是你们大房家出来的人有出息,大哥多年的心血没白费。我是不成了……”
“七叔说的哪里话来?常言道枯竹林内生嫩笋,老牛也能产麒麟。那桥玄老来得了二女、崔烈得了小儿崔州平,哪知您到老不会给我们添个堂弟呢?”曹操劝道。
“唉……算了吧!我都是见了侄孙的人了,不指望那个啦。”
“您不要这么想,大户人家四五代同堂不算什么,你给我们添个兄弟还新鲜?”
“但愿吧!到时候你儿子也得叫我儿子小叔……”曹胤干笑了两声,叔侄俩一时间又沉默了。
“七叔!酒我抱走啦,明儿再来看您!”这时外面传来曹洪又粗又亮的喊声。曹操心里一阵感慨:爹爹刚一恢复官职,子廉马上就被举为孝廉,势力钱财又都回来了,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孟德,你在想什么?”曹胤问他。
“哦?哦。没什么,我在想子廉会不会当好差事。”
“如果是几年前你这样问我,我一定会说他当不好官。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
“哦?”曹操就地坐了下来。
“人无论贤愚总有自己的机会,不管出身如何、能力大小,只要抓住时机就会成功。可要是像我这样……自伤自怜一辈子,就永远不会出人头地。”
“七叔……”
“我真是愚钝,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可惜太晚了,我的身体也不允许了,真想从头活一遍。”曹胤笑了,笑得非常遗憾,“孟德,千万记住我的教训。”
曹胤离世
西陇上的那两间闲房已经被卞秉、楼异他们改成了学堂。每天早上曹德都在这里为族里的孩子讲书。曹操因研习《诗经》也时常到这里凑个热闹,看着满堂的孩子们念书,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童年。
曹德小时候被人叫做“书呆子”,可谓读遍诸子百家,是曹操这一辈人中学识最高的,可他偏偏不通仕途又不思为官,只把那满屋子的书当作消遣。曹家产业宏大,年长一辈都在外地做官,曹德就当了这一族的大管家。现在有了家塾,他又天天为孩子们讲书,穿着一身朴素的灰色衣服,扎着粗布方巾,手里握着一卷书,俨然成了一位朴素的私塾先生。曹德的人品是一等一厚道的,不但不纳“束脩”,还贴钱给族里的穷孩子,甚至连十里八村各家的孩子都照顾到了。
有了这么一位好老师,乡里人自然愿意把孩子送来。日子久了大大小小的孩子挤满了学堂,有兄弟一辈的,有子侄一辈的,有邻里街坊家的,还有亲戚朋友家的,大到曹纯、夏侯德这样十几岁的,小到夏侯充、朱赞那等刚五六岁的,都在这里一块念书。
曹德费了一番心思,把稍大一些的安置在后排,教他们读《论语》、《诗经》,甚至还念一点《孟子》;而前面就把年纪小的组织起来学《孝经》,暂由卞秉看着他们,曹操也时不时照顾一下。这样一来,小小的学堂读起书来就热闹了:
“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
“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
……
曹操举着他的《诗经》默念了几行,无可奈何地放下,看着这群小孩子们一个个兀自摇头晃脑各念各的,他咽了一口唾沫——脑子全叫他们搅乱子!这帮孩子却都互不干扰,仿佛一心钻进书里去了,特别是坐在最后面的曹纯和夏侯德,读的声音最大。
这时,夏侯充站起来招呼卞秉:“舅舅!舅舅!”
“啊?干什么?”靠在窗前的卞秉打了个哈欠。
“什么叫‘立身行道’呀?”夏侯充问他。
卞秉凑了过来,他是从来没念过书的,打小就在乡间厮混,后来凭一支笛子吃饭,虽说当了几年曹操的跟班,但都是行差办案,也没沾上什么墨水。一卷《孝经》捧过来,偌大的字摆在眼前,就认识一个“立”字,其他的统统是字认识他,他不认识字。他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才结巴道:“这个……这个这个……立身……啊立身行道。就是说呀,你走路的时候呀,一定要挺直了腰板,不然时间长了你就罗锅了……你看朱赞他爷爷就是罗锅。为什么呢?就是走路不挺胸,他老窝着,那哪儿成呀?你再好好想想。”
“哈哈……”曹操笑得前仰后合,“哎呀阿秉,你天天在这儿,也跟着念念书好不好?把孩子们全教错了。”
夏侯充一歪小脑袋:“舅舅你说得不对!”回过头来又叫曹德。
曹德见前面的孩子叫他,便喊道:“大家都安静……夏侯充,你要问什么?”
“老师,学生想问‘立身行道’是什么含义?”夏侯充的声音还带着稚气。
“好!”曹德点点头,看了一眼身边曹纯说,“子和!你已经背过全本的《孝经》了,你来背一下这一段。”
“诺!”曹纯规规矩矩地深施一礼,站起来背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忠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很好,那你再给几位弟弟解释一下是什么意思吧!”曹德又说。
“诺!”曹纯又向曹德施了一礼才开始讲,“这段话的意思是孔子告诉曾子,孝是一切德行的根本,也是教化产生的根源。我们的身体四肢、毛发、皮肤都是父母给予我们的,所以不能轻易损毁伤残,这就是孝的开始。人活在世上一定要遵循仁义道德,争取有所建树,这样才能扬名后世,从而也使父母显赫荣耀,这是孝的最终目的。所谓孝,最初是从侍奉父母开始,然后就要为国君效力,就是忠孝一体,最终还要建功立业功成名就。《文王》里面说:‘无念尔祖,聿修厥德’就是指要懂得孝。”
他的声音洪亮,解释得又清楚,所有的孩子都聚精会神听他说。连曹操也放下了书暗自嗟叹:二叔虽死,有这孩子与他哥哥曹仁为继,也算无憾了!
但夏侯充偏偏是爱钻牛角尖的孩子,挠着胖乎乎的小脑袋道:“子和叔叔,什么是《文王》啊?”他是夏侯惇的长子,而曹纯是曹炽的幼子、曹仁的弟弟,别看同堂念书,却有大小辈儿之分。
“《文王》是《诗经·大雅》中的第一篇。”
“那它讲的是什么意思呢?”夏侯充还问。这次把曹纯难住了:“我刚刚学到《邶风》,离《大雅》还远着呢!”
“那《邶风》和《大雅》又是什么意思呢?”夏侯充简直有十万个为什么。
曹纯脑袋上也见汗了,憋了一阵才道:“等你读到那里就明白了。”说完就坐下了。
“我来告诉大家吧!”曹操腾地站了起来,他如今熟读伏氏诗三百,又常和小妾卞氏切磋此中技艺。这会儿见孩子问,朗朗将《文王》背了出来: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
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
亹亹文王,令闻不已。陈锡哉周,侯文王孙子。
文王孙子,本支百世。凡周之士,不显亦世。
世之不显,厥犹翼翼。思皇多士,生此王国。
王国克生,维周之桢。济济多士,文王以宁。
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假哉天命,有商孙子。
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
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裸将于京。
厥作裸将,常服黼冔。王之荩臣,无念尔祖。
无念尔祖,聿修厥德。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宜鉴于殷,骏命不易!
命之不易,无遏尔躬。宣昭义问,有虞殷自天。
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
一段《文王》诵罢,他一甩衣袖道:“周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尚全心事殷商,不愧一代圣人也!”
曹操完全投入到自己的吟诵中,说完这话扭头一看,发现满屋子的孩子都瞪着眼睛一声不吭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莫名其妙——不到十岁的孩子谁懂得听这个呀!
“嗯……”曹德干咳了一声,“兄长,这些孩子们还有功课,你看你是不是先……出去回避一下?”
曹操见弟弟“请”他出去,脸一红没吱声,踢了捂着嘴笑他的卞秉一脚,举着书转身走了。
出了学堂,伸了一个懒腰,阳春时节的天气可真好呀!低头一看——七叔曹胤正笑吟吟地倚在一棵大槐树下。因为病重,曹胤现在已经完全脱相了,两只眼睛凹陷进去,不过他一向重视修饰,还是将胡须修得整整齐齐。
“七叔,您怎么出来啦?”
“闲着没事儿,在这儿听听孩子们念书。”曹胤的声音已经变得有气无力。
“注点意,别着凉!”
“诶!我披着衣服呢……你看这景色多美呀!”曹胤微笑道。
曹操转过身眺望着远景:春天到了,远去的燕子北归了,它们轻声啼叫,在天上自由自在地翩翩起舞,倾诉着自己的欢悦,那歌声中有理想有爱情有渴望……春天到了,田野里的花儿绽开了,五颜六色装点着绿茸茸的大地,仿佛是一群美丽的小姑娘在那里嬉戏玩耍……春天到了,阳光是那么的和煦温暖,它给万物带来生机和希望,把一缕缕光明撒向人间,让大家都感到幸福就在身边……春天到了,远处的农民又开始了耕种,他们忙忙碌碌却又有说有笑,他们在耕种庄稼,但也在耕种自己的明天,他们理想中的明天……
“阿瞒……”曹胤对他说,“记得小时候我们兄弟就是在这片地上玩耍,那时没有这两间房子,你爹、你二叔、四叔、还有我……我做梦总是梦见。少年时谁都没有烦恼,我们玩得那么快活……”曹胤缓了口气,“如今老二、老四都不在了,我真想他们,我也要去找他们了。”
“七叔您别这么说,一冬天都熬过来了,入了夏好好将养,这病不是没有治的。”曹操劝慰道。
曹胤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你媳妇,还有德儿媳妇,如今身怀有孕了吧,这就是一代新人替旧人,我真想抱抱两个侄孙呀……”
“您放心,孩子一落生,我们先抱过来给您看!”
曹胤点点头笑了。这时一片喧闹,孩子们从学堂里跑了出来,一个个奔向草地在那里玩耍,曹德和卞秉紧随其后也出来了。
“怎么不念啦?”曹操问。
“大好的天儿,叫小不点们玩会儿……哟!七叔也在这儿呢!”卞秉赶紧见礼,曹德也赶忙过来打躬。
曹胤倚着树微笑,却没说话。
“哥,他们这样的年纪怎么听得懂《文王》呢?看看我教他们的。”说罢曹德对着嬉戏的孩子们喊道:“大家把我刚教你们的唱给七爷爷和大伯听听!”
这一声令下,所有的孩子手拉着手围成了一个大圆圈,由曹纯、夏侯德带着头儿齐声唱道: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宾客之心。
“真有你的!这是《小雅·鹿鸣》呀!我小妻卞氏最善歌这一段。”曹操赞叹道。
曹胤却无心赞叹,他舒舒坦坦地倚着大槐树,眼前的情景愈加使他回忆起童年,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一切都是那么安详。他微微抬起头,仰望着碧蓝的天空,在洁白的云朵间,曹炽和曹鼎就在那里朝他招手。往昔的恩怨因为生死之隔都已经释然,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个孩子,插上翅膀,伴着徐徐春风,悠然飞向天空。
就在这片幸福安详之中,曹胤的瞳孔渐渐散开了……
御赐征召
曹嵩消瘦了许多,着实为兄弟们的早逝痛苦了一场。他如今已经形单影只,可还得为新的事情发愁。
桥玄说等蔡邕回来一定会再次校书,而且会征召通晓古学的青年才俊入朝为官,可是事情过去一年多了,丝毫动静都没有。而且传来风声,蔡邕在回朝的路上突然上疏辞官不见了踪影,这样校书的事情又改由马日磾去办理了。儿子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身边呢?有几次曹嵩真想亲自出马托曹节或者许相他们运动运动,可又忍耐住了。为了曹家能有一个正经出身的后辈,他和儿子都要横下心等待。
这一日又是朝会,洪钟响起,两千石以上官员都穿戴齐整,已在玉堂殿落座良久,却迟迟不见皇帝到来。时间一长,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殿外金钟三响,黄门侍郎引着皇帝刘宏从后殿转来。文武官员立刻肃静,一齐跪倒高举牙笏山呼见驾。
“众卿家平身……”刘宏的声音并不洪亮。
众官员起身归座,抬起头却见刘宏一副哀伤的神色。刘宏轻轻举起一份奏章道:“朕昨晚收到一份奏章,反复品读,推枕难眠。这是已经告老的桥玄自睢阳家乡托人呈上来的。老人家今年已经七十二岁,还在为朕的江山社稷时时牵挂,他勉励朕要好好治理国家,还提醒寡人应该注重选拔人才。朕突然想起他曾经建议过征召通晓古学之人……”
曹嵩眼前一亮!他因为是九卿之一的大鸿胪,所以坐得比较靠前,刘宏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格外清楚。
“桥玄说《古文尚书》、《毛诗》、《毂梁春秋》都是经典之学,要扬此大义,教化世人。还说通晓这些的必定是明哲之士。另外老人家亲自举荐了几位贤德官员,还有一个人……”刘宏说到这儿低头看了一眼奏章又道,“谯县曹操熟知《诗经》义理,可堪大用,这个曹操诸位卿家谁知道?”
一瞬间,无数的眼光都聚集到曹嵩身上,有的欣羡、有的仇视、有的嫉妒、有的轻蔑、有的欢喜、有的愤恨,却没有人回答皇上的问话。这时候曹嵩也不好亲自说什么,倒是他身边的廷尉崔烈先起身开了口:“启禀陛下,这曹操字孟德,就是大鸿胪曹大人的嫡子。”
“哦?”刘宏一愣,放眼在人堆里寻曹嵩,“曹爱卿!”
“臣在!”曹嵩赶忙出班举笏。
“桥玄所言的曹操是你的儿子?”
“正是犬子。”曹嵩把头压得低低的。
“嗯,不必谦恭,虎父无犬子嘛……”刘宏略一停顿,突然拍了一下御案。曹嵩吓得一哆嗦,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却听刘宏转而大笑,“哈哈……我想起来啦!你儿子曹操不就是当年棒杀豪强名噪京师的曹孟德嘛!这人是好样的,曹节当年曾对朕保举外任历练,朕怎么忘却了?早就该调回来的呀!曹爱卿,你儿现在身居何职?”
曹嵩总算松了口气,眼见得上人见喜,赶忙禀道:“犬子原居顿丘县令,因宋后之事撤职在家,算来一年有余。”
“唔……”刘宏低下了头。曹操这次真是交上好运了:一来桥玄举荐另眼相待;二来刘宏本身就知道他,只是年深日久忘却了;三来他多少对宋后藏了一份愧疚,听说是因宋后一案废弃之人心里自然同情。
想了片刻,刘宏言道:“传诏,征曹操入朝,暂拜为议郎,日后必有重用!”
曹嵩虽然盼了半年多这个时刻,但等到真正到来时却还是颇为激动,他慌忙高举笏板跪倒在地:“臣叩谢天恩。臣一定训教小儿,为国效犬马之劳!”说罢连连磕头,心里对桥玄的那份感激劲儿实在是说不上来。
悲喜交加
光和三年(公元180年)十月十五,下元之日。
曹操带着祭品到坟地祭祀母亲邹氏。
“娘,儿来看你了!父亲没事了,现在他好着呢……”他跪在那里对母亲诉说了这一年多的变故。起身后,又赫然瞧见远处曹炽、曹鼎、曹胤的新坟,心中滋味复杂,暗暗想道:“二叔,你处心积虑到头还是一场空,徒留家产富贵自己却享受不到。四叔,你专横跋扈了这么多年,最后还是被打入地狱。七叔呀,你自伤自怜了大半辈子,最终默默无闻,连子嗣都没有……
“你们都走了,早年间的恩恩怨怨该做罢了吧,曹家过去的是非荣辱也该随你们而去了。往者已矣,活着的人还需往前看。以后侄儿再没有你们的扶持了,一切都只能靠我自己。其实,人这一辈子能指望谁呢?自己的人生必定要自己去活!可能这世上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对错,但是侄儿我也只有去寻找去探索……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孟德!你咋还在这儿磨磨蹭蹭的!”秦邵跑了来,“你小子又要当爹啦!大伙四处找你呢。”
“你弄错了,今儿是子疾媳妇临盆。”
“傻小子,我刚从你家来,你媳妇也要生啦!”
“哦?这么快?”曹操抛下篮子,赶紧随他回家。
虽然天凉得厉害,但大伙还是叽叽喳喳地挤在大房家的院子里。
夏侯惇、夏侯渊、夏侯廉、秦邵、丁冲、丁斐连带各房的亲戚都来凑热闹了。大伙遇生孩子的事儿遇得多了,可从没见过兄弟俩媳妇同一天临盆的。诸人簇拥着曹操、曹德两个准爸爸开着玩笑,可这哥俩哪儿有心思与他们搭讪,搓着手在院里转磨磨,可忙坏了卞秉和楼异,一人跟着一个在后面紧着说吉祥话。
这时忽地打了一个闪,紧接着乌云密布,轰隆隆的雷声跟着就来了,一阵大风卷起,十月里的寒雨眼看就要下来了。卞秉抬头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天空,笑着对众人道:“都说龙行有雨,虎行有风,这是好兆头呀!”
这句话还没落音,就听见“生啦!生啦!”一个丫鬟从配房里跑出来,“恭喜二爷!是个大胖小子啊!”
“好呀!”众哥们齐声喝彩,拍着曹德的肩头。
曹德早直挺挺愣在那里,夏侯渊一拳打在他身上:“你有儿子啦!还不进去看看!”
“恭喜恭喜!”丁冲举起酒葫芦就往曹德嘴边送。
曹德好半天才缓过神,叫道:“我有儿子啦……我有儿子啦!济世安民,我曹家要济世安民!曹安民!这孩子就叫曹安民!”说着一溜风跑进了房门。
“等等!除了七叔的孝再进去……真是书呆子!”夏侯渊笑道。
这时豆大的雨点已经飞下来了,众人的衣服立刻被打湿了。卞秉打摸着秦邵身上的湿点子道:“诸位亲朋,这雨要下大,大家都到堂上去吧!”就这么着,他边笑边劝把大伙都让到前面堂屋去了。
曹操可没有走,他焦急地站在檐下边避雨边等候,楼异紧随他身边站。眼望着雨越下越大,打在地上噼噼啪啪作响,他心里急得像开锅油似的。早请医生来看过,明明说他小妾刘氏下个月才会临盆,可却早产了,而且折腾了快一个时辰还生不下来。嘈杂的雨声太大,他拢着耳朵听房里的动静,隐隐约约只听到刘氏的呻吟声还有丁氏忙乱的说话声。
曹操这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紧紧拉着楼异问:“女人生孩子是这么费劲吗?”
楼异眨么眨么眼,结结巴巴道:“我、我……我连媳妇都没有,我哪儿知道去?”
“嗐!”曹操甩开他的手,就在檐下来回来去溜达开了。
这会儿风越刮越大,一股迎面吹来,把他的衣服打湿了一大片,楼异赶忙帮他整理衣衫。
正在这时,听见“哗啦!”一声,门开了——是丁氏。
“怎么样?”曹操赶忙问。
“夫君……你快进来看看妹妹吧……”丁氏的眼里似乎噙着泪花。
曹操慌忙推开楼异,冲了进去,七婶子、接生婆和两个丫鬟紧紧簇拥着床榻,刘氏面色惨白满额汗水,而衣被下面……是血!好多的血!那些血完全湿透了被角,正顺着床榻往下流!
“你怎么了?”曹操扑到跟前抓住刘氏的手。
刘氏已经筋疲力尽,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这到底怎么了?”
收生婆慌得手忙脚乱:“这孩子是倒坐胎,生不下来呀!再这么下去一尸两命呀……”
“你胡扯!”啪!曹操甩手给了收生婆一个嘴巴,七婶子赶忙把他拦住道:“阿瞒不要怪她,快看看你媳妇,跟她说两句话……”说着眼泪下来了;丁氏与刘氏一起长大,虽是主仆但情同手足,见七婶掉了眼泪,她哪儿还忍得住?好在这会儿卞氏也从曹德那头赶过来了,拉着两个人劝,总算没嚎出声来。
曹操也顾不得她们,拉着刘氏的手说:“咱不生了,不生了!别使劲,别为难自己了。”
刘氏摇摇头,兀自咬牙坚持着。
又这样折腾了好久,接生婆哭道:“不行……这不行!再这样都保不住了。少爷您劝劝她吧!”可是不论怎么说刘氏还是努力想把孩子产下来。曹操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哆哆嗦嗦劝着自己的女人。
这时外面乱了,只听有人大叫:“大少爷!大少爷!恭喜啦……”这次大声嚷嚷的却是秦宜禄!
“里面生孩子,你不能进去!”楼异拦着他。
秦宜禄喊得都差了音儿了:“大少爷!恭喜啦!皇上下诏征您为议郎!您可以回京啦!”
“哇……”孩子竟生下来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接生婆赶紧抱起:“奇了!真奇了!这孩子憋了这么久还真保得住……是个小子!恭喜了,男孩!”
众人顿时忙活起来,给接生婆递水,给孩子洗,给刘氏擦汗。七婶子接过洗干净的孩子亲了又亲,又递给丁氏抱着。曹操却没瞧儿子一眼,他眼见得刘氏已经奄奄一息了。
“夫君……我……就是想……给你生……”刘氏的脸色已经白得跟纸一样。
“别说了,好好养。”曹操紧紧握着她的手,心中一片酸楚。
刘氏摇摇头,泪水跟着滚了下来,眼珠在眼眶里打着晃:“我……不行了……”这三个字真说得曹操撕心裂肺,他叫道:“把孩子抱来!”丁氏匆匆忙忙抱着孩子跪到跟前,“看看,咱们的儿子……”
刘氏这时候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断断续续道:“夫君……你要……昂起头……好好过……”丁氏哭得跟泪人一样,一个劲儿喊着妹妹。
刘氏已经说不出话来,但撑着一口气就是不肯咽,眼光恍惚看着孩子。丁氏看出了她的心思,擦去泪水道:“妹妹放心,姐姐今后不生不养,这孩子就是我的亲儿子,绝不让他受委屈。”
刘氏听罢眼睛一闭,胳膊一垂——咽气了!
屋里哭声立时响成一片,唯独曹操没有哭,他从丁氏手里接过儿子,对呱呱哭叫的孩子道:“你娘为生你死了,你亲亲她吧。”说罢把婴儿的脸在刘氏脸上蹭了一下,扭头对众女眷道:“她叫我昂起头好好过日子,这孩子就叫……曹昂!”
曹操抱着这个刚出生的小生灵,仿佛感到无比的沉重。悲欢离合的感受完全交织缠绵在一起,萦绕着他的胸膛,此刻他的心里是何等的复杂?明天,明天又会是什么样子呢?